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教书的那些事儿

2023-05-29 05:13黄维舟
师道 2023年5期
关键词:学生

黄维舟

父亲是个读书人,他有一个木制书箱,但里面没有多少书。

回想起来,在他为数不多的那些书中,有一套五卷本的《毛泽东选集》,用红色塑料封套做封面,很厚实,是他参加什么活动得的奖品。在他生活的年代,获得这么一件奖品,应该是很光荣的事吧。箱子里有一本封面都磨损了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繁体竖排。小时候,我只看了前面几个章节就没耐心再看下去了。那些字,连蒙带猜还是读不顺溜,渐渐地败了我读书的兴致。父亲还有读书时留下的一本《文学》,里面有许多好看的文章,吸引我常带在身边反复读,也算是给少年的我播下了文学的种子。

那个年代,在父亲那一辈人中,他是方圆几个村最聪明的读书人,也是读书最久、学历最高的人。

他小学毕业就考上了地区一中,当时的一中在整个地区五个县只招100名学生。因为大伯只考到县上的一所初中,为了弟兄俩上学方便,奶奶走了二十多公里的乡路,到一中求校长把父亲转学到县中。谁也没想到,三年后,父亲又以优秀的成绩考到地区一中读高中。在城里的三年,父亲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一样,在勤奋攻读教科书的同时,贪婪地读了许多课外书。但临近高考前,学校通知他,因家庭成分的原因,不允许他参加高考。

带着满腔悲愤,父亲背着他的小书箱黯然地离城回乡。为了谋得一条活路,他去学裁缝。从此,年轻的父亲丢下了书,拿起了皮尺、粉饼和剪刀,在缝纫机“咿咿呀呀”的声音中度过了八年。后来,生产大队缺老师,高中毕业的父亲就成了一名民办教师,重新捡起了书本。我不知道那時的父亲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站在三尺讲台上。当他的目光逡巡着久违的书时,是不是感慨良多?

我无法忘记民师转正招考的那个夏季。母亲独自到田间挣工分,让父亲在家复习应考。天,真热啊!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知了狂躁的鸣叫声至今还响在我耳旁。年轻的父亲赤着上身,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汗如雨注地坐在床前踏板上,在一条长板凳上演算着数学题。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父亲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被招用,成为一名公办教师。民师转正给我们家带来的最大实惠是收入多了,原来父亲一个月工资才18.5元,转正后可以拿到45元。但对于贫寒的家庭来说,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增加的这部分钱只能使日子相对好过点。

那时我们姐弟仨也上小学了。忽然有一天,上街回来的父亲带回了一本小人书,名字叫作《石丹花》, 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本课外书。那本书,被我们姐弟三人翻了无数遍,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年轻女医生清秀的脸庞和姓胡的特务阴险猥琐的形象。再后来,父亲瞒着母亲,给我们订阅了《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民间故事》等杂志,这些杂志也不是全年订,常常是一年只订阅一、二种,且总是只订阅半年。记得有一年第6期《儿童文学》上有篇小说《带枪的狍子》,我看得津津有味,可读到狍子带着枪跑到森林里时,文章戛然而止,文末写着“未完待续”。于是,我就盼着下一期杂志早点来,好知道故事的结局。可是,那本杂志怎么盼也不来。原来,父亲没有续订下半年的。狍子是死是活,猎人究竟有没有捉到它,枪找回来了么,到现在都是谜。

父亲爱看书。在工作、劳动之余,他会坐在门前的大桦树下,吸着纸烟,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看。他却不知道,这些大人们看的书却在他下地劳动时,被我偷偷拿去躲在小屋里阅读。就是这些书,让我知道了陆文夫和他的苏州系列小说。当然,还有些我不记得名字的作家,都用他们认真、真诚的文字滋润过一颗幼小的心灵,并深深地影响了我之后的从教之路。

父亲教书的时候总是乐呵呵的,总是不待学生喊他“老师好!”就先笑盈盈地和学生打招呼。在那所乡村小学,学生都是附近几个村的,他们的父母和父亲也大多认得。经常家访的父亲对这些孩子的家境、习性非常清楚。他常常喊学生的小名,孩子们也脆生生地答应着。他和学生之间保持着乡间那种非常融洽的亲近的关系。

父亲曾为我们买过一本《安徒生童话》,后来,这本书成了他给学生施教的“校本教材”。他喜欢给学生朗读这些童话,一如我们少时他读给我们听一样。他坐在讲台后面的木头靠椅上,用略带乡音的普通话读《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读《海的女儿》;他会模仿书中人物对白的腔调,惟妙惟肖地“表演”给学生听;他的面部表情是夸张的,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和人物命运的改变而或喜或悲;他坐在椅子上很不安分,读着读着会晃动身子、摆动胳膊,做各种各样的手势,椅子也随之“吱吱呀呀”地响。在那个课外书很少的年代,于乡村学生来说,听童话也许是场文学的盛宴、精神的大餐。

顽劣是农村娃的本性,课上、课间,他们常常没来由地对骂,甚至拳脚相加。当他们被人架到办公室时,往往还互相胳膊扭着胳膊,恶狠狠地对视,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从村里长辈那儿习来的俚语粗话。父亲总会笑着打趣他们,三言两语就让他们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低着头偷笑。父亲会把他们拽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和气地听他们诉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然后,给他们讲书中的小故事。娃娃们都很机灵,听着听着,他们就明白了故事里的道理。当他们再走出办公室的门时,两双小手又友爱地搭在彼此的肩膀上。我初走上教师岗位时,很不理解父亲哪来那么多耐心,我问他为什么不用教鞭“啪啪啪”各打几板子,干净利落解决问题,父亲仍是笑着说:“他们还是娃娃,你打他们,不仅难以解决孩子间的纠纷,还添加了娃娃们之间的‘仇恨,对你这做老师的也不亲了,以后你再说什么他就不好好听你话了。”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读过陶行知或是苏霍姆林斯基等教育大家的书,我在他卧室的小书架上似乎没有见过。上世纪90年代,这两个教育家的著作还不怎么常见,名字也尚未腾播于老师之口。但父亲对农村教育的热爱,对乡村学子的亲近,从生活中、书本上寻求教育的智慧,都让我在阅读两位教育家的著作时,能感觉到一些相通之处,不知不觉中受到他们思想的影响。

等到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一所偏僻的乡村小学,面对那些纯朴而顽皮的学生时,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给他们读好看的书、有意义的书,推荐经典名著让学生阅读。孩子们从《爱的教育》中得到启迪,从而知道怎样爱别人、如何求学与做人;阅读诸如《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中学生阅读》《读者》等杂志,从别人的故事中获取生活的启示,指导自己去更好地生活。

后来,我通过招考到城里初中教书。作为班主任,我注重培养学生的阅读兴趣,教会他们读书的方法,让学生在阅读中感受到成长的快乐;我主持市级阅读课题,指导学生阅读优秀的读本,开展整本书阅读活动,指导学生阅读的技巧;在读的基础上,不失时机地引导学生写作,创建“繁星文学社”,出版《繁星》月刊,把孩子们阅读书本、阅读社会、阅读自然后形成的文字刊印在上面,极大地激励了学生读、写的热望……学生的优秀作品被推荐到《学语文》《中学生博览》《宣城广播电视报》《皖南晨刊》等报刊发表。学期结束后,我还将学生写作、发表的习作编辑成《时光会记得》《把记忆留下》《樱桃红了》等书并自费出版。

我深深地知道,教师专业素养的高低会影响一節课的“含金量”,决定语文课堂是否精彩、扎实。为了让自己能高屋建瓴地驾驭语文教材,更好地给学生“一碗水”,在工作之余,我像父亲那样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读书之中。哲学书籍使我的思考更加深入、缜密,文学书籍使我对语文教材的解读更加透彻,语文课堂也更有人性的温度。为了搞好班级管理工作,我还大量阅读管理学方面的书籍:阅读稻盛和夫的《活法》,从企业管理中汲取班级管理的方法;阅读魏书生的《班主任工作漫谈》,懂得了“商量”在班级管理中的重要性;阅读李镇西的《我这样做班主任》,学会了如何处理师生之间的关系,怎样给孩子们留下珍贵的记忆;阅读《不做教书匠》《班主任必读——全国著名班主任论工作艺术》等书,使我对班主任工作的认识再上新台阶,不再跪着教书……

在平时的语文教学活动中,我把从书中学来的方法活学活用。每周开设一节经典著作阅读课,推荐优秀的作品让学生阅读;教会学生怎么读整本书,怎样做摘抄笔记,怎样写读后感;每周日晚自习开展“经典影片欣赏”活动,所挑选的影片大多改编自经典的文学著作,学生通过原著和影片的对比,从中体会文学的魅力。我开展诵读《弟子规》《论语》活动,对学生进行传统文化教育,让他们接受国学的熏陶。还将课堂搬到广阔的大自然、名胜古迹、旅游胜地、图书馆中,积极开展课外活动:在宛陵湖畔举办“风筝节”、中秋到梅溪公园游园赏月,开展恩龙山庄“民族风俗之旅”、南京“历史文化之旅”、太极洞“科技知识之旅”、“阅读名著,走进自然”文化之旅、“走进名著,诵读经典”朗诵比赛等,让学生在活动中感受经典著作营造的意境。这些形式多样的活动既丰富了学生的学习生活,开阔了他们的视野,又极大地调动了学生阅读书籍、阅读自然的兴趣。

于是,我们的学习生活变得有趣、丰富而快乐,师生之间的友情日趋深厚。学生在省、市读书写作比赛活动中频频获奖,我也被评选为安徽省“十佳阅读推广人”。我很感激父亲,是他让我从小与书结缘,从此过上读书、教书进而尝试写书的生活。正是父亲以及那些书的影响,成就了我三十年平凡而充实的教育生涯,让我在书的陪伴中收获成长,在与学生的交往中品味幸福。

(作者单位:安徽宣城市第十二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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