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兵
(南京大学 中国语言战略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23)
语言规划学科创立之初就十分关注政策话语,话语研究与民族志研究成为并驾齐驱的两种主要研究方法。有学者指出,语言政策分析本质上是话语性的,因为研究对象必然涉及各种各样的话语(1)Johnson D.C.Language Policy[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13:111~113.;语言作为问题、权利和资源,既是3种研究取向,也是3类政策话语(2)Mortimer K.S.Discursive Perspectives on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A].S.Wortham.Discourse and Education.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Education[C].Cham:Springer,2016:185~196.;随着学术界关注的话语形式越来越多,如课堂话语、媒体话语、企业话语,人们对语言政策概念的理解也越来越宽泛,从而扩展了语言政策本身的内涵(3)Lawton R.A Critical Integrated Approach to Language Policy as Discursive Action:Strengths,Challenges,and Opportunities[A].E.Barakos and J.Unger.Discursive Approaches to Language Policy[C].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6:105~128.。语言政策话语研究的基础是后现代主义和社会批判理论,在具体分析手段上,有学者运用语料库辅助批评话语分析,(4)Fitzsimmons-Doolan S.Applying Corpus Linguistics to Language Policy[A].F.M.Hult,D.C.Johnson.Research Methods in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A Practical Guide[C].John Wiley,Sons,2015:107~117.或将政策话语间的联系构建为言语链,考察话语的再语境化和互语性(5)Mortimer K.S.Communicative event chains in an ethnography of Paraguayan language policy[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Language,2013,(219).。国内关于语言政策话语的研究集中在语言教育政策话语上面,采用的方法包括元话语分析(6)何自然.公共话语与我国语言政策[J].语言战略研究,2016,(3).、批评话语分析(7)李雅.批评话语分析视角下的中亚国家语言政策[J].中国语言战略,2020,(1).、合法化和能动性分析(8)张天伟,高新宁.语言政策的话语研究路向:理论、方法与框架——高考外语改革政策的批评认知案例研究[J].外语研究,2017,(6).等。
本文将从话语视角考察语言政策研究的阶段性特征,然后引入“话语规划”的概念,探讨话语规划实践流程中的具体环节,并通过语言规划案例加以分析说明。
语言规划作为一个学科自20世纪50年代诞生以来,已经历了近70年的发展历史,其研究范式和关注重点都呈现出阶段性特征。根据国外部分学者的观点,(9)Ricento T.Historical and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 in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J].Journal of Sociolinguistics,2000,(2);Tollefson J.W.Language planning and language policy[A].Rajend Mesthrie.The Cambridge Handbook of Sociolinguistics[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357~376;Barakos Elisabeth,J.W.Unger.Discursive Approaches to Language Policy[M].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6:11~22.这一发展历程已经历了3个阶段,如今已进入新阶段。
第一阶段,从20世纪50年代初期至60年代末期,属于结构主义范式。研究者将语言规划描述为中立的活动,主张通过采用大型人口普查等途径来了解语言国情,通过中央政府的语言地位规划和本体规划来解决国家和区域层面的语言问题。按照瑞兹(Ruiz)的语言规划取向类别,这一阶段秉持的是语言“问题观”。按照托尔夫森(Tollefson)的学科发展阶段论,这一阶段属于“经典及新经典时期”。
第二阶段,从20世纪70年代初期至90年代初期,属于批判主义范式。研究者发现语言政策并非中立,而是大多有利于强势群体的,因此致力于揭示语言政策背后的意识形态,大量运用社会批判理论来剖析语言规划过程中的权力与不平等现象。按照瑞兹的语言规划取向类别,这一阶段秉持的是语言“权利观”。按照托尔夫森的学科发展阶段论,这一阶段属于“批判与幻灭阶段”。
第三阶段,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至21世纪初期,属于生态主义范式。强调语言多样性保护和语言复兴,重视微观语言政策和社区参与,倡导自下而上的语言规划和基层主体的能动性。按照瑞兹的语言规划取向类别,这一阶段秉持的是语言“资源观”。按照托尔夫森的学科发展阶段论,这一阶段属于“学科复兴阶段”。
第四阶段,从2016年至今,呈现出一种新的研究范式,笔者称其为话语范式。这一阶段主张“政策即话语”,认为政策问题的界定和陈述终归由话语建构,话语实践贯穿了语言政策制定、传播、阐释和实施的全过程;语言系统是中立的,但话语实践不是;这一阶段的开启以2016年麦克米兰出版社《语言政策话语路径》(DiscursiveApproachestoLanguagePolicy)的出版为标志。该书出版后,随之出现了一大批与语言政策话语研究相关的文献。(10)如Mortimer K.S.Discursive Perspectives on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A].S.Wortham,D.Kim,S.May.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Education(Vol.of Discourse and Education)[C].Cham:Springer,2017:185~196;Shin D., S.Park.Discursive Inquires to Language Planning and Policy from Critical and Discursive Turn[J].Korean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2019,(1);Sarah Horrod.‘Embedded into the core’: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policy’ in higher education learning and teaching documents and its recontextualisation in practices[J].Discourse &Society,2020,(5).
语言政策研究之所以在近些年来话语色彩渐浓,一方面反映了整个社会科学呈现的“话语转向”趋势,另一方面也是语言政策作为一种话语实践的本质表征。不过,尽管第四阶段是典型的话语范式,但从话语角度观察和分析语言政策并不是近些年才出现的。实际上,近70年来,话语一直伴随语言政策研究,从未在研究中缺席。笔者认为,从话语视角来观察,每一阶段的话语研究路径都呈现出各自的特点:第一阶段为话语阐释,第二阶段为话语批评,第三阶段为话语互动,第四阶段为话语规划(discourse planning)。话语规划将语言政策的全过程视作话语实践过程,不仅关注话语是什么(内容),而且关注话语如何进入政策过程(机制)以及话语是谁带来的(来源),更明显地表现出话语路径的研究特色。在前3个阶段,话语只是语言政策研究的一个侧面,而在第四阶段,话语已经成为考察的中心和研究的核心内容。因此我们仅将第四阶段视作话语范式。
那么,上述4个阶段的话语研究路径各有什么特点?“话语规划”这一概念是在什么背景下提出的,主要涉及哪些内容?话语范式对当前的语言政策研究有何启示?这些问题都与本学科的未来发展息息相关,下文将逐一探讨。
近几十年来,社会生活的模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以媒体宣传、网络互动、政策辩论、咨询谈判等为代表的话语活动成为社会生活的“中介”。话语本身成了深入理解社会文化和政治互动的重要资源,而非单纯的内容载体。(11)李亚,尹旭,何鉴孜.政策话语分析:如何成为一种方法论[J].公共行政评论,2015,(5).同时,在后结构与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社会科学的诸多领域经历了“话语转向”,使话语成为理解社会生活的核心。李宇明指出,“语言的真实存在状态是话语。话语功能语言学(话语分析)和互动语言学的兴起,推动着语言学的‘话语转向’”。(12)李宇明.语言学的问题意识、话语转向及学科问题[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5).
伴随话语理论的兴起,政策研究者逐渐认识到,政策是一项沟通实践,政策之争根植于定义、分类和解读,语言的论辩在政策过程中处于中心地位。布洛马特(Blommaert)认为公众认可的政策文本是话语实践的副产品,凡在政策文本中出现的内容都会先在话语中呈现;语言政策在制定、传播和实施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说服,而不是依靠强制手段;任何对于政策问题的界定和陈述终归属于话语建构,话语实践贯穿语言政策的创制、传播、阐释、实施和评价过程。(13)Blommaert J.Language planning as a discourse on language and society:The linguistic ideology of a scholarly tradition[J].Language Problems and Language Planning 1996,(20).托尔夫森(Tollefson)提出了未来语言规划应该关注的几个问题,其中包括“公共政治话语和大众媒体在语言政策进程中的作用,特别是政治领导人在塑造公众对语言问题的参与中的作用”。(14)Tollefson J.W.Perspectives on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 [A].R.B.Kaplan.The Oxford Handbook of Applied Linguistics[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488~498.语言治理学派则呼吁聚焦大众的话语,解决大众语言运用中遇到或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其中心问题是大众的话语问题。(15)陈章太.语言规划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391.
尽管话语在语言政策的形成、传播和实施中一直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学术界才逐渐认识到其重要性,因此这一阶段与结构主义范式并不完全重合。鲍尔(Ball)指出,政策及其解释方式反映了不同立场之间的妥协,而这些妥协都是在话语框架内进行的(16)Ball S.J.What is policy?Texts,Trajectories and Toolboxes[J].Discourse,1993,(13).;哈尔曼(Haarmann)将话语应用于语言政策,提出了语言的“声望规划”(17)Haarmann H.Language planning in the light of a general theory of methodological framework[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Language,1990,(86).;诺伊施图普尼(Neustubny)将语言规划描述为一个管理过程,认为该过程从语言问题的话语建构开始,并以话语解决结束(18)Neustupny J.V.Problems of English contact discourse and language planning[A]T.Kandiah,J.Kwan-Terry.English and Language Planning:A Southeast Asian Contribution[M].Singapore:Academic Press,1994:50~69.。
在话语阐释阶段,研究者认为语言规划是专业性的活动,规划目标是为了解决社会生活中真实存在的语言问题,从而推进国家建设和民族融合。因此,需要有理性的政策话语对此进行客观陈述和阐释。话语阐释是一种实证性话语叙事,通过逻辑推理来解释政策现象和社会现实之间的因果关系。
语言政策话语阐释基于现象学和诠释学,关注政策文本结构和语用策略,通过对政策的相关文本、口头论辩、媒体报道、历史事件等材料的分析,展示政策意义的构建过程。常用的方法有以克里斯蒂娃(Kristeva)为代表的互文性分析法,(19)Kristeva J.Word,dialogue,and novel[A].T.Moi The Kristeva Reader[C].Oxford:Basil Blackwell,1986:34~61.以范戴克(Van Dijk)为代表的社会-认知话语分析法(socio-cognitive approach)(20)Van Dijk T.A.Discourse and Context[M].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56~110.和以沃达克(Wodak)为代表的话语-历史分析法(discourse-historical approach)(21)Wodak R.The discourse-historical approach[A].R.Wodak,M.Meyer.Methods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M].London:Sage,2001:63~94.。
话语阐释的主要对象是宪章和法律条款、司法裁决、政治人物公开发表的声明、权威报纸的社论,以及政府赞助的研讨会和文化活动的主题内容。这些阐释构成了有社会影响力的论述,为语言政策的大众理解提供了背景、佐证和澄清。
在不同的话语体系中,语言政策的阐释方式也不尽相同。常见的话语体系有安全话语体系(如语言污染、语言冲突、语言竞争、公民语言能力、国家语言能力),生态话语体系(如语言多样性、语言濒危、语言保护、语言灭绝),正义话语体系(如语言平等、语言权利、语言人权),经济话语体系(如语言资源、语言产业、语言消费、语言服务),等等,人们通过特定的话语体系来诠释语言政策的合理性并发现其不足之处。
第二阶段是话语批评。与前一阶段相比,话语批评更多地涉及语言意识形态、权力和不平等问题,认识到语言政策并不中立,而是为了维护主流群体的利益,这些群体在语言规划中获得了事实上的优先地位。话语批评模式将语言规划定义为一个加剧教育和社会权力失衡的潜在霸权机制,关注语言政策对现有社会秩序的固化作用,重视语言政策带来的社会和文化资源的不平等分配问题。
话语批评阶段的研究有一些关键原则:第一,世界上不存在完全客观或没有利益驱动的语言政策,应该挑战主流话语,质疑那些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揭示语言政策中的歧视、语言不平等、语言权利受损等问题;第二,应该展示话语如何受权力关系节制,考察研究者的立场、正义性和社会责任,为那些被边缘化的成员赋权,寻求针对语言权利的补偿措施。
话语批评吸收了政治学、传播学和人类学的相关概念,如权力、意识形态、合法性、霸权等。常用的方法有以福柯(Foucault)为代表的“权力话语”分析法,基于哈贝马斯(Habermas)交往行为理论的交际话语分析法和以费尔克劳(Fairclough)为代表的批评话语分析法。
福柯重视被排斥和被压制的声音,但不关注实际的政策文本材料,而是将话语看成权力和知识的结合体,强调话语的“真理地位”是人为建构的;哈贝马斯从理性沟通角度对政策问题进行批判,强调政策过程中的公民参与和程序正义,主张通过理性沟通和话语论辩寻找公共生活中的共识;费尔克劳的批判话语分析是一种面向具体文本的研究方法,检测话语实践如何形成、重塑或更替现存的话语秩序。
然而,话语批评范式将一切话语看作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倾向,会导致用一两个概念遮挡住全部视野,将政策研究泛化为一种文化批评,看不到更大的社会背景和不同群体的诉求。事实上,由于社会主体的利益多元、认知多元和表达多元,每个人的诉求实际上只是个人对“权利”的认知。一些学者竭力主张的移民和少数民族的家庭与个人的语言权利,有时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认可,这些家庭更看重的是“学习通用语的权利”,而不是“维护弱势语言的义务”。
另外,语言政策批评话语分析人士经常宣称某项语言政策反映了特定的语言意识形态,甚至指明是特定语言意识形态的产物,然而其间存在的因果关系是很难被证实的。实际上,只有当动机明显表现出偏执时,语言政策的意图才容易确定。
第三阶段是话语互动范式,认为话语可以建构社会关系、参与社会活动、再现社会事实。(22)田海龙.语篇研究:范畴、视角、方法[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112.这一认识极大扩展了研究的视角,将语言政策的话语研究从批评视角转向了社会功能视角,从而可以聚焦语言政策实施过程中个体的能动性和多元话语的作用。(23)田海龙.社会网络中的话语互动[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31~51.
话语互动范式认为语言政策不仅仅是自上而下的,“宏观”和“微观”的概念是相对的,开始关注本地化的微观语言规划,揭示语言政策再语境化(recontextualization)过程中的话语仲裁、话语抵制、话语援用与话语协商。
语言政策的再语境化是指政策从一个语境转换到另一个语境,其含义会因语境变化而产生重构,通过本地化策略启用一系列新的潜在解释。国家宏观政策只规定了大的原则,受众在诠释过程中会建构新的文本认知。在具体的政策实施环境中,决定做什么的选项范围会被缩小或改变。因此,政策效果无法简单地从文本中读出,而是各种利益之间博弈的结果。一项语言政策的意义是在一系列言语事件和言语情境的轨迹上呈现出来的,需要借助对社会话语的全方位考察才能了解政策的实际效应。
话语互动范式认为所有政策文本都将在新的背景下进行语境重构,其初始意义或得到扩展和增加,或被抑制和过滤,而社会认同、语言忠诚、语言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等因素都可能影响、歪曲甚至颠覆政策理念,影响社会的政策解读和改变个体的语言选择。这些因素在话语实践中大多有迹可循。
当然,话语互动不仅表现在语言政策实施过程中地方话语与宏观话语的互动。在语言规划进程中,官方的语言规划部门会借助自己的话语权,对某些规范进行公开倡导,并通过议程设置,彰显某些语言理念和屏蔽另类观念,使得一些语言政策显性化、合法化;媒体则是政策话语博弈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塑造语言形象,改变社会思潮的重要话语平台;语言政策倡导者(advocate),特别是领域内的协会和专门的智库机构,都是语言理念的提出者、引领者和相关知识体系的建构者,也属于语言规划的主体。(24)斯波斯基.语言政策及管理理论优化版[A].方小兵.国际语言政策研究前沿[C].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109~130.上述这些机构主体的话语互动过程,涵盖了语言政策的制定、传播、阐释和实施过程,构成了语言政策话语互动的重要内容。
第四阶段是话语规划。话语规划将前3种话语过程有机融合起来。在这一阶段,话语不仅仅代表一种意识形态或阐释世界的方式,它本质上是一种实践机制,调节着语言的社会形象、地位、功能和选择。
澳大利亚学者楼必安可(Lo Bianco)最早提出了“话语规划”的概念。他呼吁将话语作为语言规划研究的主要对象,认为语言规划进程从根本上说是塑造、指导和影响人们语言观念的话语操作进程,其核心问题是确定哪些语言问题应受社会关注,哪些语言理念应写入政策文本之中,哪些意识形态应作为社会共识而传播,哪些语言观念被边缘化甚至屏蔽,哪些政策话语在本地化过程中落实为具体措施。楼必安可将话语规划定义为“机构和不同利益集团通过语言意识形态运作,对人们的语言行为和语言信仰产生影响的话语操作”(25)Lo Bianco,Joseph.Including Discourse in Language Planning Theory[A].Paul Bruthiaux et al.Directions in Applied Linguistics:Essays in Honor of Robert B.Kaplan[C].Clevedon:Multilingual Matters,2005:255~263.。他特别指出,“要使语言规划理论重新焕发活力,就必须增加‘话语规划’这一类型,以充分解释以语言为关注对象的政策行动。显然,在那些存在竞争、冲突和争议的领域中,这一点最为明显。”(26)Lo Bianco,Joseph.Language Planning as Applied Linguistics[A].Alan Davies,Catherine Elder.The Handbook of Applied Linguistics[C].New Jersey:Blackwell Publishing,2004:738~762.
话语规划是对几十年来社会科学话语转向的回应,标志着话语正式成为语言规划学的研究对象。语言政策进程本质上是话语性的,因为政策的制定、维持和操控都是以进行言语互动和颁布政策文件的形式进行的。(27)约翰逊.语言政策[M].方小兵,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144.只不过传统的话语分析路径是将话语对象化处理,机械地将话语看作脱离了情境的、静态的实体,而话语规划路径是将话语情境化处理,将话语置于符号互动和话语-情境整体关系中考察,认为话语是动态的社会建构的产物。
话语规划最常见的做法是有意识地引导语言意识形态,有选择性地提升一些语言问题的社会关注程度,通过议程设置进行具体的政策建构,依靠媒体话语对语言问题进行解释,借助无数次的话语重复制造某种“社会共识”,等等。话语规划的要点是结合社会热点问题,把握介入时机,因势利导设置语言议题,通过“宣传-说服-对话”三部曲主动引导舆情,通过反复地洗脑,潜移默化中形成相对稳定的舆论态势,并通过话语压制和舆论诋毁,造成反对方的长期“失语”。
通过审查政策制定的话语,考察语言问题如何成为政策处理的问题,可以形成语言政策研究的话语路径。对语言说服力的考察并不新鲜,然而当说服聚焦于语言政策本身时,话语规划就变成了反身的、循环的——用于说服的语言被用来制定以语言为对象的政策,语言在这里既是手段,也是对象。话语规划反思的是“存在如何成为存在”,因为在话语规划中,被创制的政策预先蕴含了设计这项政策的价值选择,这种价值选择最明显地体现在语言意识形态中,而所有“意识”只有通过话语机制才能透视出来。
话语规划关注话语的生成、传播、援用和评估的全过程,尤其关注有关启动某项政策的公开辩论,因为话语常常先于政策出现。在话语规划中,研究对象从“所是”转向“所为”,涉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语言政策”(动机)和“如何形成这样的语言政策”(机制)。
不少学者从不同角度提出过语言政策的进程,如“调查、决策、推广、实施、反馈”(28)Kaplan R.B.,Baldauf Jr.R.B.,Language Planning from Practice to Theory[M].Clevedon:Multilingual Matters,1997:87~120.“启动、参与、影响、干预和实施”(29)Zhao S., R.B.Jr Baldauf.Individual Agency in Language Planning:Chinese Script Reform as a Case Study[J].Language Problems and Language Planning 2012,(1).,还有“制定、阐释和援用”(30)Johnson D.C.Language Policy[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13.,等等。
从话语规划的视角看,语言规划是一个全过程的话语实践过程。本文将话语规划分为5个实践环节:注意(noticing)、创制(creation)、传播(transmission)、援用(appropriation)和反馈(feedback),形成一个闭环流程模式(见图1),其中“注意”环节是参考内克瓦皮尔(Nekvapil)等人的语言管理理论所提出的。(31)Nekvapil J.Language management theory as one approach in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J].Current Issues in Language Planning,2015,(1).完整的政策过程包含最初的问题认定(“注意”),到具体政策的出台(“创制”),到政策的社会感知(“传播”),再到政策在不同环境中的落地实施(“援用”),以及政策价值和效应评估(“反馈”)的整个运行过程。这5个环节的主要内容和运作方式分述如下。
图1 话语规划流程图
话语常常先于政策的产生,围绕政策的话语使得某些话题提升到“问题”的地位,成为需要在公开的政策过程中加以处理的事项,这就是话语实践中的“注意”环节。
有时候民众并不特别关心某个语言问题,但主导话语可以将其塑造成一个社会热点问题,并升格成为一个紧迫的任务。例如,语言是否值得保护?什么样的语言需要保护?这类观念是社会建构的,并不是事先存在的。话语实践能够塑造人们对语言政策的认识和要求。普通民众的理性和能动性在语言政策研究中可能被高估了。
语言规划是为实现特定需要对社会语言生活和语言本身所进行的干预、调整和管理。(32)李宇明.语言功能规划刍议[J].语言文字应用,2008,(1).然而,究竟要实现什么样的“需要”,应该进行什么样的“干预”,哪些语言问题需要“调整和管理”,这些都依赖话语规划来凝聚社会共识。政策的本质是价值分配和工具选择,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话语之争,而话语规划的核心是塑造话语,提升某些话语的合法性从而进行价值引领,并凸显既有政策工具的不足,产生社会舆论压力,进而引起立法部门的关注。“注意”环节可以弥补我们对语言规划进程理解的不足,使我们将目光转移到“前政策”阶段,对制定政策前的话语实践进行分析,特别是如何塑造政策指导思想,以及怎样确认语言问题。
从新中国成立初期一系列有关“推广普通话”的话语实践,可以看出“注意”环节在语言政策进程中的重要性。1955年10月召开的全国首届文字改革会议有两项任务,主要内容是关于汉字简化和普通话的确定。由于会议是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和教育部联合召开的,而且会议召开之前《汉字简化方案修正草案》《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草案》已经完成,因此会议更重要的目的是让推广普通话成为“当务之急”。为了统一认识,时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主任吴玉章和教育部部长张奚若分别在大会作报告,决定舍弃“国语”而采用“普通话”这一名称,并明确了“普通话”的定义为“普通话就是现代汉民族共同语,是全国各民族通用的语言,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时任文化部部长沈雁冰、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以及学界权威人士王力、老舍、陈望道等在大会发言,说明了普通话采用北京语音为标准语的理据性。会议闭幕后发表了决议,《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纸发表社论,教育部发布《在中小学和各级师范学校大力推广普通话》的通知,解放军原总政治部也发布推广普通话的指示。“推广普通话”成功引起了全国各界的注意,社会上兴起了“人人说普通话”的热潮,也为政府下一步制定具体的语言政策(如普通话推广的方针、策略、等级要求)、成立相关组织(如中央推广普通话工作委员会),以及创制为汉字标注普通话读音的《汉语拼音方案》等奠定了基础。
在语言政策创制过程中,强势话语会影响会议议程,干预政策文件起草团队成员的选择,从而成功地推行自己的语言意识形态,力争将己方的语言规划理念嵌入到语言政策文本中。政策制定者并不是同质的群体,而是一个个有主体性的个人,以往的语言政策研究大多忽视了这一点。
语言政策的制定进程必须依靠说服的艺术,通过强制和暴力行为难以奏效。当立法机关制定政策时,政策语言往往是在折中、妥协中创建的。政策文本虽然只是部分满足了每一个人的意愿,没有完全迎合其中任何一个人,但是它却得到了大多数制定者的支持。巴赫金的复调理论认为,即使是单一文本也通过不同的语言形式和过程来融合和表达多种声音。因此,政策文本天然具有多义性,是异质的、多声部的。
用真实的语料(如政治演讲、国会辩论记录、专家在国会听证会上的发言)可以了解话语在政策创制过程中的作用。约翰逊(Johnson 2010)考察了美国《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NoChildLeftBehind)制定过程中的国会议员言论。结果表明,虽然那些模棱两可的文本段落体现出立法上的“拉锯战”,但这些文本最终还是以法律的形式顺利通过。当法律最终通过后,国会中无论是双语教育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在庆祝自己的观点成为法律条文。也就是说,同一部政策文件可能承载了相异的甚至相互矛盾的意识形态。
从一定意义上说,地位规划、本体规划、声望规划都是通过话语实践来实现的。地位规划旨在将特定语言与明确的官方正式地位联系起来,这明显离不开政治话语;本体规划通常由语言专家进行,但其过程也沉浸在语言意识形态的辩论中,包括规范性、纯洁性、民族性等话题;美国独立后,韦伯斯特编写出版《韦氏词典》,呼吁美国人将“美语”与“英语”分开,为提高美语的尊严而进行声望规划。韦伯斯特的呼吁本身就是政策话语,与此相关的系列话语既是倡导这一政策的工具,又是实现预期规划的社会空间。有人认为声望规划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地位规划,但实际上语言声望更多依赖于话语规划。
政策制定之后,媒体可以有选择地传播政策内容,而屏蔽部分话语。尽管偶尔也会出现另类意识形态和话语的媒体传播,但符合政府与权威机构关于语言使用和语言教育的意识形态和政策的话语通常会占据主导地位。
传播环节的话语规划效应非常明显,一方面可以影响全社会的语言意识形态,特别是政策制定者(如议员、政府工作人员),一方面可以影响各级语言政策执行者的语言观念(避免出现在实践中政策走样的情况),甚至可以影响普通个体的语言信仰(表现在自觉实施适应政策理念的家庭语言规划)。
政策传播环节必然存在话语竞争。当两种话语互相竞争时,往往不是因为谁更符合逻辑或社会事实而获胜,而是因为谁更能改造大众的观念,更能调动起人们的激情。某些机构和利益团体会尝试建构起单向话语,根据自己的需要对政策内容进行强制阐释,有意忽视或“误解”政策的某些条款。这样,在一些领域,政策文本的具体含义有可能取决于该类话语。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说,政策含义是在报纸和电视报道、公开听证会、学术论文、抗议活动、网络媒体等媒介或平台的话语过程中构建的。
媒体话语如果将主导的或主流的思维方式作为一种社会规范来宣传(同时遮蔽其他话语),并将新闻记者定位成一个中立的叙述者,那受众面对的是相对同质的信息输出,而缺乏面对面互动协商那样的话语类型。要了解语言政策真实的传播效果,需要建立大规模的新闻媒体语料库,实时考察报纸、电视、网络平台对当前语言政策的解读和宣传情况。
这一环节之所以称为“援用”,而不采用常见的“实施”名称,是因为政策实施是一个单向度的贯彻执行过程,主体能动性较低,而政策援用强调了政策主体在政策实施过程中的创造性和主动性。
政策文本很少是单个作者完成的作品。在政策制定过程中的临时性、谈判性和偶然性观点可能会被写入文本。这就为政策援用者创造了较大的阐释空间,赋予了基层政策执行者创造性地提出本地化解决方案的能动性。在援用政策指令时,行为人常常会融入其既有的价值观,甚至借文本之名,阐本己之意,且将此意强加于文本,宣称文本即为此意。
语言教育政策的援用在学校最为明显。教师可能只是略微知道真正的官方政策是什么,或者说他们可能更关心的是地区性的语言政策,并认为那就是“宏观政策”。教师可以定位为语言政策实施的最终仲裁者(arbiters),相对于其他人拥有更大的政策阐释权。(33)约翰逊.语言政策[M].方小兵,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许多研究发现,语言教育政策在落地时很少与原来的规划完全相同,也难以达到语言规划原先设定的效果。
政策文本是话语的产物,语言政策的援用就是将这些话语本地化、具体化和实例化。不同教育工作者对于同一语言政策所做出的回应取决于他们对政策的理解,属于政策援用,也可理解为宏观政策话语和地方话语之间的互动。
政策反馈是指对政策的合法性、有效性和价值性进行评估,从而为了解人们的政策感知、更好地传播政策、引导人们援用政策,直至修订政策或制定新政策,提供有价值的依据。语言政策为解决语言问题而来,但在实施过程中又会引起新的问题,成为政策发展方向的新拐点或新动力,因此这是个循环推进的长期过程,其中反馈环节是有效途径,有助于提升政策的感知度,推进政策制定方式和传播模式的完善。
话语表达的过程就是利益表达的过程。政策反馈环节不可避免会受到主流话语价值偏好的影响。只有形成各种行动者的话语协商平台,才能形成兼容多元诉求的有效话语。换言之,政策评估的话语需要全面性和平衡性,评估主体单一会导致相关利益群体话语权的缺失,使得评估结论不够全面。参与政策反馈环节的基层群体,实际上具有了政策目标群体和反馈主体的双重身份,在政策评估中应该特别加以关注。
相较于语言政策的制定与执行,语言政策的反馈往往是被忽视的环节,而要保证语言政策更具科学性、前瞻性,必须增加政策反馈途径、缩短反馈链条、提高反馈回复速度,形成一套完备的反馈机制。我国20世纪70年代“二简字”的推出与快速废止,就是语言政策反馈机制的一个经典案例。1977年,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推出《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1978年3月,国家统编教材开始试用“二简字”,但教育部在一个月后就撤回该决定;当年9月,全国所有报纸杂志也停止使用“二简字”。“二简字”之所以推行不到半年即被叫停,主要是基于该政策“缺乏科学性”的学界评估和“弊大于利”的社会反馈:简化尺度过大的“二简字”违背了汉字形体规律,随意性过大的“二简字”在使用过程中产生了大量歧义现象。由于相关部门及时纠正了政策失误,避免了造成更大的语言使用混乱。
上述诸例均针对话语规划的特定环节,为了更好地阐明话语规划的完整进程,下文将以美国“英语促进会”的话语规划实践为例,全面探讨话语规划的5个环节。
“英语促进会”(ProEnglish)是美国的一个全国性组织,成立于1994年,有明确的语言政策目标——倡导在各州和联邦层面将英语设立为官方语言。该组织的语言政策进程很好地体现出了话语规划的流程性。下面以“英语促进会”为例,具体阐述话语规划的各个环节。
引起“注意”是话语规划的第一环。从表面上看,推动英语成为美国的官方语言仅仅是一个典型的语言地位规划问题。然而,这实质上是要人们相信英语作为世界上最强势的语言需要“保护”。而要让这个“多余的”问题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问题,就必须要唤起社会话语的“注意”。“英语促进会”的手段是:一方面制造“西班牙语恐惧症”,以国家安全为名游说政府和立法机构,一方面以“更好地融入社会”和“公平教育”为名游说移民家庭。(34)Sandil,Nino.Bilingual Educ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Case of the 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Bilingual Education vs.Pro-English[J].Bilingualism &Bilingual Education,2016,(1).“英语促进会”宣称:许多国家都因语言分裂而导致族群间暴力,危及社会凝聚力和国家统一;多语主义极大地加剧了文化分裂、公民对立和文盲数量;美国可能是历史上唯一故意将自己转变成语言分裂社会的国家;宣布英语为官方语言实际上是明确告知新移民将学习英语作为首要任务,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说英语的美国人放心。
为了凝聚观念,制造共识,“英语促进会”定期举办语言政策问题的全国性会议,并邀请政界人士和其他决策者与会发言。该组织在电视节目中播放特制的采访片段,向选民灌输大多数白人郊区学区将被非英语的西班牙裔儿童占领;还警示人们“混乱的课堂”这一糟糕结果,即如果母语为非英语的孩子都进入课堂,会分散老师的精力,导致课堂的混乱。于是,“混乱的课堂”成了关键口号,经常用于其发布的电视广告中。
推动政策“创制”是话语规划的第二环。“英语促进会”制定了较完备的《英语统一法案》,并准备了适合不同州语言状况的各种版本。这类法案指定英语为政府运作的官方语言,并为公民入籍程序规定了统一的语言能力要求。“英语促进会”一直与国会议员和国会候选人保持联系,努力在美国众议院、参议院和州议院宣传和促进该法案的通过。为了给各级议员形成压力,该组织宣称,他们之所以提出上述法案,完全是响应美国人民压倒性的意愿,因为根据该组织的民意调查,87%的美国人希望将英语作为美国的官方语言。通过持续不断地向各州议会递交法案、开展各类议会外的宣传活动等方式,该组织的主张逐渐得到民众和部分议员的响应,目前以英语作为官方语言政策的州已经从起初的5个增加到32个。
进行有效“传播”是话语规划的第三环。“英语促进会”设立了自己的官方网站,传播自己的语言理念和政策主张。网站主页显眼位置可见一系列标语和口号,如“全国领先的英语倡导者!”“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现在是时候了!”。该组织特别注重说服艺术的运用,也善于使用修辞手段表述其语言政策,简单直接,引人注目,诉诸情感而不是依靠逻辑和证据。该组织善于利用那些普遍流传但实际存疑的“常识”,这些观念易被公众理解和赞同,且常常与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进而对公共政策的制定产生影响。这些“道理”简单易懂,不必借助烦琐的学术研究成果。面对这类话语,许多语言学家和教育家感到沮丧,因为用事实证据来反驳是无效的。该组织还擅长创作有细节的故事,将分散的观点和情节联系在一起,为大众理解具体问题提供了生动的情境。多数公众对于专业的政策问题不具备判断能力,其观点很容易受特定故事的影响。“英语促进会”不厌其烦地反复宣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信息,这一传播方式产生了显著的累积效应,成功地在语言问题上“制造共识”。
助力语言政策的基层“援用”是话语规划的第四环。为了让官方英语法案在各区域各领域落地生效,“英语促进会”倡导英语沉浸式教学,提供各类英语在线辅导课程,还专门为面临语言诉讼的公共和私人机构提供无偿法律援助。该组织指责《双语教育法》未能为缺乏英语能力的儿童提供特殊帮助;谴责一些双语教育机构在意识形态驱动下决心将美国转变为一个多语种、多文化的乌托邦,即使牺牲基本民权也在所不惜。同时,“英语促进会”通过影响司法裁决来参与政策制定。鉴于美国采用的是案例法,法院的判决也能对各地语言政策的“援用”产生重大影响。
基于效果评估的政策“反馈”是话语规划的最后一环。“英语促进会”积极通过多种渠道获取政策反馈,并主动修正其政策主张。其中最明显的是与美国的“唯英语运动”(English-Only Movement)划清界限。由于“唯英语运动”被指控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英语促进会”小心地与其保持距离,并澄清说,该机构捍卫和推广的是“官方英语”,即政府官方或法律上必须用英语交流,但它并不禁止人们在家庭或社区层面使用祖语(heritage language)。该组织为自己辩护说,如果国会通过《英语统一法案》,每年将为美国人节省数十亿美元政府规定的翻译和口译费用,而且将英语作为官方语言只是意味着政府必须用英语提供公共服务和进行沟通,但公民在社区和家庭都有自由选择语言的权利。
虽然以往的语言政策研究都或多或少涉及话语问题,但无论是话语阐释,还是话语批评,或是话语互动,都只是针对既有政策“单一维度的”话语分析。话语规划则是一种完全由话语驱动的语言政策研究路径,关注的是政策话语的形成、传播、阐释、援用和反馈这一全景式的政策过程,充分考虑话语规划的多元主体,以及不同群体和不同层次话语间的竞争,认为在不同领域和不同层次都可以发现具有能动性的主体在进行话语规划,而且即使是官方话语,也并非异口同声且始终如一,而通常是一种多声部的动态话语。
语言意识形态确实可以影响语言政策,但意识形态大多是模糊、多变且不可捉摸的,必须借助话语的力量才能显示作用。一些研究者热衷于将不同语言意识形态定制为各种语言政策背后的驱动因素,实际上缺乏相应的证据。而采用可观察的话语,则可以避免这种随意性。众所周知,语言规划通常依赖于说服性的话语。笔者赞同“语言规划的对象是语言生活”这一说法,但认为如果在观察语言生活时,缺乏话语这个抓手,就容易沦为政治学、社会学和管理学的研究模式。而如果顺着话语这条线索去考察,就会发现许多有价值的、有可操作性的语料,这样便可以发挥语言学学科本身的优势,在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中做出学科自己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