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中探究语言的陌生化表达

冯 凌

四川商务职业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陌生化理论最早由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是俄国形式主义文学的重要理论之一，其不仅深刻影响着俄国文学界，也对世界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尤利西斯》作为詹姆斯·乔伊斯的名作，内容简单，仅仅描述了都柏林三个主人公在18 小时内的生活经历，其对于现代主义文学创作技巧的应用，准确地表现出人物复杂多变的意识活动，并展现出西方工业文明社会下，普通人荒芜无序的精神图景。

一、《尤利西斯》的作品简析

《尤利西斯》是爱尔兰著名作家、意识流文学奠基者詹姆斯·乔伊斯的代表作，被誉为20 世纪百部英文小说之首，素有20 世纪最伟大小说的美名。全书通过描写三个普通的都柏林人——利奥波德·布鲁姆、摩莉·布鲁姆和斯蒂芬·德迪勒斯在18 小时内的活动和际遇，细致入微地记录了1904 年都柏林人形形色色的生活。詹姆斯·乔使用了一种内在性、意识流的写作手法，让读者抛弃了自己和书中角色的身份，将自己的意识与主人公的意识相互交织，让读者在这种意识流的阅读体验中，不再是孤独的凡人，而是融入到跨越人类历史的英雄缩影中，带给了人们以不竭的精神力量。

二、“陌生化”理论的概述

《尤利西斯》用意识流的手法巧妙地将主人公和神话人物进行了彼此对应，并让读者的身份与主人公的身份相互交融，形成了强烈的反衬效果和广泛的象征意义。在此过程中，对于陌生化语言特点的应用成为意识流手法成功的主要因素。陌生化理论是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所提出的文学理论。该理论认为，文学作品可以依靠表面上互不相关但实际上存在一定联系的“陌生”元素的冲突和对立，带给读者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动。

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艺术的手法》中指出，认知是存在自动化特征的。如果对于某个动作感到熟悉甚至成为习惯，就会让动作进入无意识、自动化的领域。而散文式的语言有着话说一半即止的原则，这种建构不完整句子的特点，其本质就在于这种无意识的自动化过程。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这种“自动化”有着显而易见的负面效应——它会吞噬人们对于事物的感受，并通过“贴标签”的方式来消磨人们对于事物感性形式的认知。因此，他认为艺术的价值在于恢复人们对于生活原本的感性认知，让人们能从感性的角度来感受事物，“为了使石头成为石头。”为实现这一目的，就要从语言、情节等角度，用独特的写作方法，让原本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从而让读者能体会新颖的审美感受。

与此同时，利用修辞手法也能起到陌生化的语言效果。例如，将形容人的词汇加于动物身上，能加强文字本身的冲击力，同时根据词汇本身的含义引出作者的思想和态度。此外，通过打破词语间常见的搭配关系，冲破常规语言习惯带来的约束，也是赋予读者以“陌生感”的重要方法。

三、《尤利西斯》中的陌生化语言特点

（一）叙述视角的陌生化

《尤利西斯》的叙事视角新颖、多变，具体包括全知叙述、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三种。其中，全知叙述主要应用于前六章、第八章、第十章以及之后的部分章节，是《尤利西斯》最主要的叙事模式。这种上帝视角的叙述手法虽然有一定的失实感，但能梳理清错综复杂的关系，对于促进情节发展、完善人物性格、描写人物心理有重要的意义。如在《游岩》一章中，作者乔伊斯从康莱神父的视角，用全知叙述详细记录了一些人从下午3 点到4 点的活动，呈现了都柏林人生活的景象。随着故事的不断推进，第十二章时乔伊斯突然转变了叙事模式，以无名氏（Nobody）为第一人称叙事视角，讲述了“我”在巴尼·基尔南酒吧的经历，从“我”的视角描述了酒吧中的所见所闻。这种第一人称叙述的模式极大地拉近了读者与角色、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加大了悬念塑造，并增强了这一章节的戏剧效果。而第三人称视角的叙事着眼于主人公一人的视角，是全知叙述的一种特殊形式。这种叙事模式有助于展现角色的内心世界，具有丰富的情感内涵，是意识流小说中的常用手法。这三种叙事模式的交叉运用，能够通过陌生化的叙述视角增强小说的戏剧效果，同时塑造意识流的情感表达和文字美感，起到凸显人物性格、深化主题内涵的作用。

（二）语言的陌生化

英国语言学家杰弗里·利奇指出，陌生化语言包括语音变异、词汇变异、语法变异等八种形式，这些陌生化的语言形式在《尤利西斯》中均有所体现。下文就语音、词汇、语法这三种变异形式举例说明：

第一，语音变异。什克洛夫斯基在对陌生化理论进行阐释时指出，散文的语言趋近于人们日常生活中所用的语言，陌生化程度相比其他文体并不高，而诗歌则与之不同。诗歌之所以具有独特的文字文学，很大程度上都是陌生化的语言方式所塑造的。而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融入了近似诗歌的语言习惯，同时通过头韵法、声喻法、半谐音、省略音标等方式赋予文字本身以音乐性，从而在强化读者听觉印象的同时，赋予了读者新颖的阅读体验。如“Bloo smi qui goes”就使用了不完全发音的方式来表达“Bloom smiling quickly goes”，体现了布鲁姆“quickly”的行动速度。

第二，词汇变异。乔伊斯在写作中时常大胆地突破英语的构词规律和语言规范，通过创造新词的方式来表达含义，往往能呈现出奇特的叙事效果。例如，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写道：“阿里乌反对‘共在变体赞美攻击犹太论’，毕生为之战斗。”其中，“共在变体赞美攻击犹太论”的英文原词为“contransmagnificamdjewbangtanitiality”，是乔伊斯用36 个字母自造的复合词。乔伊斯将原词“圣体共在论”中的“圣体”抽调，并在“共在”和“论”中插入了“变体”“赞美”“攻击”和“犹太”，讽刺早期基督教神学家与经院哲学家投入空洞抽象概念的研究，用形式逻辑为手段知性地分析超理性的对象，并由此引发因教义不同解释而混乱和矛盾的现象。“Outtohelloutofthat”也是乔伊斯用相同手法创造的复合词，将该词汇进行拆分，可以得出“out to hell”和“out of that”两个短语，表现出都柏林人想死却又不愿死的矛盾心理，揭示了都柏林社会颓废、消极的现状，具有深刻的表意功能。

第三，句法变异。《尤利西斯》中常出现被打乱的、不符合英语规范化语言习惯的语句，句法的陌生化能够更加切实地体现角色当时混乱、迷茫的内心思绪，更有助于生动、形象地描绘角色的精神图景。《尤利西斯》中的语法变异大多体现在句子表层结构的变异上。主要包括两种，一种是句子成分残缺，另一种是打乱语序。从句子成分残缺的角度来看，《尤利西斯》中有大量支离破碎、结构松散的语句，这些残缺的语句虽然给读者带来了一定的阅读难度，但结合陌生化语言理论，读者在阅读中审美过程也会拉长，从而赋予了作品独特的美感。另外，这些残缺的句子成分也更有助于读者感受书中不同角色的内心纠葛，从而起到深化主题的作用。从打乱语序的角度来看，乔伊斯独具匠心地打乱句子的正常语序逻辑，能够彰显出角色内心的跳跃性与无序性，更真实、准确地反映出角色的个性特征。例如：I well rub in.we we，是以恶搞独立的单词we而不是通常的句子，貌似看起来不合句法逻辑，其实通过well 和we 的语音重复，既在语音上进行了呼应，延续了well 的美感和表现力。同时，we 也是对I 的语义扩展，将词汇的语境进行扩充给读者带来了与众不同的美感，这正是陌生化的表现力。

第四，修辞变异。《尤利西斯》中运用了大量的修辞手法，对文字的表现力进行了极大的加强，很多的修辞手法并非常规应用，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陌生化处理，使之眼前一亮。例如，书中第七章节，大量的平行语句被颠倒重组，但其本身的意义并未发生变化，这和汉语中的“反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又如，在表现工人倒排文字的情景，为了加强画面的真实感，乔伊斯故意使用颠倒的字符来书写工人的名字，而读者读到此处很容易和当时的场景产生极大的共鸣，这种特殊的变形大大地增强了文字的感染力。

四、《尤利西斯》中陌生化语言的艺术效果

（一）增强作品的文字美感，赋予读者新颖的阅读体验

无论是从词汇、句式、主题抑或是其他角度而言，《尤利西斯》都是一部相当晦涩难懂的作品。但结合陌生化语言理论，其文字模式也赋予了《尤利西斯》独特的美感。在阅读《尤利西斯》全文后可以看出，乔伊斯对于叙事视角的应用几乎没有规律可循。他时常在三种叙述视角中进行转换，让读者在阅读到新的章节后得到不同的阅读体验，这就使得读者在欣赏作品的过程中能够按照乔伊斯的思维，或融入作品，或了解人物关系，做到认真体会、清晰掌握，使得陌生化语言理论在《尤利西斯》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乔伊斯大量运用违背英语语言习惯和语言特点的拼写、构造、发音和语义，让读者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理解原文，极大地加强了读者的审美体验。与此同时，对于诗化、韵律化语言的应用，也赋予了小说文体以诗歌般的审美价值，让读者能在阅读中得到愉悦的审美体验。

（二）深化作品主题，揭示时代变化下人们精神的荒芜与无序

意识流小说大多以某个事件为中心，通过将主人公的意识不断外扩又收回，在循环往复的过程中构造枝蔓型的叙事结构。这些作品的故事情节往往更加跳脱，不受时间、空间、因果甚至逻辑的限制，这种看似杂乱无章的情节塑造、事件发展，实际蕴含着作者的精心设计，是有迹可循的。而作为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之作，《尤利西斯》坚持着语言特点为主题服务的核心论点，通过变异的语言和多变的叙事模式深化了作品的主题。利用这种陌生化的语言模式，《尤利西斯》刻画了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心灵图景，并凸显出爱尔兰在工业文明影响下人的异化和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同时，他还着重体现了人类在任何文明、任何民族、任何历史时期下都会面临的问题，并用神话传说中的奥德修斯为引，让读者能跨越现实、跨越时代、跨越人类历史的英雄缩影，将英雄平凡化、将凡人英雄化，而这也就凸显了陌生化语言对突出和深化作品主题的价值。

五、结语

《尤利西斯》使用了一种内在性、意识流的写作手法，让读者抛弃自己和书中角色的身份，将自己的意识与主人公的意识相互交织，并通过陌生化的叙事视角、语言方法和句法，构成了内容艰深苦涩却富含美感和诗意。这种陌生化的语言特点，一方面，既增强了作品本身的艺术性，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获得更愉悦的审美体验；另一方面，又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揭示了工业文明影响下人的异化和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展现了时代变化下人们荒芜与无序的精神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