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梅 不辜负人民的期望

2023-05-30 20:36:48聂容止
中国新时代 2023年3期
关键词:病毒学生

聂容止

面对重大疫情,闻玉梅曾多次以身涉险,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做试验。在她看来,人与病毒的抗争,是永恒的课题,也是不断的考验。人与病毒之间的平衡博弈,需要依靠科学,更需要智慧来理解与认识。

年近九旬的闻玉梅与病毒打了一辈子交道。

她是我国医学微生物学家、病毒专家,长期耕耘于乙型肝炎病毒分子生物学、免疫学及微生物基因组结构与功能的研究,创办了医学分子病毒学实验室。

她发现了我国乙型肝炎病毒的多种变异株,提出乙肝病毒表面抗原耐受性的观点,研究消除免疫耐受性的治疗策略,推动研制乙肝表面抗原抗体复合物型治疗性疫苗,被认为是治疗性乙肝疫苗的开拓者之一。

同時,她也是一位师者,从教50余年来,已经培育了几十届学生,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国家级专业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重大项目首席科学家、大学书记校长、医院院长以及卫生事业的骨干。

闻玉梅说:“医学,以及整个科学都是服务于全人类的,科学家的国际交流能力也是一种软实力。时至今日,我们应该展示自己的软实力,通过学术上的外交,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我自己在世界各地有很多同行,我们既是竞争者,也是合作者,更是朋友。我的很多学生,他们走出去,仍然会回来,因为科学家最首要的理念就是爱,爱人类,爱科学,爱自己的祖国。”

医者的薪火相传

闻玉梅出生在一个书香之家,父母均为近代中国最早的一批留美博士,且均为医者。

她的父亲闻亦传是著名诗人闻一多的堂兄。闻亦传与闻一多、胞弟闻亦齐相继考入清华大学,切磋学问,关心时事,并称“闻氏三兄弟”。

1922年,闻亦传从清华大学毕业,留学美国芝加哥大学,于1924年获哲学学士学位,后留该校研究解剖学,师从胚胎学名家巴泽枚兹,研究初期人体之发生,1927年获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

在芝加哥大学,闻亦传邂逅了一生的伴侣、闻玉梅的母亲桂质良。桂质良是我国第一位女性精神病学专家、第一位儿童精神病学和心理卫生专家、第一位出版精神病专著的专家(《现代精神病学》)。同时,桂质良还出版了《女人之一生》、Our child and his problems(《我们的孩子及其问题》)、《只对女人说》等著作。

桂质良是湖北武昌人,同样出身于书香门第,哥哥姐姐都是曾留学欧美的新派知识分子。她的聪慧完全不输丈夫。1921年,21岁的桂质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的出国留学基金,进入美国韦尔斯利女子学院学习,毕业时由于成绩优异,还获得了该校授予的一枚金钥匙,寓意“开启智慧大门”。

随后,桂质良考取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攻读精神病学。在20世纪20年代,即便美国本土也很少有女性获得该校的博士学位,而桂质良却在1929年获得了该校的医学博士学位。

1930年,闻亦传、桂质良双双学成归国,一腔热血要将所学报效国家。那年夏天,他们回到北京,闻亦传在协和医学院任解剖系副教授,主讲胚胎学和神经学;桂质良则在北京道济医院(现北京第六医院)从事儿童心理卫生和精神病方面的工作。她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开创性地提出:关注儿童精神健康关乎国家未来。

1934年,在长女闻玉平3岁的时候,闻亦传夫妇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小女儿闻玉梅出生了。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为闻玉梅成长为一位卓越的女科学家做了最初的铺垫。

不幸的是,闻亦传因醉心学术,劳累过度,染病后身体每况愈下,于1939年去逝,年仅42岁。

父亲虽早逝,但为她留下了为国家科研事业呕心沥血的精神。

1941年,闻玉梅随母亲桂质良来到上海,先就读于上海中西第二小学,后于1943年进入圣玛利亚女中,完成小学五年级至初二上学期的课程学习。圣玛利亚女中是当时知名的中学,也是母亲桂质良、姨母们和姐姐闻玉平的母校,1952年与中西女中合并,成为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的一部分。

闻亦传去世之后,桂质良一个文弱的女性,带着两个女儿,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虽然桂质良有许多有钱有势的亲戚、同学,但她从不求助于他人,坚持以自己的能力培养女儿。为了让闻玉梅姐妹接受最好的教育,桂质良四处兼职。

母亲的言传身教对闻玉梅一生的影响极其深远,是她的第一个崇拜对象。日子虽然艰苦,但桂质良总是很乐观。闻玉梅回忆:“她一天到晚在外面忙,兼很多职,做英文老师。”

受母亲的影响,姐妹俩分外懂事,在圣玛利亚女校读书期间始终名列前茅。闻玉梅非常争气,在读书期间,因成绩优秀,连年获得第一名而免去学费。

1953年,桂质良进入国家教师编制,成为第二军医大学的三级教授,专职授课精神病学及儿童青少年心理卫生。

在闻玉梅儿时的家里,母亲的书架上随处摆放着英文原著,有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雪莱的诗歌,其中居里夫人的回忆录使居里夫人成为继母亲之后闻玉梅的第二个偶像,幼小的心灵里从此播下了对女科学家的向往。

多年之后,闻玉梅回忆起《居里夫人传》,仍然清楚记得其中的情节:“……她最后得了两次诺贝尔奖。她发现的第一个放射性元素,她为其命名为‘钋(Po),来怀念她的祖国波兰。她发现了可以治疗肿瘤的放射性元素镭后说,她不要专利,应该服务于人民。由于长期接触放射性元素,她最后是死于放射元素引起的疾病。”

这种把英文大部头科学家传记当小说读的奇特兴趣带来的好处是,闻玉梅的英文非常好,上中学的时候就可以给初二、初三的学生补习英语。

遍览文学名著也让闻玉梅一度对文学着了迷,她还非常喜欢京剧。母亲对闻玉梅的选择从不干涉,给了她充分的自主权。

直到有一天,姐姐私下里的一番话让闻玉梅下定决心学医:“你不知道,妈妈还是很希望你学医的,因为你喜欢念书、喜欢研究,而医学既可以实践,又可以研究,对你比较合适。”

中学时期,闻玉梅所钟爱的另外一本书是《白求恩大夫的故事》。这也是最终促成闻玉梅选择医学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很多年后,闻玉梅提起这本书时说:“看了以后,我觉得科学是进步的,应该为人民服务,应该解除人民的疾苦,而从事医学工作,可以随时随地解除人的疾病。这本书对我的影响很深,我想将来要从事这一行业,做一名专业的人员。所以,我就考了当时上海的医学院。”

闻玉梅回忆:“我记得自己当年的高考志愿只填报了3个,第一个就是上海医学院,当时还没有与复旦大学合并;第二志愿是复旦大学的新闻系,因为新闻也是我感兴趣的专业;第三志愿是复旦大学的外文系。英语是我的强项,我自信第三志愿的外文系完全可以保底,所以没有再填其余的志愿。自始至终,我母亲都没有干涉过我的志愿选择,最终的结果嘛就是我被第一志愿的上海医学院医疗系录取了。”

“我的父母都从事医学工作,耳濡目染,我从小就对医学工作心向往之。科学的进步就是能解除人民的疾苦,而医学可以直接帮助大家解除疾苦。”闻玉梅沿着父母的脚印整装待发。

目标明确的步行者

1951年,闻玉梅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上海医学院,进入医疗系开始本科学习。从上海医学院毕业,闻玉梅本可以去做一名临床医生,但在做实习医生期间,因患者未能救治成功而备感难过,母亲为她指点迷津:“我妈说你这样没有做一个医生的素质,你不可以太情绪化,做医生应该很冷静,碰到困难应该正确地帮患者解决。”

桂质良的提醒和闻玉梅对救活患者的强烈愿望,使闻玉梅认识到自己应该去作研究,去创新理论,探寻新的方法救治患者。

闻玉梅回忆:“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华山医院。在工作中,我发现不少疾病是无法治愈的,比如心脏病、糖尿病等,一旦患上了这些疾病,病人就得一辈子与这些疾病共存,一辈子都是治疗期。而一些传染性疾病,看上去非常凶险,像传染性肝炎等,但如果能对症治疗,有效阻断传染源,是可以痊愈的。病毒充满了神秘性,等着人们来揭开它的秘密。我决心报考研究生,继续研究病毒,研究基础医学。从考上研究生起,我就一头扎进病毒研究中,一直到今天。对于自己当初的这个选择,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就这样,闻玉梅后来选择了做科研而非临床医生。1956年,闻玉梅考取了微生物学的副博士研究生(即现在的研究生),并且对病毒学着了迷。她先后师从我国微生物学一级教授余、著名微生物学和免疫学家林飞卿、中国免疫学开拓者之一谢少文,从启蒙到创新,她从不同的老师身上学到了不同的知识乃至不同的教学方法,这也对她日后的研究和教学工作影响深远。

曾有人问闻玉梅,为什么在众多医学领域中选择最枯燥的分子病毒学?她回答:“研究病毒看似寂寞,实则变化莫测,永远充满着未知,而且它还关系着无数人的生命健康。”

1971年,全国大面积暴发红眼病,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找出红眼病的“真凶”,闻玉梅和另一位医生把患者的眼泪经过除菌过滤后滴到自己的眼睛里做试验,证明了引起红眼病的是病毒,只需要用生理盐水来洗眼就能治疗,大大节省了国家的医疗资源。

天资聪颖的闻玉梅对自己的个性有着清醒的认知:“我是一个步行者,所走的是一条漫长的路,且经常会遇到风风雨雨、沟沟坎坎和十字路口,经常面临抉择。尽管前进的道路充满艰辛,但只要目标明确,我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止。”

原本,她想研究病毒与肿瘤的关系,但当时的中国还有一个更棘手的社会问题——肝炎,其中又以乙肝危害最大,感染率高达百分之十几,再乘以庞大的人口基数,感染人数相当可观。

于是,1974年,当上海第一医学院邀约她从事肝炎研究时,虽然与她之前所从事的免疫学、细菌学专业并不完全吻合,但出于对中国作为“肝炎大国”现状的忧虑,她欣然同意参与研究病毒性肝炎防治项目,开始了对病毒学领域的探索。

这一干就是近半个世纪。

20世纪80年代,她参加了世界卫生组织(WHO)的肝病防治的培训。虽然只有短短3个月,但却给她打开了新的大门。后来,美国一所大学邀请她去担任访问学者,继续研究肝炎。但因为她当时是教研室主任,承担了大量的工作,一时脱不开身。此时,她曾经的导师,已70多岁的林飞卿站出来说:“她研究肝炎只进修3个月是不够的,我替她做教研室主任,她的工作我替她顶着。”

于是,她用这得来不易的14个月,踏入了一个新领域——分子病毒学,然后毅然选择回国。她说:“我在国外进修时最大的感受就是,和同龄人相比,我们丢失的日子实在太多,我们的科研落后他们太多。我一定要回去,也许我这一代追赶不上了,但是我要培养学生和他们的学生竞争,如果我的学生还没有追上,那还有学生的学生,一定要追赶上他们。”

疫苗是预防传染性疾病的重要方式,乙肝疫苗已经有较长的历史。未感染乙肝的人可以用疫苗进行预防,那已感染乙肝的众多患者,怎样清除他们体内的病毒呢?对此,闻玉梅提出了一个崭新的理念,用疫苗来提高人体免疫力,借此控制病毒,这一理念被称为“治疗性乙肝疫苗”。

1988年,闻玉梅创新地开展了“复合物型治疗性乙肝病毒疫苗”的研发工作,自此30余年坚持不懈。面对至今尚未解决的全球性难题,她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不断探索着。

1995年,闻玉梅在医学杂志《柳叶刀》上发表了文章,在国际上第一次正式提出了治疗性疫苗的概念,并介绍了中国的开展情况。这篇开创性的论文此后获得了该领域研究人员的高频引用。

1997年,治疗性疫苗被列为国家“863”计划生物领域重大项目之一,治疗性疫苗受到国内外关注。2009年,治疗性乙肝疫苗跨过了Ⅰ期、Ⅱ期临床试验的门槛,进入了Ⅲ期临床。

在研究治疗性疫苗的这么多年中,闻玉梅说人民群众的需求和国家的支持是她走下去的力量。闻玉梅收到好几大箱子的患者来信,她将这些来信装订后,在“前言”中写道:“愿我全室科研人员不辜负人民的期望,在治疗乙肝方面继续努力奋斗,为人民解忧,为祖国争光!”

她说:“路不是天生有的,路是靠人走出来的,如果你愿意走这条路,你就不要怕困难,这就是我的哲学。”

教师应该是火种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的学生经常能在校园里偶遇闻玉梅。这位年近九旬的院士至今仍每天奔忙于科研和教学的一线。她深受学生爱戴,多次被评为复旦学生心目中的好导师、好老师。

她说,“教育的本质是为民解忧,为国担当”“科研的目的就是为了人民,我的终身志愿就是为人民解除疾苦,可是单靠一个人是不行的,所以要培养人”。

有人问闻玉梅:“你一生做的哪件事情,你觉得还可以?”闻玉梅说:“我觉得还可以的就是我及时回来了,为中国创建了一个实验室,培养了一批人,让他们接着朝前走。”

早年在国外进修时,闻玉梅就认识到,一代人的努力不可能追上发达国家的科研水平,要培养下一代,让下一代去赶超他们。“我已经不能跟国外的同龄人比了,我要培养学生,希望我的学生能跟外国人比一比。”正是这样的信念,督促着闻玉梅辛勤耕耘,培育人才。

之后,培养学生时闻玉梅始终保持跟英国、美国、法国、德国4个国家一致的高标准。这种高标准让闻玉梅成为学生眼中的严师慈母,学生们谈及闻玉梅,莫不对她感激敬重。

她亲手给学生写实验方法、给学生改英文论文的详细记录、请示申请的“863”科研项目经费如何使用;不论多忙,她都会挤出时间倾听学生和青年教师的诉说,与他们推心置腹,帮他们解决困难;针對学生的不同特点因材施教,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各种学习条件,劝慰青年人珍惜当下新时代,既要精通专业,又要涉猎广泛。

闻玉梅常常和学生说的一句话是:“教师不是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别人就完事了,教师应该是火种,不仅照亮别人,还要传承,让更多的人照亮这个世界。”

闻玉梅曾说,她这辈子做老师,下辈子也要做老师。她特别喜欢做老师,当学生有成就,甚至超过自己,能想到老师没能想到的,就觉得特别高兴,其乐无穷。

如今,闻玉梅培养出来的学生,大多已是学科翘楚,正在为中国的科研事业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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