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识途 百年作家的传奇人生

2023-05-30 15:56:45宋小芹
中国新时代 2023年3期
关键词:马识途

宋小芹

如今,109岁的马识途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让无数人赞叹。不仅如此,他还没有放下手中的笔,每天都要进行文学创作,写诗作画,乐此不疲。

“壬寅年腊月初三,我家属虎的老太爷跨过了108岁,开始吃109岁的饭了。”2022年12月25日(农历腊月初三),马识途的女儿马万梅在微信中这样写道。

如今,109岁的马识途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让无数人赞叹。不仅如此,他还没有放下手中的笔,每天都要进行文学创作,写诗作画,乐此不疲。

作为中国知名革命家、文学家、书法家,马识途与巴金、张秀熟、沙汀、艾芜并称“蜀中五老”。这位在战火年代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老革命,解放后笔耕不辍,即使两度患癌,也不曾停下写作的脚步。他说:“我就是要发愤而作,就是要和病魔战斗到底,正像当年我们地下革命斗争不畏死一样。”

这样一位将革命激情尽数熔炼于真诚字句间的百岁老人,如今穿透时空,仍旧笃定地行走于岁月的从容之中。

少年出峡

1915年1月,马识途出生在重庆忠县长江边上的“马家大院”,父亲马玉之给他取名马千木。

马玉之曾任洪雅县、大邑县县长,忠县团练局长、县参议长。行政事务虽然繁忙,但马玉之对子女们的教育却没有放松。在他督促下,马识途5岁学书法,临摹汉碑及诸名帖,6岁开始到私塾学习,熟读孔孟之书。马识途在回忆录《百岁拾忆》中写道:“父亲经常坐在他书房的那张躺椅上,不是读古书就是读他一直订阅的天津《大公报》。”

马玉之收藏了很多古书,在马识途读私塾的时候,就鼓励他看《西游记》和《三国演义》。“我当时最喜欢的是简明中国通史读本《纲鉴易知录》,激发了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对中国历史的了解。”“每当父亲严厉的声音响起‘今天的书念完没有?我们便会自觉地退到楼上我们的书房里读书。”马玉之还经常给孩子们背古圣先贤的格言,“一串一串的,听得最多的就是8个字‘胆大心细智圆行方。”

读初中时,马识途和三哥马士弘在同一所农村中学,校长是陶行知的学生,倡导“生活即教育”,学生进行自我管理,住的宿舍叫新村,自己选村长、里长自治,不靠训育。在学校里,因为有共产党秘密党员作教员,经常能看到革命宣传品。马识途深受影响,萌发革命思想。多年后,马识途回忆:“我们学校的教师中有夫子,也有共产党员。从那时我开始学习到了新东西,还跟着去农民家宣传不给地主交地租。”

1931年,马识途初中毕业了,遵照父亲“本家子弟16岁必须出峡,安身立命,一切靠自己”的家规,他决定走出三峡,去往北平,寻找救国之道。带着对未来的希冀,马识途登上轮船。船过三峡夔门时,他意气风发,写下《出峡》诗一首:“辞亲负笈出夔门,三峡长风涌巨澜。此去燕京磨利剑,不报国仇不回还。”

凭借优异的成绩,马识途顺利考上了北平大学附属高中。也是在这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热爱祖国的马识途投入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1933年,日军进驻北平近郊,城中已不安宁,马识途就此前往上海,转学到浦东中学。

1935年,北平爆发了“一二·九”运动,受此影响,上海学生纷纷到南京请愿。正在上海浦东中学读书的马识途也参加了请愿活动。那一时期,马识途坚持“要抗日,必须精兵利甲”的救国思想。也是这一思想,驱使他于1936年下半年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工学院化工系。马识途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有用的工程师、专家,走工业救国之路。

然而很快,马识途工业救国的幻想就破灭了。他意识到,不彻底改变中国,工业救国只是一场美梦。

在学校里,马识途结识了一批进步同学,并通过他们加入党的外围组织——南京学生界抗日救国会(即“秘密学联”),接受共产主義思想。

在秘密学联,马识途拼命阅读进步刊物,与同学一起讨论青年的前途,不断成长进步。

老马识途

2021年7月1日上午8时,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马识途早早起床,在书房里,全程收看了电视里的实况直播。直播里,礼炮声声,红旗飘扬,他目不转睛。作为有83年党龄的中国共产党员,走过峥嵘岁月的革命家,他岂能不心潮澎湃?

1938年3月,在位于汉口富源里的湖北省委组织部办公室,23岁的马识途从当时的中共湖北省委组织部长钱瑛手上,郑重接过一份《入党申请表》,认真仔细地填好,最后郑重其事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马识途。

钱瑛看后不解:“你不是叫马千木吗?怎么签的是马识途?”马识途回答道:“从入党的这天起,我改名了。我已经找到自己的道路,老马识途了。”入党仪式上,马识途庄严地举起右拳,一字一句地宣誓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决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

马识途说,虽然他的入党仪式并不堂皇,在场的也只有他和钱瑛两人,可这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真切感到热血沸腾,握紧举着的拳头,睁大眼睛盯着党旗和马克思像,严肃认真地读完誓词,庄重地说出:“宣誓人,马识途。”钱瑛接着在马识途的后面说道:“监誓人,钱瑛。”宣誓完毕,钱瑛紧紧地握住马识途的手,说:“祝贺你成为我们的同志。”听到这句话,马识途激动不已,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由于工作出色,钱瑛找马识途谈话,要他准备做一个“职业革命家”,担负地下党各级领导机构中的重要工作。这项工作非常危险,要随时准备牺牲。马识途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党组织的安排,他和过去的各种社会关系及亲朋好友切断了联系,转入地下,走上了“职业革命”的道路。

1941年,按照上级传达的“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精神,马识途以“马千禾”的名字,考入西南联大。他在努力学好功课的同时,继续在同学中开展党的工作,并和进步知识分子闻一多建立了联系。闻一多在交流相处中猜出了马识途的身份,与他的接触也更为亲密,二人时常一同商量学生运动的相关事务。在马识途的印象中,闻一多很尊重他的意见,“我们搞活动,只要我去请他,他都会答应参加”。

1945年,马识途从西南联大中文系毕业,被派到滇南做地下党工作,1946年奉调到四川,担任地下党川康特委副书记,直到解放。

10余年的地下工作,马识途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九死一生,不少一起工作的同志都不幸牺牲,其中包括他的妻子、妹妹及妹夫。而他和妻子刘惠馨的女儿在妻子牺牲后也下落不明。

回忆当年的情景,马识途说道:“我要经常伪装自己,要经常变化。我一直留着两撇胡子,碰到问题了,可以一下子就把胡子刮了。身上有两副眼镜,一个金属架子,一个塑料的。帽子里外的颜色也不同,出门要预备一件雨衣,有两面,一看劲头不对,就马上翻过来,变成另外一件衣服了。”这些话,看似寻常,字字背后却藏着“生死一瞬”的惊心动魄。

马识途把那段日子称为“九死一生”,“早上出门,晚上能不能回来都没有把握”。但为了胜利,他没有被危险吓退。

新中国成立后,马识途曾在建筑、科学、宣传等部门担任过不同的行政领导职务,直至从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职位上离休。他还曾兼任过四川省文联主席、省作协主席等职务。

“业余作家”

“凡是认识我马识途这个人的朋友,都说我是老革命家、老作家和书法家。革命家我认可,我到底为革命出生入死贡献过一点力量。说我是老作家,我只承认一半,我只是为革命呐喊写过几本书,只能说是一个业余作家。至于书法家,大概只是因为中国作家协会和四川省作家协会等单位曾分别在北京和成都等地为我办过几次书法展,且我将其中3次义展所得全数捐出资助了寒门学子的原因吧。”虽然马识途多次强调,自己的职业是革命家,文學写作是业余,但其实他在文学上一直有不俗的追求。

早在20世纪30年代,马识途就已和文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我第一篇见诸报端的文章名叫《万县》,发表在叶圣陶主编的《中学生》杂志,当时我还在读高中。在西南联大文学院读书时,写小说更是成了我的必修课,当时我创作了《视察委员来了》的短篇小说,后来它成为《夜谭十记》的第一篇,改名为《破城记》。写这篇小说时,我很喜欢俄国讽刺作家果戈里的作品,《破城记》受到了他代表作《钦差大臣》的影响。”马识途在20世纪30年代就开始文学创作,从北平转到上海浦东中学以后,他就如饥似渴地阅读鲁迅、茅盾、巴金等文学家的作品,这些作品也成为照耀他革命之路的一盏盏明灯。

新中国成立后,马识途满怀激情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从事繁重的行政工作,没有时间重拾笔墨。“一直拖到1959年,这中间,差不多有10年,我的文学创作是停顿的。”马识途透露,直到1959年,他才重续文学创作之路。

在他的小说里,有机智勇敢的老三姐,嫉恶如仇的土匪头子,更多的是和他一样出生入死的革命战士,“特别是当时许多的革命家等,好像又活了。我写的时候,他们常常都到我梦中来有说有笑,并且跟我谈这个创作中他愿意担任哪个角色 ”。

创作的过程,也让往事重演。在马识途的回忆里,有一道难以触碰的伤疤,而他还是忠实地把它记录下来:小说《清江壮歌》是马识途根据烈士何功伟、刘惠馨为原型写成的,而刘惠馨正是马识途的妻子。1941年1月20日,时任中共鄂西特委妇女部长的刘惠馨不幸被捕,并在同年11月17日壮烈牺牲。刘惠馨牺牲前,怀中紧紧抱着他们不足1周岁的女儿。后来这个女儿下落不明,直到1960年,马识途终于在武汉找到了失散近20年的女儿,女儿已由一对工人夫妇抚养成人。这个悲恸又温情的故事感动了万千读者,马识途的身份也成为人们熟知的作家。

2010年,95岁高龄的马识途再次回归人们视野,他的小说被拍成了电影《让子弹飞》。一时间,《夜谭十记》又位列畅销书榜。这部被作者自称“乱谭”的书,以旧中国衙门里的10位穷科员为主人公,他们结成“冷板凳会”,喝冷茶,扯乱谭,“摆龙门阵”,吹野狐禅。10个故事,上至浮华官场的勾心斗角,下到市井小民的悲欢离合,俨然一幅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清明上河图”。

2014年,马识途推出22万字人生百年回忆录《百岁拾忆》,2016年又为新书《人物印象》伏案疾书,2017年,正式提笔创作《夜谭续记》。这时,癌症再度来袭。“家里人为我的病情担忧之际,我却想起了司马迁发愤写《史记》的故事。这激励了我,我也要发愤而作。我曾经对朋友说过,我的生活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我决不会就此向病魔投降,我要和病魔斗争,和它抢时间,完成这本书稿的创作。”2020年,《夜谭续记》问世,旧时代的“冷板凳会”变为新中国的“龙门阵茶会”,不变的是四川人以四川话讲四川故事的“乱谭”本色。

心系青年

现在的马识途依旧笔耕不辍,除了看书和上网浏览新闻外,还进行书法创作。他自幼学习书法,一直临汉魏碑帖,专攻隶书。马识途学隶颇有成就,却自谦“不敢以书法家自命”,他那粗墨、凝重、大气而古朴的笔韵,深受大家赏识,求书者众。

马识途历来主张“书以载道”,其书法观点是:“书贵有法,书无定法,妙在有法无法之际,于有法中求无法。”

难能可贵的是,马识途为助学举办个人书法义展,将义卖所得全部捐给了贫困大学生。

2022年1月4日下午,在马识途即将迎来108岁茶寿前夕,他将自己2021年6月书法展所得50万元人民币全额捐赠给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设立的“马识途文学奖”,用于资助热爱文学的学生。

2022年5月13日,第八届“马识途文学奖”颁奖典礼在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举行,郑志晟的小说《残山梦》与翁思琪的小说《老张之死》等21部作品获奖,涵盖小说、剧本、评论、诗歌和散文等多种体裁。典礼现场,108岁的马识途专门录制了视频,祝贺鼓励此次获奖学生。“我祝贺这次获奖的青年同学,我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努力练习文学创作,不要跟风追潮流,要从自觉走向自信。”

获得一等奖的翁思琪表示,自己一度非常迷茫和挫败,直到在学院官网上看到自己获得了马识途文学奖。“就好像在大海里长期漂流的小船,终于看见了灯塔。我发现,原来我并不是一事无成的,原来我也有闪光点。我非常感激‘马识途文学奖的设立,它让很多像我一样迷茫的同学找到了自己的灯塔,坚定自己的心之所向。”

这不是马识途第一次将自己的书法义卖所得捐赠给在校学子。

时间回到2014年,当年,年届百岁的马识途举办百岁书法义展,书法作品售卖所得共计230余万元。义卖结束后,出乎很多人意料,马识途宣布把义卖所得全部作为“奖学金”捐赠给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用这笔钱专门设立“马识途文学奖”,每年评选一次,用以资助热爱文学、追逐梦想、品学兼优的大学生。

2019年1月18日-28日,“凌云苍松——105岁马识途书法展”在成都再次举行义卖,义卖所得税后款105万元,马识途又全部捐给四川大学。

在当年的捐赠签约仪式上,马识途说:“我是一个进入105岁的老人,眼近盲耳近聋,虽然还没有痴呆,但也难以多作讲话了。我今天最想讲的一句话就是:我以为,一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总应该至少做一件好事吧。我把我书法展所得捐给四川大学文新学院作为优秀寒门学子的奖学金,就是我想做的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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