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艺术家

2023-04-29 06:18李浩
万松浦 2023年3期
关键词:管事铁笼马戏团

(根据卡夫卡同名小说改编)

人物:

饥饿艺术家——年纪略大,头发花白,瘦弱,赤裸上身。在此剧中,他没有一句台词。

马戏团管事——年纪略大,微胖。腰间挂着象征性的钥匙。

看守甲——中年男人,健壮。

看守乙——中年男人,健壮。

看守丙——中年男人,略瘦。

引领女士甲——年轻,面容姣好,略高一些。

引领女士乙——年轻,面容姨好。

观众甲——中年,男。

观众乙——中年,女。与观众甲在戏剧中是男女朋友关系。

第一幕

[黑暗,静默。舞台中间靠后是一个铁笼,顶灯的光打在铁笼的铁条上,让它有反光。铁笼的右侧悬挂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数字:37。笼子里铺有草或者一张席子,饥饿艺术家侧卧着,显得身影模糊。一束微弱的光打在舞台右侧。右侧,一张小桌,三把椅子,三个负责看守的男人形态各异地坐在椅子上,他们的手里拿着扑克牌。小桌下边,杂乱堆放着几罐啤酒、肉肠等物。

[舞台左侧,强光。马戏团管事站着,看着铁笼的方向。

[幕起。

马戏团管事: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好的,或者不那么好的,或者,某些坏的。之前可不是这样。可你要是问我“之前是什么”,我是回答不上来的,反正,不一样,不那么一样,它们是一些光一样的东西,水流一样的东西,沙子一样的东西。它们流走的速度太快,以至让你不知不觉,让你觉得根本没什么变化——可它就是走了。

就是走了。现在,人们对饥饿表演的兴趣越来越淡漠——之前,之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我多想在我的马戏团里也能有饥饿表演,它会吸引更多的目光,它会大大地改变我的收入,它会……之前,饥饿艺术家风靡全城,每个人每天至少要观看一次,疲惫不堪的卖票员早就没有了好脾气,他不得不拉下脸来呵斥伸着手、伸长了脖子的购票人:不要挤!不要挤!你们给我安静!

[观众甲和观众乙从舞台左侧走上。他们挽着手。追光跟随。

观众甲:哦,这里有个笼子。我实在想不通,它怎么会孤零零地放在这里。

观众乙:走吧,走吧。

观众甲:怎么,你不想看?你看到笼子里的那个人了吗?他是饥饿艺术家。大概还是他,哦,已经变老了。时间真是个有重量的东西,那时候他还不是这样。

观众乙:走吧,走吧。我不想看。我想不出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表演……它让我不适。

观众甲:不适?你是说厌恶,还是恐惧?

观众乙:好像都有一点儿……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笼子前面走过,我感觉脖子后面突然有一股风,奇怪的风,它让我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凉。

观众甲:亲爱的我理解你的意思,嗯,现在,我也感觉到不适了。他之前应当不在马戏团,而是……我说不好,但不是马戏团,因为除了他的饥饿表演之外我对马戏没有半点儿的印象。那时候,我兴致勃勃…

马戏团管事:那时候每个人都兴致勃勃。饥饿是一种艺术!一种殉道者的艺术,那些艺术家们用自己的身体和行动给我们表演真实的献身!他们是另一种受难者,他们的受难替代了我们的受难,他们以自己的受难使我们免于,至少是部分地免于……这些话,已经没人提了。

观众甲: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是吗?我说的不只是我个人,是我们,是许多人……你不知道当时人们能有多幼稚。我们把饥饿艺术家们,当作殉道者来看待。

观众乙:殉道?你是说饥饿?还是说,饥饿艺术?我实在理解不了你的这个说法,要知道在我生活的斯图加特,从来没见过什么饥饿表演,但马戏团却常来。我喜欢马戏团,它们会带给我们那些孩子惊奇和欢快。

观众甲:我说的殉道,大概是受苦。大概是这个意思,这样的想法是我在天堂里的父亲给我的,愿他能得到安宁。有一次他喝醉了,一边哭着一边用一把锥子钉自己的手,他说他也要感受一下殉道者的痛苦,虽然他的痛苦已经够多的了。

观众乙:可怜。你知道吗,我太容易,太容易……我听不得悲惨的故事,它总是使我的心突然地发颤,简直会跟着人家心碎一次。于是,我每听到悲惨的故事见到悲惨的事儿,就不自觉地绕过去。

观众甲:我也是。亲爱的,我们走吧。我们去找惊奇和欢快的东西。

[观众甲和观众乙从舞台右侧走下。马戏团管事目送他们。

马戏团管事: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每個人的手里都还拿着一本《圣经》,可他们已经不再信任殉道的故事。尽管他们还会谈及巴别塔和亚伯兰,对《以赛亚书》“在那里必有一条大道,称为圣路,污秽的人不得经过,必专为赎民行走”的句子如数家珍。信,变得是越来越艰难,它在不知不觉中被悄然地摧毁了,可我们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垮塌的,它没有发出轰的一声,也没有留下倒塌时的烟尘。现在,饥饿艺术家的表演已经吸引不到孩子了,而之前,那个年代,来观看他表演的最多的就是孩子,他们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几个人手拉着手,仿佛那样他们就不显得弱小……现在还有孩子,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丧失了兴趣。

[打在舞台右侧的灯光变强。看守丙伸一下腰。

看守甲:是不是下雨啦?似乎有滴大雨点落到了我的头上。

看守乙:(抬头看着上面)哪来的雨点。我看到的只有厚厚的黑和干涸。瘦子,给我杯啤酒。(看守丙将打开的啤酒递给他)我看到了两颗属于凌晨的星星,怪不得,觉得这样累。该死的差事,该死的饥饿艺术家。

看守甲:是该死。艺术家们都该死,他们毫无用处。

[看守丙站起来,走到铁笼子前面,用脚踢踢铁笼。饥饿艺术家起身,缩到后面的阴影中去。

看守乙:他们毫无用处。可我们还要来看住他们,真是无聊。要不是看在钱的分儿上,我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守丙:我也想不出。相对而言,我更愿意从鹅的肚子里取出鲜嫩的鹅肝,给泡在热水里的大鹅拔毛。我不再讨厌臭烘烘的鲱鱼味儿,至少,它比铁笼里散发出的……艺术气味,我能叫它艺术气味吗?(看守丙停顿一下,他对自己刚才的话感觉满意)你们,也受不了这么难闻的艺术气味吧?呵呵。

看守乙:住嘴!

看守甲:你干吗让他住嘴,就让他说下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也不想再玩施卡特牌了。我们还有漫长的后半夜,它会越来越难熬的。

看守乙:我就是不想听他说,我输掉刚才的那局就是因为他这张臭鲱鱼味儿的嘴巴。我们还是找点其他的乐子吧。

看守甲:其他的乐子?

看守乙:其他的乐子。

看守丙:其他的乐子……倒也不那么难找。我们就在饥饿艺术家的身上找吧。

看守乙:他身上?能有什么乐子?你是说,我们去给他抓痒?看他那堆骨头,一笑起来就会把自己笑散的!让我们去收拾一堆咯咯咯咯在地上跳着的骨头……这可算不上乐子。

看守丙:不不不,不是,我想到的是,我刚才想到的是……你们说,他真的是这么多天不吃东西吗,一点儿、一丁点儿也不吃?你们信吗?

看守甲:不信。

看守乙:不信,当然不信。若不是我说不信,这个该死的看守责任也落不到我的头上。

[笼子里的饥饿艺术家爬到笼子边上,用力摇晃着笼子。

看守丙:滚开!闹什么闹!再闹,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会把你绑到笼子上,把草绑好了搔你的脚心——大半夜的,反正不会有别人看见。

[饥饿艺术家缩了回去。

看守乙:他生气了。只要一提到我们不信他,他就会使劲儿地摇晃笼子。看来饥饿还是没有完全夺走他的力气。

看守甲:可我怎么也不信。没有人能这么长时间地忍受饥饿,只是为了观众寥寥的表演,何况这个表演已经没有谁还爱看。我觉得这个表演的每一处都散发着无聊。我实在想不通它有什么意思。

看守丙:所以啊,我们就在他身上找找乐子,要不然他的无聊也就粘在我们的身上啦。我想,要不,咱们就拿他打一个赌……我们赌他是不是藏了什么吃的东西,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塞进了嘴里……

看守甲:我赌他有。

看守乙:我也赌他有,他一定在自己的身上或者草堆里藏了什么。(饥饿艺术家又爬到笼子边上,用力摇晃着笼子)看,他又生气了。

看守丙:他生他的!我们一定说中了他的疼处!(转身,朝向饥饿艺术家)走开,走开走开!你的手再碰到铁笼,我就把你的手指掰断!你知道我们哥几个都是屠户,没那么多的好脾气!

看守甲:那我们怎么验证?

看守丙:我们可以先从他身上找,然后,再从他铺在地上的草堆和席子下面找……只要我们足够仔细,就一定能找出来,一定可以把他的谎言拆穿。怎么样?我们开始吧?

看守乙:住嘴。我们不能这样对待这个人,我不主张这样做,无论他是不是艺术家。

看守甲:我也不主张这样,无论他是不是艺术家……对了,我也想不出来,饥饿,怎么会和艺术联系在一起?我不觉得饥饿能算是艺术。它太没有技术含量了,不是吗?我七岁的时候,和妈妈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反正,我们吵得……她把我关在了草棚里,和蚯蚓、毛毛虫以及不断蹿上蹿下的老鼠们关在了一起。我不知道是出于气愤还是遗忘,她没有给我准备水或者别的什么,她怒气冲冲。直到第二天早上,父亲从镇上回来,他跳下马车躲在马屁股后面撒尿——他听到我的哭喊,才把我从草棚里面拉出来。我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不断地感受到饥饿,可我从来都不觉得它会是艺术,只有咬断蚯蚓身体的那种恶心。

看守乙:而且它毫无新意,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表演的,目光呆滞,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唯一变化了的就是他老了,他们老了。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成为艺术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称为饥饿艺术家。这和我理解的艺术实在相去甚远。

马戏团管事:什么是艺术?假如你不问我,我是明白的——不不不,我不能说自己明白,我也没想非要弄明白。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儿你是弄不明白的,想得越多就会越糊涂,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管理这个有十几个人以及四匹矮脚马、两只老虎、十二只鹦鹉和两只孟加拉猴子的马戏团就已经够费脑筋的啦,已经分不出半点儿的脑汁给艺术问题。我的马戏团不需要艺术,如果小丑的表演、侏儒的表演和老虎的表演不能算是艺术的话。可我,拥有了这么一个饥饿艺术家。尽管,我在签约的时候耍了些小小的花样儿,这些小花样儿会在一些极为偶然的时候撕咬我的良心。可他在了,我也就不得不思考艺术问题了。

看守丙:我不懂得别的艺术……我不懂得任何一种艺术,它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它们也从来没有影响过我的生活,我也没想过去打扰它们——在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深不可测……也许我只要向前跨出半步就会到达它的领地,可我没有想出非要跨过去的理由。可现在,我还是和艺术发生关系了,成了它的看守。

看守甲:看着他,尽职尽责。

看守丙:尽职尽责……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么尽职尽责,你们说,是不是?就是我们懈怠一些,他也不会跑出来的,他不跑,前天晚上,我们曾经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了笼子的锁,然后坐在一起打盹儿。我们悄悄地盯着他看,以他不能发觉的余光……可是,他不肯出去。

看守乙:他甚至不肯靠近笼门,不肯伸一伸自己的手。

看守甲:他伸一下手,就能摸到开着的锁,就能确认:笼子,是可以被打开的。

看守丙:那是我们的游戏,要知道,我们多需要他的配合。只要他一出笼子—一

看守甲:可他没有出来。

看守丙:因此我们更怀疑他了,是不是?我们觉得他不可能在这么多天里一直没吃过东西,我们不信。我们不信他能在三十多天的日子里抱着他的饥饿啃啊啃地,就像啃一块发霉的旧面包。于是,我们怜悯起他来了。

看守甲:我们挪得远了些。

看守乙:我们故意大喊大叫,就是不看他的方向。

看守丙:我们给了他机会,我们给他,制造了可怜的麻木时刻,那样的时刻就是给他用的,他完全可以偷偷地吃上一点儿,从某个秘密的地方把藏好的食物拿出来……

看守甲:我们没有发现,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恰因如此,他也就更加地可疑。

看守乙:不信,我不信。我们都不信。

看守丙:是的,我们无法相信,被我们屠宰过的牛、羊、鸡和鹅也都不会相信。我们是不能被轻易说服的,何况,只要用脑子略略地想一想,就能知道这不可信。(饥饿艺术家又在摇晃笼子)摇晃多少下也不可信。我们只会相信被我们眼睛看见的。

看守乙:可他吃没吃东西,我们并没看见。

看守甲:那只能说明,笼子里的饥饿艺术家实在精通于骗术。他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

看守丙:他表演的不是饥饿而是欺骗,是他的骗术。也就是说,能称为艺术的,应当是他的骗术。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发现!他表演着饥饿,但在我们的注视下悄悄地吃下了一些东西,然而又不被任何一个人看见……

看守乙:艺术就是骗术,它们模仿着大自然,而大自然本身也就是骗术。以撒路的复活也是骗术,死亡根本没有真地压在他的胸口上。交易是骗术,每个毛孔中都有欺骗的气味嘟啷嘟地冒出来,你如果不早做准备,会被它熏得翻出三个跟头。国王们、伯爵们、绅士们的争吵中充满了骗术,他们甚至可以骗过自己,让自己对刚刚才编造出来的谎言深信不疑。可怕的是,牧师们也开始熟悉骗术了,他们以为只有自己才掌握着通向天堂大门的钥匙——就像,马戏团管事自以为的那样。

马戏团管事:我从来都不以为我的钥匙可以打开别的大门,它能打开的,只是马戏团的大门和老虎、猴子的笼子,顺着这条有气味的、时时会塞满粪便的道路,谁也进不了天堂。我掌握着钥匙,钥匙让我心安,这倒是真的。钥匙的存在就是为我这种总是忐忑不安的人准备的,每天早晨和每个晚上,我都必须凭借钥匙来确认:它们被锁着,有坚固的笼子将它们和我隔开,而我,是在外面。钥匙,真是一项了不得的发明,它能让我心安。我看重它倒不是因为天堂,而是别的。

看守甲:就是下雨啦,又有一滴大雨点。

看守乙:(再次抬头,望着上面)我怎么没有感觉?我看不到雨,但我看到了属于凌晨的星星,又一天要过去了。

看守丙:真是煎熬。我越来越理解这个词了,甚至能在晚上阐到自己身体里透出的煎熬的气息,就像放进了曼德拉草和兰芹菜籽的生煎鳗鱼。要不是看在钱的分儿上……

看守甲:要不是看在钱的分儿上,谁也不会每天晚上都来盯着这个已经生锈的铁笼子,省省吧,我才不会对什么饥饿艺术家的表演感兴趣,一点儿的兴趣都没有。

看守乙: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表演的。现在还是。要是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该多好。要是,他学两声狗叫,或者大声地背一段“我们现在理应抓住诗人,把他和画家摆在一个队伍里,因为他有两点类似画家,头一点是他的作品对于真理没有多大价值,其次,他逢迎人性中低劣的部分”该有多好。总之,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无精打采,目光呆滞,毫无活力。我不知道他在表演中获得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一年年地进行这样一成不变的表演。够了,已经够了。

马戏团管事:我也试图说服他,要有些变化,可以有些变化。可一说这个,他就生气。

[笼子里的饥饿艺术家爬到笼子边上,用力摇晃着笼子。

第二幕

[黑暗,静默。舞台中间靠后是一个铁笼,顶灯的光打在铁笼的铁条上,让它有反光。铁笼一侧挂有一块牌子,上面的数字模糊不清,前面仿佛是个“3”字。笼子里铺有草或者一张席子,饥饿艺术家侧卧着,显得身影模糊。铁笼的两侧站着引领女士甲和引领女士乙,可用顶灯,强光。

[舞台右侧搭有一个略高些的平台,但平台上是空的。

引领女士甲:又来到了噩梦的一刻。要知道我是多么想拒绝它的到来,可是,它还是来了。

引领女士乙:什么来了?你说什么来了?

引领女士甲:我是说我的噩梦!你不知道,上一次,和我一起充当引领的是弗丽达,她也是噩梦中的一个部分,一个同样可怕的组成!从来,没有一个人会那么让我讨厌,除了弗丽达,还有这个饥饿艺术家。(她指了指笼子,笼子里的饥饿艺术家也正在望着她)受不了这个样子。

引领女士乙:你还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引领女士甲:那是我的噩梦!

引领女士乙:说出来也许就不是了。

引领女士甲:但愿如此。我可不想总是把噩梦背在自己身上,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没有一刻不想着让自己从里面脱身,就像,脱掉一条难看的裙子。这样,我说给你听……不,不能,一想起来我就觉得恶心。

引领女士乙:(走向引领女士甲,拍拍她,然后又回到原处。追光跟随)说吧,亲爱的。你会好起来的。

引领女士甲:就在三个月前,马戏团饥饿艺术家的表演进行到最后一刻。

引领女士乙:笼子的顶上被装饰了鲜花,甚至锁眼上都是。穿着童子军服装的孩子们奏响弥赛特曲或者肖邦,偶尔会裹挟一些走调的音在里面——孩子们还小,他们总是注意到手指就注意不到嘴,注意到鼓点就忘记自己应当迈出的腿。这是可以原谅的,毕竟马戏团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他们去请专业的军乐队。会有很多的人,很多专门赶过来的见证者,那些穿着蓝的、白的服装的瑞典人和芬兰人也会从对面的海员教堂走出来……

引领女士甲:我和鼻梁上长了一颗黑痣的弗丽达一人一侧。

引领女士乙:马戏团专门付了钱,为打开铁笼的仪式聘请了引领员。弗丽达也是一个美人。

引领女士甲:没错,弗丽达也是一个美人,一个心口处盘踞了毒蛇、脸上会开出曼陀罗花来的美人。我们俩直着身子,保持着微笑。

引领女士乙:这是我们公司里每一个女孩必需的职业习惯。

引领女士甲:马戏团管事和打扮成盛装的小丑一起走过来。

引领女士乙:扮演成卡斯佩勒的另一个人则跟在后面,他要把手里彩色的球不断地向上抛出,而且步履绝不能乱。马戏团管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钥匙。

引领女士甲:哦,我的噩梦!

引领女士乙:他们走进笼子里,为已经皮包骨的饥饿艺术家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把他扶出来,递到我们这些引领女孩们的手上。

引领女士甲:我的噩梦就发生在那一刻!你知道,你看看他,看看他过分沉重的脑袋和那条细弱的脖子!你再看看,他那双吓人的眼睛!

引领女士乙:他看上去很轻。轻得,或许就像是羽毛,而不是飞鸟。

引领女士甲:他的手那么凉,又那么硬……当我扶住他的胳膊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竖得直直的,我觉得自己就是,就是……

引领女士乙:那么多人会注意到我们,这里有达官贵人,有彬彬有礼的绅士和年轻的军官,那是我们这些人不可多得的光亮时刻。亲爱的阿玛丽亚,你应当把你的注意力全部收回来,你就想,只要扶着这根羽毛飘到台子上面去,只有那么三四十步,你就可以吸引住那么多的目光,就能挣得一笔不菲的费用。

引领女士甲:我也是那么想的!我试图让自己不看他一眼,不断地不断地提醒我自己,要注意脚下,注意自己的脸色和笑容——可是,可是意想不到的意外就发生了!马戏团管事一把他揽着艺术家腰的手挪开,那个可恶的人,那个呆滞的几乎只有两只眼睛还在动的饥饿艺术家,竟然一下子就贴在了我的身上!就像是甩不掉的鼻涕虫,不,不只是一只,而是一大群,一大群黏黏的、令人作呕的鼻涕虫一下子都贴在了我身上……他的脸还贴近了我的脸!

引领女士乙:可你不能将他推开,你的职业不允许这样,你所领到的钱也不允许这样。何况,刚刚离开笼子的饥饿艺术家身子太轻了,他就像是一件极易受到损坏的易碎品——我这样说应当属于事实吧?你看,饥饿已经损伤了他的肌肉,损伤了他的骨骼,也损伤了他的脂肪——如果他的身上还有一点点可怜的脂肪的话。我觉得他身体里的血都可能是脆的,一旦碰到,立刻就会变成粉末。

引领女士甲:我被吓哭了。我的心脏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被恐惧抓得那么紧。我觉得他已经把他身体里的脏东西弄进了我的身体——我的半个身子,都像浸泡在爬满了蛆虫的污水中。我被吓哭了,我不想哭的,可是我控制不住。

引领女士乙:谁都控制不住。

引领女士甲:和我一起的弗丽达——本来,我们俩各自一条手臂——可她早早就松开了,甚至在这些鼻涕虫们粘到我身上时她还悄悄地推了一把,这样落在她那边的重量就更小了些……我哭起来,她也不肯帮忙,而是跳得更远了些——你,你可不能这样做。我不我不我不能允许这样的噩梦再出现一次!

引领女士乙:亲爱的,我不会。我们俩会保持好平衡,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引领女士甲:我不会原谅她,永远都不会。我会把弗丽达这个名字嚼成渣嚼成末,然后啐到墙上!你知道之前,我们俩是多么要好的朋友。

[打给两人的灯光转暗。观众甲和观众乙从舞台右侧转上。

观众乙:他还在这儿。

观众甲:是的,他还在,没有别的去处。他只能在这里。

观众乙:多少天啦?

观众甲:二十……三十……我也说不清楚。这里有块牌子的,原来,就在这里。它还在,可是,我看不清它写的是什么……3……三十几?马戏团也太不用心了,对饥饿艺术家的表演也太不重视了。

观众乙:等一下,你刚才说,他只能在这里,没有别的去处……你是说他出不了这个笼子,还是说别的意思?

观众甲:他能出来,在我小时候看他的饥饿表演,就知道他是能出来的,有的时候管理员故意忘了把门锁住,有时候看守们也会故意把门打开,引诱他,可他一直拒绝在表演的时候离开,据说一旦发现锁没有锁上,里面的饥饿艺术家就会叫嚷着提醒,他不想利用任何一种的疏忽。

观众乙:这么说,他倒是挺敬业的。或者说,挺配合的。

观众甲:是配合,他非常配合。

观众乙:我还是想不通,饥饿有什么可表演的,它不新鲜,也不那么少见,别的人做不来。这是人人都能……当然,没有人愿意一直这么乏味地、毫无意义地坚持。

观众甲:没有人,只有饥饿艺术家们。

观众乙:我听说,从事艺术的都是出自热爱……那,这个铁笼里的艺术家爱的又是什么?饥饿?别人的观看?吓唬那些孩子,让他们对这种薄得像是纸片的生活本能地拒绝?还是,他爱上的就是铁笼,铁笼才是他的艺术之爱?

观众甲:铁笼?

观众乙:对啊,他爱上了铁笼!关着他的铁笼!亲爱的,我觉得这才是本质,他不爱饥饿,但只有饥饿表演才能使他留在铁笼里生活,于是他就……他是一个习惯封闭的人,他恐惧这个非他创造的世界,他的生活拒绝别人的参与,于是就找了这个铁笼。只有铁笼和门上的锁能让他心安,在斯图加特,我的一个邻居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下楼倒个垃圾也会使她胆战心惊……那个来自波兰的女人有一双鼹鼠一样的眼睛,即使白天,她也会给自己的房门锁上三道锁。

观众甲:但这个饥饿艺术家……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在我小的时候,这样的饥饿表演可多呢,表演艺术家也不只有他一个,在预告饥饿表演即将开始的时候,我们的节日也就开始了……我父亲把他们看作是殉道者,尽管他也说不清楚这算不算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雅威。“你要注意这样的形式,”他总是冲着我们喊,“没有形式就一切全无,形式的里面早就贮满了感动!”说实话我和母亲都不认同他的观点,但很少和他表达。他是一个固执的人,即使把头用力地撞到了墙上也不肯回的。愿他安息,但我说的是事实。

观众乙:(抚摸一下观众甲的脸)真可怜。我们都是带着原罪和阴影过生活的人,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它就注入我们的躯体,再也不可能拔得出来—一既然拔不出来,我们也没必要过度地纠缠于它了,有时候视而不见也许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观众甲:理解,当然理解。在这点上,我们得感谢上帝让我们学会了遗忘,要不然每个人都会被悲伤和羞愧压垮的,是不是?好啦,亲爱的,我们遗忘掉这个饥饿艺术家和他背负的笼子吧,现在就开始遗忘,深吸口气——走,我们再看一遍钻过火圈的老虎和摆弄铁环儿的小丑,既然我们付了钱,那就去找惊奇和欢快的东西。

观众乙:(挽住观众甲的胳膊)走,去找惊奇和欢快的东西。

[黑暗,静默。打在引领女士甲身上的和引领女士乙身上的光两次变强。

引领女士甲:他们竟然没有注意到摆在铁笼边上的鲜花,真是讽刺。

引领女士乙:真是讽刺。

引领女士甲:不,我说的讽刺的意思是……鲜花竟然摆在那里。它们还会被绑在生锈的、冷冰冰的铁笼子上,用它来装饰笼子,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原样来的席子,不断散发着各种难闻气味的干枯的草堆。多么大的反差,大到让人难以置信!这些可怜的鲜花,被马戏团的小丑抱过来做这样的用途。

引领女士乙:真是讽刺。

引领女士甲:我们也是,亲爱的,我们也是。若不是这个工作,我们怎么会和里面的那堆臭烘烘的骨头联系在一起,还要扶着他、架着他,保持着虚假的笑容慢慢地走过去,走上台阶?一想起上次的噩梦就让我恶心,这是生理性的恶心,我感觉自己昨夜吃下的食物都骤然涌了上来……我拒绝,每一寸的皮肤、每一寸的血液以及每一根毛发都拒绝,可是,我还是站在了这里。

[饥饿艺术家抓着铁笼,向外面看。

引领女士乙:真是讽刺。

引领女士甲:是啊,真是讽刺。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他正在朝着你的身上看。他的眼神里全是饥饿。饥饿让人更加恶心。

引领女士乙:(回头,然后转回)真是讽刺。

引领女士甲:我讨厌饥饿,我相信没有人会喜欢它,即使这个世界上最变态的人也不会喜欢,包括这些饥饿艺术家们。他们不会喜欢上饥饿的,没有理由。我知道有的人会在鲜血的或者别人的惨叫声中获得快感,我知道有人会在不断袭来的疼痛中获得快感,我知道有人会在鞭笞和咒骂声中获得快感,但饥饿不会,我从没有听说过谁因为饥饿而获得了快感与满足,没有人。我理解不了这样的艺术家,也理解不了这样的艺术。

引领女士乙:它不需要理解,也许,它本来就是不可理解的。亲爱的,我们不可理解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理解是一回事儿,接受是另一回事儿,保持微笑则更是另一回事儿。存在即是合理——我忘了是谁跟我说过这句话,它是对的,就是这样。

引领女士甲:如果换作别的引领女孩去扶他,如果他不把鼻涕虫一样的身体粘在我的手臂和肩膀上,我愿意接受存在即是合理的说法。

引领女士乙:真是讽刺。

引领女士甲:我一直在哭。我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被这把鼻涕虫给毁了,当天,我真是这样想的。那些心怀善意的绅士们、军官们盯着我笔直的身板和持续的笑容,这足以让他们心动,让他们愿意有所付出——可是,可是鼻涕虫把我毁了,他们目睹的是鼻涕虫粘住我并试图把他的那张脸贴在我胸口上的样子,目睹的是我最丑的慌乱和不管不顾的大哭……他,把我的一切都毁啦。他是我的噩梦!可我,还是不得不再次站在这里。

引领女士乙:可怜的人。真是讽刺。

引领女士甲:亲爱的,你说的讽刺是什么意思?有几层意思?你能告诉我吗?

引领女士乙:哦……你看,笼子里!他倒下去了,吓死我啦!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刚才,他还在探头探脑的,这种一动不动的样子真是吓人……

引领女士甲:不用管他!这样的伪装,我可是见得太多了。

第三幕

[明亮,背景中有诸多的喧哗。舞台中间是一个铁笼,顶灯的光打在铁笼的铁条上,让它有反光。铁笼的左侧挂着一个花哨些的牌子,上面写着:幼豹。铁笼里面铺着干草。

[右侧,一张小桌,三把椅子,三个负责看守的男人形态各异地坐在椅子上,他们的手里拿着扑克牌。观众甲和观众乙站在舞台左侧靠中间的位置。

[马戏团管事上。

马戏团管事: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好的,或者不那么好的,或者,某些坏的。但我们应当目光向前,向前,不是吗?反正所有的过去都会过去,没有谁愿意把自己一成不变地留在过去的旧时光里,让自己生出小小的霉斑。没有谁愿意如此,当然,我也是,我和我的马戏团也是。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们必须要对自己说,会好的,会好起来的,如果它们无法陪伴着进入新的一天,那只能是,遗憾。面对每一个新的太阳和新的早晨,我都要吸口气,对自己说,打起精神来,K,你得忙碌,你得工作,你得,动动脑筋。

观众甲:看,牌子换了。可我,并没有见到豹子。

观众乙:也许它正在到来的路上,是只幼豹。路上的颠簸会让它吃尽苦头。

观众甲:总比不间断地挨饿要强吧。真不知道,前几天还在铁笼里的饥饿艺术家去了哪里。现在,他的地方空空荡荡。

观众乙:亲爱的,你确定这是属于他的地方?这个笼子是属于他的?

看守丙:你们是可以问我的,我知道。我知道骨瘦如柴的艺术家去了哪里。我们把他埋在了腐草中,这是他的意愿——至于是不是真的是他的意愿,我们就不清楚啦,这和我们几个没有关系。他和那些腐草是一个颜色,他和那些腐草是一种气味,把他埋起来非常简单。就这样。我们使用了木铲。

看守甲:他们把他运走了。

看守乙:叫来了运草的车。和马的粪便、猴子的粪便、老虎的粪便混在一起。

看守甲:还要怎样?难道要马戏团管事为他筹备一个隆重得不得了的葬礼?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看守丙:是没那必要。他在活着的时候已经得到得够多了。

看守乙:闭嘴。我听不得你这样的话。他得到得够多?你知道,他在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忍饥挨饿,他比我们每个人吃到嘴里的都要少得多……他的死去让我哀伤。

看守甲:我也是。我们再也不会在马戏团这里拿钱了。现在,他们将要换来一只豹子。豹子,不需要我们三个看守。

看守丙: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感觉到悲哀了,悲哀钻进了我的鼻孔,它在挠,让我的鼻孔发酸。想一想,笼子里的艺术家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他无害。虽然有些脾气,但从来都不伤人。

看守甲:他死后,我们打扫了笼子。

看守乙:每一寸。一寸也没有放过。

看守丙:我们没有看到他私藏的食物,也没有看到什么通道。

看守甲:也就是说,他的饥饿表演是真的。

看守乙:是真的。可我们不信。我们不信一个人能坚持那么久。那么无聊的一件事,做得那么认真干吗。

看守丙:不只是我们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也都不信。没有人会相信他,对不对?

观众甲:我是不信的,即使你们这么说……

观众乙:我曾经也是不信的人中的~员。现在,我应当为我的怀疑表示道歉。

观众甲:不,你不用道歉。怀疑没有问题,我们什么事都不疑才是可怕的,有问题的。在这时,我依然保持着我的不信,因为他的行为是不可理解的。表演饥饿,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反反复复地表演饥饿,而且从不加入新的内容……谁不觉得他反常?

看守丙:可事实上,没有人能欺骗得了我们这些屠夫的眼睛,就是能骗过我们的眼睛,也不会骗过我们冷酷的心。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观众甲:是的,我不怀疑。

马戏团管事:(快走两步,转到舞台中间)好啦好啦,往事不必再提。有些时候,我们也会为一片树叶的落下而感伤,但追究起来,那份易散的感伤更多是针对自己的,因为我们会把自己的命运联想为树叶,现在,它落下来了。饥饿艺术家的死——在这里,在所有的人中,谁会比我更容易感觉到感伤呢?没有人,因为他是我的……员工,我们天天见面,朝夕相处——走到这个铁笼子的前面我就会想起他来,想起他的呆滞和骨瘦如柴,尽管在他身上我一直在赔钱。早已不是他的时代了,没有人再来关心饥饿艺术家,包括他那种僵化的、呆滞的所谓饥饿艺术。你们不知道,刚来马戏团的时候他曾承诺过我什么,他说他的饥饿本领不减当年,他说只要准许他独行其是就能做到让世界震惊,这个震惊程度甚至比之前的所有所有都要强烈……愿他安息,他并没能给我带来这些,恰恰相反,属于他的时代早就结束了。可我还是心软。一次次给他特权,一次次纵容他……说实话我没有亏待过他,对他没有半点儿的亏欠,但一想到他的死亡我还是满心愧疚,有时候眼睛里还会含有泪水:我心软得自己都要不认识我自己啦……于是,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向前,向前,我不只是他—个人的管事,我的马戏团里还有十几个活蹦乱跳的人,还有四匹矮脚马、两只老虎、十二只鹦鹉和四只孟加拉猴子:是的,孟加拉猴子在我们的疼爱中获得了繁殖,我希望我的矮脚马和老虎也能做到。还有一只将要到来的豹子,你们会喜欢的,你们会喜欢它的活泼,小猫儿一样地黏人以及闪着光的毛皮。想一想吧,这么多人,这些矮脚马、老虎、鹦鹉和马上就能见到的年轻豹子,他们向我张着嘴,对我说:敬爱的管事啊,我们饿,你得赚钱来养活我们,你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感伤里而忽略我们——只要这样一想,我就不得不按捺下自己的伤心,让自己换出另一副表情来。为了他们,为了马戏团,我不得不狠下心来,不得不习惯在另一副面具下面生活:你们说,谁又不是呢?

看守甲:没关系,我们善于遗忘,遗忘能让我们睡得更香,吃得更饱,并且不用担心被这样那样的噩梦纠缠。先生,我们对饥饿艺术家的死亡表示遗憾。但你说,这个漂亮的铁笼中将会有一只漂亮的豹子住进来—一我们为此感到高兴。豹子,多希望有只豹子。

看守丙:一只快乐的豹子。它还小,小得有些怯懦。我仿佛已经看见它了,先生。

看守乙:我看到了牌子,上面写着“幼豹”,可里面还没有幼豹。

看守丙:老兄,你可以想象,想象它只有那么大,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新奇、恐惧。你可以想象,它从这里跳到了那里,然后从那里再跳到这里……它来来回回,不知疲倦。尽管它还小,但那神态,那步履,喷喷,处处显示着不同凡响的高贵。你想,你可以想象,小豹子什么都不缺。它应有尽有。它不仅有利爪,好像连自由也随身带着。它的自由就藏在了牙齿的某个地方……

看守甲:它马上就会运到。我们很快就会见到这只幼豹,我现在担心的是,它可能一时不适应这个铁笼子。这里面,大概还留着属于饥饿艺术家的什么味儿,他那呆滞的、没有活力的灵魂也许也还停留在里面。一提到他,心里还是有点儿……

看守乙:老兄,忘记他吧。

看守丙:是啊,忘记吧。我们把时间省下来想象那只豹子。它更让人愉悦。

观众甲:是的,它更让人愉悦。感谢上帝教会了我们遗忘,让我们不会永远地沉浸在关己的和不关己的忧伤里。这真是一件创举,我觉得是可以和出埃及并论的成就。

观众乙:走吧走吧。亲爱的,我们去找惊奇和欢快的东西。

[所有人,交谈着朝舞台的后面走去。舞台中的铁笼向前移动,使它突出出来。舞台后面,传来一声幼豹的叫声。

——幕落

(李浩,作家、评论家,现居石家庄)

责任编辑:王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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