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化与生活化:浙江涉茶非遗项目保护的两种模式

2023-04-25 01:55
广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茶馆浙江省茶文化

张 帅

(浙江农林大学 a.茶学与茶文化学院,b.生态文明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300)

2022 年11 月29 日,中国申报的“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正式通过评审,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22 年12 月12 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对于弘扬中国茶文化很有意义。要扎实做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系统性保护,更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推进文化自信自强。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深化文明交流互鉴,讲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故事,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1]

“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涵盖了茶园管理、茶叶采摘、茶的手工制作、茶的饮用和分享茶相关的所有知识、技艺和实践,涉及15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44 个国家级项目。作为我国的非遗大省和茶叶主产区之一,浙江省共有6个项目位列其中,既有绿茶制作技艺(西湖龙井、安吉白茶、婺州举岩、紫笋茶)的,又有相关习俗文化(径山茶宴、赶茶场庙会)的,类型非常丰富。近年来,浙江省在推动非遗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及文化赋能茶产业等方面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并取得了重大成效,也由此成为2022 年“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申遗工作的牵头省份。而今,在各产茶省正在就如何才能写好“茶申遗成功后半篇文章”而纷纷及锋而试的背景下,梳理、总结浙江对于涉茶非遗项目的保护模式显得十分必要。

事实上,学术界对浙江茶产业发展及其非遗事业的关注由来已久,且始终保持着强劲的学术活力,这两个领域都产生了诸多具有影响力的学术成果。但目前只有少数学者涉足浙江域内茶与非遗的互动关系这一论题,且多聚焦于较为微观的两个方向:一是以某个特定茶叶品牌或某产茶区域的茶产业为个案,探究非遗如何赋能产业发展;二是关注并解析某涉茶非遗项目的传承、保护与应用。在“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以后,始有学者从宏观层面上对浙江涉茶非遗项目予以学术关照,如鲁成银[2-3]先后发表的《加强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助力茶产业高质量发展》《“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非遗申报解读》两篇文章,它们虽秉持的都是国家视角,但在行文中都重点分析了列入非遗名录对促进浙江茶产业发展的重要作用。

以上研究成果都为本文提供了重要的借鉴作用,然而非遗促进茶产业发展只是茶与非遗互动关系的一个侧面,我们还需要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层面去研究问题。总体而言,浙江对于涉茶非遗项目主要采取了“产业化”与“生活化”两种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保护模式来促进其传承、保护与应用。下文将在汲取前人研究智慧的基础上,立足浙江茶文化、茶产业的发展实际,分别对这两种模式进行分析。

一、浙江省涉茶非遗项目保护的基础优势与阻碍因素

浙江向来是我国的产茶大省,全省90 个县(市、区)中约有2/3产茶;浙江茶文化历史悠久,从最早人工种植茶叶遗迹在余姚被发现,到陆羽《茶经》的问世,再到茶道之源径山,浙江在中华茶文化发展史上始终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由此保证了浙江在涉茶非遗项目保护方面的两项基础优势,但与此同时,浙江也存在阻碍涉茶非遗项目有效保护的两项不足,分别论述如下:

(一)基础优势

1.茶产业发展基础好,茶文化底蕴深厚

茶产业一直以来都是浙江省的优势产业,为省内山区、半山区农民提供了赖以生存的基础保障。“十三五”期间,浙江省初步构建起了茶产业在第一、第二、第三产业中协调共进,茶经济、茶文化、茶科技、茶生态有机融合的现代茶产业体系,基本实现了全省茶全产业链千亿产值的目标,茶产值位居全国前列,也率先完成了由“传统产茶大省”向“现代茶业强省”的转化,大大提振了省内茶产业从业人员及相关管理、研究人员的信心。伴随“十四五”规划开局,浙江茶产业已经开始向全产业链1 500 亿元的目标迈进。[4]

另外,浙江省茶文化还具有底蕴深厚、氛围浓厚、产业化程度高的特点。近年来,浙江省在茶文化引领茶产业发展方面先行先试,建立起了从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到各区县茶文化研究会的社会组织体系。此外,浙江省在茶文化历史中挖掘、整理,在茶叶博览会、茶奥会等大型茶文化活动的举办;“全民饮茶日”“国际茶日”、各区域或各品牌“开茶节”等重大茶文化节庆活动的组织以及茶文化品牌建设等方面始终走在全国前列。“文化兴茶”在浙江省已成风兴云蒸之气象。

2.浙江省非遗项目助力共同富裕的先发优势

2021 年5 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其中特意强调了要“打造新时代文化高地,丰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5]。2021 年11 月,文化和旅游部、浙江省人民政府联合印发了《关于高质量打造新时代文化高地推进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行动方案(2021—2025 年)》,就发挥文化和旅游行业优势,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打造新时代文化高地、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作出了部署。非遗项目成为一个重要的着力点,设立非遗就业工坊、建设非遗特色村镇和特色景区等成为非遗促进乡村振兴,助力共同富裕的重要抓手[6]。浙江省积极开展“非遗助力共同富裕”试点工作,进一步激发了非遗项目的潜力与活力,壮大了非遗经济。

(二)阻碍因素

1.浙茶现代产业体系尚存在明显短板

随着我国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持续推进,浙江茶产业在转型升级过程中的短板日益凸显:以绿茶为主的茶类结构存在加工及销售期短、品种单一、口感相似、资源内耗、同质竞争等问题,无法满足消费者多样化的需求,难以扩大市场占有率;产业集群化程度低,以中小茶企为主,缺少联系紧密的产业联盟,难以实现规模效应和资源整合;品牌建设不足,全省虽有200余种茶叶品牌,但大多知名度不高,西湖龙井等少数知名品牌则主要为区域公用品牌,企业品牌在市场上的认知度低,难以形成竞争优势。

2.茶文化、茶产业融合发展的协同体系尚未形成

浙江省茶叶的第一、第二、第三产业发展虽然各有特色,但三者之间始终缺乏有效衔接,导致浙江省茶产业链条以及茶三产融合协同发展结构的不完整。从地域分布来看,第一产业主要集中在农村山区,第二、第三产业主要集中在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无法实现产地优势与市场优势的有机结合;从市场需求来看,对茶叶产品的研发和创新力度不够,对其文化价值的挖掘提炼不够,难以满足消费者日益多样化的需求;从产业模式来看,浙江省仍以传统产业模式为主,产业链主要集中于上游,下游产业则多以比较简单的茶休闲旅游为主,新式调饮茶、茶文化创意产业等经营业态未成规模;从地方政策来看,浙江省各地方政府对文化赋能产业的理解和规划不一致,导致各地发展不协调,无法形成整体优势。

以上两个方面是制约浙江省打造茶千亿产业链的主要阻碍因素,同时也是涉茶非遗项目保护过程中亟须打破的关键壁垒,而浙江走出的“产业化”和“生活化”相互配合的模式就是充分发挥优长的破局之法。

二、产业化:推动文化兴茶,拓展“茶+非遗+X”的新业态

保护和传承好非遗文化,是非遗保护与管理工作的基本目的,但不应是最终目的。在保留文化基因的前提下,实现非遗项目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进一步挖掘其所具有的符号价值、审美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充分发挥其文化再生产的积极意义,推动非遗项目深度参与地方社会发展已经成为非遗保护工作的应有之义,并逐渐成为社会共识。在浙江省涉茶非遗项目的保护实践中,“产业化”即是一个契合上述观点的重要模式。

截至2023 年4 月,浙江省已拥有6 项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涉茶国家级非遗项目,另有31 项涉茶省级非遗项目,市、县两级的更是数不胜数,已基本涵盖了省内各名优茶品类,初步建立起了完善的非遗茶品牌体系。一直以来,浙江省都在尝试以非遗为引导,推动文化赋能产业,拓宽茶产业链,打造以“茶+非遗+X”为主题,涉及产业、文化、旅游、健康、科技等领域的新经营业态。

(一)“茶+非遗+产品矩阵”

首先,充分利用现有非遗资源,或将非遗符号化后赋能茶品牌,或将本地其他非遗项目与茶产品融合发展,促使非遗融入茶及其周边产品制作、包装、展示、销售、使用和宣传的全过程,以进一步提升茶产品的附加值。前者较为常见,如西湖龙井、震远同“茶食三珍”、普陀山佛茶茶道等都凭借非遗提升了自身的品牌价值;后者则主要用于没有与茶直接相关的非遗项目的产茶区或茶品牌,如诸暨的石笕茶并没有直接相关的国家级或省级非遗项目,但诸暨在石笕茶开发的过程中将其与当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西施传说相融合,创建了“西施石笕”品牌,让“西施元素”贯穿于石笕茶从制作到销售的全过程,带动了当地茶产业的发展。

其次,不断丰富非遗标签产品的等级与品类,打造多元化、差异化的非遗产品矩阵,以丰富的供应链满足市场的不同需求。如龙井茶在浙江就有着丰富的产品体系,单从产地看就有西湖龙井、湘湖龙井、钱塘龙井、越乡龙井、大佛龙井等不同区域的公用品牌,其中西湖龙井又因产地的不同而细分出五大不同产品,再考虑到级别与企业品牌,产品体系就更加丰富了,消费者完全可以根据喜好与经济能力选择到适合自己的产品。另外,浙江省还开发出多款以“龙井茶”为核心元素的周边产品,如龙井风味新式调饮茶、龙井风味糕点、龙井虾仁等茶餐品以及“龙井”元素的文创产品等,由此浙江涉茶非遗形成了庞大的龙井茶产品矩阵,它们深受消费者的喜爱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浙江杭州、绍兴等地的标志性产品。

(二)“茶+非遗+文化体验”

2022 年,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实施意见》明确提出,“推进非物质文化遗产体验基地(点)建设。开展全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场馆(传习体验场所)服务大提升行动”[7]。涉茶非遗项目往往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与深厚的文化底蕴,传统制茶技艺又有着极强的体验感与艺术感,因此当地极易开展茶文化体验活动,如中国茶叶博物馆、西湖龙井茶博物馆、安吉白茶会客厅、越红博物馆、羊岩山茶文化园、径山村等单位都开设了茶文化研学、手工制茶体验、茶艺教学等相关中小学研学及文化体验活动,在扩大非遗项目传承与传播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区域研学经济及文化产业的发展。

(三)“茶+非遗+休闲旅游”

近年来,“非遗+旅游”的文旅融合模式已成为加强非遗传承、保护与管理工作的重要方式,深受民众的欢迎。事实上,浙江省早在前几年就已乘着“乡村旅游、休闲农业”的东风,大力发展茶旅融合,建造了“龙坞茶镇”“松阳茶香小镇”“安吉白茶园”“遂昌万亩茶山”等多个茶主题旅游小镇和景区,培育了一大批集“吃、住、玩、游、购、娱”于一体的茶庄园、微茶庄园,开发了多条省内茶文化精品旅游线路,从而带动了省内茶旅融合的良好发展。经过多年的酝酿、发展,茶旅融合已经成为浙江茶第三产业产值的主要来源,如紫笋茶原产地湖州市长兴县水口乡就拥有500 多家民宿,近2 万张床位,2.2 万个餐位,直接从业人数2 000 余人,并凭借紫笋茶文化与产业发展成为长三角的乡村旅游集散中心之一。

(四)“茶+非遗+健康产业”

近年来,大健康产业迎来了红利期,而茶从古至今都是健康的代名词,茶内涵的“清、净、俭、和”文化气质符合中国人对修身养性所到达的境界的期待,茶叶本身富含的营养成分也确实有益于人体健康与身心愉悦。浙江省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措施推动茶非遗与健康产业的融合发展:第一,茶叶健康因子的挖掘与应用,提取茶叶功能成分,开发茶叶系列食品、茶健康饮品、茶保健品、茶日化用品等健康产品,如安吉白茶龙头企业与浙江农林大学专家团队正在共同开发安吉白茶健康饮品;第二,开展茶主题健康培训,如“茶疗”培训,即以茶的药理特性为基础,以中国传统文化、自然疗法、现代心理学知识为依据,结合茶保健功能对人的身心疗养作用展开全方位调理的培训;第三,茶与中医药相结合,以茶为单方或者配伍其他中药组成复方,以达到养生保健、防病疗疾的功效;第四,建立以茶为主题的康养基地,如温州平阳黄汤茶博园康养基地等。

(五)“茶+非遗+数字经济”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8]。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意见》提出,“培育以文化体验为主要特征的文化新业态,创新呈现方式,推动中华文化瑰宝活起来”[9]。因此,发展以文化资源为资本,文化创意为核心,以数字技术为依托的数字文化产业,既可以进一步促进科技与文化融合、传统与现代融合、文化与产业融合,又有力地响应了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实施。

在新媒体发展应用的背景下,数字化对非遗代表性项目保护与管理工作的助力不应局限于数据储存、内容展示与价值宣扬,还应该在促进非遗的传承、传播以及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方面发挥积极作用。浙江省积极推进“茶+ 非遗”的数字化进程:首先,顺应互联网发展和媒体深度融合的趋势,强化新媒体手段应用,创新丰富传播渠道,打造浙江“茶+ 非遗”新媒体矩阵;其次,打造茶非遗网络销售矩阵,一是完善浙江“非遗Go”浙江非物质文化遗产体验平台建设,二是鼓励支持传承人利用新媒体技术和平台直播带货;最后,引入VR 虚拟现实技术和AR 增强现实技术等,将其应用于茶非遗的展示与传播,以增强茶旅融合景区的体验感。

总之,以产业化带动涉茶非遗项目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有助于保障这些项目有效应对现代化进程中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适应并融入现代社会发展,协调茶非遗保护与茶产业发展之间的关系,充分激活茶非遗的传承活力,充分发挥其在当前社会发展中的社会效益、政治效益、经济效益和文化效益。从这一点来看,“产业化”是适应当前社会发展形势、激发非遗项目传承活力的重要出路,也是非遗保护与管理工作的主要任务与职责。

三、生活化:倡导社区参与,打造“浙江气派的非遗茶生活”

我国在不断加大非遗保护与管理力度的同时,积极探索保护理念与方法,总结出了“真实性”“整体性”“传承性”等保护与管理理念,逐渐形成了抢救性保护、本真性保护、整体性保护、生产性保护、活态保护等一系列保护概念和实践方法。近年来,让非遗“见人见物见生活”在各级主管部门自上而下的倡导与推动下,已经成为当前中国非遗保护工作的重要理念。

“见人见物见生活”的理念,主要有3 个指向:一是“见人”,非遗项目与人有关,保护与管理工作的关键是保证项目传承人的正常活动;二是“见物”,要保证非遗项目的活态传承,即可视性;三是“见生活”,非遗是社区生活的一部分,不仅与传承人有关,还与社区民众有关,要让非遗融入现代生活。因此,非遗保护工作须倡导社区参与,增强代表性传承人、传承群体、保护主体、管理人员、社区民众等多层级主体的自觉意识。

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为有效激发多元主体参与茶非遗事务的积极性,提出了打造“浙江气派的非遗茶生活”的口号。该口号于2023 年3 月22日在“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浙江省保护发展联盟成立大会上首次提出,该联盟旨在“以‘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可持续发展为目标,探索非遗传承、传播新模式和新路径,推动茶非遗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提升浙江茶非遗保护与传承发展能力和相关行业的竞争力”[10]。但仅从茶非遗传承与保护的角度来看,该联盟的价值将会凸显在“联动浙江全省茶非遗项目和茶生活相关项目,跨界共创,打造‘浙江气派’的‘非遗茶生活’”[10]上。这既是对浙江茶非遗未来发展方向的谋划,又是对一直以来浙江主创和开展的如“全民饮茶日”“国际茶日”“中国茶叶博览会”“茶奥会”、各地的“开茶节”以及与茶相关的民俗活动等大型茶非遗、茶文化活动之目的与意义的概括。

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看,打造“浙江气派”非遗茶生活的首要条件就是促进茶非遗回归民众的日常生活,保障茶非遗的生活传承路径,充分挖掘广大人民群众在日常生活之中传承与创新茶非遗的实践方式、价值目标、社会效果与情感力量。浙江省做茶、喝茶、品茶、玩茶的氛围向来浓厚,民众往往能自觉参与茶事活动并以主人翁的姿态不断传承与创新茶文化。

在浙江桐乡号称“瘦处桥头见茶肆,条条小巷有茶馆”的马鸣村,自古以来就饮茶成风。晚清民国时期,马鸣村是当地水上交通的中心,往来商旅大多选择在马鸣村歇脚,因此马鸣村饭店、宾馆及各种小店极多,尤其是几百米长的中心街上竟有7 家茶馆,2019 年之前,村中老街还剩3家茶馆。茶馆规模并不大,两三间门面大小,设七八张茶桌,每桌配有4 条长板凳,挤一挤能装下四五十人。前来吃茶的都是本村及周边村落的老年人,一般在凌晨三四点钟开始,最迟至七点钟左右茶客自行散去,只需要花费1 元钱,就能在茶馆端坐三四个小时,与老友们一起喝茶、聊天、打牌等。早茶喝完后,再转到老街上的面馆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面,新的一天才正式开始。2009 年,“吃早茶”被列入桐乡市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茶馆作为农村地区的一个公共空间,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并发挥着广泛而重要的社会功能。民国后期,因马鸣村交通地位的衰落,各大茶馆经营逐渐衰落,店主为了尽量多盈利,便增加了早上三点到六点的营业时段,该时段对本地老百姓开放,提供廉价的茶水,待当地茶客散去,再闭门打扫后重新开门接待往来商旅,此时茶馆又会变为当地百姓遥不可及的高档场所,只能旁观城里来的富商巨贾进进出出,逢有艺人演出时,村民也只能站在茶馆窗外驻足观看。由此,茶馆构成了农村与城市的一种另类的交流空间,极大地满足了当地老百姓对城市生活的想象,它承载着那些从未去过城市的老一辈村民对城市的个人记忆,包括与城里来的人接触,欣赏城市里才有的“艺术”,观看甚至享用城里才有的“玩意儿”。他们还会将这一些碎片式的“城市见闻”讲述给后人,于是个人的记忆就成为在代际之中传承的家族记忆,甚至成了马鸣村及其周边地方的集体记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马鸣村的茶馆不仅承担着休闲娱乐的功能,更与乡村社会的农业生产、经济文化生活紧密联系,比如聚兴茶馆就兼营桑叶买卖,当地养蚕的农户可以将自家多余的桑叶卖给茶馆,茶馆再将其转卖给缺桑叶的农户,这使得茶馆同时成为农业生产过程中的必要场域。

现如今,茶馆又被赋予了新的社会功能与象征意义。首先,茶馆作为集体记忆的载体,见证着地方社会的变迁,实现了历史与现实的传承与延续,连接起了祖辈与后代的情感交流;其次,茶馆还是村里的老人寻求精神慰藉的重要场所,他们在茶馆中打牌娱乐、听戏下棋,排解着内心的孤独感;再次,茶馆是乡村社会社交圈划分的重要体现,不同区域的老人只会去固定的茶馆,这并非出于个人喝茶的喜好与习惯,而是受到了以地缘关系为基础,建立起的社交圈的影响;最后茶馆中的众生百态也展现了地方社会人际交往的基本原则。

因为价格低廉,茶馆几乎没有盈利,因此村里规定只要坚持开着就能按月拿补贴,但即便补贴从最初每月的300 元一路涨到后来的每月1 000 元,2019 年之后马鸣村也只剩下1 家茶馆在勉力维持。茶馆纷纷关停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茶馆主人年纪大了,无力再操持生意,而自己的子女又不愿意接手;二是随着茶客们年纪越来越大,来喝茶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他们的子女也不愿意凌晨就到茶馆喝茶,所以茶馆逐渐呈现“自然衰亡”的过程。面对这一现象,村委及镇、市一级文化主管部门将停办的茶馆按照原样保护起来,供游客参观。事实上,马鸣村茶馆的魅力并不在于空间上的传统感与历史感,而在于不同时期的茶客们在其中所呈现的日常生活、历史记忆与情感交流。

因此,对于“吃早茶”这一茶非遗项目的保护与开发,在做好衰旧空间维护的同时,不妨将视野放得更加广阔一些,去关注村里新一代“茶客”们在“后茶馆时代”的生活与交流模式,如与“吃早茶”时间不同、空间不同却承担了相同的社会功能的“音乐茶吧”。

桐乡“吃早茶”只是浙江历史悠久、类型丰富的茶文化中极不起眼的一小部分,甚至不被大多数浙江人所熟知,但至少对于桐乡这片地域来说,承载着历史与现实的多重社会功能,韬韫了当地特有的民俗风情与价值观念。而在整个浙江大地上,与桐乡喝早茶类似的生活中的茶非遗可谓不胜枚举。因此,打造“浙江气派的非遗茶生活”,各级主管部门要充分发挥社区多元主体整体参与的积极性,推进茶非遗从“遗产化”到“生活化”的转变,使非遗真正融入并滋养民众的日常生活,让非遗传承始终融进民众不断向前发展的生命历程。

四、“产业化”与“生活化”的逻辑关系

“产业化”与“生活化”是浙江在准确认知当前茶非遗保护与管理工作所处阶段的基础上,针对浙江涉茶非遗项目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基础优势与阻碍因素,以推动茶产业发展、提升茶文化氛围为目标而探索出的两种茶非遗保护模式。

相较而言,“产业化”更加注重发挥茶非遗资源化的特点,积极推动茶非遗融入乡村振兴、高质量共同富裕、山区26 县跨越式高质量发展、茶产业传承发展等国家和地方的重大发展战略之中;而“生活化”则更加偏向对茶非遗本身有序传承的保护,在此基础上,积极挖掘并发挥其独特性、多样性和代表性的特点,“打造浙江气派的非遗茶生活”就是要使之成为展现“世界茶乡看浙江”金名片的重要抓手和积淀以吴越文化、宋韵文化为代表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方式。

两种模式虽然各有其深耕的领域与特定的目标方向,但二者并非完全割裂,而是互为积淀、互相促进。产业化实现了茶非遗经济效益、社会效益、文化效益的协同发展,尤其是以创造收益的形式激活各主体的参与积极性,为茶非遗的传承、传播、展示构筑了牢固稳定的产业化平台。同时,通过市场化的运作,让茶非遗以商品、旅游产品、研学体验、健康产品、数字产品等多种方式融入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从而很好地营造了民众在日常生活中识茶、饮茶、品茶、玩茶、爱茶的氛围。而生活化保护模式的持续推进,一方面丰富了浙江茶非遗产品的文化品类,提升了浙江茶非遗品牌的文化属性,深化了浙江茶非遗精神的文化精髓,为“文化兴茶”的实现奠定了深厚的文化基础;另一方面也为茶非遗的产业化道路开拓了更加广阔的消费市场。

五、结语

“产业化”与“生活化”的相辅相成,是浙江省在保障和促进涉茶非遗项目保护和开发的过程中做出的重要探索,并取得了良好成效。将这一经验进行细致地总结和提升,作为典型案例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推广,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用实践去探索在当前社会发展形势下,如何更好地推动茶非遗项目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协调涉茶非遗项目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充分提升茶非遗项目的社会效益、政治效益、经济效益与文化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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