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静
【摘要】 田园诗作为有益性话语,对生态语言学的理论探索和实践运用有重要意义。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三大元功能理论,从及物性、情态、语气、主位结构、信息系统和语篇衔接等多角度对田园诗人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进行分析,一方面能够探寻西方理论与中国古典诗歌结合的可能性,为诗歌语篇分析提供新视角;另一方面通过生态话语分析探讨诗人是如何用语言表达对自然的情感,以此揭示诗人的生态观与生态智慧,唤醒当代民众的生态意识并推动其形成爱护自然的生态行为。
【关键词】系统功能语言学;生态话语分析;陶渊明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3-002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3.006
一、引言
工业革命以来,经济迅速发展,人们对自然资源的无节制攫取以及对自然环境的严重破坏使得生态环境问题突出,随之引发的是愈演愈烈的人类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危机,这启示人们用生态的眼光看待问题。由此,不少学者开始强调生态话语分析的重要性。陈令君指出:“作为分析话语的工具,系统功能语言学能有力地支持生态话语分析,为其提供理论基础。”[1]24中国古代田园诗歌作为有益性话语,在传播和谐的、生态的思想方面有重要作用。因此,本研究以生态话语分析为出发点,利用系统功能语言学所提出的语言的三大元功能,以田园诗人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為研究对象,对其进行及物性、情态、语气、主位结构、信息系统和语篇衔接等多方面分析,一方面将外国语言学理论应用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分析中,为诗歌语篇分析开拓新视角。另一方面,通过对陶渊明田园诗歌进行生态话语分析,揭示蕴含在语言背后诗人的生态思想与智慧,以此引发当代人的思考。
二、语言元功能视角下《归园田居(其一)》的
生态分析
苗兴伟认为“生态语言学的韩礼德模式注重通过语言分析阐释语言与生态系统之间的关系。”[2]13黄国文也认为“生态话语分析是在生态语言学的框架中进行的。”[3]58系统功能语言学为生态话语分析提供了理论视角和操作分析框架。韩礼德提出了三个主要分析视角:概念功能视角、人际功能视角以及语篇功能视角。概念功能分析语篇主要涉及及物性系统和语态;人际功能分析语篇主要涉及语气和情态;语篇功能分析语篇主要涉及主位——述位结构、语篇衔接和信息系统。本研究基于三大语言元功能对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进行分析,探析其生态观。
(一)概念功能视角下《归园田居》(其一)分析
“概念功能是用语言来描述说话人对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经验体验。”[4]70刘玉梅等学者都认为“概念功能主要由及物性系统和语态组成。”[5]92依据及物性系统理论,结合生态话语分析对《归园田居(其一)》进行过程、参与者以及环境成分的分析如下:
1.“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诗歌第1、2句中,有包括关系过程、心理过程和物质过程在内的三个主要过程。“无”是关系过程词,直接明了地表达对世俗的不屑,体现出诗人不迎合世俗、不畏惧强权的高尚品质。“爱”属于心理过程词,直率地表达了诗人对山川自然景象的喜爱。“误落”属于物质过程词,“误”言明诗人认为进入官场就是直接的错误,表达了诗人对进入官场的悔恨,“落”则体现了从高到低,本来有着爱自然的质朴本能却沦落到世俗中打滚的苦涩。参与者有“我(诗人)”“丘山”以及“尘网”。参与者成分既包含人类生命体又包含非人类生命体,体现了诗人胸怀万物的高尚品德。环境成分“少”和“性本”,体现了诗人自幼就不拘泥于世俗成规,而是无法切断与大自然的深切羁绊,反映了他对自然和人统一性的独特生态理解。
2.“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第3、4句中,共有两个心理过程和两个物质过程。“恋”和“思”都属于心理过程词,诗人利用拟人化的修辞手法,将人类生命体才能表达的情感转嫁到非人类生命体上,表达出它们对“旧林”,“故渊”的思念和喜爱,实际上是诗人依托自然生物进一步表达诗人自身对大自然的向往与热爱。“开荒”和“归”都属于物质过程词,描述了诗人归隐山林后无忧无虑的日常耕种生活。参与者有“羁鸟”“旧林”“池鱼”“故渊”。诗人将非人类生命体作为主语,以鱼和鸟的视角抒发情感,而非将它们当作承受的客体。人类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不再是以人类为先,而是彼此平等、相互交融的整体。环境成分有“南野际”和“园田”,都是朴素贫瘠的地域,充满乡土气息,但诗人身处这样的环境下却悠然自得,可以看出诗人对乡村田园生活十分适应,反映出诗人朴素的自然生态观。
3.“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第5、6句中,共有两个关系过程和两个物质过程。“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从表层结构看没有动词,但从语义层面看有关系过程词“拥有”,即拥有十几亩的田地和几间草屋。“荫”和“罗”则属于物质过程词。诗人再次使用了拟人化的修辞手法,将植物放在与人类同等的地位上看待,体现其万物平等的自然生态观。参与者主要是一些乡村景象,如 “田”“草屋”“榆柳”等,描绘了诗人生活的田园状况。环境成分主要是“后檐”和“堂前”,从后往前介绍房屋排布和园内景象,极具空间感,自然景观植物和人类建筑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呈现出一幅和谐的田园生活画卷。
4.“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第7、8句中,共有两个关系过程和两个行为过程。这两句诗由远及近的描绘了乡村。首先说明远处的村落和炊烟的状态,属于关系过程。呈现出远处点点村落,炊烟伴随微风徐徐上升的宁静乡村田园景象。之后再描绘近处乡村中鸡、犬状态。这句中只出现了狗和鸡两个发出行为的参与者,缺少接受行为的参与者,因此属于行为过程。狗吠和鸡鸣在前句的宁静乡村的对比下更加突出,呈现出动静结合的乡村景象。参与者“村”“烟”“狗”和“鸡”,都属于乡村常见的景象,透露出诗人对优美的乡村环境的喜爱,对人与人、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欣慰。环境成分则包含“村”“深巷”和“桑树”,呈现出乡村田园的静谧,体现诗人的社会生态观。
5.“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第9、10句中,共有三个关系过程和一个物质过程。“无”“有”以及“在”都属于关系过程词,描绘了诗人归隐后,逃离了世俗尘杂的牢笼,过上了闲暇的乡村庭院生活,得到了解脱。“返”则是物质过程词,诗人使用返回自然而非进入自然,表明诗人认为人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理应远离官场的虚伪欺诈,回到自在田园的怀抱的健康精神生态观。参与者包括“户庭”“虚室”以及诗人自身。环境成分则包含“樊笼”和“自然”,形成了官场生活和自然田园生活的对比,体现诗人对过去黑暗生活的厌恶以及对当下自由田园生活的满足。
(二)人际功能视角下《归园田居(其一)》分析
在日常交流中,语言不仅可以传达信息,还可以体现说话者的社会地位、个人身份、行为动机和态度。李菲菲总结道:“除了传递信息,语言交流还有利于建立并维持和善的人际关系。”[6]14-15人际功能主要由语气和情态组成,其中,语气包含话语角色和交流物,它们结合形成言语功能,而情态则涉及情态化和意态化。本文据此,结合生态话语分析对《归园田居(其一)》进行如下分析:
首先,从语气方面来看,诗歌全篇都采用陈述语气,将诗人辞官后回到田园的生活环境、日常活动进行详细描述。客观地呈现良田数量、屋舍状况等。生动描绘村落飘来的炊烟,深巷中的狗吠和桑树枝头上的鸡鸣的生活景象以及诗人回家乡开垦荒地、每日耕作的日常生活。舍弃华丽辞藻,诗人更多的是真实的记录自己的生活环境、表达人生态度,进而抒发内心的情感,因而《归园田居(其一)》可以看作是诗人主动“给予信息(Giving)”。这些信息在一定程度上能影响读者,使他们喜爱、保护自然,达到“需要(Demanding)”的言语功能。
其次,从情态方面来看,英文情态动词是用于表达说话人的语气和主观看法的。中文助动词有相当于英文情态动词的功能,但该诗全篇并没有使用助动词,如“能”“应”等。因此,诗人态度的展现主要通过对自然环境及动物的生动描绘。比如对官场的描写没有使用助动词,但却传递出了对官场压抑生活的不满情绪,急切寻求解脱。从情态的程度量体来看,全篇使用的语言较为平和,不走极端,体现诗人平静享受自然,不关心世俗名利的内心。
(三)语篇功能视角下《归园田居(其一)》分析
根据系统功能语言学,“语篇的意义与它的功能密不可分。对语篇意义的研究不可避免地涉及其功能,而功能又与语境相联系,语境会限制语言功能的使用,同时也限定了语言所表达的意义。”[6]15主位-述位结构、衔接、信息结构是语篇功能视角下的主要分析方法。[4]165基于此,分析如下:
首先,關于《归园田居(其一)》的主位-述位结构分析。李菲菲指出:“话语信息从主位出发,已知的和常识性的背景知识通常首先被呈现,在描述主体与外部环境因素的互动时会选择不同话题主位,此时不同的生态取向得以显现。”[6]15全诗共发现15个主位,其中4个主位属于人类生命主位,11个主位属于非人类生命主位。人类生命主位均为我(诗人),出现在4个不同小句中。非人类生命主位包括羁鸟、池鱼、方宅、草屋、榆柳、树木、村庄、炊烟、狗、鸡以及户庭虚室。由此得出,在语篇信息结构上,诗人更多倾爱于将生态环境中的非人类物象设置为主位,从动、植物视角出发,辅以诗人自身视角,主位交替使用。以诗人自身为主位导入,描述回归自然田园后人类的日常生活和行为方式,接下来主位转换成生态世界中的动物鸟和鱼,采用拟人化的修辞手法,描述它们对森林、深潭的喜爱和思念,实则寄托的是诗人对自然的喜爱之情。之后采用榆柳、桃树以及李树这类植物作为主位,也体现诗人亲近自然的理念。由此得出,诗人并非以人类为万物中心,他认为万物皆有灵,人与自然休戚与共。
其次,关于该诗的语篇衔接分析。汉语古典诗歌一般每两句为一联,联尾用句号,每句字数一致(或至少一联内上下句字数一致)。李长忠研究指出:“汉语律诗一联应为一个小句复合体。”[7]6《归园田居(其一)》共有10个小句复合体,小句总数20个。从相互依存的结构逻辑上看,并列关系小句有18个,从属关系小句有2个。从属关系小句“一去三十年”是对前句诗人在官场起起伏伏的补充,利用夸张的修辞手法,表现诗人身居官场且饱受折磨的漫长岁月。“依依墟里烟”建立在前句远处有点点村庄的现实背景之上。除此之外,其他小句均为并列关系小句,使得诗歌整体结构十分工整,韵律节奏朗朗上口。大量采取并列关系小句,辅以从属关系小句,符合中国古代诗歌的语篇特点,即“语言精练、格律严谨,与松散型语篇迥异。”[7]7从逻辑语义上看,(1)延伸关系小句共有6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后句增加了新信息,诗人从小不迎合世俗陈规,是因本性热爱自然。“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前句说明鸟对森林的思念,后句增谈到鱼也有类似的感情。“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与前句同理。(2)增强关系小句共有10句,包括“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后句为前句在时间上进行了补充。“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三个后句分别为前句进行了环境方面的补充。“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前句诗人身处官场的压抑环境,后句则补充诗人逃离了那样的环境。(3)详述关系小句共有4句,包括“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后句并没有增加新信息,而是共同说明诗人辞官回到田园的日常劳作生活。“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后句看似增加了新信息,但实际上两句都是在阐述田园生活的自在悠闲,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
最后,关于该诗的信息结构分析。信息结构作为语义结构的一种,语篇的每个成分都具有一定的作用。主位既可以由已知信息和新信息共同充当,也可以单独由新信息充当。而述位则总是与新信息联系。在该诗篇中,我(诗人)在首句登场后,作为已知信息充当了4次主位,而这4句诗句的述位都是未知的新信息。通过不断对同一主位进行包括本性爱自然、官场沉浮十余年等述位的描写,使得诗人的形象逐渐丰满。而后不断出现诸如鸟、鱼、柳树等诗歌前段并未出现的新信息充当主位,使其得到凸显,又由于这些新信息都同属于同一个自然界之中,不会让读者感到突兀,反而生动地描绘出和谐自然与自在田园的生态画面。
(四)自然共生、和谐共存、活在当下的生态观
通过对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概念功能的分析,诗人大量采用物质过程描绘生动的自然景象;采用心理过程表达对自然的热爱;采用关系过程描述诗人身边的田园风光;采用行为过程描述诗人与大自然的交流。以及动物、植物、人类、人造物质共同作为参与者,和环境成分中对田园的描绘。人际功能的分析,全篇采用陈述句,使用较平和的语言。营造对官场、田园的情绪态度对比。语篇功能的分析,采用大量非人类生命主位,大量并列关系小句和增强关系小句,以及在信息结构上突显自然事物,可以总结出陶渊明的生态观包括:热爱、尊重自然与自然共生的自然生态观;与周围的人或事物和谐相处的社会生态观;遵循本心,对世俗物质不喜不悲、活在当下的精神生态观。
三、总结
“生态话语分析建立在生态语言学基础之上,关注谈论生态和环境问题时语言所呈现的特征和要点,探究其中构建和展现出的生态观念和生态意识,尤其注意人类对待非人类物种的方式和生态环境之于人类的关系意义。生态话语分析聚焦于如何提升人們的生态保护意识,建构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关系。”[2]20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引入为生态话语分析注入了新鲜理论的力量。本研究从语言三大元功能出发对陶渊明的田园诗歌《归园田居(其一)》进行了全面的生态话语分析与讨论,期待能唤醒民众的生态意识并推动其形成有益的生态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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