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到家,看到盘中的菜,闷闷地说:“又是白菜啊?天天吃白菜,你就不烦?”女人斜睨了男人一眼:“白菜多好,养人哩。”
男人放下筷子,去厨房切了一小块咸菜,就着馒头吃了起来。女人说:“这白菜是用肉炒的,你不喜欢吃白菜,可以吃肉,咸菜没有营养,吃咸菜哪来力气干活啊?咱承包的几亩地还指望你去种呢。”说着夹了一块肉放到男人的馒头上。男人看着女人:“你还知道心疼我啊?心疼我明天就不要再做白菜给我吃了,再吃白菜我快变成白菜帮子了。”女人扑哧一声笑了,伸出纤纤的食指蜻蜓点水般戳了一下男人的鼻头:“德性。”转身回到餐桌旁,一口一口吃着白菜,吃得那么香,仿佛这白菜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爱着白菜。初春的清寒里,女人把几棵带根的白菜从离根部三分之一处削掉外层的叶子,保留完好的白菜芯,种在一个大花盆里,浇足水,放在向阳的地方。不几天,叶子慢慢变绿,又几天过去,叶子中间冒出了花梗,花梗顶端布满了密密麻麻金黄色米粒一样的花骨朵。花梗一天天长高,花骨朵一天比一天鼓胀,花柄渐长,天气暖起来的时候,白菜花开了,金黄色的花朵在春日的阳光里如一只只黄蝴蝶翩跹起舞。女人望着白菜花,满脸都是阳光的光泽。
白菜花谢了,结荚了,一粒粒籽儿渐渐饱满,清晰可见,几多时日,籽儿成熟了。女人细心摘下荚儿放在簸箕里晾晒、揉搓、颠簸,只剩下一粒粒籽儿在阳光下眨着新奇的眼睛。
头伏萝卜,二伏白菜。女人牢记着种白菜的时令,适时翻土、施肥、整畦,在二伏的时候把白菜籽儿均匀撒进垄里,覆土、浇水。不久,白菜就露出了茸茸嫩嫩的绿芽儿。绿芽儿一天天翠绿,一天天丰盈,女人的心也一天天脆嫩着,饱满着。
“你就只顾着照顾那些白菜!我受够了!我要出去打工,眼不见心不烦!”男人很生气。自打女人喜欢上白菜后,男人时不时说这些话,但每次都沒离开。女人知道,男人心疼她哩,咋会舍得真的离家。可这次,男人真的离家了,好些天都没回来,电话不通,信息不回,像一只风筝断了线。
秋收的时候男人也没回来。女人一个人披星戴月收庄稼,庄稼没收完,就把自己累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乡亲们不忍心看她家的庄稼烂在地里,都搭手帮她收庄稼。女人越发想起男人的无情,禁不住泪珠儿落满了脸。
小雪来,出白菜。女人看着满园脆生生的白菜,又想起男人的冷硬心肠,不由得悲从心来,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白菜上。白菜无语。谁能懂她的心呢?自己的男人都不懂自己的心呢。女人想起和男人谈恋爱时,男人是那么细致入微地呵护着她,她的小心思不用猜,他全都懂。女人想想如今才结婚一年多,男人就换了心肠,禁不住有些气恼,抓起一棵白菜使劲朝另一棵白菜砸下去,一下一下,歇斯底里,直到手中的白菜叶子四散零落,只剩了根茎。女人停下来,喘着粗气。突然,女人扔掉白菜根,双手捂着胸部,慢慢蹲下去。女人的表情有些痛苦,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女人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白菜无语。耳旁只有清寒的风声。
整个冬天,女人与白菜相互温暖。煮白菜、炖白菜、清炒白菜、凉拌白菜、醋熘白菜……转眼进了腊月,就快过年了。看着别家在外打工的男人陆续归来,女人一次次在村口遥望,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男人不回来,女人也没心思置办年货。给两家老人买了一些食物送去,女人依旧一个人津津有味吃着白菜。
大年三十的夜里,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雪。女人起床推开门,院子里已覆盖了一层雪,白白的,像十五的月光。忽然有人敲门,女人警觉地问:“谁?”
“我。”是男人的声音。女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去开门:“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啊。”说着接过男人手中的包。
洗漱完毕,坐在暖暖的炕上,男人说:“我想吃白菜汤。”“我去给你做。”女人做饭麻利,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菜汤端来了,女人给男人加了两个鸡蛋。
男人吃完,说出去打工没几天手机就丢了,一直不给女人捎信是因为生气女人有事瞒着他,对自己的男人都隐瞒病情,这样的女人就得让她着着急、受受罪。男人说到此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抡起细瘦的胳膊朝男人肩膀捶了两下:“你都知道啥了?”“嗯,啥都知道了。我碰到你的同学阿华了,她说你去她那里看过病,我问阿华了,她说你的病没事儿,你只是乳房胀痛,你的妈妈患有乳腺癌,你不一定会得这个病,癌症不一定会遗传。你老吃白菜,是听说白菜可以预防乳腺癌吧?现在还疼不疼?”
“你气我的时候就疼。”女人娇嗔地说。
“那我以后不让你生气了。我知道你不舍得花钱去看病,是想把钱省下来给咱爹治病。出去这几个月我是去学习人家怎样高效种田了,咱承包了那么多地,不用心种怎么成,是吧?过了年我不出去了,在家好好种地,好好守着你。咱们生个健康聪明的宝宝。好不好?”女人哭了,又笑了。
春天来了,白菜花又开了,金黄一片,和春天的阳光一个颜色。
王举芳:女。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在《红豆》《啄木鸟》《山东文学》《安徽文学》等发表各类文章,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出版有散文集《用云朵织成的蓝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