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埃勒里·奎因
星期六,晚上11点55分。
安吉拉闷闷不乐地拐进她家所在的那条街。
这是曼哈顿市中心偏远处的一条死胡同,里面有货仓和车库,有翻新的老旧公寓楼,还有黑暗的角落。很多黑暗的角落。
今晚,整条街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诡异可怕,安吉拉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刚刚看了一部恐怖电影。电影里,几个棕色怪物追赶顽强不屈的女主角,从头到尾惊心动魄。还有这么勇敢的女孩?安吉拉一边想一边畏畏缩缩地走进公寓楼昏暗的前厅。
突然一声尖叫。
叫喊声听上去有些含糊,因为一只散发着润肤水和擦枪油气味的绵软大手从黑暗中冒出,一把捂住她的嘴。另外两只手——这说明有两个歹徒,安吉拉脑子里的簿记区自动记下这个细节——猛地把她的胳膊拧到背后,推着她往前走。
“嘿,老实点。”推她的人压低嗓门说,手仍在不停地往前推。他嘴里有股浓烈的大蒜味。
“呃……给……钱。”安吉拉忍住疼痛说道,主动要求交出钱包。但两个歹徒似乎根本不是为了钱。
“大蒜嘴”低声说:“你确定她就是那个叫劳顿的女人吗?”
她的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光。
“擦枪油”回答道:“当然,我很确定。我在报纸上仔细看过她的照片。”
“大蒜嘴”得意扬扬地冲安吉拉说:“那么,走,跟我们走吧!”
她感到不寒而栗。光熄灭了,安吉拉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她惊恐地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般的抢劫。
她脑子里的齿轮在高速运转。与此同时,两个歹徒将她拖向一辆没有熄火的汽车,按住头塞进车里,用一块闻起来像擦鞋布的布条蒙住她的眼睛,让她趴在车厢地板上。一个人在座位上坐下,双脚踩在她身上;另一个人坐到方向盘后面,开车离开现场。
安吉拉现在明白了。这与纽约市许可证事务局的贿赂丑闻以及定于周一早上审判被起诉的官员有关。
她稍稍祈祷了一下,希望自己能有电影女主角那种超凡的勇气。安吉拉知道,自己只是凡人,因而也只有凡人的勇气。但与此同时,她正在发挥簿记员的专长,开始计数。
星期日,上午9点10分。
“他们打她的时候出手有多重?”埃勒里问奎因警督——也是他的父亲。他们在病房外等着地方检察官出来。
“出手多重倒是看不出来,但足以表明他们的意图,”奎因愤愤不平地说,“拷问很专业,埃勒里。现在她非常害怕,不敢出庭作证了。也许你可以做点什么。”
根据警督的描述,安吉拉·劳顿是劳工事务委员会的文书、打字员和簿记员,23岁,金发碧眼,美丽可爱——她的证词将是纽约市对腐败官员定罪的主要依据——头天晚上被两名男子劫持。他们蒙住她的眼睛,开车将她带至一处公寓,打骂之后,又威胁说,如果她星期一作证,就泼硫酸让她破相。星期天凌晨她被扔在公寓楼门口,不省人事。后来,一辆巡逻警车发现了她。
这显然是被告请打手干的,但女孩连两名歹徒的脸都没看到,将劫持案与被告联系起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才让地方检察官来处理,”奎因警督说,“除非我们能让她改变主意。情况如何,赫尔曼?”看到地方检察官从病房出来,他立刻问道。检察官轻轻摇了摇头,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那么,我们自己想想办法吧。”埃勒里说,和奎因警督进入病房。
女孩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根木棍。
“现在,请你明白,劳顿小姐,没有人对你有丝毫的责怪,”埃勒里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职业打手做的事情确实很难有破绽。但假设我们抓住了他们,让他们交代,把他们送进监狱,这样你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然后就可以出庭作证了。对吗?”
冰冷的小手往回缩了缩,埃勒里却没有松手,仍然轻轻地握着。“这个假设很不现实,埃勒里先生。你打算怎么抓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把我带去了哪里,除了那个……”
“我知道你浑身上下都很疼,”看到安吉拉停下来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埃勒里低声说道,“除了什么?”
“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反正就在街对面,正对着一扇窗户,里面有一个霓虹灯广告牌。他们推搡我的时候蒙眼睛的布条滑落过一次,在他们重新扎紧之前,我看到广告牌在黑暗中闪烁。一个霓虹灯广告牌,在偌大的纽约市,不太可能……”
“可能性很大,”奎因警督咧嘴笑道,“顺便问一下,广告牌上寫了什么,劳顿小姐?还有,是什么颜色呢?”
“鲜红。上面是大写的EAT。你觉得纽约有多少这样的广告牌?”
“成百上千个,”埃勒里说,“不过,霓虹灯广告牌经常坏掉,安吉拉——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字母有什么问题呢?”
“有一个字母断裂了,”安吉拉回答,脸上显示出一丝兴奋,“字母T上面有一处不亮,像个缺口,只有一点点,就在字母下半段中间。”
“E,A,加上断裂的T,”埃勒里笑容满面地说,“你是说在街对面。哦,他们开车的情况怎样?开得快吗?”
安吉拉噘起嘴,“因为交通违章被拦下来,你觉得他们敢冒这个险?我特别留意了这个细节。他们没有超速,一次都没有。你可以从车速来判断——至少我可以。”
“我敢说你一定可以,”埃勒里真诚地说,“不过,遗憾的是你不能告诉我们车开了多久。”
“哦,怎么不能!”安吉拉嗔怒道,“我清楚得很。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在心里数数。以一秒为间隔。我很擅长这个——我总爱通过计时来练习踢腿。当然,车停下来等红灯时,我也同时暂停数数。”
“当然,”埃勒里说,他的父亲在旁边一言不发,“你们有没有停下来交过路费?”
“没有,我一声收费站的叮当响都没听到过。”
埃勒里清了清嗓子,“也就是说,你数了秒数。一共多少秒,安吉拉?”
“全程417秒。考虑到误差,大概7分钟时间。”
埃勒里恭敬地把安吉拉的手放到他的嘴边。此时,她的手已经很温暖了。“愿上帝保佑你这个簿记员的小脑瓜。没有别的线索了吧,安吉拉?”
安吉拉皱皱眉,“呃,还有。他们把我的胳膊绑在椅子扶手上,但我设法用指甲在两边各刻了一个X。但是,如果你们找不到那个房间,这又有什么用呢?”
来到走廊上,埃勒里咯咯笑起来,“这姑娘可真有她的!應该可以顺藤摸瓜了,爸爸。最快平均速度,比如每小时30英里,也就是每分钟半英里。行驶时间,7分钟。因此,最长距离为3.5英里。”
“在任何方向,”他的父亲不动声色地说,“也不排除兜圈子。这意味着你所谓的3.5英里可能就在下一个街区。”
“我说的是最长距离,爸爸。所以,那套公寓应该就在距离安吉拉家门3.5英里范围之内。以1英里之内有20个街区来算,那个地方就在半径70个街区范围之内。”
“换句话说,就是东西在东河和哈德逊河之间,南北在休斯敦街和哈莱姆河之间的任何地方,”警督淡淡地说,“要是她如计算机般精准的小脑袋瓜恰巧出现失误,那就有可能在曼哈顿岛上的任何地方。这只是一条线索,仅此而已。”
“至少我们知道是在曼哈顿,爸爸——安吉拉说没有经过收费站。我们还知道公寓面朝一家小餐馆或自助餐厅。而且从公寓窗户可以看到那个红色霓虹灯广告牌,那么公寓肯定在一楼。一旦我们找到了这样的公寓,又找到了安吉拉在椅子扶手上刻的两个X符号,就确定无疑了。就是这个思路。”
“你说得倒轻巧,”奎因哼了一声,“好吧,埃勒里,我会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那家小餐馆或自助餐厅。但你知道我怎么看吗?我觉得行不通。”
星期日,下午6点15分。
警督果然说中了。看着最后几份报告送至总部,他温和地说:“曼哈顿没有一家小餐馆或自助餐厅有那种广告牌。那现在怎么办,儿子?”
“时间,”埃勒里嘟囔着,警督办公室的地板上已被他踩出一道印记,“时间!离开庭只有不到16个小时了……一个有断裂字母的霓虹灯广告牌……”
父亲说:“出什么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了?”埃勒里突然大叫道,“我真是个白痴,这才是问题!我连给那个姑娘拿抹布都不配!爸爸,你去办一件事情……”
星期一,早上5点02分。
警督都办好了。天刚蒙蒙亮,奎因父子站在曼哈顿一条很不起眼的街道上,注视着一扇玻璃窗,窗后有一个鲜红色霓虹灯广告牌,一天24小时不停闪烁,上面写着EAT,T字母下半段出现断裂,跟安吉拉·劳顿描述的一模一样。
从这个视角朝街对面看去,奎因警督的手下果然锁定了一套位于一楼的公寓,从那里可以看到广告牌。他们还发现屋里睡着一名男子,手上散发着润肤水和擦枪油的气味,又找到了那把刻有两个X符号的椅子,以及蒙住安吉拉·劳顿眼睛的擦鞋布。警方命令这家伙配合他们,故意放声歌唱。几番催促之后,他照做了。凌晨5点37分,另一个家伙被引了过来,就是那个“大蒜嘴”,身份确认无误。
他们开车到医院,愉快地跟安吉拉碰头,然后一起去地方检察官办公室,两个家伙在那里供认不讳。开庭一切都如人所愿,除了那个腐败的公务员。
埃勒里告诉奎因警督,让手下停止寻找小餐馆或自助餐厅,而是……
埃勒里解释道:“目标区域内的每家餐馆都核对了,但没有发现安吉拉描述的那种霓虹灯广告牌。那么,有没有可能广告牌上的单词有问题——那个词不是EAT,而是别的词?
“根据安吉拉的说法,广告牌上有个断裂的T。如果广告牌上坏掉的不止这一处呢?比如,你常会看到有些霓虹灯广告牌上面的字母一个都不亮。因为当时是晚上,安吉拉只看得见亮的字母。假设EAT少了一个字母!
“E-A-T最有可能缺失字母的地方是在开头。纵观字母表,你会发现,在这种场合,只有一个字母说得通——M(MEAT在英文中意指“肉”。——译者注)。所以,我建议去找一家广告牌有问题的肉品店,他们就是这样找到的!”
(王闻: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