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的存在主义解读

2023-05-30 13:25冯霞
文学教育 2023年2期
关键词:塔拉他者

冯霞

内容摘要:他者理论是存在主义哲学的重要观点之一。他者丧失了主观人格,处于被支配、被压制的地位。在小说《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中,父母与孩子关系中的他者是孩子塔拉,兄妹关系中的他者是妹妹塔拉。他者的成长之路是通过自由选择来实现。塔拉通过她的自由选择,并将选择付诸行动,最终实现了自我成长和蜕变。

关键词:《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他者 存在主義 塔拉 自由选择

美国作家、历史学家塔拉·韦斯特弗的自传体小说《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讲述了作者从童年到青年时期的种种经历。小说中的主人公塔拉集中体现了他者身份。作为存在主义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波伏瓦认为,“在男性与女性这一对子中,相对与女性来说,男性是主体,女性是他者;在母亲和未成年孩子这一对子中,相对于未成年孩子来说,母亲是主体,孩子是他者。”(成红舞,15)“他者就是一切被排斥、被压迫的人和物。”(成红舞,16),所以他者包含了性别上的他者、年龄上的他者、阶级上的他者、种族上的他者以及文化上的他者。他者丧失了主观人格,受到主体的支配和控制,是次要的、软弱的、被动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塔拉在家庭中长期被视为他者而存在。

一.父女关系中的他者——女儿

主人公塔拉的父亲吉恩是一个摩门教徒,思想偏激,有着强烈的控制欲。“爸爸一直是强势的人——一个自以为洞悉一切问题的真相,对别人说什么毫无兴趣的人。总是我们听他说话,从来没有相反的情况;要是他不说话,就要求大家保持沉默。”①(260)在塔拉的印象中,父亲是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整日忧心忡忡,担惊受怕,忙于囤积粮食和弹药。

吉恩对政府极度不信任。家里七个孩子中四个没有出生证明,没有医疗记录,因为他们都是在家里出生的,从来没有去医院看过医生,政府也压根儿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存在。他的孩子们从来没有去学校上个学(后来泰勒、塔拉和理查德打破了这个局面,主动争取到了学习的机会)。

在父亲和塔拉的关系中,父亲是主体,塔拉是他者。主体拥有绝对的权力,而他者只能被动地接受和服从。

当塔拉告诉父亲说想去上大学的时候,他说一个女人的位置在家里,并认为“大学就是给那些太过蠢笨、在第一轮学不会的人额外开放的学校。”(50)在传统教育中,男孩子被灌输的教育是优等性别的教育,而女孩子被灌输的则是劣等性别教育,所以女孩子只能在家操持家务,而不应该接受学校教育、参与社会活动。

为了阻止塔拉学习,只要看见她在看书,父亲就会试图把她拽走去给他干活。在塔拉为父亲工作的过程中,父亲首先考虑是工作进度和效果,完全不顾塔拉的安危。为了保护双手,塔拉会在工作中戴上一副皮手套,但是父亲吉恩认为手套会让她干活速度放慢而拒绝让她使用。她还曾找来了一顶安全帽,但是也被父亲没收了,也是因为他认为戴上安全帽干活的动作会变慢。父亲是绝对的主体,拥有绝对的权力,而作为他者,塔拉的只能被动接受父亲的要求。

当塔拉在工作中从挂车上摔下来而受伤,父亲吉恩并没有关心她的伤情,而是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一刻,塔拉觉得自己很蠢。即使遭受了巨大的伤害,塔拉也只能背着父亲崩溃。她一瘸一拐地穿过牧场,直到爸爸消失在视野中,才在麦草上失声痛哭。在父亲占主导地位的语境中,塔拉没有发言权,只能被动接受。

塔拉去参加演奏会,由于过度紧张,在表演过程中频频出错。她对同伴们的愤怒视而不见,但一眼就看到了观众席上父亲僵硬而冷漠的表情,并感受到了其中的愤怒。开车回家路程只有一英里,可是她感觉有一百英里。塔拉不是因为毁了节目而难过,而是因为父亲的愤怒而手足无措。父亲沉默和愤怒的表情就是对她无言的控诉。

在父亲看来,正派女人从不穿紧身衣服,不正经的女人才会穿成那样。父亲对女性着装的偏见严重影响了塔拉对着装的审美,使得她不敢穿紧身衣,不敢穿短裙,这让她在同辈中显得格格不入。塔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深受父亲观念的影响,她完全缺乏主体性而处于被动从属的地位。

母亲本该是为女儿遮风避雨的温暖港湾,但塔拉的母亲法耶却常常与父亲站在一边,共同将塔拉置于他者的处境。

塔拉为了攒钱,以备学费之需。父亲注意到后,便开始让她为一些小东西付费,以便阻止她攒钱。塔拉收到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单后,父亲变得烦躁不安,甚至说她长大了,能领工资了,应该付房租,或者该搬出去住了。母亲试图劝说父亲,但反而很快被他说服了,转而问塔拉“你觉得你周五之前能搬出去吗?”这让塔拉无比震惊,“感到摇摇欲坠,无法站稳。我想尖叫,但尖叫被扼住了;我快淹死了。我无处可去,我租不起公寓,即使能租,也只能到城里租。那样我还需要一辆车,我只有八百美元。我气急败坏地把这一切告诉了母亲,然后跑回我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160)那一刻,塔拉是孤独无助的。

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塔拉回到巴克峰,父亲要她加入他的小工队,但是她不能做这个工作,因为这么做就意味着倒退回过去。母亲不但没有帮助她,反而告诉她,“你如果不帮他,就不能在这里住。你得另找地方。”(198)塔拉别无选择,只得再次穿上了废料场专用靴。她感觉到自己似乎从未脱下过它们。她被父母禁锢在了过去之中。

当塔拉鼓起勇气告诉父亲,哥哥肖恩曾说要用枪射杀姐姐奥黛丽,父亲选择了否认,觉得她没有证据。她转向母亲,“等着她帮我,但她一生不吭……那一刻我意识到她不会开口,她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留我一个人孤军作战。”(331)塔拉感受到愤怒、失落和恐惧。父亲随即将这件事告诉了肖恩,肖恩很快就赶了过来,递给了塔拉一把刀,“还是用这个自我了断吧。这样更好,否则我下手比这个狠多了。”(333)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倒没必要”,而父亲选择了长篇大论地教育塔拉。

二.兄妹关系中的他者——妹妹

相较于哥哥肖恩,塔拉是他者,肖恩是主体。肖恩有绝对的权力,一旦塔拉违背他的意愿,他就会对她要么进行语言上的侮辱,要么进行身体上的攻击。

肖恩总是给塔拉起外号,比如少妇、黑鬼、威尔伯(童话《夏洛的网》的主角小猪的名字)。当塔拉经过大学的学习,了解到“黑鬼”这个词的历史和含义,她对这个词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当肖恩再叫她“黑鬼”的时候,她知道肖恩这样做是想羞辱她,把她锁在过去,困在过去的自我中。“这个词没有变,肖恩说出它的方式也没有变,只是我的耳朵变了。”(212)语言上的侮辱让塔拉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有一天,肖恩知道了查尔斯邀请赛迪共进晚餐的事,他在城里开车找了他们两个小时。无所收获之后,他将这股怒气发泄在了塔拉身上,對她拳脚相加。他抓住塔拉的头发,将她拖进了门厅。“他把我的头推向地面,我摔倒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厨房在旋转;我眼前飘着奇怪的粉色和黄色斑点。”(137)直到泰勒出现,才将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这样的暴力方式在后来查尔斯到家里来做客的时候又上演过一次。在查尔斯到来之前,塔拉尽力做着一切准备。肖恩认为她小题大做,找茬对她大打出手。查尔斯到来以后,肖恩和他在一旁谈论自己的枪以及他知道的杀人的方法,他这样做只是为了降低塔拉在查尔斯心目中的形象。当塔拉端着一大瓷盘小圆面包从肖恩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狠狠地捅了她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来,手中的盘子掉落在地上摔碎了。这让肖恩大为恼火,不顾查尔斯在场,对塔拉又是一顿暴打。“我的手腕交叉着,胳膊被扭在身后。我的头被塞进马桶,鼻子悬在水面上……我抽搐着,拱起身子,奋力将手腕从肖恩手中挣脱……我扑向门口。我刚穿过门框,一脚踏进走廊,突然头向后一仰,又被肖恩一把抓住头发。他用力将我拽向他,于是我们又跌回浴缸里。”(220)

一天,塔拉和肖恩工作结束后开车进城。她满身污垢,皮手套飘散着汽油的味道。在城市的车流中穿梭时她看到了查尔斯的红色吉普车,肖恩也看到了。到了停车场,她不愿意下车,因为不想让查尔斯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肖恩想在查尔斯面前羞辱她一番,便强迫她下车。当被塔拉拒绝后,他对她拳脚相加,然后把她从车上拉了下来。“我躺在冰冷的路面上,鹅卵石磨着我的肌肤。我的牛仔裤已滑下臀部。肖恩拽着我的腿时,我感觉裤子一寸一寸地往下掉。我的衬衫已上窜,我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平躺在柏油路上的身体,看着我的胸罩和褪色的内衣。我想遮住自己,但肖恩把我的手按在头顶上。我一动不动地躺在,感觉寒冷渗入身体。”(226)在肖恩面前,塔拉总是那么弱小无助。

三.去他者化之旅——自由选择

在萨特看来,自由是所有本质的基础(Sartre,438)。但是这里所说的自由并不是一种人们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自由,他所说的自由是指人在一定的处境中进行选择的自由。(李辛生,106) 萨特的自由观认为,自由是绝对的,人在实现自我的过程中,总是要用他的绝对自由去选择某种行为方式。“自由是一种否定性,是一种超越,因为自由总是会提供给我们某种不同于我们所是的东西的可能性。”(李辛生,106)处于他者地位的塔拉,通过自己的自由选择,努力去他者化,寻求自我成长。

塔拉10岁便成了父亲的勤杂工。后来,为了离开父亲的废料场,11岁的塔拉必须得找一份工作。幸运的是最终她找到了一份替玛丽照看孩子的工作。“薪水不算多,但以前我从未挣过钱,所以感觉钱也不少。”(90)在以后的多年里,塔拉不断通过劳动获得报酬,逐渐让自己在经济上不用依赖父母,这有助于她形成自己的独立意识,这是一个由外在的劳动实现内在的独立意识的过程。通过有偿劳动,塔拉做到了自己供养自己,而不是做父亲或者其他任何男人的寄生虫。经济上的独立使得塔拉拥有了更多的主动权和话语权。

尽管父亲强烈反对塔拉去上学,塔拉还是没有放弃学习,因为她知道,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改变她的现状。正如学者成红舞所说,“如果女性的自由意志让倾向于选择一种选择与承担的生活,那么外界的一切都会成为她前进路上的推动力,即使是阻力,也最终会通过自我的努力而变成推动力,而这一切都取决于女性自我意志的决断。”(成红舞,51)塔拉选择了学习,即使是父亲百般阻挠,她也没有放弃,父亲的阻挠反而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选择。父亲的限制不能否定塔拉的自由,而是使得她的自由客体化。

在塔拉一贫如洗、几乎无法完成学业的时候,她尝试向父母借钱。母亲同意借给她,但是父亲提出了附加条件:来年的暑假为他工作。塔拉选择了拒绝,她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和废料场有半点瓜葛。主教得知她的处境后,提议让她申请政府助学金,不用偿还。但源于父亲的教导,塔拉认为助学金是政府的一种拉拢,她拒绝了。主教又提议由教会支付,但塔拉认为“那是神圣的钱”,不能用。后来主教开了一张他个人账户的支票给她,一开始她有些动心,但最终还是还了回去。为了攒钱,塔拉找了一份在冰激凌店工作的机会,然后还卖掉了她唯一值钱的东西——她的马,巴德。塔拉选择了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困难。

当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不足以让她渡过难关时,她接受了主教的建议,同意申报政府助学金。这需要提供她父母的纳税申报单。她很清楚,父亲是不会同意她这样做的。于是她驱车回家,凌晨三点偷偷溜进了自己的家,想找到纳税申报单而不被父母知晓。不幸的是被肖恩撞见了而没能如愿。所幸第二天,母亲给她复印了一份而没有告知父亲。那天晚上,塔拉以一个入侵者的身份进入了父亲的家。塔拉的选择意味着她选择了反抗,不再被父亲的想法所左右。

曾经,父亲一直灌输给家人的是韦弗一家被政府灭门,并警告大家说他们家可能会是下一个受害者。上大学后,塔拉了解到,事实是韦弗的妻子和儿子在事件中死亡,韦弗本人被捕。后来此事件引起了民愤,司法部启动了调查,最终韦弗一家获得了政府赔偿。因为韦弗家事件,塔拉第一次冲父亲大喊,指责他为什么那样吓唬大家。塔拉逐渐成长起来,形成了自己对事对人的看,而不再是一味接受父亲的观点。

曾经,塔拉羞于向身边的人提及她的家庭、她曾经的生活环境。但是,她逐渐打开了心结,选择了向朋友们坦诚自己从未上过学,描述巴克峰的家,告诉他们自己曾贫穷而无知,这帮助她消除了对家庭长久以来的羞耻感。她逐渐明白,“过去是一个幽灵,虚无缥缈,没什么影响力。只有未来才有分量。”(317)这个观点契合了学者李辛生对人的过去和现在的评述,“人的过去也不能限制人的自由,因为过去是无法补救的,它属于固定既成的本质,但人是投向未来的,是生活在未来的,过去不能决定我现在的自由选择,相反,过去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也是由我现在的选择所赋予的。”(李辛生,106-107)塔拉当下的自由选择赋予了过往新的意义,同时将决定她未来的处境。

一次,在与朋友发生激烈争吵之后,塔拉给父亲写了封信,信中充满了愤怒,充斥着如“暴徒”和“暴君”之类的字眼。她以这样的方式告诉父母,她要与他们断绝关系。在与父母决裂后,塔拉曾有深深的负罪感,但她很快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决定,不再为旧怨耿耿于怀,并最终摆脱了负罪感,“我完全不再为父亲考虑。我学会为了我自己而接受自己的决定,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他。”(378)通过自由选择,塔拉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决定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被视为他者的被动的客体。

要想摆脱他者身份、实现自我价值,唯有通过自由选择,并将选择付诸行动才能得以实现,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易行的事情,其中的艰辛唯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人的自由就是人的独立性,自己决定自己,不屈服于外界。在家庭中处于他者地位的塔拉,没有屈服于父母和哥哥肖恩,她选择了学习和成长,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当她选定了自己的目的,并为这个目的而行动的时候,她实现了自己的自由,成为了一个拥有自我独立意识的真正的人。

参考文献

1.Sartre,Jean-Paul.Being and Nothingness[M].Beijing:China Social Sciences Publishing House Chengcheng Books Ltd., 1993

2.[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 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3.成红舞.从他者到自我:波伏瓦他者理论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4.解丽丽.摆脱“他者”身份,寻求自由之路—对《金色笔记》中女性“他者”的研究[D].鲁东大学,2015

5.李辛生.自由的迷惘——萨特存在主义哲学剖视[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6.塔拉·韦斯特弗(著).任爱红(译).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9年

注 释

①塔拉·韦斯特弗(著).任爱红(译).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9年,第260页。后面本文从该作品中引用的内容将只在其后标注页码。

(作者单位:攀枝花学院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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