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小说中的女性世界及意识探索

2023-05-13 02:32刘鑫宇
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深闺凌叔华小姐

刘鑫宇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在中国传统的父权伦理中, “男尊女卑” “三纲五常” 根深蒂固,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始终处于被动地位。进入到文学创作领域,女性自然也成为了 “被注视” 的群体,难以实现作为人的价值。五四时期,伴随着人的觉醒,女性的自我意识也开始复苏,如何把女性从两千多年的封建传统中解放出来成为了时代问题。作为五四时期女作家的凌叔华顺应着女性解放的潮流,在小说中通过三类女性形象展开了对女性解放的思考。在饱受历史桎梏的深闺女性身上,凌淑华看到了她们生存状态的逼仄与主体精神的丧失,对封建男权进行了批判与控诉;对于处在新旧夹缝中的女性,凌淑华发现了她们在新旧思想交替时代中的个人挣扎与社会阻碍,其中渗透着作者对女性解放的社会环境的反思;在新潮冲击塑造的时代新女性的身上,作者又赋予了她们自信与独立精神,借以对新式女性发出热情的呼唤。通过阅读凌淑华笔下的三类女性,可以感觉到她在作品中重建女性、尊重女性及肯定女性的强烈女性意识。

1 发现:历史桎梏中的深闺女性

凌叔华生于豪门大院,自小便与深闺女性结下了不解之缘,深闺中的 “她们” 为男性和家庭而存在,以成为顺从的女儿、贤惠的妻子和慈爱的母亲为追求,始终戴着贤德的面纱。对于旧式女性来说, 中国的封建历史就是剥夺她们人的地位的历史。受到现代文明教育的凌叔华看到了女性在传统困境中生命力的衰退,于是决定拿起笔成为深闺女性的代言人,书写出深层传统意识给女性意识觉醒带来的沉重负荷。

1.1 贤惠而愚昧的太太

这类旧式女性中,尤以封建思想规约下的太太们最为突出,她们生活在封建帝制被推翻的解放时期,却并没有从男权中心中走出来,而是仍恪守传统女性的贤德,在自身为妻、为媳、为母中逐渐丧失了为女性的首要前提。《有福气的人》中的章老太太恪守封建女性的训诫,是一位典型的旧式婉顺女性。表面上看章老太太生活得美满幸福,她吃穿不愁,儿孙满堂,还是家里的主事人,但是根深蒂固的传统女性意识却让她并非真正幸福:自从她嫁到章家,其工作就是生儿育女,维持家庭的和睦:她的丈夫要娶妾,她为了取悦丈夫二话不说就同意;婆婆要想抱孙子,她便给幼小的儿子娶亲……这些就是她所谓的 “福气” 。章老太太被放置在激昂的五四时期,却丝毫没有受到新观念的影响,依然抱着自己的传统女性观念混沌生活。同样在《中秋晚》中,敬仁太太在新婚的第一个中秋精心准备了一桌团圆宴,寄托着团圆顺遂的美好祝福,并坚信 “团鸭一定要吃,否则就是恶兆”[1],但是丈夫最终还是因为去料理干姐姐的后事而没有吃上团鸭,这让敬仁太太耿耿于怀,最终二人发生了口角,从此夫妻失和。敬仁太太把此后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了当年中秋没有吃团鸭之上,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不祥。这个故事在现在读起来荒唐可笑,但是在当时它却是受封建迷信思想熏陶的女性思考问题时的真实写照,她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婚姻和命运,只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了毫无现实意义的仪式之上,从而表现出了对待自己命运的麻木和不觉悟。

1.2 蒙昧而失语的小姐

在这些旧式太太以外,深闺中还藏有旧式小姐。她们一生的目的就是听从父亲的安排嫁人,为日后更好的服务于丈夫家庭而努力。在凌淑华的名篇《绣枕》中,容貌秀丽的大小姐藏在深闺无人问,出于懵懂的心理,她也渴望着一段美好感情的降临,可是在传统女性思想的规约下,她只能以父亲的安排为标准,以男性的挑选为准绳。她身处闺房之中,所做的只能是在酷暑之下忍耐着燥热却毫不懈怠地绣着靠垫,这靠垫寄托着她走出深闺走向婚姻的希望,赋予了嫁给白总长的少爷的目的,也是能否成功和少爷缔结良缘以帮助父亲官运亨通的关键所在。为了绣好靠垫取悦白总长家的少爷,大小姐日日辛劳,但是这份精心准备的作品却在被送出的当晚就惨遭践踏,栩栩如生的凤凰蒙上了鞋印,整洁干净的布料也沾满尘土。被冷落的绣枕象征着大小姐如物般被轻视而只能继续待字闺中的命运,作为传统闺阁中的女性,她没有主动进攻的可能,只能被动等待男性的选择,等待来自男性的情感施舍,甚至成为男性口中待价而沽的商品,这是大小姐的悲哀,同时也是生活在旧闺阁中的传统女性所共有的无奈。

2 展现:新旧夹缝中的挣扎女性

在五四新潮之中,凌叔华接受了近代西方思想文化的熏陶,看到了男性中心以外的世界。同时,伴随着女权运动的发展,凌叔华的女性独立自主意识也逐渐走向成熟。她敏锐地发现在中国女性思想觉醒的起始阶段,从精神上觉醒的新女性仍面临着来自他人和社会的多方面困难,其觉醒是艰难且不彻底的,内心追求和外在现实构成了激烈的冲突。凌叔华将其细致入微地反映在了创作之中,由此诞生了一批新潮冲击下充满新旧抗争的女性形象,并通过展现 “一个过渡时期中国妇女的挫折与悲惨遭遇”[2],借以展现着新旧夹缝中的女性在走向觉醒时对抗社会现实的艰难。

2.1 希冀婚恋自主的女性

女性的自主与解放首先表现在爱情自主意识的觉醒上,这些受到新潮冲击的女性,开始以叛逆的姿态面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的传统规约,希望破除传统文化编织的狭小生存牢笼,自主选择心仪的伴侣。但是在男性秩序的统治之下,新女性想要获得的平等是不可能实现的。在《女儿身世太凄凉》中,表小姐受到新文化的影响,充满对封建约束的反抗,她突破传统女性的温婉顺从,公然在心仪自己的男友中进行比较和选择。按当时小说的一般逻辑,表小姐一定前途光明,但凌叔华却使情节突然逆转,让表小姐走进了现实。呼唤男女平等、爱情自由的表小姐受到男友造谣带来的社会诽谤和攻击,最后在男性秩序规范中郁郁而死。小说中的另一位女性婉兰在表小姐的新观念影响下,也逐渐觉醒,当她知道自己要嫁的对象是品行恶劣的男性时,曾说: “我!我不去,我死也不去他们那里。”[3]可是在父母之命下,她明知道是火坑还是跳了进去,结婚后,她发现一切正如想象中痛苦:丈夫荒唐、婆婆埋怨、婢妾猜忌。在终日以泪洗面的思考中,她终于有所觉悟,发出了 “人为万物之灵,女子不是人吗?为什么自甘比落花飞絮呢?”[4]这类觉醒般的感慨。可以说,表小姐和婉兰的觉醒代表着凌叔华对女性觉醒之路的看法,当时代之风吹拂进来之时,先进的女性顺应时代萌生了觉醒意识并采取反抗的行动,她们的觉醒是已然的,但社会中遗留的以男性为中心的历史文化是她们远远无法撼动的,她们无法违抗父命,无法对抗社会舆论,因而她们的觉醒仍是无力的,也无法从根本上实现自身的独立自主,最终等待这些新女性的不是回家就是死亡。

2.2 在理想和现实中挣扎的女性

在婚姻和爱情之外,受到新潮影响的女性也试图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理想园地,但是理想和现实的脱节让这些新女性面临着新的矛盾和问题。《绮霞》就表明了女性在事业和理想上的追求与现实生活之间的矛盾冲突。绮霞酷爱音乐,但婚后为了全心投入爱人和家庭再也没有摸过琴。原本和谐安宁的生活,却在友人的激励和小提琴家悠扬的旋律中被打破。绮霞在经过了多次的理想和爱情的内心冲突以后, 终于决定走出家庭去国外追求音乐之梦。但当绮霞求学归来, 琴艺大有长进之时, 却发现丈夫已经另娶他人,自己只有琴音为伴。作为一个经过五四新文化运动洗礼的新女性, 绮霞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牺牲了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她的进步意义在于, 她已经不执着于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婚姻,而是触及到了女性自我价值在更高层次上的实现。

3 想象:新潮冲击下的聪慧女性

“新文化运动” 为中国带来了平等而自由的现代意识,也为女性意识的觉醒提供了思想和社会层面的新条件。因此凌淑华在作品中也开始对真正觉醒的新式太太进行想象和展望。让她们为了维护爱情和家庭主动出击,甚至大胆追求爱与被爱的权利,在生活中散发着独属于女性的智慧魅力,在如何实现自我价值的路上进行积极的探寻。

3.1 修补家庭的聪慧女性

在传统的婚姻关系中,男性一直是主导者,女性则是被动和等待的角色。哪怕婚姻无爱、丈夫无情,女性也要得过且过,安于现状,从而使女性自身意识和价值逐渐消磨殆尽。在进入新时期之后,女性虽然获得了相对自由的婚姻爱情权力,却依然在新式婚姻面临着潜在的危机,凌淑华敏锐地发现了这一问题,并通过展现新女性在处理婚姻问题时的主动努力为女性提出了妥协与出走之外的第三条路径——主动调节。在用男性视角写就的《花之寺》中,作者展现出了新式太太对调节婚姻问题的努力。小说中的燕倩和幽泉是一对过着平淡生活的夫妻,他们的爱情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出现了裂隙,丈夫幽泉想去探寻新爱情的可能性,而这一切都被燕倩察觉,她以第三者的口吻给丈夫写了一封信,以崇拜、赞美的口吻竭力赞美丈夫之于她的珍贵意义,以此来诱引丈夫前往花之寺。幽泉虽然觉得这种与女性赴约的行为对不起燕倩,却还是难以挣脱心中的好奇,前往了花之寺赴约,殊不知这是妻子燕倩的游戏,目的是唤醒他对爱情和婚姻的激情。写下这封信并邀请丈夫的燕倩已经意识到,在妻子的身份之外,她首先应该是一个有独立思想、有主见的自我,应该在婚姻出现裂隙时主动调试夫妻之间的关系。她用一个玩笑激活丈夫的激情,同时也用女性的智慧对丈夫的爱情观进行了启蒙,让丈夫意识到婚后也应当保持爱情的时刻更新。由此,凌叔华看到了女性智慧与女性的主动性在幸福婚姻中的重要意义,新女性的觉醒可以不走出家庭,但一定要在家庭中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和掌握自身婚姻幸福的手段,在妥协中学会如何反抗和更好生存。

3.2 争取自我的叛逆女性

凌叔华意识到新女性要在婚姻中保持自我的主体性,女性的需求与欲望也应该被公平对待。《酒后》描写了在一次家宴以后,男主人公赞美妻子的贤惠与温柔。但妻子采苕却没有回应丈夫的热情,反而怜惜着她一直心仪的有才华却已有妻室的男人子仪,并要求丈夫允许她亲吻一下子仪。作为男性的丈夫当然无法理解新女性采苕的行为,但出于尊重,他最后还是答应了采苕的要求。但是当采苕走到酣睡的子仪面前时,顿时如失去勇气般停止了动作,她没有亲吻子仪而是又选择回到丈夫身边。采苕的行为似乎越出常规,却经由心理描摹传达出了新女性丰富的情感体验,她的行为只不过是女性挣脱长久压抑后的内在欲望的表达。从表层来看,子仪有一个无爱的家庭,激发了采苕的同情之心, 使之不禁想要安慰关心他,表现了一种五四式的母爱关怀;而从深层来看,女主人公是在争取自己爱与被爱的权利,争取自己独立的感情和自由的意志,她不再是传统意义上被男性把玩的女性形象,而是在个性解放时代勇于袒露自己真实情感的新女性,并且用实际行动着证明 “我是我自己的” ,而不再是独属于丈夫的花朵。

4 结语

在五四崛起的第一代女性作家之中,凌叔华从女性的经验和感触出发表现着知识女性和新旧家庭妇女的多样面貌,从传统的妥协到新潮下的挣扎再到对新女性的展望,她笔下的女性形象汇聚成了一部五四时期女性觉醒的微缩历史。同时在中国女性走向觉醒的过程中,凌淑华也寄寓着自己不断渐进的女性意识,她从历史文化角度揭示了女性蒙昧的原因,从社会角度呈现了女性独立的阻碍,最后以文学想象的方式从女性主体角度展分析了女性觉醒的丰富内涵。可以说,凌淑华对女性觉醒的认识是女性通往精神独立觉醒路上迈进的一大步,同时也使五四时期的作家对于女性现状的思考不断趋于理性和现实。

猜你喜欢
深闺凌叔华小姐
蛇舌草小姐要改名
背叛与宽容,陈西滢默默戴上英国“绿帽子"
陈西滢凌叔华夫妻别样人生
养在“深闺”天下知 黄梅县住建局擘画城市画卷
缺牙小姐
由深闺走向巴黎——那些怀抱梦想的女子
鸭兰
“等一下”小姐
绽放
为徐志摩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