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之身”与“主体之身”

2023-06-22 15:45牛喻鑫陈妍
艺术科技 2023年1期
关键词:林怀民

牛喻鑫 陈妍

摘要:《九歌》作为我国历史文化的瑰宝,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当代中国编舞家林怀民用现代的眼光对其进行加工与编创,并以舞蹈的形式将其呈现在舞台上,围绕“身体回归”这一哲学命题展开思考,同尼采的“上帝之死”一般,让人们直面身体的价值与个人主观能动性的作用,借古喻今,描绘了一场盛大的身体觉醒,不仅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歌颂,更赋予了其现实性意义,符合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习近平总书记的英雄观。基于此,文章分析林怀民舞蹈作品《九歌》中的身体觉醒,揭示其当代价值。

关键词:林怀民;《九歌》;身体觉醒;英雄观

中图分类号:J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1-00-03

0 前言

林怀民的舞蹈作品《九歌》取材于屈原对中国神话传说中的运古歌曲《九歌》的重新创作,将诸位神灵重现在舞台之上,描绘了一场盛大的祈祷祭祀仪式。与屈原创作的《九歌》不同的是,林怀民在重塑这些神明的同时,不断打破“信徒”对他们的认识,以荒诞戏剧的手法认清“神性之身”,用舞蹈的语言描绘出其对人们本体的束缚,以精妙的现代舞语言展现了一场“上帝之死”般的闹剧,观者不禁反思何为“真实”、何为“存在”、何为“信仰”。林怀民以其独特的仪式性表现风格和审美视角,探讨了人的思想信仰与身体的主体性的矛盾,思索了人本身存在的问题。

1 神性之身的在场

1.1 东君:赋予与夺取

在屈原的《九歌》中,东君是壮美而崇高的太阳神。而在林怀民的《九歌》中,东君在众信徒面前拿着藤条疯狂地抽打地面,伴随着仪式中心的红衣女巫以身体为祭,接受鞭笞的不断抽打而缓缓出现的是赤裸着、高高在上的东君和袒胸露臂、臣服的女巫以及端坐着的众生,描绘出人与神、赋予与夺取、掌控与被掌控之姿。随着一段舞蹈的展开,裸露的东君与臣服的女巫呈现交合之状,最终东君从众信徒手上拿取藤条,众生下跪,东君再次耀武扬威地疯狂起舞,暗示了神明的神力是人赐予的权利,但人又甘愿被神夺取自我意志。

1.2 云中君:权威与操纵

云中君作为神性之身的出场,被美学家蒋勋称为《九歌》美之最。云中君一出场便如腾云驾雾般从未落地,脚踩二人在半空中起舞,动作缓慢却又极具难度,三人无形中也形成了一种潜在的矛盾关系,神压迫着人却又被人支撑,人的无知与愚昧使他们只能盲从,而不知所谓的神不过是在人的支撑吹捧下诞生的。人与神的关系在云中君身上得到了明显的印证。

1.3 司命:反抗与牺牲

林怀民在安排大司命和少司命出场之前,用了大量的篇幅描绘人的状态——仿佛处于一种狂欢之中。舞台上的演员几乎赤裸着全身,时而焦灼,时而疯狂,时而快速分开与聚合,人的状态体现出永恒的人性中不被压抑的部分。二位神出场后,人一改之前的面貌,无法独自站立,跪伏在地上,生存状态俨然出现了变化。

当人只能匍匐在神性的光辉里无法翻身的时候,舞台上的两具巨大的司命傀儡,其空荡的身躯、脆弱的支撑、无常的造型无一不在说明人不过是活在想象中的神明的阴影里,他们不能掌握生死,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神本是人构造的假象,人却甘愿成为神的傀儡。

2 本体之身——上帝之死

2.1 女巫:“杀死上帝”的骆驼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写道:“我创造的这个上帝实则为人造物和愚妄的观念。一切神明莫不如此。他是人,只是一个可怜的人和我罢了:这个幽灵是从自己的灰烬和烈焰中来到我这里,真的,他不是从彼岸来!”上帝只是虚构的,而非真实存在的。一些人狡猾地利用“上帝”为工具,他们创造了“上帝的意志”这一概念,他们推崇自己的价值成为“上帝的价值”,建立上帝的信仰也就代表了自己的不可违逆性,将一切幸福归结于上帝的恩赐,不幸则是上帝的惩罚,一切忤逆上帝都会被称为“罪恶”,原本是自然的道德,现在却要被谴责。而当信仰上帝的人发现上帝不过是“人造物”,无法满足他们“信仰”的需求,无法于不幸之中拯救他们,正是上帝使他们成为“最肮脏的角落”时,出于怨恨和报复,他们杀死了上帝。

林怀民在他的作品里用了大篇幅的手笔描述了这些相信“上帝”的人。舞蹈开场,“信徒”们手里挥动柔韧的长条围在女巫周围,他们用力鞭笞地面,声响震慑人心,产生了一股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以祈求神明的降临。他们的脸上挂着冷漠的、无谓的表情,等待神明赋予他们意义,如机械一般。女巫被围坐在中央,动作颤抖而挣扎,她被无情地抽打着,无人在意女巫的痛苦与挣扎,无人在意女巫是否真的愿意奉献给神明。祈求神明降临之后的女巫又能如何呢?随着她的倒地,身后高大而压迫的东君缓缓出现,从木质支撑上一跃而下,与她交合,仿佛在啃食一般,女巫随即展现了她妖娆讨好的状态却转而害怕到颤抖,女巫的动作是挣扎的、痛苦的,想反抗却又被同化,这时的女巫完全被剥夺了自我。

也许女巫就像尼采笔下“杀死上帝”的疯子,她虽然在寻找上帝,但是身体有了本能的反抗。当她的生命遭到了否定,信仰变得无所适从时,上帝就在他们的心中成为死去的无力的存在,但杀死上帝之后,她并没有办法摆脱,依然觉得自己无比丑陋,谴责自己的自然道德。虽然杀死了构建的上帝,但是依旧无法找到自我的生命价值,无法摆脱上帝的阴影,这就是“末人”。

上帝这种剥夺生命肯定的最高价值死去,不意味着生命可以自动获得肯定。有一种可能性是,他放棄了一切追求,所有的潜能、积极性、主动性与超越性都被抛弃了。“末人”,即那些“走过了由蠕虫变人的道路”,但仅仅只是形态的蜕变,究其本质仍同蠕虫一般,其“自我保存”意识根深蒂固的人。他们不求自我毁灭、自我否定,不敢牺牲冒险,不去克服规则约束,更不敢去创造,“末人”正是在一种自我保存的状态下苟且而活[1]。女巫就是尼采笔下的“末人”。

2.2 现代人:不信上帝的狮子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写道:“我不走你们的路,你们这些蔑视肉体者呀!你们不是我达到超人的桥梁!”尼采在提到上帝之死的时候出现了一群不信仰上帝的人,这群人之所以不信仰上帝,是因为科学意志,没有将上帝当作最高价值来对待,却有其他代替物成为上帝,上帝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尼采早在《快乐的知识》一书中就写道:“上帝死了,依照人的本性:人们也会构筑许多的洞穴来展示上帝的阴影,说不定要绵延数千年呢。”[2]尼采预料到了这群人“杀死上帝”的局限性。

林怀民的舞蹈作品《九歌》别出心裁地安排了这样一群人:他们时不时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将沉浸在盛大神话仪式中的人拉回现实。在舞剧的一开场,一名提着黑色手提箱的男子冷漠地回眸,与现场藤条鞭笞的巨大声响形成对比。他仿佛在旁观这一场巨大的闹剧,使人回想起舞剧一开头林怀民直接呈现在屏幕上的几个字——然而,神祇从未降临。

这样的荒谬感从头至尾贯穿整个舞剧,当舞剧开演15分钟时,场上的信徒似乎在因为神明的到来而狂欢。他们将自己的上衣脱下,一名格格不入的现代人骑着单车飞速驶过。单车、现代人都是与宏大神明仪式格格不入的东西,对比出人们信仰神明的荒谬,但那无视神明的现代人又去往何方呢?他们虽然不信仰上帝,但是也找不到自己。

舞台上出现的这些人,不断提醒观者“神祇从未降临”,他们虽然不信仰神,但是也无所皈依。正如尼采笔下的那些“无神论者”,不信仰上帝却也不代表最高价值的贬黜,依然游荡在众生共同的梦境迷宫中。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写道:“然而,在寂寥的荒漠中发生了第二次变形:精神变成了狮子,它要为自己夺得自由,做自己沙漠的主人。”[3]当面对巨龙鳞片上写满的“你应该”时——正如上帝一般虚构却又威力无比,狮子选择成为自己的主人,摆脱了精神背负的重担,从“你应该”变成了“我要”,从被动变成了主动,从服从变成了主宰,从听命变成了自由。也许他还没有找到自己,但他获得了创造新价值的权力和可能性,他正是这样的过度之人和毁灭之人,毁灭了自我保存的动物性,变成了有潜能的人。而在《九歌》中,观众有理由相信,那摆脱了上帝权威的现代人(观众),可以寻找到生命的自我肯定,寻找到尼采真正意义上的“上帝之死”。

2.3 英雄:杀死上帝的婴儿

汪民安在《尼采与身体》一书中写道:“这样的上帝之死,才真正地将作为整体性的大海吸干了,才真正地把历史视界(历史地平线)擦掉了,才真正称得上是哥白尼转向式的历史大事件(‘地球从太阳的锁链下解放出来)。”这里指的是“必须战胜上帝的阴影”,不仅是上帝本身这个人造物所代表的最高价值,还代表了那些取而代之的新价值,他要杀死的是柏拉图主义形而上学的模型。“超人并不是一个超感性的理想:他不是在某个时候显露出来,在某个地方出现的什么人物。作为完成了主体性的最高主体,超人是权力意志的纯粹权力运作。”[4]上帝真正地死去,作为生命的权利意志,才开始真正发挥作用。生命就此获得了自我积极的肯定,而非一味的克制、羞耻、与生命背道而驰。

在《九歌》里,《国殇》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篇章。随着一声声空灵的画外音响起,头戴黑框、手被束缚的人走上舞台,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里,有刺杀秦王的荆轲,以自己的弱小之躯反抗强暴的勇气,甘为高尚的政治价值观和理想主义献身的牺牲精神值得千古流芳;有民族英雄岳飞,精忠报国,有着崇高的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有宁死不屈的文天祥,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振聋发聩的诗句……他们都是千百年来被人歌颂的英雄。《九歌》与此被赋予了新的主旨——民族精神。林怀民的舞剧《九歌》已不再是祭奠歌颂神明,而是那些真正的英雄,他们带着束缚但终究挣脱了黑框,成就了

自己。

2014年,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9周年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引用屈原的辞赞颂铁骨铮铮、为国献身的革命先烈:“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由此看出,习近平总书记敬仰、尊重英雄。这种崇高的敬仰之心,与林怀民的舞剧《九歌》中出现的“英雄之身”不谋而合,这些对屈原《九歌》的创新性解读,也启示了现代人。

3 林怀民舞蹈作品《九歌》的身体回归

3.1 神性之身的陨灭

林怀民的《九歌》呈现了一场千古年前的祭祀仪式,但又以现代的视角打破了他们,舞剧开场直抒“然而,神祇从未降临”,警示人们这一场盛大的仪式不过是虚妄的信仰。《九歌》中大量呈现出神明只是傀儡之姿,从略微讽刺的角度印证了离开人的神是毫无价值的,打破了人对神明的幻想。林怀民的《九歌》把瑰丽的神话呈现在舞台上,同时以现代视角戳穿了“信仰”的骗局。

3.2 本体之身的回归

在舞剧《九歌》中,林怀民呈现了三种本体之身的形象,和尼采的权力意志哲学“上帝之死”的思考如出一辙。“相信上帝”的人因信仰而迷失自我、失去思考与自我能动性的价值,成为尼采笔下的“末人”。游离穿梭的现代人,旁观着信仰的闹剧,却变得更无所皈依,无法寻找自我。当今社会,人们经常能听到一种消极避世的论调,一部分人甘于在强权下做着岁月静好的美梦,容易被一种声音、一种观点牵着走,失去自我,严重忽视个体价值,盲目信仰教条主义,而忽視了自身拥有的精神与力量,失去为了生活而奋斗的动力。林怀民通过舞剧《九歌》告诉人们,“杀死上帝”是找寻到自己生命价值的第一步。

3.3 超人之身的觉醒

尼采定义的超人,并非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完成了主体性的最高主体,是权力意志的纯粹权力运作,超人把自己只作为身体而非别的其他,达到真正的生命自我肯定。舞剧《九歌》歌颂真正的英雄——真正找寻到自我价值的人。舞剧《九歌》以当代视野响应习近平总书记的英雄观,英雄不一定轰轰烈烈,但他们一定是奋斗者最美的样子,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包括黄大年、四川航空“中国民(下转第页)(上接第页)航英雄机组”、钟南山和张伯礼等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工作者在内的众多个人和群体,之所以他们能成为新时期的英雄,是因为他们以自身的奋斗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了自己的智慧和力量[5]。

4 结语

笔者认为,林怀民的舞蹈作品《九歌》虽取材于屈原的作品,但展现出“个人价值”“家国情怀”“民族精神”等更高价值,给予了当代人启示。过去三年新冠肺炎疫情危机四伏,但却不断见证真正“英雄”的崛起,虽身处和平年代,但更需要每一个人相信自己的个体价值,将个人作用发挥到极致,也许是将屈原《九歌》重现舞台的最大价值。

参考文献:

[1] 陈妍.从尼采“末人、人、超人”说看舞蹈创作者“价值目标”的实现[J].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5(4):75-79.

[2] 尼采.快乐的知识[M].黄明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111.

[3]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黄明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111.

[4] 曾艳兵.卡夫卡与尼采[J].世界文化,2009(1):28-30.

[5] 秦龙,吉瑞霞.习近平英雄观的核心要义与时代价值[J].理论探讨,2021(4):11-18,2.

作者简介:牛喻鑫(2002—),女,山西晋城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舞蹈创作。

陈妍(1986—),女,江苏无锡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

向:江南舞蹈、舞蹈身体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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