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字取腔，字露腔美——以薛觉先粤剧老唱片为例论“薛腔”艺术特色

◆王 琴

薛觉先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享誉省港澳的粤剧表演艺术家，擅长丑生、小武、花旦等多种行当脚色扮演，被粤剧界誉为“万能老倌”。他表演艺术精湛，在三四十年代与马师曾形成了“薛马争雄”的局面，他与千里驹、白驹荣、马师曾等对粤剧表演艺术的革新促成了粤剧从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其唱腔曼长婉转、优美动听，形成的“薛腔”在粤剧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薛觉先在三四十年代录制了大量的粤剧唱片，保留了其经典的唱段，从其原声的粤剧老唱片可以窥见“薛腔”的艺术特色。

一、问字取腔，字露腔美

早期的粤剧戏班老艺人因多是演“提纲戏”，在演出过程中“爆肚”或因忘了曲词而唱“无字腔”，或为了显示自己的声腔美而故意“炫腔”，不注重从曲词出发，抒发人物的思想感情，让观众理解曲词的意蕴，得到美的享受。薛觉先改变以前老艺人咿咿呀呀唱无字腔的习惯，注重露字，创造了“问字取腔”的唱法。要露字，先要正音，薛觉先以纯正的广州话入腔，注重在曲词的宾白主次联断之间露字。

“问字取腔”即一是根据字与字之间或每句唱词的句末一个字的字音高低拉腔，二是拉腔的发口音因字尾而决定。“问字取腔”可以以每句唱词的末一个字取腔，也可以从唱句中间部分的每一个字取腔，甚至每个字都可以有一个腔，力求每个字都有腔包尾。如《胡不归》“慰妻”中的【长句二流】“情惆怅，意凄凉，枕冷鸳鸯怜锦帐，巫云锁断翡翠衾寒”中只用“呀”音来行腔，演唱起来字音就不显露。根据每个字来取腔，就会达到“字露腔美”的效果。“意凄”“翡”等字运用“衣”字入腔，“锦”“衾”用“唔”音，“巫”“苦”用“呜”音，“来”用“嗳”音，“寒”用“咹”音，运腔发声时口形不变，使发出的字音音尾适当延长，从而使唱的字字露音准腔美。

在字与字之间通过运腔，使字更清晰地表达出来。如《璇宫艳史》中一句【中板】“原来皇妻陛下在此检阅御林军”，“阅”和“御”是属于同一发口音，薛觉先在“阅”后拉腔，之后过渡到“御”字，把两个发音相似的字能区分地清晰地唱出来，既露了字，同时使唱腔婉转优美。

二、开创新唱法和创作新腔新曲牌

薛觉先善于在粤剧梆黄基本声腔的基础上，创作和发展新腔，如在梆黄中发展了乙反、反线、长句等新唱法，创造了【解心腔】【南音二流】等新板腔和《倦寻芳》《寒关月》《丹凤眼》《胡不归》《貂蝉怨》等新小曲。

如：《姑缘嫂劫之祭飞鸾后》：（首叚）（新腔南音二流）叫内监。不停留。你睇月出东山黄昏后，重有回廊、曲折、你要仔细凝眸、有阴风吹阵阵、阵阵阴风寒风透骨、咦咦、把我襟旗冷透、伤心人、思前后、人已渺兮、难永久、（白）咦，我都知道对佢唔住嘅咯、所以设灵祭奠表心头、依稀如旧。（二叚）尤自悲、佢在阴曹、我在阳间、阴阳阻隔、唉吔唷、令我涕泪交流、骨肉成消瘦、你话怎罢休。叫内监、引路灵前，亲随左右、又只见你亡灵，令我更添愁。[1]

薛觉先为了改变【二黄】曲调拖沓、沉闷等缺陷，在“问字取腔”的基础上，对腔的长短、快慢、高低、紧缓，根据人物思想感情的变化作不同的处理，使【二黄】灵活多变、优美动听。如在《胡不归》之“慰妻”中“天意茫茫”【二黄】，为表达文萍生对颦娘缠绵悱恻的感情，省却过门，连续演唱，唱得连贯婉转，迂回曲折。在【二黄】中加入【南音】曲调，以真嗓取代假嗓，吸收盲艺人演唱注重鼻音，行腔干净，将【南音】抒情柔和、行腔简洁融入到【二黄】的演唱中，使其更丰富、动听。同时薛觉先在【二黄】的演唱又因戏因脚色行当不同而灵活运用，扮演小生演唱时运用【二黄】新腔表现人物的一往情深，温文尔雅；反串花旦改用子喉演唱【二黄】，清新嘹亮，活泼清脆。

例：《胡不归》之“慰妻”中【长句二黄】“天意茫茫”

赵颦娘：【滚花】又怕郎纵情长，妾命不长。

文萍生：【八字二黄】我苦衷满怀，何幸得娇妻原谅。

赵颦娘：【接唱】不敢怨郎情薄，亦知你母—命难忘。只怨恶病相缠，未能无恙。

文萍生：【长句二黄】相对凄凉，相看神怆，娇呀你梨涡梨窝浅笑,试问今何往？春山愁锁泪偷藏，花好偏逢风雨降，苦命妻逢我呢个苦命郎，恩爱难求我个位慈母谅，唯有低声偷怨，怨一句天意，茫茫。

薛觉先的“薛腔”不仅开创了许多新的唱法，而且在新唱法的基础上遵循粤剧传统梆黄的格式创作了新的粤剧曲牌，如“长句二流”“长句二王”“扬州二流”等曲式。“二流”传统上是短句的格式，每顿之间要拉腔，各顿之间要加锣鼓或过门，曲意很难一气呵成。薛觉先将每顿灵活加长，演化成了“长句二流”。这种曲式曲文连贯，宜叙事宜抒情，被后来新创的曲本广泛采用。“长句二流”有《胡不归之慰妻》《姑缘嫂劫之祭飞鸾后》。同时，薛觉先改变“二王”的十字句和八字句短句的唱法，突破句顿间的音乐过序的限制，创造了“长句二王”的唱法，能够连贯地表达曲文，因表现力强，撰曲者争相采用。

例：《心声泪影》中【扬州二流】

吕秋痕：（苏锣贵妃醉酒小曲）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秦慕玉：（白）好呀（吹萧奏三醉）（首版二王小锣）黄昏后（恋弹扬州腔二流）独无聊、忽听萧声吹透。搅春思、撩晚景、触起我闲愁。步中庭、过别院、晚风飘飘眉月娟娟、遥望一带粉墙、翠柳是谁家、拈玉管、红袖倚琼楼。香雾锁、碧烟笼认芳容、黄花比瘦。有珠簾、帷半捲、挂住个小小嘅银钩。正低徊一阵风惊行、使我疑是故人相候。[2]

三、在曲调中塑造人物形象

薛腔的经典唱段在粤剧界有广泛的传唱度，“未必是好声，但却是好听。”因为薛觉先演唱时“贯注情绪”，从人物出发，深入角色，抓住人物的性格特征，对同一人物在不同的情境中通过不同的曲调的演唱体现人物的思想感情的变化，打动人心弦。即使在同一板腔曲调中，也因人物的思想性格、精神情绪不同，作出不同的处理。《前程万里》中用刚柔相济的唱腔表现复国驸马的忍辱负重。《胡不归》用【二流】唱腔演唱“情惆怅，意凄凉”，突出文萍生善良、多情、柔弱的性格。在《心声泪影》中“寒江吊影”运用了【仿解心腔】。在曲调中“贯注情绪”，根据人物思想性格设计和演唱唱腔，在曲调中塑造人物形象。

例：《胡不归》之“慰妻”中【长句二流】“情惆怅，意凄凉”

文萍生：【长句二流】情惆怅，意凄凉，枕冷鸳鸯怜锦帐，巫云锁断翡翠衾寒。燕不双，心愁怆，偷渡银河来探望，强违慈命倍惊惶，为问玉人病况。妻啊!

赵颦娘：【白榄】心又喜，心又慌，何幸今宵会我郎会我郎。

文萍生：【白榄】心又喜，心又安，问娇你曾否复安康复安康。

四、结语

薛觉先在三四十年代录制了大量的粤剧唱片，留下了许多经典的唱段，如《玉人无恙》（百代唱片，1932年）、《快活冤家》（百代唱片，1933年）、《海角寻香》（百代唱片，1932年）、《心声泪影》（百代唱片，1932年）、《粉面十三郎》（百代唱片，1932年）、《为情颠倒》（百代唱片，1932年）、《生骨大头菜之雪中送炭》（百代唱片，1933年）、《相思盒》（百代唱片，1933年）、《陌路萧郎》（百代唱片）、《壮士悲秋》（百代唱片）、《送情郎》（百代唱片）、《前程万里》（百代唱片）、《玉梨魂》（百代唱片）、《胡不归之慰妻》（百代唱片）、《夜宴璇宫》（百代唱片）、《白金龙之花园相骂》（胜利唱片）、《白金龙之诉情》（胜利唱片）、《风流皇后游御园》（胜利唱片）、《姑缘嫂劫之祭飞鸾后》（胜利唱片）、《销魂柳之戏妻》（胜利唱片）、《白金龙之催眠曲》（胜利唱片）、《璇宫艳史之相骂》（胜利唱片）、《夜盗美人归》（胜利唱片）、《半生脂粉奴》（胜利唱片）、《幽香冷处浓》（胜利唱片）、《花魂春欲断》（胜利唱片）、《春思落谁多》（胜利唱片）、《嫣然一笑》（胜利唱片）、《今宵重见月团圆》（高亭唱片）[3]等。这些唱曲体现了薛腔“韵味盎然，极尽抑扬顿挫之妙”[4]，“柔糜中带有刚劲之气”[5]“能历久而耐唱，目善露字，而于曲文之字句，独演唱无讹，腔宜长则长，宜短则短，一抑一扬，一顿一挫，一回一转，一起一收，婉转徐疾，若有余，若未尽，皆自有其可听之处。”[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