刘哲
摘 要:中国几千年的农耕文化造就了辉煌的宫廷艺术,同时也沥炼出了璀璨的民间艺术,在大力传承和发展民族民间艺术和乡土文化的背景下,湖北地区的民间艺术,如黄梅挑花、阳新布贴、刺绣等手工艺术也逐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本文以黄梅挑花为主要探讨对象,通过其产生的背景和条件来探寻在信息文化和农耕文化融合的现今如何去沿袭农耕时代的民间艺术。
关键词:农耕文化;民间;黄梅挑花;沿袭
中图分类号:J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06-0-03
中国漫长的农耕文化时期孕育了大量的装饰艺术,这些为贵族阶层日常所用而生的手工艺术显示了超高的技艺和极强的审美功用,随着技术的革新与经济的发展,官方手工艺作坊的规范化运作和严格要求,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中国民间手工艺的发展,这种自上而下的技术渗透与民间意识形态的结合,使民间艺术表现形式多样化,形成了各种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间手工艺术,如湖北地区的黄梅挑花、阳新布贴、土家织锦等。正如张道一先生所说:“我国的民艺非常丰富,并且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和流传,是在长期的农耕制度下形成的。”
一、黄梅挑花的产生
早在七八千年前,中华的先民逐渐超越狩猎和采集经济阶段进入以种植业为基本方式的农耕时代,特别是在以稻作农业为主的长江流域,逐步形成了较为稳固的社会组织,农耕社会的形成也产生了与之相对应的如制陶、纺织、刺绣、冶炼等工艺。相对于宫廷贵族工艺,农耕文化下的民间工艺是由人们就地取材为日常生活或审美的需要,反映出具有地方特色的手工作品。黄梅挑花正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民间手工艺。最早有黄梅挑花记载的文字可追溯到宋代,从1958年在黄梅蔡山脚下发掘明嘉靖四十一年的墓葬中彩线挑绣的福寿双桃方巾可以看出距今500多年的黄梅挑花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由其时间来看,黄梅挑花的出现得益于生产技术的不断进步[1]。
(一)工具的演变促进了刺绣工艺的发展
记载最早的刺绣活动是与服装紧密相连的,《尚书·虞书》中有:舜对禹说“予观古人之像,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绘:宗彝藻火粉米黻黼监绣。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1974年陕西宝鸡茹家庄鱼伯墓出土的西周《辫子刺绣印痕》是最早的实物刺绣印迹。1978年新疆哈密市五堡墓葬出土的西周时期《红地刺绣黄蓝色三角纹褐》则是真实的刺绣实物。到春秋战国时期,大量刺绣织物的出土显示出刺绣的技法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1982年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出土的战国时期《浅黄绢刺绣二龙一凤相螭纹残片》《浅黄绢刺绣蟠龙飞凤纹面衾》、新疆且末扎滚鲁克四九号墓出土的战国时期《绿色绢刺绣花鸟纹残片》等,都表明刺绣技艺较之前有了质的飞跃,也表明在纺织业发展的同时刺绣的工具——针也有了明显变化。从距今5万年的山頂洞人的洞穴中发掘的一枚长82厘米,直径3.1-3.3毫米的骨针开始,再到河姆渡遗址出土的骨针来看,早期纺织业中使用手缝的工具是兽骨制成的骨针,作为简单缝纫毛皮的工具存在。随着种植业和手工业的发展竹制针逐渐替代了骨针,出现较为简单的刺绣,如西周时期《红地刺绣黄蓝色三角纹褐》中的纹饰可以看出刺绣工具的变化。我们在战国墓穴中发现大量的精美刺绣,是因为作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分界线的春秋、战国时期其生产工具比前更为进步,《孟子·滕文公》说:“以铁耕乎?”表明铁工具已经普遍应用,冶铁手工业大为繁荣。《荀子·赋篇》中的《箴(针)赋》总结了两千多年前的刺绣和缝纫技术,当时铁针已代替竹针绣出精美复杂的花纹。从湖北江陵包山2号楚墓出土的钢针和与之相匹配的大量精美刺绣印证了冶铁业的发展带动了刺绣工艺的飞跃,钢针更是作为手缝工具一直延续至今。
(二)棉花种植的推广促成黄梅挑花的形成
挑花,学名十字绣,是刺绣的一种,是以织物为依托来进行线条的组织排列形成花纹。因地区不同而命名各异,如黄梅挑花、望江挑花、瑶族挑花及其16世纪开始在英国流行的十字绣、北欧绣、阿西西绣等。
早期的刺绣以锁绣法为主,没有发现具有鲜明桃花特征的刺绣。究其原因,可能与当时的织物结构有关。从出土的带有刺绣的织物分析,基本以罗、绫、绢、缎为主。罗织物为绞经织物,本身有一定弹性,不适合“Ⅹ”形刺绣。绫织物是斜纹组织的织物,无法通过经纬交织的网眼进行“Ⅹ”字的排列。缎纹织物为双层,经纬交织点少,整体手感较松软,基本以缎面提花也无法绣出“Ⅹ”形。而作为平纹织物的绢,则比较轻薄、细密,不容易数经纬线,早期的墓穴中很少发现挑花技法的刺绣。
明代的墓葬中发现成熟的挑花织物很大的原因是棉纺织物的出现。宋元之前,上层社会的服装材料基本以丝织物为主,底层劳动者多着麻、葛等织物。黄梅县地处长江中下游地区,据史料记载,南宋末年,棉花的种植逐渐从云南扩展到了长江流域,但是棉布在我国内地居民衣着材料中并不占有主要地位,直到元代黄道婆系统地改进了从去籽到织布全过程的生产技术,推动了长江中下游棉纺织手工业的发展,棉布生产从南宋时期主要由专业机户生产转向大众的生产,棉产量增加。因棉织物有保暖、耐磨和舒适等特性,在平民百姓中广为传播和使用,棉纺织物成为大众服饰的主要面料,这些都为黄梅挑花技艺的出现与发展提供的契机[2]。
二、黄梅挑花的主要特点
黄梅挑花是农耕文化下的产物,是围绕着农民的生活逻辑建立和发展的,是为了满足农民自身的生活需要。因此,除了与劳动生活有密切的联系外,还具有一定的地域性及其在此范围内的审美范式,并逐步演化成固定的技法、题材、色彩和传承方式。
(一)针法特点
黄梅挑花主要是用交叉的短线条的组合来表现图案,利用布的经、纬线来回交叉的针法挑制而成,一般正面为“Ⅹ”形、背面为“//”形组成丰富的图案,辅助针法有直针、半针、牵针、空针等。
黄梅挑花针法是服务于广大的百姓日常生活的民间刺绣,没有复杂多变的针法,对图案外形也没有严格要求。以“Ⅹ”形为基础元素通过颜色的组合来表现图案。挑花的主要针法是在平纹织物上按织物的经纬纱线交织形成的格子里施针,每三条经纱和纬纱形成的田字格对格施针形成一个基础的“Ⅹ”形,也可以根据绣线的粗细等比例放大格子来挑绣等距离、等长度的十字。这种十字排列成各种花纹图案,具有规整、对称、棱角鲜明的特征。
由于所描绘的元素都由单个“X”字组合而成,用相同“X”形成“点”的排列来表现面,对自然形进行了最大限度的提炼和概括。组成的图形看似简洁而拘谨,却能充分表现农耕文化下的风俗人情,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从另一个角度看,黄梅挑花是妇女们利用闲暇时间对自用布的装饰,这种简单的针法易于掌握,图形上没有过于复杂的细节,不需要起稿,直接通过数经纬纱来确定花形的位置,还可根据自身的需求来选择线的粗细。简单易学的针法以及组合的随意性是黄梅挑花在民间一直延续的原因之一。
(二)图案表现的特点
黄梅县地理位置特殊,是重要的长江水路移民通道,同时也是连接吴越和中原文化的枢纽,其图案汲取了各地区的艺术特色。首先,从题材内容上看,具有典型的汉族文化特点,寓意深刻、图文合一。有福、禄、寿、喜等传统吉祥寓意的图案;有家庭和好、祈祷丰收、平安等表达美好愿望的题材图案;有戏曲题材、民俗和故事传说等表现民俗的图案;还有大量的文字,这些文字中有吉祥用语、民间谚语、诗词、对联、贤文甚至自己的名字,这些都作为装饰的一部分来点缀主题,记录了作者的愿望。
其次,黄梅挑花在图案布局上体现出强烈的装饰韵律。黄梅挑花中有单元形的对称,也有组合形的对称,其主要有上下对称、左右对称、四面对称、向心对称、平移对称、发射对称等多种类型。黄梅挑花的图案中有不少图案是有规律的重复,不仅能大大节省时间和精力,还能凸显出整齐的美感,条理与反复有双数的、单数的、等距的、不等距的、向心的、离心的等种种变化。黄梅挑花在制作过程中会有元素统一,组合多样;形态统一,局部多样;局部统一,形态多样等特点。对称与平衡、条理与反复、变化与统一是图案中最基本的构图形式,在制作中比较易于掌握,布局饱满,可以从多角度观看,视觉冲击力强。
最后,从配色上来看,黄梅挑花作品大都以深色作底,图案的骨架用白色,内再填充或点缀桃红、橘黄、湖蓝、粉绿等颜色,色彩对比强烈,与深色底面搭配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黄梅挑花也有着民间色彩的共同特性:喜用高纯度的对比色。在农耕时期,农民的基本活动除了耕作与纺织,没有过多的娱乐节目,除了节日活动,村子很安静。出于补偿心理,对热闹和美好十分向往,现实中的需要得不到满足,往往通过民间艺术手段来补偿,以达到心理上的平衡。挑花的轮廓过于简洁、平面,不足以表现人们对热闹和美好的向往,在简单的轮廓里追求绚丽的装饰效果是黄梅挑花的最大特点。黄梅挑花的底布为群青或黑色,黑色相对于彩色来说有收敛的作用,在图案设计中,黑色也是万能的搭配色、统调色,能承载各种色彩。因此,在黄梅挑花的制作过程中,不必大费周章地考虑配色,考虑色彩搭配是否和谐,以十字形成的点在色块的组合中往往没有单纯的色块有视觉冲击力,点与点的间隙透着底子的黑色使作品更加统一。色彩搭配的随意性使人们更能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刺绣,简单而明朗的色彩搭配方式也是黄梅挑花得以延续的原因之一[3]。
(三)传承方式
“民间的纺织业生产,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一类是与农业结合的纺织生产,所谓的‘男耕女织,这还是过去的旧式生产,在这里也缺乏新的经济因素,另一类是独立的或比较独立的商品生产,在这类生产中,才有新的经济因素存在。”黄梅挑花基本上为第一类,制作者一般是普通的劳动妇女,以农耕为主的人们平时还要进行农业劳作。因此,黄梅挑花在传承上与第二类能产生经济因素的民间艺术有一定区别:并不因为害怕技艺的外泄而只存在于家族或父子之间的传承。黄梅挑花在技术上没有很大难度,且是当地女性必备的技能之一,其产生是为了装饰而不是作为商品交换来获取生活物资而存在的。传承方式上,黄梅挑花是以口口相传、相互模仿借鉴为主,是妇女们交流的媒介,用以交换或探讨不同的花样和色彩。传统黄梅挑花不描图画样,全靠挑花艺人来把控,随机性较强。在物质条件和经济条件的限制下,黄梅挑花只能以现有材料因材施艺,没有技术上的苛求,也没有对图案的严格规定,并不过分追求准确、精致,制作中可以有意识地突出表意需要强调的部分,而缩小、简化表意不需要的部分,挑花艺人世世代代继承着这种程式。个人意识的自由表达使得黄梅挑花题材丰富,并能灵活应用到生活的装饰中,这也是黄梅桃花能传承的原因。
三、现当代背景下黄梅挑花的沿袭方式
近现代工业化大生产对农耕文化产生了较大的冲击,特别是进行商品生产的手工艺被更为先进、方便的机械化产品替代,有些手工艺逐渐失去了其自身的经济价值从我们日常生活中消失。虽然工业化没有在经济上给农耕文化背景下的黄梅挑花带来直接影响,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远离农村,留在了城市,特别是信息时代的到来,快餐文化使人们无暇进行费时的挑花制作,加速了传统手工艺的断层,很多传统手工艺面临后继无人的困境。因此,需要更为适应其发展的承袭方式[4]。
(一)作为非遗保护下的传承
早在19世纪,威廉·莫里斯就发起了“手工艺运动”来抵制大工业带来的对劳动性创造的破坏。到20世纪初,日本兴起的“民艺运动”都是致力于民间手工艺的保护与振兴。我国在2004年8月正式将传统手工艺作为重要组成的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纳入国家意识层面。
2006年黄梅挑花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隶属于民间艺术的范畴。黄梅挑花原本不是用于商业流通的手工艺,在非遗的保护中很容易失去自己的本性和特色,这种保护模式的结果将传统的黄梅挑花从其原生的文化空间中剥离出来,去除某些民俗文化功能,将其提升为纯粹的审美对象。在非遗保护的传承下,黄梅挑花作为工艺品恪守着农耕文化下的造型方式,从生活日用品转向了对历史的记载、对文化的传承。2016年出版的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丛书《黄梅挑花》中挑花传人一览表中记载了21人,最大的出生于1926年,最小的出生于1971年,他们生在农耕文化的背景下,从小就与黄梅挑花相伴,深知黄梅挑花中的文化含义,这些将生活融入挑花的传承人是黄梅挑花得以沿袭的根本。
(二)传承群体的逐渐变化
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开始,黄梅挑花从生活化走向了艺术化,传承的对象也发生了变化:政府开设了很多挑花興趣班,从娃娃抓起来培养孩子们的兴趣与爱好……伴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农村人口的迁移,黄梅挑花传承的土壤从农村转移到了城镇。在大力发展本土文化的政策下,高校也加大了相关的研究及课堂的引入,黄梅挑花的传承人群从较低的文化程度群体转向较高的文化程度群体。与黄梅挑花的非遗文化传承人不同的是,这些人群利用黄梅挑花的艺术资源,通过内发性的实践探索、文化根源的思索、合理的设计方式使原本属于日常生活用品的黄梅挑花重新回归到人们的视野。
随着社会架构的变化,人们的生活形态较之农耕社会有了很大变化,在人们还未全然脱出“农业文明”形态之时,“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接踵而至,一边是传统手工艺被更加廉价的工业制品取代,而另一边随着传统手工艺价值意义的发掘,让手工艺再次回归到日常生活。黄梅挑花虽然在现代工业化、信息化生活中失去了赖以维系的原初环境,但其所蕴含的文化精神,并没有因此而衰落,而是以一种基因式的隐形存在并一直延续下去。
参考文献:
[1]张士闪,耿波.中国艺术民俗学[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8.
[2]张道一.中国民艺的现状与未来[J].美术观察,1997(02):11-15.
[3]安俊芳,张道一.民艺本元文化思想研究[D].贵州师范大学,2016.
[4]冯天瑜.中国文化生成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