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裁者的法则

〔日本〕小林泰三

“这么晚有什么事？”总统质问突然闯进办公室的男人。

“我个人和你无仇无怨，但是你多活一天，国民就要多受一天的苦。”男人从怀里掏出手枪，“事情变成这样，我很遗憾。”

“我也很遗憾。”总统的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食指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安装在房间各个角落的自动装置同时启动，交错纵横的激光瞬间射穿了男人的身体。刹那间，男人已经没了生前的模样，变成了支离破碎的肉块，颤动了几下就静止了。

“来人！”总统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房间要打扫了。”

“不能随便出去，知道吗？”大使把手放在小女孩的肩膀上，和蔼地说，“想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先和我说。”

“嗯，知道了。”小女孩圆圆的眼睛闪着光，很伶俐的样子，“那么我现在可以出去吗？”

“现在不行。爸爸现在要和这个国家的首脑见面，讨论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在这儿的士兵只有三个，其中两个要和爸爸一起去，剩下的一个要看守这个单元，不能离开。”

“要是多来一些士兵就好了。”女孩噘起嘴说。

“我们和这个国家有约定，只能带三个。”

“为什么会有这种约定啊？”

“这个国家的人很害怕第一帝国。来的士兵多了，他们会以为我们要和他们打仗。”

“但是我们并不想打仗吧？”

“我们当然不想，卡莉娅。”大使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不过，我们国家确实有人喜欢打仗。这个国家的人担心的是第一帝国那样的人。”

“喜欢打仗的人，是指总统吗？”

大使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脸色也变得铁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不许再说这种话，绝对不许。”

“好吧，可是为什么不许说呢？”

“理由也不许问。”大使的表情相当严厉。

“因为总统会生气？”

“小孩子不要老想着总统，那是大人的事。”

“爸爸也害怕总统吗？”

大使向四周看了看，“不害怕。爸爸之所以来这里，本来就是和总统讨论以后的决定，没什么可害怕的。”

“总统也不可怕嘛。”

“嗯。卡莉娅是个好孩子，和珍妮一起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大使又摸了摸女儿的头，走出了房间。

大使离开十分钟之后，卡莉娅轻轻打开房门，向外面看去。

门外的走廊里站着一个士兵。

“卡莉娅小姐，有什么事吗？”士兵蹲下身子，温柔地问道。

“叔叔和我一起出去好不好？”

“现在啊……等另外两个士兵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了。”

“那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怎么说呢……”士兵显得很为难，“你爸爸正在和这个国家的首脑讨论重要事情，所以不能着急，得慢慢谈……”

“是战争的事吗？”

士兵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一直在努力避免战争，所以不用担心。”

“嗯……”卡莉娅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只是随口附和了一声，“我肚子饿了。”

“刚刚才吃过饭吧……”

“我想吃点心。每次吃完饭，休息一会儿之后爸爸都会拿点心给我吃的。”

“能不能忍一下呢？”

小女孩很伤心地摇摇头。

士兵叹了一口气，手伸进口袋摸了摸。

“对不起，没有了。等下出去的时候买一点……”

“厨房里可能有，”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我之前看到的。”

士兵想了想，說：“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爸爸说不能随便出去，但和谁说一声就可以了。”卡莉娅对怀里的洋娃娃说，“珍妮，我去外面啦。”

卡莉娅说完，把洋娃娃轻轻放在椅子上，走出了这个单元。

“总统，您没受伤吧？”面如死灰的秘书冲进房间，急切地问。

“如你所见。”总统镇定地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看着秘书，“袭击我的是什么人？”

“还在调查。”

“要么是第一帝国内部的反政府势力，要么是民主联邦派来的间谍。”总统沉思了一会儿，“不管是哪边，被他们搞出乱子就麻烦了。给你两个小时，查清楚到底是哪边干的。”

“要是两个小时以后还没查出来怎么办？”秘书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必须查清楚。如果查不清楚，那就两边一起报复了……而且你必须承担责任。”

在卡莉娅眼里，所有东西都是那么新鲜有趣。她顺着走廊往前走，不断地东张西望。她看得太入神了，撞到了一个同样没好好看路的男人腿上。

“哎呀！”男人看见卡莉娅，产生了兴趣，“你穿的衣服很古怪呀。家里人呢？”

“干什么呢，高武麻？”旁边另一个男人问。

“你看这小孩穿的衣服。”

“好奇怪。”

“知道这是什么衣服吗？”

“某个邪教的？”

“这是第一帝国的衣服。”

“真的？可是我见过第一帝国的人，穿的衣服和她不一样啊。”

“你看到的要么是军人，要么是政客，当然不一样。我不会看错的，这是第一帝国小孩穿的衣服。”男人粗暴地抓住卡莉娅的手腕，捏着她的下巴，“衣服是上等布料，而且这孩子长得还很可爱嘛。”

卡莉娅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突然，男人疼得大叫了一声，捂住头蹲在地上，随后另一个男人也发出同样痛苦的叫声，卡莉娅看见一颗小钢珠打在了他的头上。街角的阴影里飞快地跑出一个少年，看起来比卡莉娅大两三岁。

少年一把抓住呆站着的卡莉娅的手，喊道：“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逃！”

卡莉娅稀里糊涂地和少年跑了出去。

“报告，”黑眼圈的秘书用嘶哑的声音说，“袭击您的组织已经查明了，是一个叫‘新星的反政府势力。”

“辛苦了。”总统一边磨着指甲一边说，“那么，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过了多长时间？”

“半天。”

“我给了你多少时间？”

“两个小时……”秘书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总统的椅子转了过去，背对着秘书。

“总统，从今往后我一定……”

总统打开通话器，“利耶鲁多，立刻到办公室来，你现在是新一任秘书了。”

“总统，请不要……”前秘书的身子哆嗦起来。

“再见了。”

卡莉娅和少年来到一个单元的广场。他们倒在一条长凳上，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虽说是广场，但因为人多，天花板又很低，所以一点开阔的感觉都没有。

“那些家伙都是流氓，都很变态。”少年还在大口喘着粗气。

“‘变态是什么意思？”卡莉娅一边看着奇怪的天花板，一边问道。

“嗯？”少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

“嗯。”

“‘变态就是很坏的大人。”

“是首相那样的人吗？”

“首相？你是说民主联邦的首相？”

“是啊。”

少年捂住了卡莉娅的嘴，“这种话只能在第一帝国说，在这里千万不可，除非你不想活了。”

少女用力点了好几次头，少年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拿开。

“为什么说这种话就是不想活了？”

“你真是从第一帝国来的？”

“嗯。”

“在第一帝国，有人说你们总统的坏话吗？”

“不知道。”

“你听到有谁说过你们总统的坏话吗？”

“好像没有。”

“你要是说总统的坏话会怎么样？”

“我爸爸说‘绝对不许，他还说小孩子不要老想着总统。”

“这里也一样，小孩子也不要老想着首相。”

“噢。”

“不过在这里可以随便骂总统。总统就是狗屎！！”

周围路过的大人往少年这边看了看，有几个人皱起了眉头，但没人过来训斥少年，大家都只是继续走自己的路。

“看到了吧。”

“总统真是狗屎吗？”

“不知道。”

“不知道的人不应该说他的坏话。”

少年盯着卡莉婭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他伸出手，握住卡莉娅的手。

“我叫奇奇鲁，请多关照。”

“我们突袭了‘新星的指挥所，歼灭了里面的所有人。”新任秘书颇为得意地说。

“谁让你杀掉所有人的？”总统似乎并不高兴。

“没有……您难道不是这么打算的……”

“我没有过这种打算。现在我就永远没办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

“我……我是为了您才……”

“算了，你也不用害怕。”总统不耐烦地说，“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错惩罚你，反正这也算是打击了敌视我的反政府势力吧。”

新任秘书长长出了一口气，把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上午10点。”

“大使那边有报告来了吗？”

“还没有。”

“比预想的时间晚啊。”

“说不定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

“也许民主联邦耍了什么花样。”

总统大笑起来，“想耍花样也不会是现在。他们没那么蠢，谁都知道，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正常人想必会像您说的那样。”

“你是说那些人不是正常人？”

“当然。”新任秘书自信地点了点头，“如果是正常人，也就不会和您对抗了。”

总统再一次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新任秘书看着总统，眼神里混合着疑惑和恐惧。

过了好几分钟，总统终于停止了大笑，“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

“恭喜你，你可以继续做我的秘书了，因为我喜欢睁着眼睛撒谎的人。”

“第一帝国和民主联邦的关系为什么这么糟糕呢？”卡莉娅天真地问。

“你真的不知道？”

卡莉娅点了点头。

“因为争夺燃料。”

“燃料？”

“嗯，宇宙飞船的燃料。”

“宇宙飞船是什么？”

“就是在宇宙飞行时乘坐的交通工具。”

“宇宙是什么？”

“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啊。”奇奇鲁抱起胳膊，“嗯……宇宙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它里面存在着无数各式各样的世界。”

“宇宙就是巨大的空间？”

“对！宇宙飞船，就是能在这个巨大空间里飞行的交通工具，速度快得不得了。什么样的宇宙飞船都有。小的很小，坐一个人都挤得难受；大的很大，甚至能装下整个世界。你明白了吗？”

卡莉娅点点头。

“真的明白了？不过不明白也没关系。民主联邦和第一帝国就在那种大得能装下世界的宇宙飞船里。”

“在同一个飞船里？”

“不，是不同的飞船。你从第一帝国来到民主联邦的时候，没有穿过宇宙空间吗？”

卡莉娅摇着头，“嗯……一直都是夜里，没看到什么宇宙空间。”

“哦，你看到的夜晚其实就是宇宙空间。对了，从外面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旅行的最后你应该看到自己靠近什么大东西了吧。那东西漂亮吗？”

“是这样一种圆的，”卡莉娅用手比画出一个圆筒，“看上去乱糟糟的，不太漂亮。”

“这样啊，和我想的一样，毕竟是各个单元组合起来的嘛。当然，黑洞不是组合起来的，除了它之外的部分，包括量子冲压式喷流引擎，都是同样形状的单元组合起来的。这些都是前人设计的，结构非常精妙。第一帝国也是由单元组合起来的吗？”

“嗯，我就是乘坐自家的单元来这里的。”

奇奇鲁吹了一声口哨，“你家居然能有整整一个单元？你家真是有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住的单元一共有50户人家，而且单元的引擎坏了，不能自己移动。”

“那样的话，旅行的时候怎么办？”

“用脚走喽。”

“哦，这样啊。”

奇奇鲁一边沉思，一边自言自语道：“真不可思议，第一帝国的单元竟然可以和民主联邦的单元成功对接，一点障碍都没有。”

“为什么不可思议？”

“这就等于说两艘宇宙飞船是以同一种技术制造出来的。如果两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恶劣，是不可能特意做成这样的。”

“那么，从前没有战争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两艘飞船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好几百年了。”

“就为了争夺燃料？”

“对，争夺燃料。两艘宇宙飞船的能源是一样的，都来自量子黑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卡莉娅摇了摇头。

“我猜你就不知道。黑洞是时空中开的一个洞。黑洞一般非常重，引力很大，什么东西都会被吸进去，什么都逃不出来。不过小型黑洞是会吐出能量和物质的，越小越轻的黑洞吐出的能量越大。但小型黑洞会在释放能量的过程中变小，变小的黑洞又会释放更多的能量，最后爆炸。黑洞要是爆炸了，就没办法被宇宙飞船利用了。为了防止爆炸，必须不断向黑洞提供饵料。”

“饵料？”

“说是饵料，但不是吃的东西。只要有质量，什么都可以作为饵料——换句话说，它们成了燃料。我们的城市里之所以没有一点垃圾，是因为没用的东西都拿去当燃料了。不仅是垃圾，单元、人类都是如此。”

“人类？”

“像尸体、罪犯什么的。你们那里应该也是吧？尸体和罪犯都会被扔进黑洞。最近燃料不够，有人提出要把老人也作为燃料。”

“把爷爷奶奶当作燃料？”

“丢卒保车呗。你知道吗，从前有许多方便的生活用品，如电视机、电话、录像机、微波炉、洗衣机什么的。”

“现在也有啊，我看到过的。”

“对于像你家这么有钱的人来说，那些大概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可我們都只在故事里听说过。那些东西虽然使用起来确实方便，但是对于生存来说并非必不可少，所以全都扔掉了。”

“全都做燃料了？”

“全都做燃料了，而且从今往后也都会是这样。最开始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后来就是很重要的东西，到最后，连必需的东西也会被扔到黑洞里去。”

卡莉娅听得都要哭出来了，“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想死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燃料。但是飞船周围是什么都没有的宇宙空间，而且我们还在以亚光速飞行，所以，能够获得燃料的地方只有两个：这里和你们那里。”

“你是说，民主联邦的人要从第一帝国那里抢夺生存必需的东西吗？”

“两边都在打一样的主意。以前还只是偷偷摸摸从对方那里偷些垃圾回来，现在可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哪怕是里面还住着人的单元，也会破坏之后把碎片和尸体塞进货仓运回来……”

“如果两个国家一直这样抢夺下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就会没有可以飞行的单元，战争也就打不起来了。最后的最后，要么和黑洞一起爆炸，要么自己也变成燃料吧。”

“按照您的命令，战斗用军事单元都已经在民主联邦的周围部署好了，他们连一只蚂蚁都逃不出来。”宇宙军司令得意扬扬地报告道。

“单元的炮口对着哪边？”

“什么？”

“为什么部署战斗用单元？”

“当然是为了打击民主联邦里反对第一帝国的势力。”

“这样的话，炮口应该对着哪边？”

“可是，如果炮口对着民主联邦的话，恐怕会立刻引发战争啊。”

“引发战争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要打仗啊。”

“但是这样一来，民主联邦内部的亲第一帝国势力就不可能倒向我们了。”

“到了现在，不管谁倒向哪一边，对整个局势也不会有影响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对方理解我们的意图，那就是‘我们并不打算听取你们的意见。要是对方有任何可疑举动，立刻开炮，将其扼杀在摇篮里。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打算反抗，事后再确认也不迟。”

“可是……”司令还想说什么。

“可是什么？”总统冷冷地问。

司令注意到了总统锐利的目光。总统是不是要做什么动作了？司令很清楚，如果自己再不服从命令，总统就会做出某种微小的动作，也许只是摆摆手、打个响指或者轻轻伸个懒腰，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自己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定会是这样，因为总统非常清楚一个不服从命令的司令具有多大的危险性，所以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人存在。毕竟总统当年能成功发动政变，正是因为掌握了军队。

“不，没有了。”司令不敢再说什么。

总统的脸舒展开来。

司令敬了一个礼，向房间外走去。

“等一下。”总统看着司令的背影，忽然喊住了他。

司令的腋下渗出了冷汗，“啊？”

“你下令让炮口转向民主联邦的时候，所有的单元都会服从命令吗？”

“不太清楚。按道理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他们也都是有怜悯之心的。”

“所有不服从命令的单元都要立刻摧毁。那些人留着很危险。”

总统的目光刺透了司令的心脏。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违逆这个人。

“遵命。”司令屈服了。

“这样的话，必须停止战争才行。”

“是啊，很多人都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但有实权的人并不这么想。”

“‘有实权的人是谁？”

“就是我们的首相和你们的总统。”

“那就应该有人去提醒他们啊。”

“有很多人都去提醒他们了，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他们怎么了？”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既然没办法提醒他们，要是能有不想打仗的人当上首相或者总统就好了。”

“讨厌战争的人绝对不可能当上首相或总统。”

“为什么？”

“有很多人想当首相、总统，他们必须互相战斗，只有最终的胜利者才能当上。所以最后都是喜欢战争的人能左右国家的命运。”奇奇鲁用老成的口气说，“战争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的。人反正都是要死的，只有早死晚死的区别……啊，你怎么哭了？”

卡莉娅哭了，为了这个不幸的世界，也是为了直到今天才了解这一切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啊，可怜的奇奇鲁，可怜的爸爸，可怜的我，可怜的总统。所有的一切很快都要灰飞烟灭了。

“对不起，让你害怕了。”奇奇鲁手足无措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路上的行人向他们看去，几个人停了下来，似乎觉得他们有点奇怪。

“对了，这个给你，不要再哭了。”奇奇鲁伸出手，把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卡莉娅的掌心里。那东西闪烁着耀眼的红色光芒。

“这是什么？”

“是宝石。”

“‘宝石是什么？”

“就是会闪闪发光的石头。从前的女人们会把这个戴在身上。看，这里有枚别针。”奇奇鲁用别针把宝石别在卡莉娅的胸前。

“石头”又是什么？卡莉娅还是不明白，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宝石的美丽已经捕获了她的心灵。在卡莉娅看来，那简直像用魔法冻结起来的火焰。

“现在为什么没有人戴了？”

“因为几乎没人有了。宝石只是看起来漂亮，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很久以前就被列为燃料了。”

没有用处吗？太荒谬了！它明明能让人高兴啊！

“那么这颗宝石为什么没有变成燃料？”

“因为有人一直舍不得把它扔掉，想尽办法把它藏了起来。这是姐姐给我的，又是妈妈给姐姐的，再往前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奶奶给妈妈的吧。”

“你和妈妈、姐姐住在一起吗？”

奇奇鲁摇了摇头，“我和朋友们住在一起。那些朋友和我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那你妈妈和姐姐在哪里？”

奇奇鲁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有一天，我和姐姐回家的时候，发现走廊的中间被一扇灰色卷帘门挡了起来，很多士兵一边大喊一边操作着。我和姐姐求那些士兵放我们过去。”奇奇鲁闭上了眼睛，“但士兵告诉我们，卷帘门那边是真空的宇宙空间。我们说这不可能，因为我们家就在门的那边。士兵不再看我们，用手势让我们离开。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我们国家的士兵干的吗？”

奇奇鲁没有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从那一天开始，我和姐姐就无家可归了。我们都还只是孩子，不知道能做什么事情来养活自己，每天漫无目的地从一个单元走到另一个单元。那些日子里，我们两个人一直徘徊在饿死的边缘。后来，姐姐不得已去找了一份工作。那是姐姐厌恶的工作，但是为了让我吃上饭，再厌恶的工作她也忍着。”

“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肮脏的工作。人为了重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去做。”

“你的姐姐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奇奇鲁陷入了沉默。

“这个还给你。”卡莉娅把奇奇鲁的宝石拿了下来。

“不喜欢？”

“不，非常喜欢。但这是你姐姐留给你的纪念啊。”

“就算没有这颗宝石，只要我闭上眼睛，姐姐就会清楚地出现在眼前……她瘦得皮包骨头，手臂上布满青色的血管……但是，非常美丽。”奇奇鲁把宝石放回卡莉娅的手里，“这个你拿着吧。有女孩子戴着它，姐姐也会高兴的。”

“那你带我回你家看看好不好？”

“你刚刚遇上那么大的危险，现在就忘记了？快回家吧。要不是我用弹弓射了那几个人，你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一回到家，我就再也不能出来了。我想多看看这个国家。”

“那好，你就到处看看吧。”奇奇鲁的声音不知不觉兴奋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会燃料不足吗？”

“不是因为黑洞吗？”

“当然是因为黑洞。你知道为什么要给黑洞不断补充燃料吗？”

“如果不补充燃料，黑洞就会变得更加不可控制，最后发生爆炸。”

“那你知道为什么黑洞会变得无法控制吗？”

“对不起，阁下，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战争时期，没有闲暇向孩子们传授正确的历史知識。战争已经持续了几百年，连执政者都忘记了历史，正确的知识只在少数人中流传。我也是偶然才了解到了黑洞失控的原因。一般来说，引擎的输出功率与燃料的投入量之间会保持一定的比例，但是量子黑洞冲压式喷流引擎却没有这么简单。当然，从周围的吸积盘中产生的能量与燃料的投入量之间还是保持着比例关系，但黑洞本身持续产生的霍金辐射却与是否投入燃料没有关系。霍金辐射的能量与黑洞的质量成反比，也就是说，随着霍金辐射的不断产生，黑洞的质量会越变越小，同时也会变得更热更亮。我们的祖先在设计恒星船时，保证了从宇宙空间中获得的燃料与黑洞产生的能量持平。因为如果燃料过多，黑洞就会变大变冷，如果能量产生过多，黑洞就会变小变热。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这个系统运行得很正常。但是，这毕竟是人类的第一次尝试，出现未曾预想的情况并不奇怪。两艘宇宙飞船经过了被称为‘宇宙空洞的区域，那里的物质极度稀少，而且面积比地球上的科学家们预想的大了那么一点。于是，持续处于燃料不足状态中的黑洞开始慢慢缩小，当飞船再度驶入物质丰富的区域时，黑洞产生的能量已经多到了危险的程度。自那以后，黑洞产生的能量就一直多于从宇宙空间获得的燃料。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们为了阻止黑洞进一步失控，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给它补充燃料，不惜连生存所必需的东西都扔了进去。”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历史。”

“现在的生活并不是我们原本的状态。为了解决能量过剩与物质匮乏的问题，我们只能每次向黑洞投入更多的燃料，以此来阻止黑洞质量的减小。但这只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手段，能够投入黑洞的物质终究有限，总有一天会用尽。是在短暂的奢华之后毁灭，还是在漫长的贫困之后毁灭，你会选择哪一种？”

“我无法回答，阁下。”

“我国的民众正忍受着漫长的贫困。你对此怎么看？”

“我很遗憾。但是，我国的民众也忍受着同样的贫困。”

“这不是理由。”总统打了一个哈欠，“我多年来都主张采取正确的方法让黑洞回到正常状态，那就是在短时间内投入大量物质，而不是长年累月一点点投入。只有这样做，能量的产生才会减少，黑洞才会回到原先的平衡状态。”

“但是，投入之后会立刻产生巨大的能量。”

“那不是问题。”

“恐怕只有你这样认为。”

总统默默站起身，在男人身边踱起步来，发出一连串脚步声，“你对我的做法不满吗？”

“如果我说‘没有，那就是在说谎了。”

“好，你要是不敢承认就没意思了。”总统轻轻拍了拍手，“有意见就说出来吧。”

“你的做法太强硬了。民主联邦至今也没同意你的主张。不仅如此，就算在第一帝国内部，大部分国民也并不支持，人们都管你叫‘绯色独裁者……”

“你的话越说越过分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总统不满地说，“不过，这次饶过你的无礼，算是特许。”

“对不起，总统阁下。”

“要说‘我的总统阁下。”

“对不起，我的总统阁下！”

“这还差不多。如果我要将主张坚持到底，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你应该耐心地说服别人。如果你的主张确实正确，人们终究会接受的。”

“哈！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总统耸了耸肩，“我为了让自己的想法实现，不得不坐到这个位置上。这是条捷径，我可一点也没有耐心。尽管如此，我还是花了这么多时间，我又剩多少时间呢？”

“这取决于阁下怎么想了。如果能改变你现在的想法……”

“好了好了。”总统打断了男人的话，“如果我不给你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那当然是不公平的。所以你打算选哪一种？在短暂的奢华之后死亡，还是在漫长的痛苦中活着？”总统把手放在男人的肩头，在他耳边说，“当然，首先你要能耐心地说服我，前首相阁下。”

“你的家在哪里？”卡莉娅站在大厅的中央，这里散落着层层叠叠的薄塑料板和破毯子，光线很暗，看不清周围。不过，飞船的能源供过于求，这里暗是因为照明设备不足。

“这里啊，”奇奇鲁回答道，“这个单元就是我的家。”

“但是，你的房间在哪里呢？”

“整个单元都是我的房间。”

卡莉娅借着暗红的灯光四下张望，“那不会太大了吗？”

“一个人住的话是太大了，但是两百个人的话就不大了。”

“两百个人！”

“有大概一半的人到别的单元去找食物了，所以现在只有一百人吧。”

“哎？但是，这里……”

这时候卡莉娅才注意到，刚刚被她当成毯子的东西原来都是裹在旧衣服里的人。层层叠叠的塑料板有的是床，有的是储物柜，有的是桌子。

大家好像没有注意到卡莉娅，全都一动不动。

“大家都睡觉了吗？”

奇奇鲁摇摇头，“不是，他们只是太绝望了。”

奇奇鲁领着卡莉娅走到一处角落，角落里乱七八糟地堆着脏兮兮的塑料板。

“这里是奇奇鲁的？”

“对，是我的基地。”奇奇鲁用脚尖把塑料板的碎片一块一块翻过来。

“你在做什么？”

“看看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干坏事了……好像没问题。”

“什么样的坏事？”

“就是趁我不注意，一点点把这些破烂偷走。”

“偷破烂有什么用？”

“可以换到它们十分之一重量的食物。”奇奇鲁在黏糊糊的衣服下面摆弄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被压扁的5厘米见方的茶色块状物，上面很多地方带着青绿色，“要是肚子饿了，就吃这个吧。”

卡莉娅战战兢兢地接了过来，那东西摸上去滑溜溜、湿漉漉的。

“这是什么？”

“面包。”

这是面包吗？闻上去和卡莉娅所知道的面包气味完全不一样。卡莉娅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狠下心把这个东西放到嘴边，想要试着咬一小口，但是奇奇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有点奇怪。”

“怎么了？面包奇怪吗？”

“不，不是面包。是大家的样子……”

卡莉娅往四周看去，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很快就明白奇奇鲁的疑惑是什么了。

他们周围的人员密度忽然增加了。好多衣衫褴褛的居住者一点点向两人靠近。

“装成完全没注意到的样子，做好逃跑的准备。”

“逃跑的准备？要怎么准备啊？”

“在头脑里考虑逃跑的路线。从哪两个人的中间穿出去，从哪扇门往外跑。”

“那从哪扇门出去比较好呢？”

“离你最近的那扇开着的门。”

“可是，一扇开着的门都没有啊。”

“糟糕！他们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干，所以把门都关上了。”

“奇奇鲁，我害怕。”

“没关系，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包围圈在一点点缩小。

“看准时机，再过几秒钟他们就要动手了。我去揍右边那个家伙，你从侧面突围，然后从他身后的门逃出去。”

“门要是锁上了怎么办？”

“那就往别的门跑。如果被抓到，你就拼命反抗，挖他们的眼睛，踹他们的下半身。”

“那样他们会受伤的。”

“这些家伙受伤也没关系。”

“破毯子”全都站了起来。

那是一群骨瘦如柴的男人，眼睛里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在走廊上抓住卡莉娅的人，太阳穴的位置还流着血，恶狠狠地盯着两个孩子。

“跑！”奇奇鲁大喊一声，冲了出去。

太阳穴流血的男人冲上来挡住了奇奇鲁的去路。

“奇奇鲁，我要杀了你！”

男人全力一脚踹在奇奇鲁肚子上。奇奇鲁瘦弱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活该！”男人冷笑一声，走到奇奇鲁身边，又抬脚踢了过去。

奇奇鲁在地上翻了个身，躲开了这一击。但是男人紧接着跳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奇奇鲁肚子上。

“啊！”奇奇鲁吐出了一口鲜血。

男人踩在他身上，大喊着举起拳头朝他的眼睛和鼻子揍去。

“住手！”卡莉娅用身体去撞男人的腿。

为什么不逃！奇奇鲁想对她喊，但喉咙里冒出的只有血。

“烦人的家伙！那我也杀了你！”男人一把抓住卡莉娅的前襟，把她拎了起来。

住手！奇奇鲁拼尽了力气，但奈何不了大人的体重，被压得喘不过气，视线也模糊起来。

男人的拇指和食指按在卡莉娅的眼睛上，眼看一用力就要戳进去。

“等一下！”一个高个子男人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老大？他们让我流血了！”

“闭嘴，高武麻。”老大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血流了出来，“我也让你流血了，你要杀了我吗？”

“啊！”高武麻把卡莉娅扔到地上。

“别太冲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这小丫头什么都没干，弄伤你的只有奇奇鲁一个。”

“只杀奇奇鲁一个不够解恨。”

“不行，这丫头还有用处。”

“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用？还要好几年才能长成女人呢。”

“你这个变态，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大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高武麻瞪着双眼向老大挥出了拳头，下一个瞬间，两只来自不同方向的拳头猛地打在了他的脖子上。老大的两个亲信刚才已经悄悄来到了高武麻身边。高武麻脸色苍白地跪了下来。

“这个丫头是第一帝国大使的女儿，好好利用的话，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你要拿这个丫头做人质？”

“没错。”

“那会挑起战争的。”

“反正马上都要爆发战争了。而且一旦战争爆发，我们这些抓了敌国政治家女儿当人质的人，可就成了英雄。不管怎么样，要是现在杀了她，那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我不杀她就是了。”高武麻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明白就好。不过刚才你也不是没打招呼直接动的手，就让你杀了奇奇鲁解恨吧。”

“好，这也不错。”高武麻又踩了几下奇奇鲁。他的脚踩上去的时候，奇奇鲁的身体微微弹起，随后就一动不动了。

“哎，怎么回事？这家伙不动了。”

“废话，这么小的孩子被你踩成这样，当然死了。”

“混蛋！居然在我没看到的时候死了！”高武麻又踢了奇奇鲁的喉咙几脚。

“别在尸体上浪费时间了！”老大厌恶地说，“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成败的关键，先回指挥所！”

老大跟在手下们的后面走了出去。高武麻往奇奇鲁身上吐了一口唾沫，也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一個军人来到了大厅。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听说奇奇鲁和一个陌生的少女走在一起，特地过来看看。

“奇奇鲁，你怎么了！”他把倒在血泊中的奇奇鲁扶起来。

“卡莉娅被带走了，高武麻他们……啊……”奇奇鲁无力地呻吟着，“宝石掉下来了，把它带给卡莉娅……”

奇奇鲁又一次晕了过去。

“开始吧。”总统低着头说。

屏幕上显示着第一帝国的全貌，那是一艘不好看且形状复杂的巨型宇宙飞船。飞船的前后方都设有喷射口，里面持续释放出强烈的光束。只要略微改变这两条光束之间的平衡，飞船就会达到人类无法忍受的速度。宇宙飞船的背景是黑暗的宇宙空间，如果调整好观测频率，可以看到美丽的星虹，不过现在频率被限制在了看不见星虹的范围内。

总统周围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开始出现闪烁的雾状物。那雾不断涌出，范围越来越广，浓度越来越高，最后蔓延到整个屏幕，画面变成了雪白一片。围观的人情不自禁发出感叹的声音。

“放大画面。”总统毫不关心人群的反应，低声命令道。

画面慢慢放大了。雾气的粒子逐渐清晰起来，终于可以看清它们的形状。那些微粒是构成第一帝国的一个个单元。无数单元相互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遵循着复杂的轨道逐渐远离，看上去就像雾气在扩散一样。一般情况下，各个单元移动所需的能源都由量子黑洞释放的能量波提供，而这一次因为不能再直接利用黑洞能量，所以每个单元都配备了反物质存储装置来供能，但这种装置极其危险。

“还原画面。”总统确认完情况，便不再关心屏幕上的壮观场面。

雾气包裹着的母船船体渐渐变薄，慢慢透明起来。透过雾气，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内部结构。组合在一起的单元数目减少了很多，显得空荡荡的。母船内有一个巨大的发光椭圆体，那是量子黑洞周围由多重磁场与等离子体构成的保护膜。通常情况下，保护膜是由宇宙飞船内部的单元维持住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全剥离出来。

“怎么样，很惊人吧？”总统对身边的男人说。

“对不起，阁下，其实我有一点担心。”

“担心什么？”

“如果保护膜破了，会怎么样？”

“大部分单元还没有同黑洞拉开充分的距离，如果现在黑洞崩溃的话，释放出的能量大概会导致大部分国民死亡。当然，最先出发的我们没必要担心这个问题，真正值得我们担心的问题是，失去了家园的我们，今后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民主联邦了。到那时候，就算民主联邦的人愿意接纳我们，恐怕我们也不得不面对没有辩护人的审判。”

“您在开玩笑吧。”

“我从来不喜欢开玩笑，”总统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有趣，“谁来把这个胆小鬼赶出去。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有什么必要待在这里？”

“对不起，阁下，请原谅我。”男人跪了下来。

“阁下，他是作战司令部的要员。”别的部下求情道，“少了他的话不太好办啊。”

“司令部的要员更不应该如此害怕，”总统冷冷地说，“关键的时候胆怯更不好办。我们国家的国民中可以代替这个家伙的优秀人才有的是。”

男人无言以对，老老实实地被带出了房间。

屏幕上的雾气逐渐散去，只剩下保护膜和它周围21个闪烁着光芒的亮点。

“其实人们一直都知道，要实现对黑洞的完全控制以及能量的充分转换，只需要21台单元形成磁场就够了。不过迄今为止，这一理论都没有付诸实践，因为人们认为没有必要冒这种风险去检验理论的正确性。”

“阁下，这种理论只是纸上谈兵。”一个女性士官说。

“这种理论到刚才为止是纸上谈兵，而现在它已经被完美证实了。”

总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这是其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在这些单元当中，哪怕只有一个不能正常工作，保护膜就会在一微秒之内消失，那样的话……”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总统脸上终于浮现出这天的第一个笑容，“那就让我们掉头重新向黑洞靠拢吧。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保护膜万一消失了，因为在一微秒的时间里谁也没工夫去担心了。”

“谁啊？”高武麻透过门上的小窗鬼鬼祟祟地往外看。

“是我。”军人不耐烦地说，“忘记我的长相了？”

“啊，是队长大人啊。刚才没看见您的脸，对不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废话，当然是有事情。先让我进去再说。”

“就在这里说吧，里面乱得很，不好意思让您进来啊。”

“怎么，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啊，怎么会。要不您先等等，我通报老大一声。”

高武麻的脸消失了。几分钟之后，门开了。

“哎哟，队长大人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老大张开双臂说。

“你怎么和高武麻说一样的话。”

“无论是谁都会这么说嘛，大家都觉得你连人带心都成了军人，所以担心啊。”

“为什么？当军人不好吗？”

“因为如今的军队就是个窝囊废和卖国者的集团啊。”

“你居然敢这样诽谤国家军队，胆子够大的。凭什么这么说？”

“第一帝国的大使现在在我们这里，对吧？”

军人点了点头，“这种绝密的消息你居然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杀了他？”

“这是上面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是不想激怒帝国方面吧。”

“瞧，果然是窝囊废。”老大笑了起来。

“确实如此，你说得没错。”队长也笑起来，“那卖国者呢？”

“隐瞒大使来这里的事情，不就是卖国者的作为吗？之所以不让民众知道，是想和第一帝国签订什么秘密的卖国条约吧。”

“但如果让民众知道大使来这里的事情，民众一定会要求知道我们交涉的底線。而一旦民众知道了，第一帝国也必然会知道。你想想，连谈判的底线都让对手知道了，我们还能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果然是彻头彻尾的军人。”老大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是让我说，根本没必要跟他们谈判。他们不过是混蛋总统的走狗罢了。有时间跟他们废话，还不如直接去拿下他们住的单元。要想抢回来，就让他们全折在这儿。”

“这样双方都会有损失的。”

“帝国有损失关我屁事！”老大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要是我们遭受损失，向帝国那边双倍讨还就是了。一天不把帝国灭掉，我就死不瞑目。”

“说得好，还是你信得过。”队长在老大的肚子上轻轻捶了一拳，“其实，你是误解我们了。军队方面的真实想法和你是一样的。如果有可能，我们也恨不得马上就把帝国掐死。可是我们苦于没有这个能力啊。我们这里什么杀手锏都没有。哪怕是抓住他们大使的弱点，也能在谈判当中占据主动。唉……”

“比如说？”

“比如要求对方割让单元，向他们讨要足够我们重新驯服黑洞的量。”

“对方要是不同意呢？”

“宣战！”

“我就等着这句话！”

老大一拳捶在队长肩上，两个人再度大笑起来。

“对了，你知道大使有个女儿吗？”老大收住笑，认真地问。

“大使的女儿？”队长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嗯，我知道。好像还很小，什么都还不懂吧。”

“你今天见过她？”

“没有。我就在迎接大使的欢迎会上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见过。大使好像打算一直把她关在单元里面不让出来。”

“为什么不让她出来？”老大问。

“大使的女儿喜欢到处乱逛。要是被一些冲动的人撞见，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如果有人绑架了大使的女儿，你们军队会怎么做？”

“当然是宣称要全力保护她的安全并护送回国。”

“宣称？”

“当然。大使的女儿落到了我们手里，不好好利用可就太浪费了。”

“找到了之后你们怎么办？”

“对外装作没有找到的样子，暗地里与绑架者做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

“首先要保证绑架者的生命安全，然后由军方和大使展开秘密谈判。真要到了这一步，无论我们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大使也不得不答应。等到整个事件结束，绑架者会成为民主联邦的英雄。”队长耸了耸肩，“可是谁能那么走运啊。”

“实际上，那女孩就在这里。”

“不可能！你别开玩笑了。”

“真的。”

队长慌忙关上门，“真的在这里？”

“是啊。”

“放在这里可不行啊。”

“为什么？没人知道这个地方。”

“只有你们才这么想。军方的情报部门已经掌握了城市里所有犯罪组织指挥所的位置。第一帝国的特务机构恐怕也知道了。”

“特务机构是什么？”

“你以为帝国方面只有大使团来吗？别傻了。帝国的特务机构已经开始地毯式搜查了，可别小看了他们。如果你们和帝国方面发生正面冲突，我们军方也保不了你们。”

“我们把女孩当作人质呢？”

“没用的。你们归还女孩也好，杀了女孩也好，跟特务机构的那些人都没关系。只要他们知道了女孩在这里，不管你们怎么做都会被清剿。这是两国默许的。”

老大的脸色变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我只能悄悄把她转移到军方的秘密据点去。女孩在哪里？”

“高武麻，把女孩带上来！”老大朝着黑黢黢的地下室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高武麻扛着女孩上楼来了。女孩的嘴里塞着东西，被捆得像粽子一样。

“你们果然很小心啊。”

“没办法，这丫头挣扎得太厉害了。她闹了五个小时，刚刚才安静下来。”

“那我带走了。”队长把卡莉娅扛在肩膀上。

“等等。”队长打开门刚要往外走，老大突然喊住了他，“有问题。既然帝国特务机构也在联邦，那为什么还会让这个女孩走丢？”

老大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手枪。

几乎就在同时，老大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口子。队长的衣服口袋破了一个洞，露出黑洞洞的枪口。老大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就毙命了。

“居然骗我们，亏我们当你是朋友！”高武麻向腰间摸去。

“对小孩子使用暴力的家伙从来就不是我的朋友。”

不等话音落定，队长就朝高武麻的脑袋开了一枪。接着，他向地下室发射了几枚小型炸弹，然后带着卡莉娅躲到了门外的墙后。

指挥所剧烈震动起来，门口喷出灼热的火焰。构成单元的材料非常坚固，小型炸弹对它造成不了损害。但是地下室里的人可没有那么坚固，不可能在此种高温高压中存活下来。

队长把卡莉娅嘴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少女紧紧抱住队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虽然世界还处在危机当中……”队长轻抚着少女的头发，“至少眼下可以安心一会儿了。”

“再次确认联邦的位置。”总统命令道。

士官急忙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

“确认完毕！联邦一直按照预定轨道运行，再过十个小时就要与我们的黑洞会合了。”

“继续观察，”总统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疲惫，“到最后一刻他们都有背叛的可能。”

一个年轻人走到总统身边，“对不起，可是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依据呢？联邦的人应该没有那么狡猾吧。”

“那些人从来就没有心甘情愿地屈服过，应该一想到我就牙痒痒吧。”

“但是联邦的首相……”

“是‘前首相，”总统纠正道，“那是个没胆量的人，不敢和我一起成就大事。他只知道和平主义，不断缩减军备。也多亏了他，两国的军事力量才会相差十倍以上。”

“既然如此，不是更不用担心了吗？”

“目前我们国家不是宇宙飞船的状态，而是无数微小的单元组成的集群。如果这时发生战斗，对帝国来说是很不利的。”

“但是，首……前首相不是已经签订条约了吗？”

“联邦境内有很多自称爱国者的叛乱分子。别说是承认条约，哪天把前首相暗杀了都不稀奇。”

“要说叛乱分子，”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来，“其实帝国也有很多。”

“我知道。”总统淡淡地回答。

年轻人扣动了扳机，但是房间里并没有响起枪声。

“混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不知道是你。正因为我不知道谁是叛乱者，所以所有要被带入这个单元的枪在检查中都被换成了假的。当然，除了这一把。”总统手中也出现了一把枪，对准了年轻人。

“要杀就杀吧！你的野心不会得逞的！”

“总统，一些单元出现可疑举动！”士官叫道。

总统看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说明情况。”

“部署在最外围的军事单元当中，有130架偏离了预定位置，正在向黑洞靠近。”

“黑洞周围的单元可以进入战斗状态吗？”

“可以，但是如果维持磁场的21架单元里有任何一架损坏，一切就都完了。不知道它们能坚持多久。”

“是吗？那就没办法享受观赏战斗的乐趣了。”总统打了一个哈欠，“把叛乱单元都处理掉吧。”

“是。”

随着总统的命令，屏幕上出现了许多耀眼的光斑。

想要暗杀总统的年轻人吃惊地看着屏幕。

“反物质的优点在于它的能量密度非常高，所以也非常不稳定。”总统再次将枪口对准了年轻人，“所以只要一个简单的信号，就足以使它爆炸了。”

“太感谢了，真是多亏了您的幫助。”大使紧紧握住队长的手。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队长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请记住，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您或者您女儿的生命有多重要，而是为了避免战争。”

“虽然和贵国谈判的结果称不上理想，但至少不会立刻废除停战条约。要是我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我国就得到口实可以废除条约了。”

“您既然了解潜在的危险性，为什么还要把女儿带到这个国家来呢？”

“您想知道原因？”

“是的。在救您女儿时，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又要保护孩子，只能将犯人全部杀光。我有权利知道我不得不杀死自己同胞的理由。”

“我在国内属于少数派。”

“什么？”队长露出惊讶的表情。

“简单地说，我并不受总统器重。”

“确实，我知道包括你们总统在内的主战派在帝国占优势，竭力反战的您在他们眼里肯定碍手碍脚。但是，这与您把女儿带来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绑架我女儿的人想和这个国家的主战派联手，想要在与我的谈判中占据主动，对吧？”

“是的，他们的老大曾经把我当作朋友，确实和我这么说过。”

“我要是把女儿留在第一帝国，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

“真的。因此我认为，与其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帝国，不如把她放在我的单元里来得安全……”

队长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个人承受的压力比想象的大得多，也许还是做一个头脑简单的主战派来得轻松吧。这个人即便把自己和女儿暴露在危险之中，也在努力避免两国之间的战争。

“大使先生，很快就要出发了。”帝国的士兵对大使说，“距离发射还有30分钟，联邦方面安排了一场欢送仪式。”

虽说是欢送仪式，但因为这次是非正式的秘密访问，所以参加的人很少，不包含普通民众。大使在这场仪式上的任务，就是和女儿卡莉娅一起坐在贵宾席上，接受联邦要人的问候，最后起身致谢。

就在仪式结束，他们下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卡莉娅！”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拖着伤腿出现在人群中。

站在遠处的队长紧张起来，“谁放他进来的！”

“今天不是公开的仪式，部署的警力不多，所以让他溜进来了。”

“赶快抓住他！”

少年距离大使父女已经不足十米了。

“奇奇鲁！”卡莉娅大叫着跑了过去。

大使伸手要阻止她，但是慢了一步，抓了个空。

大使的三名护卫赶了过来。

“我要把这个给卡莉娅……”奇奇鲁把手伸进自己怀里。

三名护卫闪电般拔出手枪，对准了奇奇鲁。

联邦的士兵们见此情形也一齐举枪，瞄准了帝国的大使和护卫。

“住手！”大使大叫道。

帝国士兵拔枪对准少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任务，是理所当然的行动。谁也不知道少年要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就算不是武器，也没有时间确认。如果少年的动作再不停止，他们就要开枪射击了。

但是，无论基于怎样的理由，帝国士兵要是在联邦境内击杀联邦的普通公民，联邦士兵都不能坐视不管，他们有理由向大使他们开枪。枪战的结果显而易见：大使这一方全军覆没。而从大使死亡的那一刻起，两国之间的战争也就打响了。

护卫们没有理会大使的呼喊。紧急情况下，他们有权不服从大使的命令。

少年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眼看他的手就要从衣服中抽出来了。

士兵们将身体切换为蹲姿，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枪声响了。

少年的胸口开了一个鲜红的小洞，他慢慢倒了下去。

大使知道接下来就会枪声大作，他拼命向卡莉娅跑去。

卡莉娅还呆呆望着少年倒下前脸所在的位置。

但是，枪声并没有响起。

紧抱着卡莉娅的大使抬起头，打量周围。

帝国士兵的手指还放在扳机上，但没有扣下。

大使再向远处望去。

联邦军警备队长的枪正对着少年，枪口因为射击的热量而发红。

两国的士兵都惊讶地看着队长。

在呆立着的人群中，队长径直走到奇奇鲁身边。他弯下腰，从奇奇鲁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闪烁着鲜红光芒的宝石。

少年抱住队长的头，努力把自己的脸凑上去。

“给卡莉娅……”

奇奇鲁哆嗦着说完这几个字，手一松，不再动弹。

队长站起身，把宝石高举过头顶，说：“这个少年要拿出来的是送给大使女儿的礼物。但考虑到拿出的有可能是武器，所以我射杀了他。此次误杀，我个人承担全部责任，与帝国大使没有任何关系。”

队长把宝石递给卡莉娅，转身就要离去。

“请等一下，”大使叫住了队长，“感谢你再次救了我们。你预感我们的士兵会射杀这个少年，所以抢先一步射杀了他。这样便成了联邦士兵射杀联邦公民，是联邦内部的事，不会波及第一帝国。你的急中生智避免了两国的战争。”

队长向大使摆了摆手，“不管你怎么感谢，这个孩子都不可能活过来了。我一直都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请告诉我，这个孩子的牺牲可以让战争的爆发推迟多久？”

“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但是，战争最终还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我向你保证：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会尽最大的努力推迟战争的爆发。”

“快带着女儿离开这里！”队长的身体颤抖着，抬头仰天叫道，“趁我还有自制力的时候。”

卡莉娅满脸泪水，抱着奇奇鲁的头，“我一定会戴着这颗宝石回来的。我一定要建立一个让小朋友幸福生活的世界。就像奇奇鲁的姐姐一样，为了最重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去做，即便是肮脏的工作……”

逐渐可以看见民主联邦的飞船了，它与宇宙飞船形态下的第一帝国如同一对孪生兄弟。虽然近看飞船表面凹凸不平、杂乱无章，但远看却有一种自然壮丽之美，就像一座沙子堆成的城池。

民主联邦的单元也像第一帝国那样，慢慢向周围的空间扩散。不久之后，单元构成的雾气中出现了包裹黑洞的保护膜。

“报告，联邦一直在按照预定计划行动。”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无法逆转的最后阶段终于来临了。虽然利用磁场可以控制黑洞，但那始终是极为困难且危险的。而要同时控制两个黑洞，显然不是正常人愿意冒险尝试的。所以那些叛乱分子的心情可以理解。

在漫天飞舞的无数单元之中，黑洞沿着经过精确计算的轨道慢慢相互接近，从远处看仿佛是飞舞在迷雾中的两只萤火虫。

随着黑洞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两者的保护膜开始相互影响，振动起来。这是预料之中的情况，但这种现象并无规律，不可能被完全预测，所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两个量子黑洞以共同的重心为中心旋转起来。它们的保护膜延展成水滴状，接触到了一起。接触点上产生了乱流，一圈圈螺旋状的波动向各自的磁场扩散，保护膜的振动变得更加剧烈。黑洞间的距离突然开始收缩，旋转也变得极快，靠肉眼已经看不清了。

“我们面临着两个问题，”总统看着屏幕，慢慢说道，“第一，没有足够的质量让黑洞恢复正常；第二，即使有足够的质量，但把它们一次性投入黑洞的话，会产生无比巨大的能量。”

保护膜炸成了碎片，但黑洞并没有裸露出来。一部分脱离磁场束缚的等离子体并没有获得自由，在重力的作用下成为吸积盘，包裹住了两个黑洞。因为有两个重心，吸积盘的形状非常不稳定，但能量并没有立刻释放。

“投入黑洞的物质会被黑洞的潮汐力分解并被吸积盘吸收，然后慢慢旋转着向黑洞靠近，在此过程中逐渐升温并释放电磁波。更接近黑洞中心时，带电粒子与磁场便相互作用形成喷流。电磁波与喷流都是飞船的能量源，但要是产生的能量过多，会使保护膜蒸发，导致飞船崩溃。”

吸积盘的中心出现了耀眼的白光。构成保护膜的42架单元已经重新组合，构成了一个新的巨大磁场，将两个黑洞连同周围的吸积盘重新包裹在其中。

“我年轻的时候就想到了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办法，其实不难。第一帝国和民主联邦的技术如此相似，原因很明显：这两艘宇宙飞船原本是同一艘。将量子黑洞作为能源的引擎是相当不稳定的，一艘飞船上只有一台这样的引擎很不合理。如果有两台，其中一台出了问题便可以抛弃。就算像现在这样两台引擎都出了问题，也有办法解决。”

吸积盘剧烈地颤动着。42架单元随之翻腾起来，纷纷偏离了轨道。

“但是几乎没人同意我的看法，有人嘲笑我异想天开，还有人表示就算理論正确也不愿意和联邦合作。就算是不那么激进的人，也觉得联邦不可能与我们合作。要让联邦信任我们，不经过几代人努力是不可能的。但我等不了那么久。战争还在发生，人们还在为了一点点物资争夺，孩子们还在挨饿。而黑洞随时都可能爆炸。所以我不择手段成了政治家，发动了军事政变，将反对我的人全部消灭。我一方面增强帝国的军备，一方面秘密支持联邦内的反战势力。只要拥有了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对方就不得不接受我的主张了。当然，我也一直监视着国内的反对势力，从不忘记把它们扼杀在摇篮之中。”

等离子体白热化了，高频振动着。时常有脱离磁场的等离子体炸开，化作高速移动的云朵，掠过周围的单元。

“拥有足以抑制黑洞失控的庞大质量的东西，恰恰就是黑洞自己。黑洞是无法分割的，所以不会被吸积盘吸收。如果两个黑洞相互接近，它们只会融合在一起。它们融合的时候也会放出相应的能量，但并不是电磁波和喷流，而是引力波。形体巨大的宇宙飞船无法承受引力波引起的时空扭曲，但如果是微小的单元，就能随着引力波振动而免遭破坏。时间到了，各位站稳。”

黑洞周围的等离子体猛然收缩到只有原来十分之一大小。紧接着，黑洞中心迸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犹如向平静的水面投入了石块，涟漪一圈圈绽放开来。

所有单元都剧烈地振动起来，剧烈到没人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单元里的仪器近一半失灵，很多人受了伤。但好在振动平息了，屏幕中显示的单元几乎都幸存了下来。

“通知所有单元，”总统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跌坐在椅子上，“立刻组合成一艘新的宇宙飞船。损坏的单元由总统办公室的中央计算机评估可回收的部分。”总统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恭喜各位，我们的世界得救了。”

在两国民众的注视中，总统朝着前联邦政府的中央机构前进。所有前联邦的组织都已经被帝国接管了，所以这不过是走个形式。也正因如此，总统并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是靠着自己的双腿，慢慢地走在道路的中央。

道路的右侧是帝国国民，左侧是前联邦国民，人们挥舞着旗帜。帝国国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而前联邦国民的脸上却表情复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前联邦来说，能够摆脱失控的黑洞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当然值得庆幸，但随之而来的是祖国被吞并，武装力量尽失，要与昨天的敌人当邻居。

总统的亲信们始终反对总统把自己暴露在民众面前。前联邦的国民本来就非常憎恨帝国总统，帝国内部也有许多人的亲朋好友丧生在总统的枪口之下，恐怕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让自己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吧。然而总统只是微微一笑说：“难道你们还认为我的精神正常吗？”

总统向前走着，能清楚地感觉到两侧人群中紧张的气氛。

突然，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从前联邦一侧的人群里飞奔出来，径直向着总统跑去。总统身后的士兵们一下子散开，手上握紧了武器。

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

红色的身影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她手上拿着花束，脸颊红扑扑的，带着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

帝国士兵们的枪口全都瞄准了女孩的头和心脏。

少女继续向总统跑去。

响起了武器保险装置打开的声音。

士兵们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就在这时，总统一个箭步跃了出去，一把抱起了小女孩。

枪声响了。不过是士兵当中有人太过紧张，对着地面开了枪。

人群沸腾了。

“那个时候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总统自言自语道。

“阿姨，这个给你。”女孩把手里的小小花束举到总统眼前。

“谢谢你，我很高兴。”总统轻轻把女孩放回地上，接过了花，“真漂亮。”

“那也是花吗？”女孩指着总统的胸口问道。

“不是，这是宝石哦。因为我到哪儿都戴着这颗宝石，所以被人们称作‘绯色独裁者。”总统取下宝石胸针，把它放到女孩手里，“这个就当作花儿的谢礼送给你吧。”

“谢谢，但是……”女孩犹豫了，“这个应该是阿姨心爱的东西吧？”

“是啊，不过这样也很好。这颗宝石本来就是联邦女孩的东西，也应该还给联邦下一代的女孩。”

女孩的身后出现了她面无血色的母亲。母亲牵住女孩的手，要把她拉回去。女孩却甩开母亲的手，抬头看着总统问道：“阿姨是很伟大的人吧？”

“不，”总统轻抚着女孩的头发，“我做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事，为了能痛下狠手而封闭了自己的心。所以我一点都不伟大。”总统低下头，绕过女孩，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去。

“阿姨！”女孩不安地叫道，“为什么大家都说阿姨要死了？”

卡莉娅悲伤地笑了笑，“不，我是去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