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征,刘 月
(吉林大学,吉林 长春 130015)
媒介地理学是以人类通过媒介技术与空间环境的相互作用为研究主线的一门学科。媒介地理学不仅关注地理环境对媒介内容、传播符号、传播形式的影响,同样也关注媒介对于社会环境、地域样本、地域尺度的构建[1]20。在地理学与媒介学的相互张望与逐渐走向视野交叉融合的过程中,可以清晰地发现:“特定地域产生的特定媒介形态及其相同媒介形态中呈现出的不同地理样本;不同地理环境下人的不同传播特点以及不同区域的受众对媒介内容会有不同的地理‘看法’”[2]。被誉为人类现实“生存之镜”的纪录片,在主动运用镜头记录下地域景观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不同地域环境的影响。纪录片呈现地理、美化地理的作用使其有责任传播优秀地域文化,塑造全面化、现代化的地域形象。因此,运用媒体地理学“景观”概念对吉林省各种景观在吉版纪录片中的呈现进行研究,并且探究吉版纪录片再现吉林地理景观的现实意义。
媒介地理学是在媒介学和地理学的交叉边界上被分割出来的一片学术领域,它是多个学科之间相互碰撞与对话的结果[1]3。媒介地理学概念的提出通常可追溯至1985年英国地理学家杰奎林·伯吉斯和约翰·戈德合编的《地理、媒介和大众文化》[3],该著作中首次提出媒介地理学的概念。国内关于媒介地理学的研究出现得相对较晚,浙江大学邵培仁教授及其学术团队于2000年后发表了一系列研究成果。邵培仁教授认为,构成媒介地理学的基本概念包括“空间”“景观”“时间”“地方”和“尺度”这五个维度,它们从不同的视角囊括了“媒体地理学”所要探讨的议题,为我们在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上提供了框架和切入点。
纪录片作为一种媒介文化的表达方式,离不开一定的时空范畴。以特定地域为题材的纪录片,反映了该地区的历史、文化、生活等状况,是传播当地区域文化、塑造地方形象的有效方式。这就意味着地域题材纪录片与其所处的地域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而这些地域环境又是其生存和发展的土壤,这正呼应了媒介地理学的理论特征。媒介地理学将特定的地域文化与媒介形态相结合,在此基础上构建出一个“想象的地理”。
纪录片作为纪实影像,当其拍摄的内容与对象属于某一特定地域范围,则影像具有双重的意义,即地域文化的表征,同时也反身作用于地域文化的建构。本研究所界定的“吉版纪录片”概念,从创作主体与内容来看,是指以吉林广播电视台为代表的吉林省各级电视台以及社会媒介机构的创作人员拍摄的反映吉林人、事、物和文化现象的纪录片,如吉林电视台拍摄的《长白山》《东北抗联》等;也包括由吉林省各级宣传文化部门或企事业单位出资、参与,同省外创作团队合作拍摄的反映吉林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和各行业发展的纪录片,如吉林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参与制作的《粉雪奇遇》。
20世纪80、90年代精英文化和纪实理念成为纪录片创作的大潮,纪录片的创作是从对地理景观和历史文化的呈现开始的。《丝绸之路》《话说长江》《话说运河》《望长城》等人文纪录片持续热播,受此理念与创作风格影响,20世纪90年代吉林电视台拍摄了《家在向海》《松花江日记》《沧海桑田话吉林》等纪录片。进入21世纪之后,吉版纪录片的创作在观念与技术上都取得了新的突破,题材进一步扩展,出现了新一批纪录片精品,如《长白山》《东北抗联》《过年》等。发展至今,吉版纪录片创作已在人文、历史、自然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形成了较为系统完整的纪录片创作团队,实现了一定规模的纪录片栏目化播出,主要栏目包括吉林广播电视台的《天地长白》、长春电视台的《发现长春》、白城电视台的《发现白城》等。从吉版纪录片的创作实践来看,创作者在对地域文化的呈现过程中汲取了不同类型的景观元素,从物质生活和精神内涵两个层面建构了一幅吉版纪录片独有的文化图景。对影像文本进行分析和总结,将吉版纪录片着重呈现的景观分为自然景观、民俗景观、历史景观和城市景观四个部分,这些媒介图景分别从不同维度书写着吉林地域文化的特质与内涵。
吉林省地势地貌形态差异很大,形成了山地、丘陵、平原三大地貌。东部是长白山区,是一座资源丰富的宝库;中部是肥沃的冲积平原,盛产高品质的玉米、水稻等农作物;西部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水草丰茂,牛羊成群。人们常常用“白山松水”来形容这片蕴藏着无限生机的土地。在梳理吉林地域题材的纪录片时,我们会时而联想到滔滔不绝的松花江水,时而赞美险峻巍峨的长白山脉,时而感叹黑土地的生命气息,但无论创作者将镜头对准吉林地域上的哪些自然景观,它们都是属于吉林省的标志性符号,都是吉林人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向海位于吉林省通榆县境内,属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世纪90年代,吉林电视台导演程捷、申晓力拍摄了纪录片《家在向海》,记录下了向海地区自然生态的美景。该片以“人鸟和谐”为生态主题,凸显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无为而自治的超凡生命意境。《家在向海》运用写意镜头和音乐,将创作者那充满感情与诗意的“看”,清晰地传达给了观众,向人们证明了一部纪录片,不仅需要追求真实,而且可以在真实的基础上实现唯美的视觉体验。该片在播出后,获得了巨大成功,成为中国首部在意大利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上获奖的影片。《家在向海》向全世界的人们展现了吉林省自然景观的美,使丹顶鹤栖居地向海成为吉林省具有突出代表性的自然景观。
纪录片《长白山》展现的是古老神秘的长白山景观。在第一集《天铸神山》中,通过九个长白山的全景镜头作为开场,并配上了震撼人心的音效与生动形象的解说,将长白山巍峨神秘的壮观景象艺术化地呈现出来。长白山拥有大量物种资源,是名副其实的“生物基因库”。这条山脉滋养了中国东北部广袤肥沃的大地,东北地区的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延续了上万年之久。在第六集《大美长白》中,记录了100多年前英国探险家杨哈斯本眼中的长白山:“色彩斑斓让人眼花缭乱,鸢尾,鬼百合,苎麻等各色各样的花铺满了草地,为了不至于色彩过于灿烂,这一处,那一点,分布着优雅高贵的冷杉,更增加了和谐的美。此时此地,我们为冲破森林的中国移民表现的精神面貌和取得的成绩而感动。”这是扬哈斯本在其所著的《帕米尔历险记》中写下的一段文字。不论是100多年前还是现在,长白山已经毋庸置疑地成了吉林省的标志性自然景观。
民俗又称民间文化,是一种具有普遍性和人文性的社会生活现象。邵培仁教授对“文化景观”的概念进行了解释,“文化景观是指生活在某个地域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利用大自然所能提供的物质,将自己塑造的文化景象与自然地理叠加在一起而形成的文化景象。”[4]文化景观不仅包含物质文化,也包含非物质文化。在吉版纪录片中,呈现了众多民俗景观,切入的角度非常丰富,衣食住行、传统技艺各个方面都有所涉及。纪录片从不同的方面解读了吉林的民俗文化,为独特的地域文化形态的传承与保护作努力。
纪录片《粉雪奇遇》通过对吉林省传统民俗文化的解读,加深了我们对吉林省民俗景观的理解。在第二集中,来自法国的高山滑雪运动员托马斯在韩屯村与当地民众热情互动,他体验了许多吉林省特有的民俗活动。为迎接春节,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穿上了特色民族服装——满族旗袍。2021年,满族旗袍的制作技艺成果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让人们看到,吉林省的民俗景观在一代代传承人的继承中,不仅依然保留着原有的文化内涵,而且在现代生活的发展中不断散发出新的光彩。除此之外,托马斯在韩屯村还品尝到了一道风味独特美食——满族乌拉火锅,并向当地人学习民间剪纸艺术。纪录片中的民俗景观也成为展示吉林地域特色的文化名片和文化符号。
纪录片《戏梦关东——东北二人转民间老艺人档案》记录了二人转民间老艺人的生存现状和一些珍贵的濒临失传的老唱调,展示了二人转这种东北地区特有的民俗景观。该片第一季第四集的主人公是吉林省四平市的一对二人转艺人夫妇——郑绍喜和张杰,由于家境窘迫,郑绍喜从小出门学艺,成为农闲时就去唱戏、农忙时又赶回田中种地的“高粱红”唱手。上了年纪后,郑绍喜和妻子已不再活跃于舞台,他们的儿子郑恺,由于从小对二人转耳濡目染,如今和妻子继续着父辈的戏梦。正如《戏梦关东》第三季结尾处的一段画外音:“或许这部纪录片,会和那些曲调、歌唱,以及它所记录的老艺人们一样,被人忽略,冷落,最终成为这片土地的历史中没名没姓的一部分,但我们仍然坚信,它们存在和继续的意义,不只是二人转,这片黑山白水,似乎还有太多,不该被遗忘的故事”,文化自有其生命力,因为文化在传承的同时也经历着创新。
在《景观的形态学》一书中,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卡尔索尔教授明确了“自然景观”与“文化景观”的含义。在针对地理景观的讨论中,他还提出应该从地理景观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出发,对地域人文地理特点进行研究,强调在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相结合的基础上,将重心放在偏向于历史学的分析[5]。历史景观是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历史文化是地域文化传承和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地域文化景观的形成与发展一定会受到文化历史的影响。历史景观之所以能成为媒介地理学研究的研究重点,其根本原因在于它是对一定地域内人们物质与精神生活的综合反映。历史景观以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和丰富的历史信息,为人们提供了了解文化、认识历史、理解社会结构和发展规律的重要途径。吉版纪录片中地域化的表达离不开历史文化的支撑。
《东北抗联》是一部历史文献纪录片,再现了东北抗日联军14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史。在叙述结构上以时间为主线,选择典型事件和人物,构成了一幅立体的东北抗战时期的英雄画卷。其中第七集《热血忠魂》主要介绍了铁血将军杨靖宇在抗日战争中的英勇抗敌的故事。1940年初,正是长白山最冷的季节,东北抗日联军战士依然出没在冰天雪地之间,与日寇周旋。杨靖宇在天寒地冻的山林间与敌人激战数日,最后只剩下他一人的情况下,仍然不屈不挠,拒不投降,壮烈殉国。青山埋忠骨,白水诉忠魂,在饥寒交迫的恶劣环境下,杨靖宇将军率领他的队伍与日本侵略军进行了英勇的战斗,宁死不屈,铸就了东北抗日联军不朽的英魂。这段热血铸就的历史凝结为白山黑水间永远值得铭记的红色历史文化记忆。
“城市不只是建筑物的集群,也不单是权力的集中,更是文化的归极。”[6]城市的发展是人类现代文明发展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个缩影,城市景观也成为大众媒介最常表现的题材之一。纪录片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能为我们提供一种想象的空间,也是塑造城市形象的重要载体。吉版纪录片通过对吉林省城市景观的呈现,表征城市文化内涵,展现了吉林省现代发展新风貌。
纪录片《红旗征途》以“红旗”精神为引领,以“红旗”汽车品牌的诞生、发展和复兴历程为主线,挖掘出红旗品牌与红旗人、吉林人和中国人三个不同层面的深刻联系。该片以体现时代内涵为创作出发点,阐释出自强不息、艰苦奋斗、追求卓越的“红旗”精神,着重体现“红旗”精神在新时代所产生的新力量。在第三集《新时代,新红旗》中,为助力冬奥会,中国一汽与航天科技联合开发红旗雪车,填补我国雪车制造领域的空白。项目负责人杨文利临危受命,组成了百余人的联合攻关队。他们虽然都是汽车领域技术纯熟的“老兵”,但是对于雪车制造,又都是“新人”,他们一边试制,一边总结,终于在2021年9月,首辆国产红旗雪车成功问世。本片生动展现了一汽人奋进新征程、建功新时代的精神风貌。
交通是城市的动脉,也是媒介中表征城市的重要景观。纪录片栏目《发现长春》中的《城市的轨迹》一集主要介绍了长春轨道交通建设的发展历程。从2000年开始,长春建设了中国内陆第一条轻轨线路。轻轨的发展改变了长春人的出行方式,它让城市的骨架得以延伸扩展,见证了那些荒芜的郊区蜕变成繁华都市。如今,轻轨工程依然在继续,它们像枝蔓一样,从这座城市生长出来,一路延伸,承载着无数人对生活的憧憬。现代工业、城市基础设施、商业文旅等新业态的发展形塑了现代城市的风貌,纪录片中的城市景观对于塑造吉林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现代地域新形象发挥着重要作用。
英国民族学家安东尼·D·史密斯认为,在多元文化社会中,文化认同的实现并非建立在某种单一的、绝对的民族或国家认同之上,而更多地依托于群体内共有的文化符号和集体记忆。这些文化符号和集体记忆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既体现了个人对某种社会行为方式的认同,也体现了个人的群体价值观[7]。在吉版纪录片中,通过展现不同的景观,搭建起了观众与文化之间的桥梁,以唤醒受众的集体记忆为前提,构建了文化认同。纪录片《过年》第二季共有五集,以一系列温馨的家常故事为载体,通过一个个日常的细节,讲述着浓浓的亲情和对春节的期盼。在第五集《团圆的味道》中,不同的家庭做出了样式不同的年菜,但包含了相同心愿:对旧年的不舍,对新年的祈福。受众在观看纪录片时,相似的过年回忆使得人们对地域文化的认同逐渐加深。
关于纪录片的艺术本质,匈牙利电影学家贝拉·巴拉兹解释为,“对于纪录片来说,艺术不是靠虚构,而是靠发现。艺术家要通过自己的艺术经验和技巧,在广阔的天地中,找出最有特点、最包含趣味性、最包含可塑性的东西,借此表达出自己的意向和想法。”[8]影像技术的发展使我们的影像创造变得更加便捷,这些经过艺术加工的影像再现了文化的历史与传承。对于一些因社会发展而逐渐消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纪录片作为重要的载体,可以通过数字影像手段对其进行抢救性记录。影像既是一种记录手段,也是一种研究方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日后我们回看中华文化时,纪录片是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文化的最好研究素材。纪录片以画面和声音等视听语言传承着优秀的传统文化,在大众媒介对其进行积极传播的过程中,让系统的文化资源进入大众的视野,以深厚的文化底蕴打动观众,以强大的文化感染力增强人们的文化自信,使人们自发地加入对地域文化的传承中来。
媒介地理学的关注重点是媒介对地理样本的呈现与表达。在当今多元化的传播语境中,作为影像表达的一种形式,纪录片是最能反映当下时代精神风貌的艺术形式之一,对于向外输出当地的文化与价值观、塑造地域形象具有重要作用。作为展现吉林地域形象的重要载体,纪录片应以塑造崭新的吉林地域形象为己任,全方位深层次地挖掘吉林省现代化地域文化资源,彰显多元化的吉林。纪录片《天下沃土》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和吉林广播电台联合制作,该片聚焦中国东北地区,以广袤无垠的黑土区为载体,讲述了发生在黑土地上的故事。其中第四集主题为《励新》,利用高科技手段对东北黑土地资源普查以及动态监测,准确研判其未来变化状况。长光卫星通过“吉林一号”卫星开展对黑土地监测等领域的高质量遥感信息和产品服务,为黑土地保护提供科学系统而准确的依据。该片让人们了解了黑土地对人类粮食安全的重要性,认识到了吉林地区的农业发展已经不再依靠传统农业形式,而是走向了机械化、智能化。让广袤的黑土地正焕发出历久弥新的生命力,展现出了吉林省在农业各方面的科技力量,打破了人们对于农业大省相对落后的刻板印象,树立了吉林省全新的地域形象。
随着时代与经济社会的发展,纪录片也应该与时俱进,紧跟现代化发展的步伐。然而就创作现状来看,挖掘科技文化、工业文明等新兴的内容并没有很好地呈现出来,如上文提到的汽车文化、轨道交通等内容,以及新兴的卫星通信、文化创意等新领域,应该更好地展现一个现代、多维的吉林新形象。
吉版电视纪录片取材于吉林这片沃土,带有鲜明的吉林地域文化烙印。经过吉林电视人几十年的耕耘,创作了大量优秀纪录片,从各个层面展现吉林地域文化特色,已成为宣传吉林的重要窗口。吉版纪录片选取吉林省独特的景观作为媒介观照对象,向受众展示了全面客观的地方特色。地域题材纪录片的建设应把对地域文化资源的深度挖掘和美学创新结合起来,使之相得益彰。除了自然资源和历史文化资源以外,以新的视角和阐释框架发现、重构各种地域文化元素,建构丰富多样的地域文化景观,突破以往影视媒介中吉林较为落后的刻板印象;立足新时代吉林各项事业发展的新思路、新目标、新成就,不断将创新性元素融入地域文化传统,以纪录影像构建地域文化新景观,塑造富有时代魅力的地域文化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