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梅
龙门石窟中现存有吐火罗国等异域人开凿的造像龛遗迹,吐火罗为西域古国之一,唐以前称其为大夏,在今阿富汗境内兴都库什山与阿姆河上游地区。《新唐书》记载,吐火罗,胜兵十万,自武德、贞观年间始就多次入献,开元、天宝间数献马、乾陀婆罗二百品、红碧玻璃等,乾元初与西域九国发兵为天子讨贼。《宋高僧传》记载,武则天天授二年(691年),在唐朝的吐火罗国沙门弥陀山(寂友)译完《无垢净光陀罗尼经》一卷后,告辞还乡,武则天以厚礼饯之。当时西域诸国来京都洛阳的僧人有千人之多,吐火罗国僧宝隆便是其中之一。历史文献表明,唐朝时期吐火罗国一直同中国保持着友好往来,尤其在佛教传播和交流方面尤为突出,在与中土频繁交往的社会氛围下,僧人宝隆于唐景云元年(710年)九月在龙门石窟东山开凿一像龛(以下简称宝隆龛),留下了两国间友好交往的历史见证。
笔者对此区域的五个编号造像龛进行了调查,并对此有新的认识。
宝隆龛研究状况
宝隆龛,位于龙门石窟东山看经寺上方接近山顶的摩崖峭壁上,险峻难攀,罕有人至,其基础资料、学术考察和研究薄弱。较早涉及吐火罗宝隆造像龛研究的是龙门文物保管所编著的图录《龙门石窟》,其中关于宝隆龛有极简的文字介绍并附一帖窟龛黑白照片。其次是龙门文物保管所与北京大学考古系合作编写、中日合作出版的大型图录《中国石窟·龙门石窟》(上、下册),其中关于宝隆龛有较详细的文字描述并附一帖窟龛彩色照片,但对造像记仅录入最后两行。温玉成著《龙门石窟中所见的中外交通史料》中,也仅为文字描述,对造像记只录有两行落款。龙门石窟研究所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系合作,对龙门东西两山的窟龛进行了编号,宝隆龛编号为第2235号。龙门石窟研究所编《龙门石窟雕刻萃编·佛》中,对宝隆龛除文字描述外另附一张龛内主佛线图。刘景龙、杨超杰编著《龙门石窟总录》第十二卷中,对龛、像进行文字描述、测绘线图与拍照,将造像记中除无法识别文字以外全部录入,内容较为全面。苏健等著《龙门石窟与历史名人》中,对宝隆龛除文字描述外收录了部分造像记。张乃翥著《龙门梵僧遗存所反映的唐代中印文化交流》中,有简洁文字描述,造像记录入同《龙门石窟总录》,并多识别出第四行的“求群”和第七行的“恶”共三个字。宫大中著《龙门石窟艺术》中对宝隆龛有文字描述并附图片一张。张乃翥著《佛教典籍等古代文献中的唐代中外文化交流史料》中,对宝隆龛造像记的遣词命句,从中文角度出发给予了评价。龙门石窟研究院编《龙门百问》中,关于宝隆龛有简文介绍并附图片和线图各一张。
上述研究中,所论述的宝隆龛均是指目前编号2235龛,对此龛的文字描述几近相同,出入不大。对龛下供养人多说男女各两身,均未对供养人身份、造像记与造像龛的关系作进一步的考证。总结他们的观点,细微之处略有不同,温玉成先生认为造像记在龛下正中,其他均记述造像记在龛南侧。
基于宝隆龛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性,有必要对宝隆龛所在壁面的窟龛布局和洞窟内容做重新梳理和再认识。
宝隆龛及周围像龛的考古调查
宝隆龛,位于东山看经寺上方一处相对独立的摩崖间,坐东面西,所在崖壁上雕刻大小不等的窟龛5个,编号分别为2231、2232、2233、2234、2235。五个窟龛约呈上下两层分布,其中上层为2232龛和2235龛,下层为2231、2233和2234龛。
2231龛,圆拱形,高67厘米,宽72厘米,深9厘米。龛内造结跏趺坐佛,共6行,满行9尊,共计49尊。坐佛高8厘米至12厘米不等,头均残,着双领下垂式袈裟或通肩式袈裟,施禅定印,结跏趺坐于圆形座上。龛外右上角存造像记:
已下千佛四十九躯前路州铜/
县令任延敬造/景云元年
2232龛,圆拱形,高36厘米,宽45厘米,深8厘米。造一佛二菩萨。主佛通高29厘米,坐高20厘米,肩宽10厘米。头残,着双领下垂式袈裟、僧祗支,施降魔印,结跏趺坐于仰覆莲束腰圆台上。菩萨像头残,佩项圈、腕钏。南侧菩萨像左手提瓶垂体侧,右手执麈尾外扬;北侧菩萨像左手持莲蕾外扬,右手执巾垂体侧。两菩萨均立束腰圆台上。龛下右侧造像记:
闻百空者诸佛□□/旋资所以慧观穷于二边□□/破苦四德今有北天竺三藏弟子/宝隆上奉诸佛中报四恩下求群□/敬造释迦牟尼一铺□□/为赞曰/大悲大愿是救是依灭恶生善/景云元年玖月一日吐火罗僧宝隆/造。
2233龛,圆拱形,高30厘米,宽16厘米,深4厘米。造菩萨一身,菩萨像通高26厘米,头残,配项圈、腕钏,左手牵巾垂体侧,右手执莲蕾外扬,立束腰圆台上。龛下造像记:“□□□□/用心景龙/四年六月/十五日供/养”。龛北存圆拱龛两个,造结跏趺坐佛、倚坐佛各一尊。
2234龛,圆拱形,高83厘米,宽58厘米,深35厘米,底残,为一空龛。
2235龛,为圆拱形,高110厘米,宽76厘米,深38厘米。造一佛二菩萨二力士。主佛像通高72厘米,肩宽15厘米。发髻为旋涡纹呈品字状,面相丰满,双耳垂肩,身着通肩式袈裟,双小臂及手残失,跣足立于仰覆莲束腰圆台上。菩萨像戴高冠,佩项圈、腕钏,着长裙,肩披帔帛。左侧菩萨像头冠上饰一坐佛,左手执一长茎并蒂莲上置于臂膀间,其中一莲上刻一双腿呈跪姿的化生像,头部高昂,面部残缺,左臂下置身后,右臂上抬呈托举状,仰面而望,另一枝为一折叠状的荷叶。菩萨右臂上举,手中有一小净瓶,拇指与食指捏瓶颈,瓶身握于手掌中。右侧菩萨像面残,发髻上饰以圆形宝珠,左臂上举,手中横托一圆柱形物于身侧,右手执巾垂于体侧。菩萨像均立于仰覆莲束腰圆台上。力士像位于龛外两侧方形附龛内,头残,着短裙,一臂上举,一臂下伸,身姿呈S形,立山石上。龛下刻四身供养人像。
造像记与造像龛的关系
厘清和确定造像记与造像龛的归属关系对研究上述五个造像龛十分重要。下层的2233和2234龛,层位分明,容易辨识。2231和上层的2232、2235三龛之间的壁面上,有一长37厘米、宽27厘米的长方形磨平面,上刻有2231龛和宝隆龛的造像记,两则造像记同刻于一个平面上。题记中的前三行,文字为楷体,阴刻,繁体竖行,满行12字,记载了功德主前路州铜县令任延于景云元年造千佛四十九尊,造像时间和造像题材明确而翔实,为2231龛的造像记无疑。其余十行,文字为楷体,阴刻,繁体竖行,满行13字。现文字的保存状况不佳,中间部分大部漫漶,结尾部分基本完好,为宝隆龛的造像记。但宝隆造释迦牟尼一铺像龛,是指2232龛还是2235龛?
供养人的形象分析与认识
我们知道,供养人即是开窟造像的功德主,洞窟完成之后,功德主的形象多被刻于洞窟内,表示他们对佛陀的虔诚和藏在内心的善良愿望,他们与石窟的关系是相互依存,没有功德主就没有石窟。正是这种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可以从佛教石窟中的供养人像中解读石窟背后的历史信息。
首先看2235龛下的供养人,四身供养人分两侧相向而跪,头面部和身体均有残损,但身姿体态尽显虔诚。左侧两身,内侧者为一男性,面残,他双手捧物举于身前,左膝着地,竖右膝危坐,着圆领袍服,腰束革带,呈胡跪之姿;其身后为一女性,面残,头梳椎髻,窄袖襦衫,束胸长裙,裙裹足,双手持一长柄香炉平置身前,双膝平跪于龛底。右侧两身供养人,内侧者,头部及上身缺失严重,从残迹看其为拱手跪拜状,衣纹简洁;其身后一身,身材娇小,屈膝而坐,双臂置膝上,头部残缺,轮廓呈圆形,似一稚嫩的孩童。这四身供养人的穿着装扮为唐代社会中的世俗人家,他们被雕刻于2235龛下,显然为该龛的功德主。
综上所述,从龛下供养人形象可以确定,2235龛并非僧人所造。仅2232龛,内造一佛二菩萨,为一铺三尊像,造像题材符合僧人宝隆的信仰寄托,造像记紧临龛下右侧,这些均能够充分表明,2232龛为僧人宝隆的造像龛。
龙门石窟自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际始凿,前后经七个朝代、四百余年的石窟雕凿,造像窟龛达2345个之多,窟龛密布,很多造像龛和造像记选址多是见缝插针,并不总是有理想的壁面空间用以雕刻所需内容。宝隆造像记雕刻于窟龛局限的壁面中,勘验其与窟龛的关系问题要全面考虑区域间各相邻窟龛遗迹、造像题材等内容,方能最大限度传达出遗迹应有的信息价值。随着龙门石窟研究的不断深入,造像龛与造像记的归属问题或许还会有此类现象的出现。
(题图:宝隆龛所在壁面)
作者單位:龙门石窟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