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建成,李 姝
昆明理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民族旅游是将特定族群的独特风情和与生活密切相关的传统文化包装为商品,满足跨文化游客参与、观察和体验的消费需求。民族旅游往往以地域和文化的差异性,以及传统非遗资源的文旅形式吸引着游客接触异质文化,进而了解当地人的传统习俗、手工艺品、文化遗迹等。文化旅游寓教于乐,满足了人们丰富多彩的精神生活的需要。
在自身族群的宗教信仰与文化风俗体系中,因宗教、仪式、历史、语言、文字、血缘等不断加强他们的族群认同,族群特征不断被彰显,成为区分“自我”与“他者”的分类方式之一。涂尔干认为,传统力量统治的社会靠“机械的团结”来维系。机械团结越发达,个人的特殊活动就越罕见[1]。同一族群的成员们采取相同的生存手段,保持同样的习俗,信仰同一图腾,这种共同性使他们意识到大家同属一个集体,而不会离心。在民族旅游中,民族文化成了一种被开发和可探寻的艺术。少数民族创造的文化在一定条件下,转变成了文化旅游活动中的产品。在旅游领域的文化变迁中,族群认同要素被割裂。作为文化流动的载体,随着外来者和互联网的介入,族群文化吸收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自身的族群认同开始有了转变,不断反思自我身份与自我表述,建构了区别于原来的族群认同和族群身份,形成一种新的族群认同。为了满足旅游者的需求,传统的族群文化被娱乐化运作,比如仪式,在旅游与娱乐的场域进行展演,神圣性和神秘感被削弱。
在旅游中,为了满足外来者对族群的想象与期待,族群文化被高度凝练为单个符号来呈现。比如云南民族村,就是把各个民族的村寨模型进行了异地搬迁,将少数民族的什物作为样式进行片段性的呈现,其所展现的并不是真实的少数民族人们的生活状态,只是将具有少数民族特征的符号进行截取、重组或放大。旅游者在游览、观摩和学习的过程中,对现场呈现出的族群文化进行一次再过滤,最后仅留下片刻性的回忆:旅游者将这些符号保留在手机中,成为证明其旅游经历的一种记忆。
东巴纸是纳西族东巴祭司过去记录东巴经和绘制东巴画的一种少数民族手工纸,距今已有一千两百多年的历史。东巴纸在2006 年入选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们在云南民族村的东巴纸坊和云南民族博物馆进行了实地调研,对东巴画传承人和万乔进行了访谈,了解到了一些东巴纸过去在纳西族中的使用情况,以及进入旅游市场后功能的转变。以前,东巴纸在纳西族群中是“己用”,是以代际传承为目的的,而今,由于利益的驱使,很多东巴纸的生产制作成为了为“他群”所看、取悦他人的手段[2]。
东巴纸作为一种重要的东巴文化载体,被称为人类古法手工造纸的活化石。东巴纸在纳西族中有两个主要的用途:生活与仪式。
传统的东巴纸厚重且具有较硬的质感,能起到支撑的作用,因此,东巴祭司做五佛冠的时候用东巴纸做衬底。丽江的纳西族妇女过去用比较粗糙厚重的东巴纸来包裹头帕、做小孩服装的腰撑等等。东巴纸还具有柔韧性强、耐磨的特性,因此,一些纳西族妇女会将东巴纸一层层缝制为布鞋的鞋垫。传统的荛花东巴纸有微毒不易被虫蛀,所以,过去多用东巴纸来书写契约、账簿等应用性文献。
东巴纸在纳西族中最重要的用途是宗教用纸。蕴含着纳西族的天文、地理、历史、哲学、宗教、艺术、医药等百科知识的东巴经,是书写在传统东巴纸上的,传承千百年不变;纳西族祭司在做大仪式时悬挂的大大小小的神像画,很多也是画在东巴纸上的。因此,东巴纸在纳西族中最常态的用途,便是由东巴祭司书写东巴经、画东巴画。
纳西族是一个很善于兼容吸收其他民族文化然后化用到自己的文化中的民族。兼容并蓄的特点同样也反映在东巴纸的生产和应用方面。随着跨文化的交流和旅游业的兴起,东巴纸逐渐从纳西本土的使用转向了旅游市场,从一种手工造纸开始向工艺品转变。例如,由东巴纸做成的明信片、笔记本、绘画本等文创产品,这些产品具有传统的书写功能,在造型上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如图1、2)。也有了用于家庭装饰的东巴画相框、散发文艺气质的台灯和吊灯、花艺装置等(如图3、4)。从文化的角度看,东巴纸具有文化传播和文化体验的功能。这些用东巴纸做成的书和画册记载着东巴故事,它们承担着传播纳西族文化的使命,形式拙朴却不失温度,给游客一种原始古朴的审美感受(如图5、6)。游客可以在东巴纸坊体验自己动手的乐趣,学习东巴纸的知识,了解东巴纸的制作技艺,并根据自己的对纸的形制的喜好满足其特殊的需求。
图1 明信片
图2 笔记本
图3 台灯
图4 相框
图5 纳西纸书
图6 东巴纸像
自古以来,人们对未知力量的崇拜是对不确定性未来的左右能力的向往。因为对人类来说未来永远神秘莫测,能把握未来并让未来顺着自己的想法发展才是崇拜的关键。由于思维能力及生产水平的低下,基于人与自然同一的思想,人们进一步将灵魂观推己及物,赋予了自然万物以灵魂。人们开始对某些经常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发生接触的物体及其精灵同时加以崇拜。如,纳西族崇拜木石,常用木石作为神灵的象征加以崇拜,如用木制的神像象征神灵,用像似男阴女阴的石头竖在大门口象征男女门神;在祭天仪式上用柏树和栗树象征天地神天父天舅和地母,纳西族认为每座山都有山神,故要勤加供奉。纳西族崇拜自然神,东巴文化寄托了人们对自然万物馈赠的感恩。
随着商品经济和旅游文化的介入,东巴纸承载的不再仅仅是作为“神的崇拜”的东巴经、东巴画,而是有一部分逐渐转变成了外来者“自我身份彰显的媒介”。东巴纸承载的“异域风情”和“异族文化”带来的强烈的文化差异性和空间异域化的属性,满足了旅游者对纳西族风情猎奇和追逐的心理需求。由东巴纸做成的工艺品也象征着旅行、探索、文化多元等,手工艺品被游客带回,又是经历的一种基本符号,并以实物的形式证明了自己在场。
在仪式中,以东巴纸为载体的东巴经和东巴画,是东巴祭司对神的馈赠。给神的馈赠目的在于祈求平安,表示崇敬、虔诚并求保佑,这是个人的意识行为。馈赠,是与其他一系列祭祀文化、礼仪和舞蹈等活动一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礼在汉字中,原意是“敬神”,起源于远古时期的祭祀活动。在祭祀神灵时,东巴们用规范的动作、神秘的讼语、虔诚的供奉向神表示崇拜和敬畏,这些古老而又原始的外在表现形式都在东巴经书和东巴画中记载,最终内化为自身对神灵的信仰。
一部分东巴纸在现代的社会中转化成了一种礼品交换行为。赠予时给出的是自己的某种东西,予人就是予己。游客可以在陈列比较丰富的东巴纸坊购买东巴纸质的明信片、版画、灯笼等,然后到四方街旁边的邮局寄给朋友,还可以请店家在明信片上用东巴文写下一段特别的话或盖印上个性图章。
随着文化消费的兴起,传统手工艺术与大众的日常生活分明的界限逐渐模糊,呈现出由特定少数族群向普通民众扩散、由专属领域向大众生活各个领域扩散的态势。
传统的东巴古法造纸步骤很繁琐,制作东巴纸的原料有两种,一种是荛花,一种是构树,荛花不易找到,且有一定的毒性,构树材料丰富,制作出的纸张稍白,且有良好的韧性。传统的造纸法,先要去砍构树皮:构树枝干砍下,剥下树皮晒干,将晒干的树皮在水中泡软,刮去最外层的黑皮,再次晒干,将晒干的树皮浸泡一至三天,期间,要对其进行修剥,使原料大小厚薄均匀统一。将浸泡过的材料晒干后,放入水中煮六至十小时,煮时要放一些事先筛选干净了的灶灰,这样可以使东巴纸经久耐用,且不易遭虫蛀。将煮透的材料放入清水中,冷却后,用手反复搓洗,将其中的灶灰和杂质洗净,并捏成拳头大小的料团。将料团放置在平整的石板上进行反复碾压和捶打,以达到再次分离纤维的目的,后将其舂成纸浆。将装有纸帘的竹架放入水槽中,用手将适量的纸浆在水中轻轻摊匀,减去杂质,再慢慢提起木架,这样,纸浆就均匀地黏在了纸帘上;将纸帘从竹架上取出,贴在木板上,再将纸帘和湿纸分离开,放置在太阳底下晾晒。纸张晾晒至半干时,用滚轮反复碾压使其平整,待纸张完全干透,使其与木板分离,接着用光滑的鹅卵石轻轻摩擦,使纸张平滑,有光泽,一张纸就完成了,可以书写东巴文字了。这些地区之所以仍保留这种相对落后的生产工艺,是因为宗教文化具有更为严格的继承性[3]。
这些古老的工艺方法,由于费工、费时及原料、成本等原因, 在现代当然是不太需要[4]。用机器生产代替手工生产来提高生产效率,满足大量的游客需求。为给现代手工艺品提供更多的纹样选择,现在的生产者会在浆推入水中的时候加入少许花瓣,这样做出来的东巴纸既古朴又美观。
以东巴文化消费为核心的旅游产业,不断地推动了东巴艺术的批量化和消费群体的扩大化,使丽江成了一个旅游热点。大众以体验异文化为目的,族群文化持有者们不断地把原本的日常生活活动和实用物品转化为文化体验项目推介给游客进行消费。作为一种大众娱乐的活动,纳西族东巴的实用性活动及其仪式物品不断地被转化为旅游纪念品。但在市场化的机制下,传统东巴纸生产周期长,原材料较稀缺,纤维较粗糙,无法解决印刷难题,满足市场的需要。现在绝大多数商铺声称的“东巴纸”,使用的原料并非荛花。为了减少纸中的杂质,让东巴纸应用于印刷,在制作过程中还用了化学原料,比如:用氢氧化钠水代替草木灰和石灰。利用科技的力量,借助机器批量生产的由东巴纸做成的挂历、明信片、东巴纸书以及其他手工艺品。
东巴纸作为一种可以带来经济效益的商品,因为缺乏市场监管,不符合传统的五花八门的生产者、销售者生产销售的纸,许多并没有采用荛花为原料,工艺亦不一定是抄纸法与浇纸法兼容的特殊工艺传承规范[5]。原本产自特定地域并按特定工艺生产加工的产品,在市场上被仿冒,滥用和模仿东巴象形文、图案来招揽游客。东巴纸是采用珍贵的植物进行制作的,因为受到环境的限制,数量不多。但随着利益的驱使,存在对稀缺原料植被滥砍滥伐的情况。而真正威胁纳西东巴文化的,可称之为过度交流的趋势。一个文化若要能活出真正的自我并创生出一些东西,就必须坚信自身的原创性[6]。
“非遗”的不可复制性、唯一性、稀缺性,易逝性、审美性以及区域性,它最大限度地体现了文化之间的差异性,所以非遗具有很强的经济实用性,正确的措施可以让非遗文化得到保护与传承。
非遗与文创相融合。“非遗文创”依托非遗资源,将审美、功能、内涵三者相结合,借助于现代科技手段对族群文化和日常生活用品进行创造与提升。保护并提升东巴的造纸的传统工艺,将东巴文化呈现在游客面前,通过实体产品+网络营销的方式,打造出民族手工产品的品牌。随着近年来文创大潮的兴起,文创产品将族群文化元素融入我们生活中的日用品中,用产业化来带动文化的传承,将非遗产品嫁接到新的领域中,如将东巴纸用于较大的书画创作、家居布置等业态中。将东巴文化中的色彩崇拜、象形文字、东巴纸等艺术形式应用到包装设计中,在传达包装信息的同时,也传递一种文化情结,对纳西东巴文化做更好地传承和发展[7]。
非遗与旅游展览及传习融合。旅游展览可以提供一个全方位、多角度的展示交流平台,可以在展览馆、博物馆中了解东巴文化的历史发展脉络,深层次的文化沁润心灵;传习则是对非遗展示的传承,包括手工技艺体验与研学。例如,东巴纸坊这种多元化的旅游体验项目充分实现了非遗的传习要求,将文化呈现在游客面前,是一个研究、收集、传播、展示东巴文化的小馆,交流东巴纸工艺制作的心得,培养年轻学员,同时为研究东巴文化的学者提供一个沟通与联络的场地。
非遗与旅游演艺及节庆融合。利用丽江特有的自然景观和文化传统,举办增强地方吸引力的各种节日、活动,让游客在旅游期间有更多的参与机会,体验丰富多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促进地方旅游业的发展和东巴文化的传播。如丽江玉水寨举行东巴舞表演,东巴舞不少动作都是模拟各种动物的动作来进行的,语汇丰富,形象生动,造型鲜明,让游客现场感受东巴舞蹈的表演形式与风格。例如,丽江三朵节是作为纳西族的标志性传统节日,祭祀“三朵”、聚餐、对歌、赏花、踏青、赛马、农特商品交易等民俗文化活动营造节日的浓厚氛围,展示出了纳西族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
民族文化商品化作为一种“现代化”的力量,既为东巴纸提供了发展的空间和机遇, 又加速了东巴纸文化内涵的变迁, 影响着纳西族内部主体对本民族的文化认同[8]。族群文化在现代商品经济的视域下,传统文化已经被涵化与变迁。不同文化传统的社会互相接触导致了纳西族人手工制品、习俗和信仰的改变,从东巴纸在本族与他者的功能对比中探寻东巴纸所承载的用途、材料与制作工序的转变中,可以看出整体的纳西族文化的变迁。将非遗与文创、展览与传习、演艺与节庆相融合,可以为族群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提供一种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