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循是如何作序的

隗茂杰

国家图书馆藏清乾隆二年（1737年）任大椿刻《相台书塾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一书，有焦循题跋一则，陈居渊《焦循著述考》曾提及此跋，但未著录原文。李安婕亦曾关注此题跋，但其云该题跋漫漶不清，未知何故。刘建臻主编《焦循全集》亦未收录。兹将题跋及原书内焦循批语录于下，以见焦循为汪昌序作序之过程，亦可略窥焦循之治学旨趣。

汪绍成以影宋刻本遗我，令廷琥与任、鲍二本校之，而署于阑上。暇时稍稍取核之，三本互有是非优劣，大约汪、鲍二本同地多耳。余生平不喜本子之学，然世之为本子之学者，于各本之是非优劣，非静核之，未可偏从一本也。嘉庆乙亥二月十七日雨窗江都焦循记。

此本卷前钤有“焦氏藏书”白文方印，焦循题跋后钤有“焦循私印”白文方印，有眉批。细察字迹，结合焦氏跋文，知批语出自焦氏父子二人之手。盖汪昌序以影宋刻《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向焦循索序，焦循即令儿子焦廷琥以任大椿刻本及鲍廷博知不足斋刻本校汪氏刻本，并将三本异同记录在任大椿刻本之天头，其后焦循即取焦廷琥之批校本检核，并就三本歧异之处略作裁断，并加批语，以为作序之素材。如：

1.正文：“以颇为陂，以便为平之类。”焦廷琥批注：“‘以便为平之类，汪本作‘以平为便之类。”焦循旁批云：“《洪范》‘无偏无陂，《新唐书》言开元十四年元（玄）宗以‘颇字声不协，诏改为‘陂。此盖以‘颇为旧。又‘王道平平，《史记》引作‘便便，珂盖以‘便为旧文，‘平为所改。宜依任本，作‘以便为平，与上句‘以颇为陂一例。”

2.正文：“如《书》之《泰誓》注，言纣至亲虽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焦廷琥批注：“‘不如周家之多仁人，鲍本、汪本皆作‘不如周家之少仁人。”焦循旁批云：“今注疏本作‘少，《正义》云：‘明多恶不如少善，故言纣至亲虽多，不如周家之少仁人也。”

3.正文：“《顾命》‘一人冕执脱，‘脱实‘锐字也。按：《说文》以为兵器，今注中释为矛属，而陆德明又音以税反，且诸本皆作‘锐，独越中注疏于正文作‘脱尔。疏中又皆作‘锐，今只从众作‘锐。”焦廷琥批注：“‘一人冕执脱，脱实锐字也，汪本、鲍本作‘一人冕执锐，锐实字也。”又：“‘正文作脱，汪本、鲍本作‘正文作。”焦循旁批云：“作‘脱非。《说文·金部》：‘锐，芒也。，侍臣所执兵也。引《周书》此文。故珂以‘锐字实是‘字。‘《说文》以为兵器乃约‘侍臣所执兵语，申明‘锐即是‘字也。‘今只从锐，‘只云云者，仍宜从‘之谓，特屈于诸本及疏，非从别耳。”

4.正文：“神之从示而无画，祗敬之祗从示而有画。底音者上有点，音止者上无点。”焦廷琥批注：“‘底音扺者上有点，音止者上无点，汪本作‘音抵者下有点，音止者无点，鲍本作‘底音抵者上有点，音止者上无点。”焦循旁批云：“《说文》广部底、厂部皆从氐声，下皆有点，而上则有有点无点之分。”

以上数例皆被焦循稍加整饬编排后，用到了其为汪昌序作的序言中。其中第2、3两条用来说明汪本胜于任本之处，第1、4两条用来说明汪本不及任本之处，从而得出“宋板不必不误”的结论。此批校本为我们生动地展示了焦循的作序过程，从中可见焦氏父子之合作，亦可见焦循治学之严谨。

又焦循题跋中称“生平不喜本子之学”，《里堂家训》卷下云：“自有考据之学，依而附之者有二，一曰本子之学。相台岳氏集二十三本以校《九经》，此其嚆矢也。……本子之学者，不问经之旨趋，而但诩旧本之多，宋版之贵，较量于一字半句，以鸣得意，无异市井牙侩，终日为估客比兑银货而已，究一无所有也。更有甚者，信其讹误者为真，转将不误者改而致误。”又云：“人各有所近，高下浅深，必难一致。本子之学，非不可为，特非经学之尽境尔。”（转引自王欣夫：《文献学讲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焦循认为本子之学“非经学之尽境”，因此他不喜欢，但是他也不排斥，只是认为不能将此视为根本之学，在上述題跋中他也给从事本子之学的人提出了建议，那就是不可偏从一本。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