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箭 孙静静
摘 要:发现和成功穿越麦哲伦海峡在航海史和地理发现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在大西洋上发现海峡入口后,即便先返航回去补给维修下次再来探航,还是避免不了最终要死那么多人。因为在横渡太平洋途中死了几十人的主要杀手不是饥饿和狂风巨浪,而是坏血病,即维生素C缺乏症。在1520年的发现和穿越麦哲伦海峡的行动中,以麦哲伦为首的西班牙、葡萄牙航海家的水平和技艺当时是很高超的,表现在首先正確判断出那是一条海峡;其次是反复探索终于顺利通过了海峡,因为麦哲伦海峡极不规整,分汊港湾太多又特别长。船员塞拉诺(Johan Serrano)等在其中也起了重要的作用。探险船队内部一直存在较大矛盾和分歧。自朱利安港叛乱事件被敉平和谨慎处理后,在探察海峡的途中又发生了圣安东尼奥号的哗变叛逃事件。这次哗变者叛逃成功,探险船队由五条船减少为三条船,但剩下的船在麦哲伦带领下仍坚定前行终于达成目标。麦哲伦海峡的命名和固化有一个过程,直到1527年才被正式命名如斯,并名副其实。
关键词:麦哲伦海峡;发现和穿越;两次哗变;重要意义
中图分类号:K1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35X(2023)02-0034-10
DOI:10.16497/j.cnki.1672-335X.202302004
麦哲伦发起和指挥的首次环球航行,无疑是世界大航海地理大发现时代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之一,名列三大远洋航海发现之列(一例是1492年哥伦布首航美洲,另一例是1498年达·伽马首航印度)。而发现和穿越麦哲伦海峡无疑是全球航行途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国内关于这次远洋航行探险的研究成果已经有一些了,但一般都是就整个环球航行或麦哲伦个人进行研究的成果。比如严中平的《老殖民主义史话选》(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张箭的《地理大发现研究,15—17世纪》(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姜守明主编、高芳英副主编的《世界地理大发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版),邵政达的《新航路的开辟》(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就发现和穿越麦哲伦海峡来说,严中平的书只有半页几百字的内容(第259—260页),张箭的书只有大半页几百字的内容,姜守明、高芳英的书只有小半页小几百字的内容(第110—111页。按,该书插图较多较大),邵政达的书只有大半页好几百字的内容(第154—155页)。而且,已经翻译成中文的外国学者的有关专著也基本上如此(为节约篇幅和避免阅读疲劳兹不一一举例)。更无研究麦哲伦海峡被发现和成功穿越的单篇论文(含期刊、集刊、论文集论文和硕士博士学位论文)。国外的研究有一些,但也很零散。而随着学术的发展,需要对麦哲伦环球航行进行分段的专题研究。这样才能推进、提升、发展学术。因此之故,本文将对发现和穿越麦哲伦海峡进行专题探讨论述,并以此纪念麦哲伦逝世500周年(1521—2021年),同时呼应“一带一路”倡议。
一、麦哲伦海峡的发现
1519年9月20日,麦哲伦船队从西班牙圣卢卡尔启程远航。船队有五艘船260多人,以西班牙人为主,也有不少欧洲其他国家的人。这些船都是排水量75吨至120吨的中小舰船,[1](P35)带着大量的货物和两年给养,[2](P126)目的地是向西横渡大西洋绕过美洲或穿越某条海峡横渡大南海(太平洋)到达香料群岛(今摩鹿加/马鲁古群岛,属印尼)。12月13日,船队进泊巴西的圣塔卢西亚港(今里约热内卢)。与印第安人做了交换、进行补给。1520年1月10日,船队到达了位于南纬34°40′的大河拉普拉塔河。[3](P332)这是欧洲人前辈到达的美洲东海岸的最南端。1515—1516年间,西班牙航海家索里斯(Juan de Solis)率三船百余人到过这里。他以为是通向大南海的海峡,在河口一带探索登岸考察。但他和一些随从被当地印第安原住民杀死。[2](P126)麦哲伦不太相信索里斯同伴们回来后的报道,最初也猜测该河流可能是海峡,但经探航证明不是。为了纪念索里斯,麦哲伦把这条河命名为索里斯河(Рио-де-Солис)。从16世纪中叶起,人们把它改名为拉普拉塔河(Ла-Плата)。[2](P126)船队于是继续南下。3月30日,船队到达南纬49°的一个良港,他们取名为圣胡利安港,麦哲伦决定在此过冬(南半球的季节与北半球正相反)。[3](P333)在这里麦哲伦绑架了两个巴塔哥尼亚人,以便回去作发现的凭证之一。[3](P333)不过他俩在环球航行结束前都不幸病死了。[4](P409)天寒地冻,食物短缺,美洲向南延伸到何处才是尽头,寻找推测中的海峡能否找到、何时找到,这些困难艰辛动摇了一部分船员的信心和决心。以原船长、胡安·卡尔塔金纳(Juan Cartagena)为首的几个军官以麦哲伦是葡萄牙人不爱西班牙、与他们不是一条心为由,煽动哗变。4月1日晚上,叛乱发生,叛乱分子很快控制了五条舰船中的三条。这次远航探险似乎要夭折。麦哲伦派纠察长埃斯皮洛萨(G.G.D.Espinosa)带几个人乘小艇去维多利亚号谈判,埃氏上船后突然刺死了叛乱首领之一的船长门多萨(L.D.Mendoza),控制了维多利亚号,[3](P335)力量对比由此发生逆转。卡尔塔金纳一伙不敢开战,准备悄悄逃走,但被麦哲伦舰队堵住了港口出口。他们被迫投降。麦哲伦非常谨慎地处置了叛乱分子和哗变事件。已死的门多萨被肢解,叛乱首领之一康塞普松号船长奎萨达(G.D.Quesada)被斩首,卡尔塔金纳等两名叛乱首领被流放在当地(即船队离开时不带他们走,让他们自生自灭),协从犯则予以赦免。[5](P196)麦哲伦的沉着冷静、临机果断既挽救了行将夭折的远航探险,又保住了舰船队的元气。
5月中旬,麦哲伦派出圣地亚哥号南下探航,在约南纬50°处发现了圣克鲁斯河。但5月22日遇到风暴,该船撞上海岸边的悬崖不幸沉没,所幸除一人遇难以外,其他人都爬上岸获救。[5](P197)8月24日,船队来到圣克鲁斯河,在此休整补给和积极探察。10月18日又开始南下。
10月21日,在南纬约52°处,到达一个岸边的突出部。绕过这个突出的海角,眼前展现出一个深深嵌入的海湾,远处是白雪覆盖的山峰。继续探察,情况渐渐明显起来,这海湾通出一条很可能连接大西洋和大南海的航道——海峡。特立尼达号的舵手阿尔博(F.Albo)在其航海日志中记下了这一重要的新发现:“10月21日,我对着太阳测得正好是北纬52°,在距离原来的陆地5里格的地方,我们见到了一处类似海湾的开阔水域。在入口处的右边有一片很长的沙嘴,沙嘴前面发现的岬角被我们称为‘一万一千个贞女角(Cape of the Eleven Thousand Virgins),沙嘴的纬度和经度分别为52°和52.5°,从沙嘴距离其他地方大约有5里格。”[6](P218-219)那天正逢女殉教者圣女尤尔苏拉(Saint Ursula)以及随尤尔苏拉一起殉难的11,000位处女少女的纪念日。[7](P252)为了纪念她(们),麦哲伦、日记作者皮加费塔等把这个海角命名为众(或11,000)圣女角。[8](P146)笔者以为这同时也寓意着此为前人未发现未航行过的处女地区,如同有一部著名的长篇小说题为《被开垦的处女地》。
船队多数人希望继续南下寻找海峡,或者趁有利的季风返航。麦哲伦等坚持仔细探察这个海湾。麦哲伦下令,旗舰和维多利亚号留在原地,对海湾毗连海区探察;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松号探察海湾纵深,尽量寻找海峡入口,但最多五天返回。[8](P147)在海湾探察这几天,刮起飓风下起暴雨,舰队各船在狂风暴雨中颠簸挣扎。就在第五天,两艘船终于安全返回了,船上的人望见总队长他们后鸣放礼炮报告喜讯。两分队会合后,康塞普松号船长塞拉诺(J.R.Serrano)汇报了情况。他们在海湾最深处应该是找到一条像运河式的海峡。他们在“海峡”中试着走了三天,没有尽头;似乎不是海湾,也不是河流。因为如果是海湾,则应越走越窄,但是实际是时而窄时而宽;如果是河流就应该水流越来越淡,越走越浅;但“海峡”里的水到处都是一样咸,一样深或深不可测。而且岸边一样有像海水般的涨潮落潮。[8](P149-150)从这些迹象判断他们认为应该是一条海峡。而且按方位的航行路程判断应该是通向巴尔博亚(Balboa)当年(1503年)在巴拿马探险时发现的“大南海”(mar del sur)。麦哲伦对此判断完全赞同。发现海峡这天恰逢基督教的万圣节(All Saints' Day),麦哲伦因此将其命名万圣海峡(Strait of All Saints)。[8](P150)
二、在海峡内的探航
11月1日,探险队四艘船在麥哲伦的指挥下鱼贯驶入从来无人无船行驶过的海峡。[9]两岸的山岗像磁铁山一样黑魆魆的,白雪覆盖的山峰在远处闪光。但两边的陆地上某些个地方必定有人,因为在黑夜里总有火光在闪烁。于是麦哲伦把此地称为火地(Tierra del Fuego, the land of fire),后来该地名演进为火地岛。火地的起因在于,处于文明发展最低阶段的火地人还不知道取火或生火,便日夜在自己的茅屋窝棚里或旁边烧干草和枯枝,以便保留火种。[8](P151)船队大多数人认为海峡以南的陆地是座岛,但少数地图人员迷信托勒密的世界地图,认为火地是“未知的南方大陆”的一部分。[10](P169)麦哲伦指示阿尔博要准确记录海峡迂回曲折的轮廓。阿尔博写道:
……在这个海湾里,我们发现了一条海峡,其宽度约为一里格。从海峡入口处到岬角观察东西两侧,将看到海湾的左手边有一处很大的急转弯,那里面有许多浅滩;当进入海峡时,要靠北岸行驶;当进入海峡后,要向西南行驶,行进在海峡(主航道)中间。在海峡中要当心一些浅滩,距海峡入口处不到3里格。驶过这些浅滩后,会遇到两座由沙子冲积成的小岛;继续向前走,航道豁然开朗,可以毫不犹豫地随意前行。经过这条海峡时,我们发现了另一个小海湾,然后又发现了与第一条海峡类似的海峡。海峡一端到另一端呈东西走向,狭窄处则呈东北和西南走向。当我们驶出这两条海峡时,又发现一个非常大的海湾,湾里有几座岛,舰队就在其中一座小岛抛锚休整……[6](P219)
在探航海峡的日子里,队员们没有发现过人的踪迹。麦哲伦也曾派探察组乘小艇登岸,但也没有发现人和住人的房屋,只不过发现了死人的墓地,二十座荒芜的坟冢。[8](P151)这条海峡完全不似德国的宇宙志学家贝海姆(Martin Behaim,1459—1507年)标在他的1492年地球仪、舍涅尔(Johannes Schner,1477—1547年)标在他的1515年地球仪上的比较规整的海峡。实际上,它有许多拐弯处、海湾、深凹凼、峡湾、沙滩、险滩、分汊、支流、小岛、死胡同,如同迷宫。而且时宽时窄,一会儿宽到4英里,一会又窄到1英里。[3](P337)编年史家、意大利小贵族皮加费塔随手画有海峡的略图。但他毕竟不是专业测绘制图师,所画地图水平不高(见图1、图2)。皮加费塔的日记则记得较详。他说,海峡内水深莫测,一般无法下锚。只有紧挨着海岸的地方可以下锚,近岸处的水深也达25—30噚。[7](P252)海峡里从来没有风平浪静、阳光明丽适于航海的天气,老是从四面八方刮着北风。后来有几十条探险船就覆没在这条阴森的海峡里。[8](P152)海峡一带和海峡中生活着许多海象、北极狐和企鹅,天上飞着秃鹫。[11](P184-185)船员们无心赏景。麦哲伦指挥舰队小心耐心细致周密地搜索前进。在勘察海峡里数百条主流和支流时必须不断往返行驶,然后回到约定的地点会合。船队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探索前进,而不急躁冒进。每遇到一个分汊处,就把船队分成两组,一组在海峡海湾的北部探察,一组在海峡海湾的南部搜索。探索和考察前面出现的每一条分汊、每一个小海湾、每一个小岛。船队又到了一个分汊处,麦哲伦就把自己的小舰队一分为二,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松号探察东南方向的水域,旗舰特立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搜索西南方向的水域。约定最多五天后在一条小河的河口会合。这条河因盛产沙丁鱼被船员们称为沙丁鱼河(Sardine River)。[8](P153)
分手出发前,麦哲伦召集各船船长和主要军官在旗舰上开会议事,了解现有食品储备情况,商讨是按原定计划前进到香料群岛,还是探察海峡胜利结束后就返航。[8](P153)但清仓盘点的结果并不乐观,各船只剩支撑三个月的食品储藏。[8](P154)会上,圣安东尼奥号的主舵手、葡萄牙人、麦哲伦的远亲戈梅斯(Estevao Gomez)主张,既然沟通两洋的海峡已经找到,现在就应该返回西班牙,进行补给和维修,然后再来通过海峡去香料群岛;因为大南海有多大、还要航行多久才能到达、路上有哪些困难危险尚不清楚。[8](P155)但麦哲伦急于完成使命、建功立业,否定了戈梅斯的建议。而且暗示船长和军官们向船员隐瞒食品储藏不多的真实情况,违者将严惩。[8](P155)
继续探航的命令下达后,麦斯基塔(A.D.Mesquita)指挥的圣安东尼奥号、塞拉诺指挥的康塞普松号又前往探察东南面的支流、海湾、峡岸,旗舰特立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则在沙丁鱼河河口抛锚停泊休整,同时派出一条小艇几人小组去探察西北面的支流、海湾、峡岸,要求他们必须在三天内返回。在三天的休整时期,留守的两条船补给了一些沙丁鱼、螺蛳,以及岸上的山泉淡水、野果、野生的甜芹菜(sweet celery)。[7](P255)这些富含维生素C的野果野菜对他们头一个多月在太平洋上正常健康地航行非常重要。皮加费塔赞美说:“简言之,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更好的海峡了。”[7](P255)
就在第二天,派出探察的小艇返回,他们带回了喜讯,他们终于找到海峡的出口,亲眼看见了这条海峡的水流入的大海。麦哲伦和一些船员闻讯喜极而泣。[8](P157)
三、穿越海峡终于成功
不过事情又有跌宕曲折。去东南面探察的那两条船五天过了仍没回来会合。麦哲伦下令出发去寻找和迎接那两条船,第二天,就发现和碰到了塞拉诺指挥的康塞普松号。但圣安东尼奥号却没有踪影。两分队分手的第一天,圣安东尼奥号就落在后面单独探航,从此没有了踪影。船队的三条船分开寻找,在桅杆顶部挂信号旗、指示信、晚上发灯光信号灯、在海峡内的小岛上立十字架等,均无反应也無结果。他们是迷路了,弄错了会合的地点,还是遇险沉没了?结合这几天的情况看似乎都不像。麦哲伦让船队的占星家安德列斯·德·圣马丁(A.D.San Martin)用法术找出答案。占星家鬼使神差地给出了后来证明是正确的答案,圣安东尼奥号被要开小差逃跑的人劫走,船长被绑架了。[8](P159)
圣安东尼奥号是最大的船(排水量120吨),储藏的食品也最多。此外,在六天徒劳地等待和寻找期间也消耗掉一些食品。面对这一突发情况,麦哲伦有些犹豫。他再次征询船长和军官们的意见,但这一次要求他们书面答复表态,以便留下历史证据,以预防叛逃者的恶人先告状(后来事实证明这样做是对的,叛逃者回去后果然恶人先告状)。1520年11月21日,麦哲伦口述致信维多利亚号船长巴尔波萨(D.Barbosa)等军官,信曰:
我,费尔南多·麦哲伦……在此知会你(们),……我已经觉察到,你们都觉得继续航进的决定是十分冒险的,因为你们认为已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远航了。而我从来不轻视别人的意见和建议。相反,我的一切决策都是集体建议的结果,而且我会把决策告知所有人。……因此,我代表国王和我自己请求和命令你(们),请把你(们)的意见一一写下来,一位军官写一份,说明我们应该继续前进或返航的理由。说真话并不代表你(们)不尊重我……了解了你(们)所提出的理由和观点以后,我会说出我的理由和观点,并总结出该干什么。[11](P195-196)
不过,占星家圣马丁、巴尔波萨船长和军官们的答复都模棱两可。笔者认为,在当时当地的那种情况下,返航和继续前进都有利有弊。航海探险地理发现本来就充满了神秘、未知、变数和危险,有的时候还要靠碰运气。后来的实践证明,继续航进取得成功,大大推动历史前进了一步;不过也付出了代价,但那是难以避免的。后来的环球航行探险也证明了这一点。1521年11月22日,麦哲伦下达命令船队离开沙丁鱼河继续前进,几天后的11月28日,船队终于安全穿越通过海峡,驶出峡口,进入了大南海(太平洋)。[1](P36)海峡尽头有一个海角,麦哲伦如同当年的葡萄牙航海家和国王把非洲南端的海角取名为好望角那样,把该角命名为“希望角”(The Wished-for Cape),[10](P169)寓意为探索往西去香料群岛的新航路行动大有希望或希望实现在即。麦哲伦下令在峡口再停泊休息一阵,然后鸣炮庆贺,告别海峡,向新的陌生的大南海/太平洋致敬。这样,船队竟花了38天的时间,才摸索着走完这全长560公里(320英里)的海峡,[5](P197)平均一天(昼夜)才前进14.7公里,只相当于在大海上正常行驶速度的十分之一。我们从近代欧洲人绘制的海峡地图中可以看出该海峡的幽长和复杂(见图3、图4)。也由此可见探险摸索得多么艰难。然后,船队向北偏西航进,开始了横渡浩瀚太平洋的新征程……
四、安东尼奥号的叛逃
安东尼奥号中途逃跑的真相在当时是个谜,麦哲伦环航船队的幸存人员陆续回国后,其真实情况才渐渐查证清楚。原来,圣安东尼奥号在单独探察中驶进了一条没有出路的分汊,即死胡同,在返回的途中没有遇到船队,部分军官再次哗变。他们打伤了船长梅斯基塔,把他铐上关押起来,另外推举戈梅斯当船长,然后叛逃回到了西班牙。回去后反诬麦哲伦叛变了,梅斯基塔是麦的同伙,已被关押起来。[2](P130)据成功环航返回的皮加费塔所写的并不断修订增补的日记所述,当舰队进入海峡后,麦哲伦把舰队分成两组分别探察,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松号去探航东南方向。康塞普松号一马当先乘着风势走在前面,没有等待后继者。而安东尼奥号的主舵手戈梅斯也有意落在后面,利用黑夜掩护,悄悄原路返回,退出海峡,然后再原路返回西班牙。[7](P253)这个主舵手戈梅斯忌恨麦哲伦。主要原因在于,当初他来到西班牙时也向查理五世皇帝呈报了向西航行寻找新航路到达摩鹿加群岛/香料群岛的建议和计划;而且要求得到几条帆船若干船员,由他本人指挥进行远航探险,并差点就获得批准了。[7](P253-254)皮加费塔判断,这样的远航因为已经有明确的目的地会取得一些地理发现成果。而麦哲伦的到来阻止了他的诉求和建议得到应允,只得到在一个葡萄牙人手下当个部下的角色。[7](P254)皮加费塔在日记的另一份版本中还说,“因为在(去)摩鹿加舰队成立之前,查理一世国王曾下令给戈梅斯几艘小吨位的快帆船去探索新大陆。但是因为舰队总指挥(麦哲伦)的到来,国王陛下最终没有把舰队交给戈梅斯带领”。[11](P188)戈梅斯因此更加怨恨。于是乘夜晚航行时和船上的几个西班牙人策划了劫持逃跑的阴谋。其中叛逃的第二首要分子是船上的文书桂拉(Geronimo Guerra)。他虽只是个文书但薪水高得很,实际上在为金融银行家德·哈罗(C.de Haro)工作。他的特殊使命是为德·哈罗谋求利益。假如麦哲伦同意从海峡返回西班牙,那么戈梅斯与桂拉的联盟就意味着支持德·哈罗家族返航的决定。毕竟他们的船只和人员就可以安全回到西班牙了。但查理一世不会这么想,他会下令把有辱使命耽搁时间的麦哲伦抓起来投入大牢。[11](P191)他俩勾结在一起,利用部分船员对探航的畏难情绪、对外来的葡萄牙人麦哲伦的不满情绪、对探险前景的悲观失望情绪,发动了哗变。同时,他俩还煽起和利用一部分参与过朱利安港哗变事件被赦免的船员的心有余悸和对麦哲伦式惩处方式的不满,煽起了哗变。[12](P161)这已是圣安东尼奥号的第二次哗变叛逃了。在约7个月前的朱利安港的哗变叛逃事件中,安东尼奥号的叛兵就逮捕了当时的安东尼奥号船长梅斯基塔。哗变后来被敉平,但船上心怀不满的人仍不少。现在,他们刺伤和再次逮捕忠于职守的梅斯基塔船长,给他戴上脚镣手铐,关在桂拉的舱室,[11](P192)控制了全船,然后原路返回西班牙。[7](P254)而梅斯基塔是忠于麦哲伦和探险任务的,他还是麦哲伦的表亲。[7](P254)
特兰西瓦尼亚的马克西米连(Maximilian)采访、询问了完成环球航行胜利返回的维多利亚号的部分船员,于1522年10月给他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讲述环球航行的事情。其中关于圣安东尼奥号的叛逃经过与皮加费塔的讲述基本一致,但要简略些,不过也有超出的部分。其中谈到,圣安东尼奥号退出海峡后,先沿海岸北上,大概到了今巴西东北部的凸出部后横渡大西洋,然后到了非洲西北部的凸出部,他们当时叫它为埃塞俄比亚(Aethiopia,实际上即今几内亚Guinia)。然后沿西非海岸北上,于1521年5月上旬回到西班牙。[13](P289-290)回去后他们还强迫船长梅斯基塔戴着脚镣手铐接受审判,控告他建议、敦促、误导麦哲伦粗暴对待西班牙人。[13](P290)不过上层官员对此感到困惑不知晓该怎样处理,因为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只好悬置此案的终审。[12](P161)把梅斯基塔和戈梅斯都扣押起来,[14]直到一年多以后,埃尔·卡诺指挥维多利亚号环航归来并带回了更加可靠的情况报告,上面觉得他们讲的各有各的道理、继续探航一鼓作气到达目的地和回来补给后再去探航到达目的地各有利弊,于是才让他们都恢复了自由。[14]
五、对发现和穿越海峡的几点认识和总结
第一,发现和穿过海峡的贡献和功绩是大家的,塞拉诺等起了重要的作用。当然,麦哲伦起了最关键最核心的作用。皮加费塔在探索海峡途中写道,如果没有在南纬52°处发现沟通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海峡,麦哲伦这次决心继续南下到南纬75°处;如果新大陆美洲还没有尽头或还没有海峡,才返航。[7](P255)而且麦哲伦一直坚信,即便找不到沟通两洋的海峡,像当年(1488年)迪亚士绕过非洲最南端一样,他也能绕过美洲最南端,而不相信美洲大陆会延伸到南极。[1](P35)后来人们知道,南美洲的尽头合恩角在约南纬67°处。所以,即便是错过了忽略了漏过了麦哲伦海峡,麦哲伦这次远航也能绕过南美洲尽头发现今德雷克海峡。当然,那样的话花费时间和消耗粮食将多一些,那种情况下是返航下次再来或是继续西北上直奔香料群岛就不可知了;如果直接去香料群岛能否到达目的地也就难说了。
第二,以麦哲伦为首的西班牙、葡萄牙航海家当时的水平和技艺是很高超的。首先是表现在正确判断出了那是一条海峡;其次是反复探索终于顺利通过了海峡。要知道麦哲伦海峡极不规整,分汊港湾太多又特别长;须知麦哲伦之后直到近代,通过该海峡也是比较危险的,船舶出事甚至导致海难的事情屡有发生。继麦哲伦之后第二次通过该海峡的船(队)便是五年后的劳埃萨(Гарса Хофрé де Лоáйса,1490—1526年)探险船队。远航的直接起因是寻找、打探、救援上次麦哲伦环球航行时的特立尼达号,该船从摩鹿加群岛西航欲走太平洋回美洲再走大西洋回欧洲,并与葡萄牙争夺香料群岛,顺便查清圣经故事中的和部分学者相信的盛产金银珠宝的俄斐(Ophir)地的真伪和地理位置。[15]这次西班牙出动了七条船约450人,最大的旗舰圣玛丽亚·德拉·维多利亚号(Santa Maria de la Victoria)排水量300吨,乘员145人,最小的60多吨,上次指挥维多利号走完环球航行的下半段成功返航的埃尔·卡诺在圣斯皮里图斯号(Sancti Spiritus,排水量为200吨)上任舰队主舵手。[2](P138)这支规模更大的远航探险船队于1525年7月从西班牙西北部的拉科鲁尼亚(La Corua)(城、港)出发。这次远航探险在航海史和地理发现史上的业绩是发现了合恩角和以南的霍塞斯海、通过德雷克海峡联结太平洋的最东南水域。发现了太平洋上的马绍尔群岛、首次航达北美洲的太平洋海岸、查清了这一带的海岸线等,成为第二支穿越了麦哲伦海峡、横渡了太平洋的船隊。在航途中,1526年1月船队在大西洋上的南美洲海岸就有一条船遇风暴沉没,[16]一条船走散后放弃探险经巴西海岸返回西班牙,这是舰队中唯一返回西班牙的一艘船。[2](P205)一条船擅自离队想走葡萄牙的好望角航线去摩鹿加,结果在好望角一带遇风暴沉没。[16]1526年4月,舰队剩下的4条船收拢后第二次穿越麦哲伦海峡,6月伊始进入太平洋。在太平洋上船队又遭遇风暴被永远吹散。一条船于1526年7月最后到达了墨西哥西边的太平洋海岸;一条船可能在玻里尼西亚群岛的一个岛屿附近遇风暴沉没;[16]一条船最后到达今印尼苏拉威西岛北岸外的桑义赫岛(Sangihe)冲滩搁浅,船员被当地马来人所杀所俘沦为奴隶。[17]只有最大的旗舰的圣玛利亚·维多利亚号于1526年9月到达香料群岛。10月1日到达其中的蒂多雷岛,开始建造据点。[18]劳埃萨和埃尔卡诺分别在1526年7月和8月间死于坏血病。[2](P207)以劳埃萨舰队的命运可以对比出麦哲伦船队的技术水平,并可见其航海业绩和发现穿越麦哲伦海峡的重要性。
第三,探险船队内部是有较大矛盾和分歧的,自朱利安港叛乱事件被敉平和谨慎处理后,在探察海峡的途中又发生了圣安东尼奥号的哗变叛逃事件。这次哗变者叛逃成功,这对环球航行的大局有一定负面影响,但不是很大。戈梅斯带头哗变叛逃的最主要原因在于他先向西班牙国王提出由他带队向西航行寻找航路到达摩鹿加,并得到国王批准。麦哲伦来了后抢了他的风头,故怀恨在心。戈梅斯带头哗变叛逃和圣安东尼奥号逃跑事件,以及之前1515年索里斯探航到达拉普拉塔河等事件说明,在当时西欧的总形势下,在世界大航海地理大发现已成大气候的环境下,向西开辟去东方、亚洲的新航路,进而进行环球航行的历史任务迟早会提出来。没有麦哲伦,也会有马哲伦、迪哲伦;如同马克思在《1848—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中指出的,“每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伟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创造出这样的人物来”。[19](P450)而具体由哪个人、哪个国家,在哪几年创造出这一段历史,则是偶然的。麦哲伦的出现,他的技艺、果敢和他发挥的主观能动性使航海探险地理发现的大业前进了一大步,提早了若干年。
第四、麥哲伦海峡的命名和固化有一个过程。最开始船员们就叫其“海峡”;舰队的秘书、编年史家、日记作者皮加费塔最初把它取名为巴塔哥尼亚人海峡(Strait of the Patagonians),[7](P255)巴塔哥尼亚人为“大脚人”“高大个子人”之意。[3](P333)西班牙人在朱利安港停泊休整期间,曾与他们打过交道,而且还扣押过两个原住民,以便作为发现的证据之一。舰队的占星家天文学家圣马丁把该航道称为万圣海峡(Strait of All Saints);在海峡中探航时,还有一些船员把它叫作维多利亚海峡(Victoria Strait)。虽然麦哲伦很自负,若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该航道也很自然,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他在远航途中起的一些地名要么带有描述性(如巴塔哥尼亚),要么从宗教中获得灵感(一万一千贞女角)。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合情合理的。这条海峡在1527年被正式命名为麦哲伦海峡,[11](P194)永远纪念着发现她的、首次通过她的、以麦哲伦为首的航海家、探险家(们)。
第五,西方学界有一派观点认为,戈梅斯的建议是正确的。如果采纳他的方案,先从海峡退回去,休整补给,下次再来,将会减少很多很多死亡。[8](P155)但笔者认为,此说不妥。即便先返航回去补给维修然后再来探航,还是避免不了要死那么多人。因为他们在横渡太平洋时很顺利,所以麦哲伦才把大南海改名为太平洋。导致横渡途中死了几十人的主要杀手不是饥饿,而是坏血病,即维生素C缺乏症。据笔者观察研究,在大航海时代,不靠岸不登岛的跨洋远洋航行到了两个月,由于无法补给新鲜食品特别是富含维C的蔬菜水果,就要发病,直到死亡。而出发前带的再多也顶多维持一个月就蔫了坏了,因为当时没有冷藏技术、罐头封装技术、膨化食品技术。皮加费塔的日记所载就是最好的证据。而太平洋实在是太大了,不愧为世界第一大洋,在木帆船风力时代要横渡它没有三个月不行。当然,这个问题需要另写论文予以专题讨论。
第六,发现和成功穿越海峡在航海史和地理发现史上的意义在于,解决了自哥伦布西航以来就困扰欧洲学术界的重大问题,得到了正确的答案:向西航行也能够到达亚洲,因为通向东方的西方航道的确
存在并能航海穿越;确定了南美洲的尽头,确定了大西洋和大南海(太平洋)相通;确定了南美洲以南还有陆地,但面积不详;确定了海峡和海峡以南的海洋不封冻至少不是常年封冻,可以驾船航行。当然,学术上、理论上、科学认识与规划上的突破和成功暂时还不完全等于技术上、实践上、航海上可行。要从菲律宾原路返回美洲还需要不断的艰苦探索。不能因此就像某些学者那样,因这条新航路太过远,航行时间太过长,暂时是条单行线就压低它为没有什么价值的航线。[20](P229)因为历史车轮是一圈一圈向前转的,全球的航海航路网络也是一截一截、一根一根编织起来的。而麦哲伦海峡的发现和开通则构成全球航行航路上最关键的一截。(见图5)
麦哲伦环航后,又陆续有欧洲的航海家探险家探察麦哲伦海峡,德雷克1577—1580年的环航则是第二次成功的环球航行。正是航海家探险家们几百年来的多次探险考察,麦哲伦海峡和海峡两岸、南岸火地岛等的地理情况才在现在的地图和地球仪上正确地显示出来,也才使得“海上丝绸之路”一步一步地把全世界各大陆各大洲各大洋都联系起来,形成了今天全球化的世界。所以,发现、探察和穿越麦哲伦海峡的历史业绩将永不湮灭。
参考文献:
[1] J.E.Gillespie. A History of Geographical Discovery,1400-1800[M].New York: Henry Holt and Company,1933.
[2] И. П.Магидович, В. И. МагидовичОчеркип оИстории Географических Открытий[M]. ТомⅡ,Москв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Просвещение,1983,с. 126.
[3] (法)儒勒·凡尔纳著,戈信义译.地理发现史[M].海口:海南出版社,2015.
[4] (美)海伦·布莱尔,亚历山大·罗伯逊编, 韩琦等译.1493—1898年的菲律宾群岛—— 序言集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
[5] Boies Penrose. Travel and discovery in the Renaissance,1420-1620[M]. New York: Atheneum, 1975.
[6] Log-Book of Francisco Alvo or Alvaro. The first voyage round the world by Magellan[M]. Edited by H.E.J.Stanle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p.218-219.
[7] A.Pigafetta, Magellan and the Circumnavigation, V. Stefansson translated and edited: Great adventures and explorations: From the earliest times to the present as told by the explorers themselves[M]. London, Peter Owen Limited, 1956, pp.252-255.
[8] (奥)斯蒂芬·茨威格著,范信龙等译.麦哲伦[M].沈阳:辽海出版社,1998.
[9] Strait of Magellan·European contact[EB].https://en.jinzhao.wiki/wiki/Strait_of_Magellan,2020-12-31.
[10] (日)宮崎正胜著,朱悦玮译.航海图的世界史[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11] Laurence Bergreen. Over the edge of the world, Magellan′s terrifying circum navigation of the globe[M].Toronto: 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2003.
[12] Charles E.Nowell. Magellan′s voyage around the world, three contemporary accounts[M].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62.
[13] Maximilian of Transylvania. Discourse of M. Giovanni Battista Ramusio upon the voyage made by the Spaniards round the world[M]. Charles E. Nowell, Magellans Voyage Around the World, Three Contemporary Accounts, pp.289-290.
[14] Estêvo Gomes[EB].https://en.jinzhao.wiki/wiki/Est%C3%AAv%C3%A3o_Gomes,2020-01-11.
[15] Loaísa expedition·origins[EB].https://en.jinzhao.wiki/wiki/Loa%C3%ADsa_expedition,2021-01-12.
[16] Гарса Хофрé де Лоáйса·Атлантика[EB].https://ru.wikipedia.org/wiki/%D0%9B%D0%BE%D0%B0%D0%B9%D1%81%D0%B0,_%D0%93%D0%B0%D1%80%D1%81%D0%B8%D0%B0_%D0%A5%D0%BE%D1%84%D1%80%D0%B5_%D0%B4%D0%B5,2020-01-28.
[17] Loaísa expedition· pacific voyage[EB].https://en.jinzhao.wiki/wiki/Loa%C3%ADsa_expedition,2021-01-12.
[18] Гарса Хофрé де Лоáйса·Тихий океан[EB].https://ru.wikipedia.org/wiki/%D0%9B%D0%BE%D0%B0%D0%B9%D1%81%D0%B0,_%D0%93%D0%B0%D1%80%D1%81%D0%B8%D0%B0_%D0%A5%D0%BE%D1%84%D1%80%D0%B5_%D0%B4%D0%B5,2020-01-28.
[19] 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0] (美)阿迈斯托著,刘娜译.探路者:世界探险史[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6.
On the Discovery, Exploration and Opening of the Strait of Magellan
——The Most Critical Link of the Success of the Circumnavigation
Abstract: The discovery and successful crossing of the Strait of Magellan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the history of navigation and geographical discovery. After the discovery of the strait entrance, even if they first returned to resupply and repair, and then explored the voyage next time, so many people were unable to avoid being dead. Because the main killer of dozens of people on their way across the Atlantic was not hunger, but scurvy, or vitamin C deficiency. In the discovery and crossing of the Strait of Magellan in 1520, Johan Serrano et al also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The Spanish-Portuguese navigators, led by Magellan, were highly skilled at the time, as they first correctly judged that the passage was a strait, and then by repeated explorations, they finally passed through the strait, because the Strait of Magellan is so irregular that it has too many particularly long bays with splits. There were greater conflicts and differences within the expedition fleet. Since the rebellion in Julian Port was quelled and handled with caution, on the way to exploring the strait there was another mutiny and defection on the San Antonio. The mutineers defected successfully. There was a process of naming and solidification of the Strait of Magellan, which was not officially named so until 1527.
Key words: Strait of Magellan; discovery and crossing; two mutinies; import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