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霞
(暨南大学图书馆,广东广州 510632)
1915 年10 月23 日, 国民政府教育部公布《图书馆规程》和《通俗图书馆规程》, 并于同年11 月8日通咨各省施行[1]。 图书馆作为启迪民智的重要场所,逐步进入社会大众的视野,民国报刊刊载了不少关于社会各界参观图书馆的报道和文章,参观群体包含图书馆界、教育界、新闻界,以及其他社会人士。 目前,学界涉及参观群体的论述散见于中外图书馆交流、图书馆学教育,以及图书馆协会等方面的研究,如郑锦怀根据沙本生的个人撰述,以及民国各大报刊的报道,考察了沙本生在中国的具体行程,行程的焦点之一就是参观图书馆[2]。 翟桂荣从《晨报》对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图书馆学讲习会的全程报道入手,论述了讲习会的缘起、经过、历史意义及影响,对于讲习会组织的参观活动也有所涉及[3]。 霍瑞娟[4]和李彭元[5]的专著对中华图书馆协会进行了系统研究,包括协会组织的参观图书馆活动。 不过学界多关注于有影响力的个案,从报刊视角对参观群体进行整体性的研究甚少,本文通过挖掘民国报刊中的相关史料,试图勾勒图书馆参观群体的历史图景,并对参观活动进行评价。
民国时期,在图书馆的统一组织和安排下由馆员组成的参观团队前往不同的图书馆参观,纳百家之长以厚己,从而改进、完善和优化自身的工作。 广东国民大学是1925 年国人在广州自办的一所私立大学[6],其图书馆成立于1927 年[7]。 1933 年,广东国民大学图书馆组织考察团,参观广州市各大图书馆[8],考察活动结束后,考察团成员冯天齐在《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发表《广州各大圕参观记》一文,文中详细记述考察团在1933 年11 月9 日、10 日、13日、14 日四天陆续参观了公共图书馆、大学及中学图书馆等11 处[9]。 又如1932 年12 月1 日开放的申报流通图书馆[10],以“馆务发展迅速,亟需吸取国内各大图书馆之特长,以为改进之参考”为由,于1935 年4 月组织旅行团前往浙江省立图书馆参观,并附带参观与图书馆有关系的其它文化机构[11]。
与图书馆组织的团体参观相比,馆员的个体参观更具灵活性和便捷性。 因此,民国时期以图书馆馆长、主任、管理员等为代表的个体参观更为活跃,他们作为图书馆事业的参与者,外出参观的对象往往选择具有代表性的图书馆,以期开阔视野,为图书馆的发展提供新思路。
无锡县立图书馆是我国最早创建的公立图书馆之一,也是当时规模最大的县级图书馆[12],盛极一时。 图书馆于1915 年元旦开放,钱基博在《无锡县立图书馆历年概况》所作序中写道:“独念江苏六十县,无锡号为壮县,而就图书馆而论,亦以无锡为巨擘。”[13]在其成立后的1916 年至1919 年,先后有江苏省立第二图书馆孙宗干、金汝砺,常熟图书馆金瑞麟、张荫兰,武昌文华大学公书林沈祖荣,武进图书馆沈轶凡,上海徐家汇天主堂藏书楼张渔珊,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图书室孙心磐,南通图书馆张景云,浙江庆元县图书馆馆长姚文林,太仓图书馆主任徐福墉等多位图书馆界同仁来馆参观[14]。
民国时期,清华大学图书馆为业界翘楚,吸引着图书馆界众多人的目光,曹配言和李絜非便是其中的仰慕者。 曹配言是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简称高师)附属中学的教员,1920 年因“附属中学要整理图书馆,提倡学生自动教育”,学校派曹配言等到清华大学图书馆参观。 其实,曹配言在当年8 月参加高师图书馆学讲习会时,已到清华大学图书馆参观过一次,只不过当时参观人数众多,不能详细考察。 在高师附属中学图书馆筹备之际,曹配言有幸再次参观清华大学图书馆,且深蒙戴志骞主任的热心招待和指导[15]。 曹配言后来兼任高师附属中学图书管理员,他利用假期多次前往清华大学图书馆学习图书管理[16]。 李絜非曾任职于浙江省立图书馆,他对北平的图书馆仰慕已久,认为“中国图书馆事业,无疑的以北平为重心所在。 而欲从事于图书馆进行之借证,北平的图书馆是最值得参观的”,1932 年,李絜非前往北平办事,图书馆委托他顺道参观北平的图书馆[17]。
上海总商会商业图书馆于1922 年6 月26 日正式开馆[18],以增进社会教育为目的,辅助商人学识为宗旨[19]。 因商业图书馆颇具特色,自全日开放后,不仅阅览者踊跃,来馆参观者更是络绎不绝,据1928 年9 月21 日《申报》报道,宁波市立图书馆主任张汝剑女士和南宁图书馆筹备主任李祖若,均来沪参观上海总商会商业图书馆[20]。
随着中国图书馆事业及图书馆学教育的发展,全国性的图书馆组织中华图书馆协会及地方性图书馆协会陆续成立,并在成立后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其中就包括组织协会会员参观图书馆。 中华图书馆协会是中国历史上最早成立的全国性图书馆学术团体[21],以协会独立举办的前两次年会为例,1929年第一次年会在南京金陵大学举行,会员参观了中央大学图书馆、通俗图书馆和国学图书馆等[22];1933 年第二次年会在北平清华大学召开,会员参观了燕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和北平图书馆等[23]。
广东省图书馆协会成立于1947 年3 月30 日[24],1948 年协会为明瞭广东省图书馆复员情形,组织图书馆观摩团分期参观广州市内各大图书馆,检讨各馆优缺点,第一期对象为中山大学图书馆、培英中学图书馆、岭南大学图书馆和广东国民大学图书馆[25]。另据观摩团会议记录,第二期计划参观培正中学图书馆、广州大学图书馆、教育厅图书馆和广东省立图书馆[26]。
在我国近代图书馆事业发展史上,中外人员交流对其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27],包括以鲍士伟、莱尼爱、沙本生、布朗、克莱普等为代表的外国图书馆学专家。 民国时期,他们先后来华,参观了国内多家图书馆,《申报》《中央日报》《益世报》等对专家的参观活动给予了关注和报道。
鲍士伟(Arthur Elmore Bostwick)是20 世纪20-30 年代美国图书馆界最知名的人[28]。 中华教育改进社特请美国图书馆协会代表来中国调查图书馆现状,时任圣路易斯公共图书馆馆长的鲍士伟被选为协会代表,1925 年4-6 月鲍博士来华期间,遍历中国14 个城市,参观约50 所图书馆,公开讲演约50次,备受图书馆界、教育界和政界人士的热烈欢迎[29]。
莱尼爱(Colette Meuvret)女士,法国人,1924 年任巴黎东方语言学院图书馆主任[30]。 1926 年,法国政府遣派莱尼爱来华考察中国教育、图书馆事业及管理方法,莱女士8 月抵达上海,在凌其翰、吴凯声等人陪同下参观东方图书馆、上海总商会商业图书馆、法文图书馆、商务印刷所、申报馆以及中西书坊等处[31]。
沙本生(Charles Bunsen Shaw)是美国著名的图书馆学家。 1947 年10 月至1948 年1 月,斯沃斯莫尔学院的图书馆馆长沙本生博士被中国基督教大学联合董事会派往中国,参观考察13 所中国基督教大学的图书馆事业,他辗转上海、南京、北平等地,参观了多所公共图书馆、大学图书馆及机构图书馆,并为图书馆的发展提供建议[32]。
布朗(Charles Brown),又译卜朗、勃朗,美国图书馆协会东方部主任,克莱普(Vemer Clapp)为美国国会图书馆副馆长,两位专家应驻日盟军总部邀请,前来日本为议会图书馆学委员会提供意见,并顺访中国[33]。 1948 年1 月,布朗和克莱普抵达南京,“连日参观中央图书馆及政大、中大、金大、农林部等机关之图书馆,甚形忙碌”[34],之后飞往北平,参观了北京大学图书馆、北平美国图书馆、北平图书馆、辅仁大学图书馆、燕京大学图书馆和清华大学图书馆等[35]。
民国时期,教育部门为改进本地区各级教育状况,组织职员前往北平、西安等地参观考察教育行政和设施,图书馆作为社会教育的重要场所之一,也经常被连带安排在行程之中。 如1932 年青岛市师范教育考察团一行26 人参观北平图书馆、学校等处[36];1936 年由天津市政府各局职员11 人组成社会教育考察团,参观北平的普通图书馆、民教馆等处[37];1946 年陕西咸阳县政府组织教育参观团,由教育科长吴文伯率团员30 名抵达省会西安,参观西京图书馆、西安民教馆、博物馆和学校等地方[38]。
民国时期图书馆学的教育形式有多种,如高等教育、短期教育、中等职业教育等。 无论何种形式的教育,图书馆学课程的特色就是注重实践,参观图书馆无疑是实践的重要途径。 师生通过参观活动可以更好掌握图书馆学知识,更加深入地了解图书馆的业务运作。 金陵大学图书馆学系(组)就十分重视参观活动,师生经常到金陵大学图书馆或南京的其他图书馆参观学习[39]。 朱家治认为图书馆学师生与其他参观者不同,师生通过实地参观和精密观察,可以对图书馆作专门研究。 因此,国立中央大学图书馆积极招待金陵大学图书馆学系(组)师生,“所有办公室、书库、研究参考杂志各室,及馆中组织设备编纂各项事务情形,均为之详加解释,毕后略备茶点开一谈话会”[40]。
图书馆学讲习会、讲习班是为传授图书馆学专业知识而设立的一种短期速成教育[41]。 1920 年,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举办暑期图书馆学讲习会,“凡京内外从事图书馆事业或中等以上学校毕业生有志研究图书馆教育者,不分男女都可以听讲”[42],讲习会组织学员先后参观图书馆6 处[43]。 天津市立师范学校图书馆学讲习班为当时天津市唯一的图书馆学研究组织,1930 年11 月16 日,讲习班学员李子受、孔昭怡等16 人在讲师陆华深的带领下由天津来到北平,参观北平第一图书馆等处[44]。 18 日,讲习班又来到清华大学图书馆参观,由洪有丰主任引导,编目馆员详述中文分类编目、装钉排片等方法,且举实物为例,图书馆赠各项表格供学员参考学习[45]。
图书馆学家沈祖荣先生十分重视图书馆的教育职能,他认为“学校外之教育机关甚多,其性质属于根本的,其效果属于永远的,莫如图书馆”[46]。 鉴于图书馆在社会教育中的重要性,民国时期学校在开展多种多样的修学旅行活动时,参观场域往往包含图书馆、学校等教育机构,以期在实践中增长知识。如1930 年东北大学高级毕业生十多人,“为观摩学问起见,特组织参观团往各处参观,以广阅历”,参观团特别安排学生参观北平图书馆,“凡各书库阅览室以及善本图书馆研究室等一一开放,引导参观……复往养蜂夹道新建之北平图书馆参观,赞美该馆规模之大,建筑之华丽,为全国之冠”[47]。
在近代中国社会发展历程中,华侨华人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群体。 民国时期,图书馆参观群体中也有华侨华人的身影,如南洋华侨教育会参观团、暹罗中华中学观光团等。 1929 年,国立暨南大学南洋文化事业部筹备南洋华侨教育会议,“各代表以久在海外,对于祖国情形颇多隔膜,更以上海为中国经济文化等之重要地域,各种情况极有参观之价值,遂提议临时组织参观团,到各学术团体等参观”,南洋文化事业部负责招待,代表们参观了图书馆、商务印书馆等诸多地方[48]。 1936 年,由暹罗中华总商会中华中学组织的祖国观光团抵沪,团员男女共20 人,由校长许葛汀率领,观光团参观了上海市中心区图书馆、博物馆等各项新建设,以及东方图书馆、商务印书馆旧址等处[49]。
民国时期,媒体记者来到图书馆实地参观,通过零距离接触图书馆的人和书,对所见所闻进行大篇幅报道。 杭州市市立儿童图书馆自1930 年正式诞生以来,来馆阅览儿童逐年增多,“到底办理的情形是否跟理论那么齐全? 颇值得吾人的注意,甚而有缜详研究的必要的,于是参观市立儿童图的动机油然发生了”[50],《东南日报》记者带着疑问和好奇来到图书馆,记者对图书馆全面参观了解后,深觉儿童图书馆在初等教育阶段里是一种迫切的设施,从复兴文化复兴民族的立场上看,也是最积极的工作。同时记者也认识到儿童图书馆事业还处于萌芽时期,“图书馆如何选购? 馆舍如何建筑? 儿童阅读兴趣的如何调查,以及如何吸引儿童来馆阅览等等问题,都需要详加研究的”,因此,记者提出上述问题,希望引起热心教育的人士注意[51]。
图书馆参观群体不仅包括图书馆界、教育界、新闻界,还有旨趣各异的宗教界、政界,以及普通民众等。 据《无锡县立图书馆汇刊》记载,1916-1919 年间不少外籍人士来图书馆参观,就参观者的身份而言,有牧师、教士、医学博士和昆虫学博士等[14][52]。又据《益世报》记载,1929-1933 年间有多位国外政界人士前来北平图书馆参观,如英德公使[53]、美国公使[54]、法比公使[55]、瑞典亲王等[56]。
20 世纪20-30 年代,图书馆参观群体的参观活动比较频繁,图书馆界人士利用尽可能多的参观机会,促进图书馆界的交流和互动。 如方承谟曾任职海盐县立图书馆,1933 年,他跟随学区民教馆一起参观上海、无锡、镇江、南京的社会教育事业,前后共参观了13 所图书馆和书报室[57]。 同年1 月,厦门图书馆余少文和思明县立大同小学校长伍远资被思明县教育界力争教费联合会推举,赴福建省政府请求增加教育经费,“旅省十天,公务之余,顺便参观图书馆四,民教馆一”[58]。 广东国民大学图书馆参观团利用参观机会,深化馆际交流与合作,“每到一馆时,均作深切之考察与交换问题意见,以资实益外,并商洽今后各馆间之互助合作,以期促进学术之进步”[59]。
图书馆的社会教育职能在地位和形制上得到国民政府的高度认可,图书馆以多种方式开展社会教育活动,将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社会教育实践推向高潮[60]。 1932 年的《北平晚报》曾刊登《艺文中学儿童图书馆参观记》一文,作者认为在初等教育普及的北平,儿童图书馆尚属创举,对于社会教育大有裨益,作者把参观情况记录下来,以供关心子女教育的家长参考[61]。 图书馆的社会教育使民众受益,图书馆的参观群体又将图书馆社会教育加以宣传,两者相得益彰。
民国报刊时常刊载社会各界参观图书馆的报道和文章,特别是图书馆界的参观报告和媒体记者的深度报道,试图明瞭图书馆运营的现状,指出图书馆存在的问题,提升图书馆的社会关注度。 如1935 年记者参观长江下游各地图书馆,针对通俗图书馆和大学图书馆的现实差异,分析其原因在于“大学图书馆待遇较优,所以国内外图书馆人才为大学图书馆所吸收,以至通俗图书馆无人办理,因而无形中大受影响”,记者疾呼通俗图书馆是民众大学校,政府在注重大学教育外,应多提几所民众大学校,更希望图书馆学者能到普通图书馆工作[62]。
社会人士景观化倾向的参观实则凸显了民国时期图书馆的发展成就。 如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为南京国民政府设置最早的军事教育机构,其图书馆堪称国内陆军教育的模范图书馆。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图书馆参观记》的作者认为“在此内忧外患交并压迫之下,于军事学知识之传播,实属刻不容缓之举……必须依有军事专门图书馆,或附设之图书馆”,当作者有机会赴南京时,积极前往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图书馆参观,承蒙图书馆主任夏维海先生接待,对图书经费,书刊征集、采选、借阅等进行了全面了解[63],作者的参观记凸显了当时军事图书馆的发展成就。
图书馆参观群体有别于读者群体,民国报刊恰恰为我们近距离观察参观群体提供了独特视角。 民国报刊视域下的图书馆参观群体,其参观目的无论“借镜”还是“观光”,可以吸引更多的社会人士了解和利用图书馆,提升社会各界对图书馆的认知,起到一定的文化辐射效应,同时参观群体通过视觉图景和情景化内涵,能够感受社会教育的意义,彰显图书馆独特的文化魅力,促进社会教育向纵深发展。 总之,图书馆参观群体是推动近代图书馆事业发展的特殊力量,也为当前图书馆的参观交流和参观接待活动提供了借鉴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