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新立异，还须自圆其说

摘要：做研究要“标新立异”，但更重要的是“自圆其说”。如果不能“自圆其说”，则需要警惕，否则做课题的过程可能会困难重重。对于教师的课题选择和设计，提醒如下：对少文献资料的研究课题需要警惕，课题研究的自变量需要具体恰当，“说有易，说无难”是需要遵循的原则。

关键词：课题研究；文献资料；自變量；长周期科研

某幼儿园的蔡老师发来开题报告，希望我对报告做评析。这份开题报告的课题名称是“基于儿童文学的幼儿创造性戏剧活动的实践研究”。初看起来，像模像样，有研究目标三条、研究内容四条、研究方法四种、预计成果六项。据蔡老师说，这个课题是幼儿园在前期研究基础上的创新。前一项课题是“依托经典诵读传承文明礼仪的实践研究”。

我回复蔡老师：“已经很完整了，很难提出什么建议。”她说：“谢谢黄老师！肯定还有很多不足，特别是参考文献这一块……当初写申请书的时候，科研员曹老师给了点国内的文献，国外的没有。写综述要对文献进行梳理、归纳、评论，少文献资料，写综述太难了……”一听“少文献资料”，我就警觉了。仔细想想，把“依托经典诵读传承文明礼仪”变成“创造性戏剧活动”，看似“标新立异”，却留下了需要自圆其说的难题。由此，不妨从“少文献资料”说起，给教师的课题选择和设计提几点建议。

一、对少文献资料的研究课题需要警惕

为什么蔡老师说的一句“少文献资料”引起了我的警觉？无独有偶，我曾请一位同事帮我查找一所学校申报的课题的相关文献资料，这个课题是“普通高中学生学习方式变革的研究”。查了一段时间后，这位同事回复我：找到了几篇国内的文献，国外文献几乎没有。国外的研究集中在“学习方法”上。从学习方法上升到学习方式，虽然听过领导报告和专家阐述，但还没有看到像模像样的实践研究，至少还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

做研究，如果没有前人的研究供我们参考；如果没有可以依循的脚印顺着前行，我们的课题研究极容易误入歧途。

为什么少文献资料？为什么国外没有文献资料供我们参考？首先要想到，这个命题是真命题还是假命题；其次要想到，这项课题研究是否会因为缺乏文献资料支撑而遭遇很多困难。

我问幼儿园的科研主任：题目是谁定的？她如实相告：是督导室专家来学校做督导评估时提出的，校长觉得有点新意，就以此为题，要求科研室的教师撰写课题设计书。

从开题报告获悉，根据之前做过的“依托经典诵读传承文明礼仪的实践研究”，她们幼儿园对“情景剧装扮活动的研究”有比较多的实践体验。同时，研究过程中也发现了问题：“教师还是比较注重一个完整舞台节目的呈现，而对儿童在此过程中的主体作用关注比较少。儿童在装扮活动中只是被动接受教师的安排，没有发言权和主导权，儿童优先的教育理念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和实践。”

我觉得，这倒是一个真问题，可以成为学校开展课题研究的目的之一，可以达成叶澜教授所说的“成事中成人”。做课题研究是“成事”，成事的过程也“成人”，能够促进科研队伍的培养。承接前一个课题开展新一轮研究，是幼儿园发展、教师进步、幼儿成长的最佳路径，值得肯定。

回到现在这个课题上来，从“情景剧装扮活动”到“创造性戏剧活动”，研究水平需要做大幅提升，难度可想而知。“创造性戏剧活动”的提出，需要做核心概念的界定。目前的开题报告还没有涉及，又少文献资料支撑，可见已经遇上了“拦路虎”。再者，戏剧是一个抽象概念。上海地区的戏剧种类很多，以什么戏剧作为研究抓手？在各类文艺类竞赛中，我看到有幼儿登台表演京剧、沪剧、越剧、滑稽戏，但都是“学唱”，很少看到对戏剧的创新。创新已经不易，如要创造，更是难上加难。

说到这里，我意识到教师可能对“创新”这个词存在误解。教师做研究要有创新，古人谓之“文贵出新不喜平”。所以，常常看到教师的课题申报书对核心概念做创新（其中不少是生造词）的举措。

对于教研中的“创新”，张肇丰研究员在《什么是中小学教师的实践创新》一文中这样解释：

“教师的实践研究，是认识主体在特定情境中对教育教学规律的一种再认识和再发现。所谓实践创新，就是教师在自身所处的特定情境中，对前人提出的教育规律或教育理论有了新的领悟和新的应用。一般来说，再发现的东西不应该是未知的，但由于它是在某个特定情境中发现的，对特定的认识主体来说又是一种新认识，因此就具有了一定的未知成分，也就具有了一定的实践参考价值及理论研究意义。”

我比较赞同这个解释，它为普教科研的课题选择正名，解决了一线教师在选题时的误识误撞问题。

以此来认识幼儿园的这个课题，我觉得即使沿用“情景剧装扮活动”，也是很有意义的研究。难题还在于这份课题设计书被专家评审通过，在区教育局立项，后续的研究要沿着设计书的思路开展。我很担心这个课题会因为困难重重而最终不了了之。这样的前车之鉴真的有很多。

对“创新”一词的误识，导致研究步入歧途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后的研究实施会曲折困难。这是给我们的警示。

二、课题研究的自变量需要具体恰当

如果用实验研究的自变量与因变量来检验“基于儿童文学的幼儿创造性戏剧活动的实践研究”这个课题，显然还少了自变量。

自变量与因变量可以构成一对关系，这样的研究运用的哲学方法是因果关系方法。此外，与因果关系研究构成并列关系的还有分类研究与比较研究。俗称分类别、作比较、找关系。

自变量是教师做研究的抓手，自变量需要具体恰当。分析这个“标新立异”的课题的“母题”——“依托经典诵读传承文明礼仪”，我认为倒是构成了自变量和因变量——依托经典诵读与传承文明礼仪之间的因果关系。目前的这个“新课题”不进反退。如果把“幼儿创造性戏剧活动”看作实验抓手——自变量，那么它的因变量是什么，题目上没有显示出来。由此反映出课题负责人对此可能还认识不足。

行动研究已经成为教师开展课题研究的首选方法。按照学界一些专家的观点，行动研究本身不是一种具体的研究方法，而是一种研究方式。一旦开展行动研究，其他相应的研究方法，如文献研究、准实验研究、调查研究等会如影相随。专家的另一个观点是提高行动研究水平的唯一可能就是让行动研究体现出实验研究的思想，做成“实证研究”。实验研究的特征是构成自变量与因变量的因果关系，而后验证因果关系是否能够成立。所以，在研究之初搜集文献资料——含零次文献、一次文献与二次文献，做成文献综述，是可取的方法。

“创造性戏剧活动”是否可以作为幼儿园实践研究的抓手，还需要下定义，形成操作性定义，看看是否具有操作性。自变量过于空泛，不能成为研究的抓手，是一个有待改变的问题。

三、“说有易，说无难”是需要遵循的原则

本课题中的“基于儿童文学的幼儿创造性戏剧活动”这一概念以往是否在文献中出现过？这个问题是需要好好想一想的。做研究需要“标新立异”，还需要“自圆其说”。这是一位教科研前辈说过的话语。深以为然。

我曾经邀请刘良华教授给青年骨干教师做培训。报告结束前，刘教授说了一句话，提醒青年教师在选择研究课题时，“不要问你的研究有多么新，而要问你的研究有多么旧”。初听此话，有点不解。后来随着对教师学做研究的经验不断积累，所见案例不断增加，才慢慢地领悟到此话的非同寻常、言简意赅。

“说有易，说无难”，是实证主义研究共同遵守的“祖宗家法”之一，意思是“证实容易，证伪难”。当然，这也是前辈学者的共识。我在教师的课题设计书中读到“此课题经过查阅文献，还没有人研究过”时，总会哑然一笑。如果读到过前辈的忠告，大概是不会轻易说“没有人研究过”的大话的。“还没有前人研究过的课题”，要么是“哥白尼式”的革命性颠覆，要么是掩耳盗铃的浅薄无知。

学做研究是对课题承担人的学术底蕴的一次考量。文献研究的占有量和解读功底是需要教师慢慢提高的研究素养。阅读名著和时文新论，领悟其中的理论观点和思想认识，是学做研究的一堂必修课。

读研究生课程，导师会列出一系列著作供学生阅读领会、撰写读后感，然后从中选出自己准备深入研究的课题。依循这条路径做研究是有道理的。古人说过，“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就怕一句空”。十年的积累才会成就一项成果。所以，长周期科研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该幼儿园如果循着以往的研究方向，繼续挖深挖透，针对发现的问题——教师注重完整舞台节目的呈现，较少关注儿童在此过程中的主体作用，儿童没有发言权和主导权，儿童优先的教育理念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和实践——循序渐进，陆续发现方法，落实理念，不失为明智选择。

对于做科研，顾泠沅教授这样说：

“科研是要创新的，创新要创在做老师的本分上。”

“如果我们搞教师教育的，只是想着搞出C刊发表的文章，恐怕不够。我们还得坚持一条路，往下走，跟老师们一起走，哪怕解决一两个具体问题，只要是有意义的真问题，其价值不一定就比写出一篇C刊发表的文章低多少。我始终有这样的想法。”

有一次，我们在一所师范大学，讨论基础教育如何建成高地。当时，著名教育家吕型伟先生在现场一言不发，到最后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各位都说得很高很高，高大上。我是从低处走来的。高等教育追求科学技术高大上，是可以的；基础教育往下走，深不可测，要追求所有人的素质都有所提高。”

由此观照该幼儿园的课题研究，可以做成一项长周期的研究项目。我的建议，还是基于“情景剧装扮活动”，好好概括其中的经验，对还未解决的问题做循序渐进的深入研究。三年一个周期，研究其中的一项内容，做它九年试试，或许就会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由此结出一朵小花，也会艳丽芬芳。

由此得出结论：做课题研究要“标新立异”，但更重要的是“自圆其说”。如果不能“自圆其说”，则需要警惕，否则做课题的过程可能会困难重重。

（黄建初，上海市浦东教育发展研究院，特级教师。从事普教科研的指导与研究，致力于教师研究方法、教育写作和专业成长的探索。著有《趟在教育这条河》《走向实证——给教师的教科研建议》。主编《教育人文通俗读本》《蹒跚学研路》《学研随感录》《言为心声》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