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修泽教授提出: 民富型发展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2023-05-30 20:59卢栎仁
产权导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消费率权贵共同富裕

卢栎仁

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常修泽教授在二十大前完成的长篇研究报告《中国经济三型趋势论》(民富型发展、要素型改革、制度型开放理论、载于《上海大学学报》2022年第5期)。发表后,香港《紫荆》杂志、凤凰网等转载。2022年12月17日,在海南三亚举办的“中国上市公司100强高峰论坛”上,常修泽教授应邀以此题作专题报告,引起较大反响。该思想力作中的“民富型发展”亦可单独成篇,多家媒体以“民富型发展:经济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为题刊发。该文以其独特的观点,引起经济界重视。

常修泽教授在文章中提出,民富型发展,要由以往主要关注国家流量财富的增长和存量财富的积累,真正转换到注重“每个人的发展和生活幸福”的民富模式上来,当前尤要补足“居民消费率”的短板,并促进实现“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

在文章开头,常修泽教授引用了联合国计划开发署的一段论述。联合国计划开发署提出,经济发展的目的在于满足和实现人的发展,亦即发展要落到民富上。他从三个方面深入分析了民富型发展问题。

中国经济发展中财富积累的“物本向”

需要向“民富型”转换

常修泽教授在分析了中国的财富状况后,提出中国经济发展中财富积累的“物本向”需要向“民富型”转换。

2022年是中国迈入实现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第一年,同时也是“十四五”规划的第二年(关键之年)。根据2022年3月初国家统计局公布GDP数据测算,中国的人均GDP约合12467美元。按照世界银行2021年公布的人均GNI“高于12695美元才能成为高收入国家”的标准,中国还未步入高收入国家行列。

常修泽教授指出,上面说的是流量指标,即一年经济增长的流量规模,但人们更关注资产的存量指标,即经过多年的发展,积攒下来的资产存量,即财富总量。世界上比较有影响的研究机构——麦肯锡全球研究所于2021年11月15日发布的《全球财富研究报告》称,全球的净资产,2000年是156万亿美元,到2020年,已经达到514万亿美元,二十年光景,相当于过去的3.28倍。据此报告称,中国财富总量从2000年7万亿美元,飙升到2020年的120万亿美元。麦肯锡研究报告表明,全球净资产里面房地产市值占到68%,意味着全球财富约有超过2/3是储存在房地产领域里。

常修泽教授指出,从过去二十年全球资产净值的发展趋势看,财富存量增长超过了GDP流量的增长。这主要是利率下降推高房地产价格,同时也引发对财富和财富观的两方面质疑。

质疑一:这样的财富繁荣可持续吗?对此问题,国内外已有诸多学者提出疑问。

质疑二:在《全球财富研究报告》体系中,“人”的位置究竟在哪里?常修泽教授从“人本经济学”视角提出,要由以往主要关注国家流量财富的增长和存量财富的积累,真正转换到“注重每个人的发展和生活幸福”的民富模式上来,当前尤要补足人性化的居民消费率的短板,并促进实现“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

人本主义的考察:中国的居民消费率究竟如何?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说,新社会的本质是“实现每个人的自由的全面发展”,发展的宗旨是为了“人”。用“人本经济学”理念来审视,中国的居民消费率怎样呢?

常修泽教授认为研究新格局下的消费,需分清“消费四率”,即“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率”“消费增长率”“消费贡献率”“最终消费率”(特别是其中的“居民消费率”)。按照常修澤教授的“人本经济学”理论逻辑,最值得看重的应是最终消费率(特别是其中的“居民消费率”),这相当于消费问题的“靶心”或称“十环”。

最终消费率是指最终消费占整个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常修泽教授认为,虽然中国的居民消费水平动态增长并不慢,但中国的最终消费率(居民消费与政府消费之和)是低的,不仅低于所处较高阶段的发达国家,也低于所处相同阶段的一些发展中国家。而最终消费率偏低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与居民生活直接相关的居民消费率(即消费问题的“靶心”或称“十环”)过低(2012年只有34.6%)。

正是基于对居民消费率偏低问题的关注,他曾在2015年出版的《人本型结构论》一书中提出,“在‘十三五期间乃至更长的时期内”,中国应该实行“需求管理—供给管理相结合的新方略”,并“把居民消费率拉高”。他认为“这是中国经济结构调整第一位的问题”。

常修泽教授说,他因主张“需求与供给相结合”且把需求放在首位,曾引起争议。直到2021年,决策层明确指出,要“加强需求侧管理,扩大居民消费,提升消费层次,使建设超大规模的国内市场成为一个可持续的历史过程”。“需求侧管理”及其由此连带的扩大居民消费的问题才引起普遍关注。

据世界银行公布的2012—2020年一些代表性国家最终消费率统计表披露, 2020年中等收入国家平均最终消费率是66.2%,居民消费率是50.33%。印度的最终消费率是71.08%,居民消费率58.59%。中国的最终消费率为54.82%,居民消费率只有38.12%,即使把当年政府消费率中直接用到居民头上的公共性消费加上,也不过在45%上下。这说明,我国的“居民消费率”是比较低的。为此,常修泽教授再次强调,在新发展阶段,把居民消费率拉高,仍然是中国经济结构调整第一位的问题。这是中国“民富型发展”需要解决的一个突出的问题。

寻求共同富裕:再论“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

民富型发展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关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共同富裕问题。

常修泽教授首先指出,共同富裕是包括中华民族在内的人类千百年来的共同理想。他说,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建立,提供了走向共同富裕的制度性前提。但是,在苏联和中国改革开放前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实行“左”的社会经济政策,非但没有实现共同富裕,反而使人们实际走向了共同贫穷、共同受苦,这是人类永远值得汲取的教训。

常修泽教授说,1978年12月,邓小平在中共中央工作会议闭幕式上指出:“在经济政策上,我认为要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企业、一部分工人农民,由于辛勤努力成绩大而收入先多一些,生活先好起来。一部分人生活先好起来,就必然产生极大的示范力量,影响左邻右舍,带动其他地区、其他单位的人们向他们学习。这样,就会使整个国民经济不断地波浪式地向前发展,使全国各族人民都能比较快地富裕起来。” 1985年3月,邓小平在全国科技工作会议上指出:“社会主义的目的就是要全国人民共同富裕,不是两极分化。”特别是1992年初在著名的南方谈话中,邓小平提出重要论断:“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

对于邓小平的论述,常修泽教授归纳出三点:第一,共同富裕是邓小平从社会主义本质的深层结构提出的;第二,共同富裕的含义,邓小平是使用排除法来表达的,即它不是两极分化;第三,邓小平明确指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最终目的,而社会主义则需要几代人、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多年来,人们对于最终目的的“最终”二字之含义理解不够,以致把最终目的简单化、短期化。

常修泽教授认为,今天讨论“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共同富裕”问题,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很难说“已经成熟、已经定型”。“共同富裕是一个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正因为理论上尚未成熟和定型,所以在党的二十大前连续召开一系列探讨共同富裕的研讨会;也正因为实践上尚未成熟和定型,中央决定率先在浙江省进行局部的实验和示范。

2022年年初,常修泽教授在接受“高质量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示范区”的访谈时,与浙江的同志讨论过。在访谈中,他提出了“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的观点。

常修泽教授强调,在这个新概念中,为什么既讲“共同富裕”,又讲“有差别”?简单地说,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旨在防止权贵和民粹两种倾向。他在文章中从四个方面作了简要分析。

(一)从现实出发,直面收入及财富差距过大和绝对平均主义两种倾向

常修泽教授认为,对于收入与财富差距过大和民粹苗头两个方面问题,都要预防,但主要还是预防收入和财富差距过大的问题。

他指出,中国的居民收入差距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城乡之间、地区之间、不同群体之间。

前两者用收入比率分析。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2021年为2.50∶1。地区之间,居民收入最高省份与最低省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2020年为3.55∶1。第三个差距即不同群体之间的收入差距,国际上通用基尼系数表示。据国家统计局数据,中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数2020年为0.468,世界银行数据库显示是0.47。

他指出,还应当关注财富基尼系数。根据瑞士信贷银行发布的《全球财富报告2021》,2020年中国的财富基尼系数为0.704。可见,不仅中国的流量指标(收入基尼系数)高于0.4的国际警戒线,而且存量指标(财富基尼系数)也接近国际上经验性的0.8左右的容忍度线,应该引起决策部门和整个社会的关注。

他指出,如果仅仅是一个收入差距过大和财富的分配不公,就可以主攻这个方向。但现在还有另外一种倾向,民粹主义思潮。例如,2021年11月之后,网络上出现了某些有关民营经济的不正确舆论。在理论界也曾有学者撰文,借有关话题大讲“两灭”(即“消灭私有制,消灭资本家”),甚至断章取义地引用《共产党宣言》的字句,妄言“消灭私有制”。社会上这样的民粹思潮对国家、对人民将产生什么影响?这是现实,值得重视。

(二)理论支撑: “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的立论依据

常修泽教授说,共同富裕思路,采用什么样的“理性提法”为好?他明确提出的概念是“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这是一个完整的命题,它包括两大方面:一是“共同富裕”;二是“有差别的普遍富裕”。两方面缺一不可:去掉“共同富裕”,或者去掉“有差别的”,都是不准确的。

在联合国关于减碳的文件中,有一个“共同而有区别的责任”的提法,它科学、准确,兼顾了发达和发展中国家的各方利益。在十分复杂的社会氛围面前,理性的提法,应该既能防止权贵,又能防止民粹这样两种倾向。“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中的“共同富裕”旨在防权贵;后者“有差别”旨在防民粹。

常修泽教授说,共同富裕由社会主义制度的性质导出。而“有差别”,则可从社会主义劳动的个人谋生性及劳动能力差别的“天然特权”导出。按照马克思的思想,这个问题的逻辑关系如下。

1.社会主义社会只能实行按劳分配(当然还有“要素按贡献分配”,但还是以按劳分配为主)。

2.只要实行按劳分配,那么,劳动本身就具有个人谋生手段的性质,简称“谋生性”。劳动的“谋生性”是社会主义劳动的重要特性。

3.既然只有劳动才能谋生,按照马克思《哥达纲领批判》里的论断,劳动者不同等的个人天赋,产生了不同等的工作能力,此乃“天然特权”。

4.从这个“天然特权”导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就是由劳动能力的差别而产生的分配结果,必然有差别。

基于上述分析,常修泽教授在2022年初发表的《以发展大格局看共同富裕》一文中指出,“这种由劳动的‘个人谋生性带来的物质利益差别,莫说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即使到社会主义社会中级乃至高级阶段,依然是存在的。如果再加上非劳动要素的掺入,情况更为复杂”。

(三)国际教训:南美转型国家考察启迪——注意权贵和民粹两种倾向

2007年,常修泽教授曾到拉美玻利维亚和智利进行过考察。玻利维亚是拉美著名左翼革命家格瓦拉1967年遇害的地方;智利是集权人物皮诺切特发动军人政变推翻阿连德民选政府的地方。他在这次南美考察后写道:“从拉美国家看,这两种现象(权贵与民粹)是相互依存、恶性互动的。上面越权贵,社会越民粹,社会越民粹,上面越权贵,甚至可能会集权。”

正是从这次考察中,常修泽教授产生一个理论观点:在转型中“要注意防止两种现象:一是要经济市场化,但要防止权贵。二是要實现社会公正,但要防止民粹”。

(四)历史观对照:权贵与民粹都阻碍社会进步

常修泽教授结合几个大国(特别是中国)的历史例证作了详细阐述:权贵和民粹两种倾向都会阻碍社会进步。比如,秦始皇统一中国是进步的,但是后来长期的封建专制统治是落后的。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推翻封建专制,是进步的,但孙中山去世后又出现一盘散沙,军阀混战,社会也伴有一些民粹主义的思潮。

常修泽教授指出,权贵和民粹关系很复杂,具有双重性。一重是,权贵与民粹之间的“互怼性”,权贵怼民粹,民粹怼权贵;另一重是两者之间的“勾兑性”,表现为权贵操弄民粹,民粹败坏民意、败坏公正。从美国2021年的“国会山事件”,人们就看到了权贵是怎么操弄民粹的。

(五)对策:四种策略应对收入和财富的差距过大以及民粹思潮的苗头

1.要从发展大格局考虑问题。要看到共同富裕不只是一个分配问题,还是一个经济社会发展的全局性、战略性问题。要牢牢扭住高质量发展这个“牛鼻子”,设法调动全社会投资创业、劳动就业的积极性,让一切发展生产力的积极因素和创新创造活力竞相迸发。

2.要研究分好“蛋糕”的问题。要切实推进分配制度改革,包括初次、再次和第三次分配,缓解三个倾斜(即向政府倾斜、向垄断企业倾斜、向非劳动者倾斜)的问题。同时完善社会保障制度,缓解公共服务供给不足的缺口。

3.要建立完善的环境资源产权制度。由于环境资源领域产权界定不清、产权配置不当和交易价格不合理,以及环境资源税收不完善等因素,也产生了一部分人(如部分“资源投资”)暴富的问题,应关注这一领域的分配不公。

4.要针对民粹思潮的苗头,坚定不移地秉持中央确定的 “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大方向;防止“消灭私有制,消灭资本家”的苗头兴起。

常修泽教授强调,只要能够有效解决差距过大和民粹苗头两种倾向,共同而有差别的普遍富裕的理念就可以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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