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 韦冬余
【摘要】新高考知识性文本试题命制的价值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直面语文知识体系的教学矛盾,二是强调人文底蕴与科学精神融合,三是综合考查学生的文本阅读能力。知识性文本试题命制的本质价值在于努力构建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基于此,新高考知识性文本试题命制在选材逻辑上,围绕学科知识,提取核心概念,从纵向层面拓展思维深度;在设问逻辑上,立足文本语境,运用指令明确学生解题必备的关键能力;在命题推理上,组构联言命题,强调命题的真值判断以及展开有效的组合、分解推理。
【关键词】新高考;知识性文本试题;价值;逻辑
知识性文本是面向大众普及科学知识、传播科学思想与精神,以知识为载体,观点明确、逻辑严密、语言准确。[1]知识性文本的基本功能在于用简明的语言向大众普及和介绍比较复杂的科学知识。由此来看,《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明确将其纳入“实用性阅读与交流”任务群学习是恰如其分的。进一步而言,知识性文本传达知识离不开专业概念、术语以及特定学科背景,理解文本中知识的内涵、特质与呈现形式,离不开阅读者对写作者所运用的科学逻辑的梳理、对写作者的严谨思维的把握,因此,知识性文本也可纳入以“学习体验概括、归纳、推理、实证等科学思维方法,把握科学与文化论著观点明确、逻辑严密、语言准确精练等特点”[2]为主的“科学与文化论著研习”任务群学习。综合来看,知识性文本兼具实用与论述两大特质。2020年起,新高考卷将论述类文本与实用类文本进行整合,从语言能力层面要求学生“能准确、清楚地分析和阐明观点与材料之间的关系,能就文本的内容或形式提出质疑,展开联想,并能找出相关证据材料支持自己的观点,反驳或补充解释文本的观点。能比较、概括多个文本的信息,发现其内容、观点、情感、材料组织与使用等方面的异同,尝试提出需要深入探究的问题”[3],强调从文本事实、描述、观点等宽泛的信息中,经由语言活动最终获得充足证据或理由支持的、真实的信息,要求学生从拥有信息到拥有知识[4],呈现出高考变革的新趋势。本文旨在结合2020、2021、2022三年新高考卷,分析知识性文本试题命制的价值及逻辑。
一、知识性文本试题的命制价值
1.直面语文知识体系的教学矛盾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这一知识体系的价值不仅在于深刻地呈现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更在于通过进一步综合知识、运用知识、创新知识来推动社会发展,深化社会实践。然而长期以来,语文教育实践中,围绕语文知识的教学内容与形式的争论不断,甚至一度出现了“语文教学不需要语文知识”的观点。随着以语文知识体系的教学应用为中心的论争不断演进与扩大,隐藏其中的双重矛盾也逐渐明晰起来:一是语文知识体系与语文教学转化的机制矛盾,二是语文知识体系指向的关联能力之间的矛盾。如果说前者聚焦学生学与教师教的知识内容,那么后者则更关注学生学与教师教知识的方式。从语文知识体系与语文教学转化的历程来看,其大致走过了一条从无到有、从零散讲解到僵化表征的路径,但是无论如何转化,语文教师在课堂上始终只能借助教材与教参的练习系统、注释等内容呈现知识,语文知识始终未能真正借由课本、课堂走向学生。[5]从语文知识体系指向的关联能力来看,知识的记忆能力与运用能力始终未能在教学层面走向协调统一。这不单单是由于知识积累对教学的挑战性远小于知识理解的挑战性,更是由于高考试卷对固定知识强制考查的内在要求。
以知识性文本作为高考语文命题材料,实质上是对语文知识教学中存在的双重矛盾的直面与回应。一方面,新高考对知识性文本的考查形式明确了中国特色语文知识体系的构建及其教学的必要性,并且提供了语文知识体系转化运用的新视角。这种必要性不仅在于“要不要教”,更在于“教什么”。就语文知识体系本身来看,其进入教学层面不宜是简单的某段概念性话语,也不宜用“字、词、句、篇、语、修、逻、文”八个字简单概括,语文知识体系应该是联系、互动的整体。同时,当下进入课堂教学的知识内容是相对滞后的、狭窄的,语文知识体系的教学也应该为学生提供深度思考当下生活的视角,借由这一视角观察语言流变、社会现象、思想变迁。另一方面,新高考对知识性文本的考查内容则确认了其教学价值,回应了“为什么教”。知识性文本的考查更强调对知识的理解,而非对知识的记忆;强调对知识的解释、概括、推断和比较,而非对知识的简单迁移;强调深度理解知识、在语言的情境中运用知识,而非无限制地延伸知识学习的广度。
2.强调人文底蕴与科学精神融合
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须以融合了人文底蕴与科学精神的文化基础为前提,其中人文底蕴是文明人的基本标志,科学精神是现代人的基本品格,人文底蕴与科学精神在教育过程中的有机结合是新时代人才培养的必然要求。[6]从现实的学习过程来看,学生必定要经历人文、科学各个领域的知识学习才能逐渐构建起坚实的文化基础。因此,知识性文本常态化入选新高考试卷是核心素养背景下国家對高素质人才评价的必然要求。从人文底蕴来看,新高考选取的知识性文本不仅关注知识本身的丰富内涵,更强调学生在阅读中体验积淀的中国人普遍的情感、价值、态度,乃至对人类自身文化活动展开反省和思考。2020、2021与2022年的六套新高考试卷选取的知识性文本以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知识为主,兼及自然科学知识,呈现了地理学、生物学、文艺学、社会学、翻译学五个学科中不同门类的专业知识,这些文本没有机械、平白地罗列知识要点,而是将知识要素融于历史实践、文化活动、科学探索和当下生活之中,引导学生在理解人类文化与科学行为的过程中提炼、整合知识要点。例如,2020年新高考Ⅰ卷选取的《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发展基础和前景》《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对象》,在呈现“历史地理学”这一专业概念时,并未单纯以学术概念界定的方式阐释其内涵、特质、价值,而是梳理中国历史地理学的源流、发展历程、现实价值,对比沿革地理与历史地理学的特点,展现改革开放后中国历史地理学取得的成就,将历史地理学的要素逐一凸显出来,学生提炼整合知识要素的过程就是思考人类文化活动的过程。
从科学精神来看,新高考试卷在选取知识性文本时除了强调学生紧扣知识要素理解文本对科学内容的阐释,还要求学生发掘蕴藏在文本背后的理性思维、探究意识与批判精神。以2020年新高考Ⅱ卷选取的《我包罗万象》为例,学生在理解微生物这一专业的生物学知识之前,要跟随作者从穿山甲巴巴体表的微生物研究入手,细致观察微生物搜集的全过程,并从海绵、北极熊等动物身上发现:人类与动物都是社会生物,二者身上的微生物或许不同,但是都遵循相同的生存规律。文本在得出这一结论的过程中贯彻从生物现象剖析到道理阐释的理性思维,学生也一定能跟随文本在现象的探究中有所思考和收获。
3.综合考查学生的文本阅读能力
与《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大纲》不同,《中国高考评价体系》摒弃了“能力点”评价方案,转而系统化地提出“关键能力群”要求,强化对学生能力的综合考查。基于这一原则,知识性文本阅读通常为学生提供一个认识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完整阅读情境,从知识获取和思维认知两个角度考查学生掌握的“能力群”。从知识获取角度来看,英国著名语言学家纽马克曾提出“语言功能论”,指出不同类型文本携带的语言功能并不相同,其中信息类文本强调语言的信息功能,因而其主要与知识性题材相关联且一般以较为固定的格式出现。同时信息类文本还常常与特殊的文体、词汇(如专有名词)、语法手段(如结构关系)相联系。[7]因此,知识性文本阅读的内在要求是,学生必须能从知识呈现的专业角度理解文本专有名词并概括其特征,必须能整理知识呈现的思路脉络进而捋顺文本的结构关系。这就要求学生具备文本信息提取、观点整合、结构梳理等能力。
从思维认知角度来看,知识性文本试题的解答过程反映的是学生将文本或文本一部分意义用另一种语言表达出来的思维能力。纽马克认为文本理解的思维能力要求与文本所属的学科领域密切相关,就自然科学领域的文本而言,它们注重意义传递,着重以系统、科学的形式呈现语言外的客观现实或事实,因此需要阅读者具备高超的归纳演绎、分析综合等抽象思维能力理解作者表达的丰富意涵,同时更要运用关联、联想等形象思维能力在客观现实与概念之间搭建起转换的桥梁;就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领域的文本而言,它们注重对社会现象、文化现象的讨论,并且多基于作者个性语言形式围绕某一问题呈现理性的逻辑思考,关注阅读者从具象事件和感官中把握文本的思想内核,因此需要阅读者透过现象看本质,运用理性思维能力把握感性意识中的认知自觉,进而获取文本思想价值。
二、知识性文本试题的命制逻辑
1.选材逻辑:围绕学科知识,提取核心概念,从纵向层面拓展思维深度
《中国高考评价体系说明》特别重视知识考查的系统性与完整度,要求命题将不同的知识内容与不同的学科知识建立起有机的联系。[8]因而从价值逻辑层面来看,知识性文本试题命制的原料——阅读材料的选取必定要充分实现命题意图。仔细研究近三年入选新高考试卷的知识性文本可以发现,其均呈现出以不同学科的知识内容为核心,提取核心概念并从纵向层面拓展思维深度的特点。
首先,这种纵向深度体现在同一学科范围对核心概念的多维度、跨文化解读上。这种解读不仅指向概念本身,更强调基于不同文化视角抓住核心概念的重要特性。2021年新高考Ⅰ卷的现代文阅读Ⅰ的两则材料均围绕文艺学领域的“诗画异质”的核心概念展开。材料一立足于西方学者莱辛的观点,涉及诗画异质说的提出背景,诗画异质的具体表现、原因,并且强调诗画之间的差异并非是绝对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特殊条件下可以达到叙述和描写对象的间接转化。材料二则立足于注重诗画转化的有限性,突出绘画的静态描绘特点。此外,材料二站在文化交流与探讨的立场,立足中国传统的文艺概念、事例,进而与西方的文艺思想进行激荡碰撞。
其次,这种纵向深度还体现在对拥有交叉学科背景概念内涵的精准呈现上。2020年新高考Ⅰ卷的现代文阅读Ⅰ选取的《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发展基础和前景》《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对象》,在呈现核心概念“历史地理学”时交织了不少考据学与发生学的知识内容,在梳理“历史地理学”的特性及发展时特别借助了考据学范畴中的“沿革地理”加以比较。然而“历史地理学”与“沿革地理”毕竟不属于同一学科范畴,因而文中“二者不仅有量的不同,而且有质的区别”这句话便成为理解的关键。借助于此,“历史地理學”的研究内容以及研究性质得以更加精准的呈现。
最后,这种纵深更体现在将科学概念作为论述核心,并基于同一科学范畴凭借学科实际问题凸显科学概念的本质属性。2022年新高考Ⅰ卷现代文阅读Ⅰ选择在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范畴下,借助中国诗学领域的诗歌创造与理论必须立足于自身的古典诗学传统,进而解决辩证吸收西方诗学经验实现创新发展的学科实际问题。这印证了习近平总书记在《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中提出的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要加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挖掘与阐发,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要推动中华文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激活其生命力……要在比较、对照、批判、吸收、升华的基础上,使民族性更加符合当代中国和当今世界的发展要求”[9],凸显了“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本质属性:立足本民族文化传统,辩证性吸收外来文化,推动中国当代文化创新性发展。
2.设问逻辑:立足文本语境,运用指令明确学生解题必备的关键能力
新高考尤其重视考查学生运用知识、能力和素养解决问题的能力,突出对语言实践活动这一关键要素的考查。因此,新高考试卷在设问时也试图立足于“活动”来解释言语,借助言语的行为指向在“作者—命题者—学生”间架起一座桥梁,使文本突破文类限制进而成为具有某种交际功能的语言实体。此处有三点值得关注。
首先是立足语境设问。此处的语境是指言语行为的前因后果,具体到文本阅读就是所依靠的上下文。立足语境设置问题考查的是学生理解命题者对作者文本语言概括、提炼、推断之后再表达的准确程度,其一是理解制约性语言的准确程度——根据知识内涵、特点产生的语词、句式、逻辑等方面的上下文限制,其二是把握解释性语言的准确程度——贴合上下文的言、意、脉的综合与论断。从客观题来看,新高考试卷的客观题融合了制约性语言和解释性语言。如表1所示,2021年新高考Ⅰ卷第1题的四个选项就考查了学生对程度限定、并列限定、因果限定等制约性语言以及价值推断、差异概括等解释性语言的理解。主观题更强调对制约性语言的准确理解。如表2中2021年新高考Ⅱ卷第5题就考查了学生对题干中“为炫耀技术”“故意植入病毒”“导致病毒传播”因果限定下的价值取向的认知判断。
其次是使用指令,这是以“活动”理解语言本身最关键的一步。“指令类言语行为向听话者索取的是一个行为而不是一种信息。”[10]在指令类言语行为中,直接指令强调指令本身,信息清楚,理解简易,任务明确;间接指令更强调发出指令的理由,相比于直接指令的清晰明确,它更要求指令接收者在理解指令理由的基础上理解任务进而完成任务。从客观题来看,采用的是直接指令设问的方式,学生明确任务可以快速进入选项检索信息。主观题从单一的直接指令设问向直接指令与间接指令结合设问转变,逐步要求学生在理解指令理由的基础上随文完成任务。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设问方式既能最大限度地借助指令理由的理解实现命题者与学生的沟通,又能充分挖掘文本内涵,引导学生与作者对话走向文本深处、理解文本精神,最终实现“增强试题开放性,深入考查学生思维品质”[11]的目标。
最后是明确学生解题必备的知识获取和思维认知两方面的关键能力。新高考试卷知识性文本客观题在设问时明确要求学生判断出关于文本内容理解、分析和评价正确(或不正确)的一项,要求学生识别出与文本观点对应的一项论据。宽泛来说,客观题明确要求学生必须具备信息判断和论据识别的能力;具体来说,客观题中还涉及原文信息理解、命题者推论或概括理解、原文与推论比较等具体能力。主观题明确了学生在核心概念界定、行文脉络呈现、句子作用分析、论证思路梳理、论证结构分析、论点迁移运用、内容筛选概括等方面的能力要求。
3.命题推理:考查联言命题,强调命题的真值判断以及展开有效的组合、分解推理
此处有两个概念需要明确。一是命题。命题在语用层面是使用陈述句对思维的对象及相关事物情况作出肯定或否定的陈述,并且直接表达判断;根据判断的复杂程度与相互关系,命题又有简单与复合之分,试题本质上就是简单命题联结而成的复合命题。从“表达判断”这一角度来说,试题的最大价值在于考查学生准确认识命题中暗含的判断恰当与否。二是推理。推理是将一个或几个已知的命题作为支命题推出一个新的复合命题的思维形式。命题推理的形式是多样的,按照命题类型可以分为简单命题推理、联言命题推理、选言命题推理等。高考要求学生能比较、概括多个文本的信息,发现其内容、观点、情感、材料组织与使用等方面的异同,同时基于知识性文本的命题推理是命题者整理文本义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推理得出结论的思维过程,因此命题者在设计信息比较类试题时往往选用联言命题推理,引导学生判断事物的若干状况及结论是否同时合理地存在,这一点在新高考试卷知识性文本试题命制中也有所体现。
命题推理重点考查学生把握联言推理与判断恰当性的能力。以2022年新高考Ⅰ卷第1题为例,分解层面,A项在通过梳理原文并进一步运用“p并q,所以,p(或q)”(见表3)公式分解推理得出:
中华民族有着深厚的文化传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体系,需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
中华民族有着深厚的文化传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体系,也需要与时俱进、推陈出新。
所以,中华民族有着深厚的文化传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体系,也需要与时俱进、推陈出新。
判断层面,“与时俱进、推陈出新”是“中华民族有着深厚的文化传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体系”的必然结果,因此A项将后者表述为前者的重要前提是成立的。通过判断得出结论:A项表述恰当。B、C两项通过组合推理同样可以得出表述恰当的结论。對于D项,通过分解推理原文得出结论:中国古典诗论不以体系和逻辑见长,但蕴含诗性品格和人文情致,风格与中国古典哲学的特点相匹配,有其突出优点。进一步判断,D项中“比西方文论更有生命力”为假命题,最终得出结论:D项表述不恰当。
总之,知识性文本试题命制在选材逻辑、设问逻辑、命题推理三个维度呈现出不同特点。这既是秉持核心素养评价理念持续思考语文评价材料的有益收获,也将为中学知识性文本阅读教学变革提供可借鉴的思考与实践方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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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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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教育部考试中心.聚焦铸魂育人,助力教育评价改革:2021年全国高考试题评析[N].中国教育报,2021-06-11.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2020年度青年专项重点资助课题“新中国70年江苏语文教育思想研究”(立项编号:C-a/2020/01/09)阶段性研究成果】
(韦冬余系本文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