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视域下“美日澳印”四边安全对话联盟化的影响因素与前景

2023-05-09 09:54陈洁邓辀
理论观察 2023年12期
关键词:历史经验亚太

陈洁 邓辀

摘 要:“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可以视为历史上美国曾多次在亚太地区构建多边联盟的延续。与历史上的多边联盟实践相比,四边安全对话既有共性,也有个性。在影响四边安全对话同盟化的诸因素中,主导国意愿、结盟对象国的整体国家利益差异以及中国的能动性对四边对话联盟化的前景发挥着主要作用。在这些因素影响下,同时比较美国历史上在亚太地区的多边联盟实践,得出结论认为四边安全机制难以走向同盟,但是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多边联盟的动力具有持续性,在今后还可能以其他形式继续表现出来。对此中国既要妥善管控中美关系,也要在不断的崛起中调适与其他亚太地区国家的关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关键词:美日印澳;多边联盟;历史经验;亚太

中图分类号:D815.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3)12 — 0077 — 07

以双边联盟为基础的“辐—辏”(hub-and-

spokes)体系是二战后美国在亚太地区所建立的伙伴关系的主要特征。然而2017年以来,沉寂多年的“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机制重启,并且展现出比以前更大的活力。对此,有学者认为,这是美国亚太地区的双边联盟体系所呈现出的新动向,即多边主义转向。①然而梳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联盟构想与实践历史可以看到,“美日印澳”四边对话并不是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多边联盟的首次尝试,而是历史上构建多边联盟实践的一种延续。尽管当前四边安全对话机制尚未形成严格意义上的同盟,但从美国在亚太地区多边联盟实践的历史维度来透视四边安全对话机制,所引发出的一个问题就是:四边安全对话未来在多大程度上会走向同盟化?同盟化过程中的主要障碍是什么?

一、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多边联盟的历史实践与特点

(一)二战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多边联盟历史实践

在二战后至今的绝大多数时间里,美国在亚太地区的联盟制度安排是双边的而非多边的,但历史表明,自美国决定在亚太地区组建联盟之初,美国就一直

在尝试组建多边联盟,而后来推行的双边联盟恰恰

是在多边联盟无法组建的情况下所产生的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安排。②从二战结束至今,美国在亚太地区组建多边联盟的构想和实践包括“太平洋公约”“联

合行动计划”“东南亚条约组织”以及冷战后的“小多边”主义实践。

1.“太平洋公约”

“太平洋公约”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组建多边联盟的源起,也是战后美国在亚太地区整个联盟战略的

首次尝试,其直接动因是新中国的成立以及朝鲜战争的发生,及其所引起的美国威胁感知的增加。随着朝鲜战争的爆发以及战局呈现出的不利于联合国军的变化,1951年1月12日,杜勒斯正式提出《太平洋公约》的构想,其主要内容涉及成员国之间遵循集体安全原则、成员国范围限于非共产主义的“太平洋岛国”,以及不限制日本重整军备。①然而,各成员之间围绕成员国问题产生了巨大分歧。②③最终,由于成员国间的矛盾无法调和,而美国又不愿为协调这些矛盾承担更多的义务,导致美国在亚太地区组建多边联盟的首度尝试《太平洋公约》无果而终。

2.联合行动计划

《太平洋公约》计划破产后,美国并没有立即放弃在亚洲地区组建多边联盟的计划,而是继续在亚洲其他次区域积极推动构建多边集体安全体系,即在东南亚地区推行“联合行动计划”。刺激美国在东南亚地区推动多边联盟建设的直接和主要原因是越盟在中国和苏联的支持下取得对法国的节节胜利,并由此而显现出的共产主义的扩张态势。④在这样的背景下,1954年3月29日,杜勒斯发表“红色亚洲的威胁”演讲,正式抛出“联合行动计划”,计划成立包括美、英、法、印度支那联邦国家、澳、新、泰、菲组成的地区性组织,抵抗共产党力量的扩张,并在必要时采取联合军事动员和行动。⑤对于“联合行动计划”的性质,杜勒斯本人将其定位为“北约”式的多边军事联盟,目的是为了能够自动反击共产主义威胁,并且能够统一美国及其盟友在东南亚的行动。⑥英法作为“联合行动计划”的主要争取对象,受制于战场形势对国内政治的影响,迫切希望停战,因此对该计划表现出迟疑的态度。尽管美国不遗余力的对两国进行游说,但1954年4月英法在奠邊府战役中的失败加剧了两国达成和平停火协议的意愿,最终导致美国所希望的“北约”式的和平“联合行动”计划胎死腹中,不了了之。

3.东南亚条约组织

日内瓦会议后,美国对在东南亚地区所面临的共产主义的威胁感知急剧上升⑦,迫切希望“使我们在不得不采取的任何行动中,获得其他国家的支持,确保我们不至于单干”⑧,于是积极策划建立东南亚条约组织。1954年9月8日,在经过缔约各方的协商争执之后,正式缔结了以集体防御、安全互助、经济援助为内容的东南亚集体防务条约。⑨尽管美国积极推动了东南亚条约组织的建立,但美国不愿意为其承担任何实质性的军事义务,并希望亚洲盟国彼此之间互助,而东南亚国家则希望美国提供更多的安全援助和支持。双方的分歧在此后的互动中不仅没有得到缓和,反而愈加凸显,最终导致该组织在没有完成其使命的情况下宣告解体,宣示了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同盟的又一次失败。

4.冷战后的双边联盟多边化再尝试

为了加强美国的亚太盟友之间的联系,降低自身在维持亚太地区联盟体系中的成本,美国以冷战结束后亚太地区安全格局的变化为契机,继续尝试推动现存的双边联盟体系向多边化方向发展,这些实践主要体现为构筑“美日澳”三边同盟和强化“美日韩”三边合作。2001年7月,美澳提议三国组建一个关于亚洲安全问题的非正式对话机制,走出了搭建美日澳三边同盟的第一步。2015年7月,日本自卫队首次参加了美澳联合大规模军演,标志着三边安全合作进入了新阶段。日韩虽然都是美国的盟友,但由于两国之间的历史问题,双方的安全互信合作一直处于较低水平。自2009年起,美日韩三国防长每年都在香格里拉峰会期间另外举行三边会谈。除了加强对话,联合军演是美日韩三边安全合作加强的另一表征。?輥?輮?訛尽管美日韩三边合作取得了积极进展,但是还远没有达到三边联盟的程度。“亚洲小北约”依然只是一个构想。这其中不仅仅是韩日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在发生着作用,促进日韩合作的外部共同威胁水平的变化也是重要原因

(二)美国在亚太地区多边联盟的特点

二战后至今,尽管经历了亚太地区国际秩序的变迁,但美国不同时期在亚太地区组建多边联盟的尝试无一例外最后都失败了。在这些失败的尝试背后,除了外部环境变化的影响,联盟内部的一些共同特征始终对美国在亚太地区多边联盟的命运发挥着深刻影响,这主要是联盟对威胁定义不清、联盟内成员地位显著不平等以及美国在联盟内的有限安全承诺

1.联盟成员间关于威胁来源存在歧异

历次美国在亚太地区组建多边联盟时,其所声称的目标都是“应对共产主义威胁”,威胁来源则指向苏联和中国。然而,对于亚太地区那些美国试图结盟的对象来说,共产主义并非其所面临的唯一威胁,甚至不是首要威胁。由此,各方在“为何结盟”和“与谁结盟”问题上表现出诸多分歧,也最终导致多边联盟的失败。在太平洋公约中,澳新等国不仅担心来自共产主义的威胁,同样极度担心日本军国主义的复兴,而后者并未被纳入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防御目标之中。①联合行动计划中,美国试图通过结盟来支持法国,以实现在中南半岛防止共产主义力量发展的目的,但这一点对法国来说并非首要和核心的威胁来源,相比之下,长期战争所引发的国内社会不满占据着更为重要的位置。②东南亚条约组织中,尽管东南亚国家在一定程度上认可美国所定义的威胁来源,但东南亚小国同样也警惕这样一个组织会成为美国干涉内政、影响其自主权的工具,而美国又不愿意为此在联盟内做出更多制度化的安排来约束自身、进而确保盟友的自主权,最终导致联盟瓦解。③由此可见,联盟成员间在有关威胁来源和联盟的具体功能方面所存在的歧异不仅是美国历次在亚太所组建的多边联盟的特征,而且是导致联盟失败的重要原因。

2.联盟成员地位显著不平等

在联盟体系内部,成员国之间地位越不平等,相互制约能力越差,尤其是小国对大国的制约能力,联盟越容易走向瓦解。④在亚太地区诸盟国中,日本是美国联盟体系中最重要的国家,这也导致在“太平洋公约”构想中,美国宁可放弃该联盟计划也不愿在日本的成员国地位问题上妥协,从而导致了多边联盟计划的破产。联合行动计划中,美国对联盟功能的设定并没有认真考虑作为核心结盟对象的英、法两国的实际需求,充分展示了同盟主导国与结盟对象之间地位的不平等,其结果就是利益协调的失败。东南亚条约组织中,由于东南亚国家与美国之间由实力差距造就的地位的显著不平等,塑造了联盟内部安全产品“供给-需求”关系的失衡,最终导致联盟解体。⑤

3.美国在联盟内有限承诺

国家结盟的目标是维护国家安全。⑥从这个意义上讲,联盟是否能够维持,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联盟主导国能否给盟国提供充足的安全保障。美欧跨大西洋联盟尽管盟友之间一度发生争执,但是在安全问题上,美国一直保持充分的安全承诺,从而确保了该联盟的持续存在。⑦而在亚太地区,虽然美国一直试图组建多边联盟,但其核心动机在于试图以最小的成本保证在该地区安全事务中的影响力。⑧因此,在历次组建多边联盟的尝试中,美国都努力使自身承担尽可能少的义务和给予盟友最低限度的安全承诺。在太平洋公约中,美国既不愿在限制日本军备问题上作出承诺,也不愿应英国要求将联盟范围扩大至中南半岛,从而导致盟友分歧无法调和。东南亚条约组织中,美国的构想是承诺派驻军队,而是保持一种机动力量,从而不至于使美国背上太过于沉重的经济、军事包袱。⑨由于美国的安全承诺有限,而亚太地区盟友又希望通过与美国结盟获得安全保障,因此各方之间屡屡难以达成一致,最终使得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多边联盟一再以失败而告终。

历史经验表明,联盟是美国二战后维持在亚太地区霸权地位的主要政策工具,但其联盟政策取向并不稳定。从美国在亚太地区联盟的起源和实践过程来看,尽管美国主观上更倾向于组建多边同盟,但一如历史实践所证明的,一旦时机合适,美国就会在亚太地区发起建立多边联盟的动议。基于这样的背景,2017年以来“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的复兴更可被理解为美国在亚太地区联盟政策的历史延续,而非一種前所未有的重大转型。

二、“美日印澳”四边对话:多边联盟构想的再实践

(一)四边对话机制的历史脉络和现状

“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机制最早可以溯源到2004年印度洋海啸之后美国所倡议的四国灾后救援合作,但此后一直处于沉寂。2017年以来,根据亚太地区的局势变化、尤其是中国“一带一路”的推进和在南海地区的活动,美国政府重新定义了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安全关系,将中国和“一带一路”视为对美国国家安全的威胁。①基于此,2017年10月,美高官主动表示希望尽快恢复四边对话机制。②同年11月,“美日印澳”四国举行了十年来首次会晤,对于这次会晤,美国称之为“美国推进地区接触的新里程碑”③。截止到2021年,美、日、印、澳四方已经举行了6次会谈,同时在会晤级别、讨论的议题范围方面都有了明显的扩展。2021年3月12日,拜登执政伊始,美、日、印、澳四国首次举行领导人会晤,标志着美、日、印、澳“四边机制”(以下简称“QUAD”)由部长级升级为领袖级。除了在对话层面协调立场,美、日、印、澳也在这一多边框架下开展了不少实质性合作,包括四国共同宣布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建设电网;实施“蓝点网络”计划、扩大联合军演的成员范围等等。除了在四边机制框架下推进安全和经济合作,美国也强调价值观因素在四边对话机制中的地位。在2017年四边对话重启后的第一次会晤后,美国发表声明称民主价值观是四国合作的共同基础。④同时,四国对话机制还以价值观为基准界定朋友和敌人,强调民主的“自我”与非民主的“他者”之间的分野。⑤

总体而言,自2017年以来,尤其拜登政府执政后,“美日印澳”四边对话机制进展迅速,四边合作的深度和广度都在不断拓展,有明显地发展为“四国同盟”并不断拓展成员国范围的趋势。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美日印澳”四边对话机制视为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多边联盟的又一次尝试。

(二)四边对话机制的特点

从目前“美日印澳”四边机制所展现出的特点来看,其在不少地方与历史上美国在这一地区的多边联盟实践有共同之处,同时也有自身的新特点。

1.动力机制的双重性

权力考量是美国历史上在亚太地区组建联盟的核心乃至唯一动机。动机的单一性制约了美国在联盟中发挥维持作用的意愿和程度,均把与盟友之间的合作范围仅限于安全维度,在联盟内只承担有限的责任。而“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机制则不然,经济和安全构成了美国推动建立四边安全对话的双重驱动力。这是由于冷战后亚太地区的地缘经济价值不断凸显,以及中国快速崛起所形成的对美国在该地区经济利益的巨大挑战所致。⑥在双重动力的推动下,“美日印澳”四边对话机制自2017年复兴以来,合作议题不断拓展,不仅包括传统的安全议题,还包括了经济合作、基础设施建设、地区发展等议题。从组织发展的角度来看,合作议题的泛化虽然不利于各方之间将合作深入,但为各方提供了更多的政策协调空间,对于保持基本合作关系的长远化显然是好处的。

2.合作机制生成基础的深厚性

相较于美国历史上在亚太地区建立多边联盟时的仓促以及联盟管理过程中的弱机制化甚至“去机制化”而言,在四边安全合作的组建和管理过程中,美国表现出更大的耐心,同时也付出了更多的精力。从2004年四国首次救灾合作到2017年四边安全对话的重启,这期间四边合作机制遭遇了各种挑战和阻碍,以至于几经沉浮。然而在这一过程中,美国并没有像在历史上一样直接选择替代性计划或直接放弃,而是不断通过各种显性和隐性路径推进这一计划。⑦美国通过多重路径力促四边安全合作机制成形的进程表明,美国在这一问题上具有极其强烈的主观意愿。与此同时,美国与成员国之间现存的双边和三边合作也增进了各方之间的共同利益以及政策協调惯性,为四边安全合作的推进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成为影响“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合作最终命运的关键因素。

除了在推动四边安全合作成行方面不遗余力外,2017年以来,美国为了维持和强化四边合作,不断提升其机制化水平、充实合作内容,拓展合作议题领域,力图使其在实现美国利益需求的同时,满足其他各方的利益关切。2018年,各方将基建纳入合作范围;2020年,受新冠肺炎影响,各方商讨建立与中国剥离的“供应链联盟”;2021年9月四国领导人首次线下会晤,各方一致同意在抗疫、基建、气变、教育、科技、网络以及太空等七大领域开展合作。①合作领域的不断拓展不仅表明四国之间的互信和协作水平提升、联系更加紧密,更为重要的是,这也向日印澳三国以及四边机制可能扩员的潜在对象表明,美国正在“回来”,愿意为其所定义的地区秩序和盟友的利益付出更大的成本。

3.成员之间对共同威胁感知的差异性

“美日印澳”四边对话虽然在2017年重启后发展迅速,但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是各国之间虽然加强多方合作、制约以及在对抗中国上有共同利益,但四国之间实则存在很大的分歧,严重阻碍着四边对话发展为联盟。②这种分歧突出表现于四边对话几次高官会后都没有发表《联合公报》。具体的看,美国和日本在对华立场上更强硬也更鲜明,因此希望四边对话能更进一步深化;而澳大利亚和印度则由于与中国之间密切的经济贸易往来,以及印度本身不希望过分刺激中国的意愿,因此更倾向于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合作,而不愿成为中美对抗的牺牲品。③这种对四边合作的基本战略定位的认知差异,以及由此反映出的各方之间共享国家利益的缺失,制约着“美日印澳”四边对话向更深入的方向发展。

之所以出现威胁感知程度的差异,核心原因在于联盟成员国与针对对象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和相互依赖性。在太平洋公约、联合行动计划以及东南亚条约组织中,受冷战大背景制约,联盟成员国与联盟所针对的对象苏联之间的关系基本处于泾渭分明的状态,既不存在密切的贸易和技术往来,也不存在安全相互依赖的需求,双边关系具有显见的单一对抗性。而在当前,“美日印澳”四国均在不同程度上与中国之间存在着经济或安全议题上的合作,很难将其各自与中国的关系界定为单一的朋友或敌人,例如中国是美国的第三大出口市场,是澳大利亚和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④中印两国同属发

展中国家,在全球治理、地区安全等诸多问题上存在共同利益与合作。美、日、印、澳各自与中国之间关系的多元性质决定了在对华关系上有不同的利益追求,因此在对华政策上也难以完全协调一致。

三、四边安全对话同盟化的影响因素

(一)主导国的意愿是影响联盟化的首要因素

联盟的本质是一种有关安全产品的交易,无论是主导国还是追随国,要想获得同盟的收益,都需要支付一定的成本。⑤其中主导国所愿意承担的成本范围对联盟的存废尤其重要。主导国组建联盟的意愿越强,所愿意承担的成本也更多。在历史上亚太地区的多边联盟实践中,美国组建和维持联盟的意愿并不是很强烈,由此导致美国在其中只保持有限承诺,在联盟遇到阻碍时也不愿付出更多的成本,最终导致联盟计划的失败。但是在四边安全对话机制中,美国展现出了更大的合作决心,这突出表现在近几年来四边安全对话会晤级别不断升级、议题领域不断拓展、军事合作水平不断提升等一系列进展。此外,由于中国的崛起以及中美战略竞争构成了四边安全对话机制发展的核心动力,因此只要中美战略竞争的基本态势不变,美国就有坚定的决心和持续的动力推动四边安全对话机制的发展。而这种决心也在相当大程度上构成了四边安全机制同盟化的推动力之一。尽管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沙利文曾表示,四边机制不是军事联盟,不是新的北约,而是“四个民主国家在经济、技术、气候和安全等基本问题上进行合作的机会”①,但是就主导国的意愿而言,由于美国的强烈意愿以及在此意愿驱动下所愿意付出的更多成本,将会推动四边安全对话机制在未来进一步升级,但是否会演变成一个正式的、传统意义上的同盟,还受到其他很多因素的影响。

(二)整体国家利益差异是影响同盟化进程的关键因素

整体国家利益,是一定时期内国家客观存在的最高利益。整体国家利益决了国家的外交姿态和外交原则。②无论从地缘政治位置、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位置,还是经济、政治文化的角度而言,美、日、印、澳都是完全不同的国家,各自对整体国家利益的界定也存在着鲜明差异。美国的整体国家利益在于捍卫其在亚太地区的霸权利益,因此对联盟的需求程度最高。在“特朗普主义”的冲击下,澳大利亚在近年来“努力将联盟引向更广泛的印太,并愿意分担更广泛的印太安全责任”,③这也导致澳大利亚同样有极强的动力推动四边安全合作同盟化。日本的整体国家利益在于摆脱战后体制,谋求与经济实力相匹配的世界政治大国地位。④就此而言,日本有较为强烈的动机将美日双边同盟转变为一个多边联盟,以便在制衡中国的同时平衡美国的影响,但是受制于与中国之间关系,其意愿较之于美国与澳大利亚又稍弱。印度自2014年来开始以“领导型大国”定位推进外交战略,这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其外交政策中的平衡取向。在参与四边安全合同的同时,中俄印外长第十八次会晤顺利举行并发布了联合公报,在有关议题上表达了对美国的不点名指

责。⑤这表明,印度对四边合作同盟化的需求并不强烈。

总体而言,美日印澳四国虽然在“制衡中国”的名义下进行合作,但由于整体国家利益的差异,各国对四遍合作同盟化的需求程度是不一致的,从而限制了四边合作演变成多边联盟的进程。

(三)中国是四边安全对话同盟化的核心干预变量

在四边安全对话的发展和同盟化进程中,中国及其崛起所带来的亚太地区秩序的变化就是其“威胁制衡”的对象,是该机制过去及未来发展的主要动力。但同样重要的是,中国与美、日、印、澳之间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早已形成复杂的相互依赖关系,中国的强大对四国而言不仅是威胁,同样也是发展的机遇,在后疫情时代更是如此。正是这种相互依赖关系的存在,赋予了中国极大的外交活动空间,从而影响四边安全对话同盟化的进程。尽管中国的崛起势成必然,但其体系结果并不一定是“反华联盟”的形成,这是因为中国有条件在崛起过程中主动作为,通过践行合作共赢的外交理念、开展积极的外交活动、加强经贸互惠合作等来使自身和平发展的意图可信化,缓解四国的安全焦虑,弱化其通过结盟来制衡中国的动力,从而预阻联盟的形成。

除了中国与四国之间关系的复合相互依赖性以外,美日印澳四国之间本身的分歧与外交政策优先事项的差异也同样赋予了中国实施“楔子战略”的空间。比如,印度是四国中唯一的发展中国家,在诸多国际议题上与中国存在共同利益,而非其潜在盟友美日澳,这也是此次中俄印外长会晤达成一系列重要共识的重要原因。同时,即使在面临中印边界冲突的情况下,印度依然没有加快与美国结盟的步伐,反而与中俄达成重要共识这一事实本身也表明,中印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美印关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因此只要中印关系处理得当,四边安全对话就不可能走向同盟化。同样对于日本和澳大利亚,虽然它们与美国的关系比印度更为密切,但是对“自由而开放”的地区秩序的追求超过对“对抗性”的追求,因此在处理对华关系上也比美国更多了几分纠结,赋予中国以外交活动空间。⑥

四、四边对话机制同盟化的前景

首先,四边对话机制发展的基本动力更强且将在一定时期内持续存在。历史的看,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每一次多边联盟尝试都是对地区权力格局变化做出的反应,换言之,多边联盟是美国应对威胁的产物。2017年四边安全对话的复活以及美国态度的转变,同样也是对中美竞争作出的反应。因此,中国的崛起以及中美战略竞争构成了四边安全对话机制发展的核心动力,只要中美战略竞争的基本态势不变,美国就有持续的动力推动四边安全对话机制的发展。

其次,四边安全对话机制在2017年复兴后如火如荼的发展态势并不能改变成员国之间存在利益分歧的事实。美、日、印、澳在四边合作中的分歧,不在于細枝末节的具体政策上的分异,而是在于对合作机制的性质认知、参与合作的特殊利益动机差异等方面。①例如东盟的地位问题、对抗中国的程度问题等都是四边合作的分歧点所在。由于导致这些分歧的原因是复杂而深刻的存在于各国的国家利益之中,因此在短期内难以调和,将持续影响美日印澳四边合作的进程。

第三,作为四边安全对话机制主要成员国的美日印澳四边均在不同程度上与其针对对象中国之间存在着相互依赖,这种复杂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四边安全对话机制的联盟化进程。美日印澳在将中国视为安全威胁并试图加以遏制的同时,又希望与中国保持良好的贸易合作关系,并且希望中国在某些问题上承担更多责任,发挥更大作用,因此各国在对华态度上具有显著的两面性,而这种两面性的存在,促使各国在推进四边安全对话机制联盟化的过程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一行为所导致的与中国关系恶化而可能产生的巨大成本,以及这种成本是否可以通过联盟行为得到的收益来加以平衡,由此制约着四边对话机制的联盟化进程。

〔参 考 文 献〕

[1]韦宗友.美日印澳四国合作机制新动向及其影响[J].当代世界,2020(12):44-51.

[2]Yasuhiro Izumikawa, “Network Connections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Hub-and-Spokes Alliance System in East Asia”, International Security 45:2(2020).

[3]Sissions D.C.S, “The Pacific Pact”. Australian Outlook, Vol.6, No.1,1952, pp20-26.

[4]David W. Mabon, “Elusive Agreements: The Pacific Pact Proposal of 1949-1951”. Pacific History Review, Vol.57, No.2, 1988, p171.

[5]肖斌.制衡威胁——大国联盟战略的决策行为[M].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169.

[6]Leszek Buszynski. SEATO: The Failure of an Alliance Strategy. Singapore: 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 1983.p.16.

[7]苏若林,唐世平.相互制约:联盟管理的核心机制[J].当代亚太,2012(03):6-38.

[8]Leszek Buszynski. SEATO: The Failure of an Alliance Strategy. Singapore: 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 1983.p.16.

[9]夏尔-菲利普·戴维.安全与战略———战争与和平的现时代解决方案[M].王忠菊,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10]陈新明,李源正.美欧跨大西洋联盟的战略协调之现实困难与未来前景[J].世界政治研究,2020(03):60-89+147-148.

[11]约翰·加迪斯·刘易斯.长和平:冷战史考察[M].潘亚玲,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24.

[12]Tongfi Kim, The Supply Side of Security: A Market Theory of Military Alliances,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

[13]宋伟.位置现实主义:一种外交政策理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72-73.

[14]陈新明,于海龙.安倍内阁打造“日美澳印”四国联盟意图分析[J].日本研究,2018(03):42-52.

[15]任远喆.“印太”视角下澳大利亚南海政策的调整[J].太平洋学报,2020(06):43-58.

〔责任编辑:侯庆海〕

猜你喜欢
历史经验亚太
坚守初心 团结合作 携手共促亚太高质量增长
亚太首个拜耳“耘远农场”揭牌
对亚太城C地块二期工程勘察与分析
近代以来中国办学成功历史经验之浅谈
俄罗斯现代化的历史经验
水务纠纷的化解之道
延安时期党廉政建设的基本经验
毛泽东探索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经验与理论价值浅析
亚太九号卫星发射成功
美国亚太同盟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