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奎
(玉溪师范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
在中国古代史上,有不少的历史人物虽然有过贡献,然由于各种原因,其本人难以被正史、实录、档案等官方史书记录,或虽加以记录,然多被一笔带过,许多信息不得而详。其人创作的作品,亦因各种因素而散佚不传,或作品虽流传于后世,亦未引起后人的重视。其人常处于一种若隐若现甚至默默无闻之中,其潜德之幽光未得以发扬。清代云南昆明籍的赵元祚便是这样一位历史人物。由于相关记载的遗漏,我们很难在正史、实录、档案等文献资料里见到这位集官员、学者、诗人(文人)等身份于一身的云南历史人物的相关信息,甚至其具体的生卒年都难以详知,然其在云南地方史、文化史等领域确有其地位。从目前掌握的资料中,可粗略知道他大致生活在清康熙、雍正和乾隆年间,一生曾中过举人,担任过浙江金华、河北成安等地的知县,而且工诗擅文,还编撰过云南地理方面的学术著作①上述关于赵元祚生平的介绍,基本采自《道光云南通志稿》《道光金华县志》《光绪金华县志》等地方志以及《滇南诗略》《滇南文略》诸书的相关记载。。其流传至今的作品,除《滇南山水纲目》一书外,尚有一些零散的诗文。而其他诸如赵元祚的婚姻、子女等情况则难以详知。因一些偶然的因素,笔者曾与赵元祚《滇南山水纲目》一书结缘,对这位云南的历史人物及其作品有了初步的了解。然查询学界相关研究,发现学界对这位历史人物的研究多有所不足,对其相关作品的论述亦颇多遗漏和失误。遂不虑谫陋,曾和朋友撰文,首次对赵元祚生平事迹和《滇南山水纲目》一书的版本流传等问题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梳理和阐述,也首次对赵元祚创作的散文作品进行了初步的整理研究②详见:李明奎,娄帅.赵元祚与《滇南山水纲目》研究[J].文山学院学报,2013(5);李明奎,崔馨月.清代赵元祚散文辑校[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23(2).。今再将寓目的赵元祚诗歌进行辑校,并总体评述赵元祚诗文和《滇南山水纲目》等作品的成就和价值,以为赵元祚的研究提供部分新史料和新的研究空间。
赵元祚编纂的《我轩集》(一名《我轩诗集》)今未能得见,其具体诗歌作品难以得知,然在《滇南诗略》卷二十五内较为集中地收录了赵元祚创作的《拟古》《观舆图》《碧衣生》《野田黄雀行》《钱塘观潮》《吼山双宕歌》《红粉石》《赠杨退庵索画》《舟行》《过龙泉关长城岭》《钱江同李又文》《怀滇中诸友》《郑靖江招同舍弟子敬登孤山看水》《登卧龙山望海亭》《怀刘龙门中丞居塞得入关信》《江楼即事》《朝歌》等诗歌近20 首,并加以简要的断句、评点和注释。今将其一一辑校如下,并适当保留部分注释。唯原稿内部分阙文或漫灭难辨的文字,文中以方框“□”加以表示。
拟古
客从海上至,取琴为我弹。弹之一再阕,因为印其端。虞音何渺渺,羑里七弦残。
箕子愁欲寄,千秋绝猗兰。落落钟期后,伯牙山水寒。非但知音少,弹者良亦难。
一会成连意,弄弦如弄丸。泠泠声转促,斗横夜已阑。万籁皆有响,各自写其欢。
我忽以心感,摩弄音漫漫。
银河有佳人,含情鹊桥傍。纤纤濯素手,当窗结香囊。妾心□□①此二字模糊,据字形和语意,似为“罳罘”。织,妾意流苏长。
妾身难自讬,化作茝兰香。愿以遗所思,石烂香不散。
观舆图
宇宙何小小,乃竟尺幅收。昆仑不盈寸,五岳成小邱。沧海不盈勺,江河等细流。
浮云纷今古,人事难尽求。借问好游者,果能审识不。足迹遍天下,向人索九州。
探奇身化蚁,炯炯放双眸。咫尺天涯近,须臾六合游。而我巢蚊睫,闭户良自羞。
奋飞思两翼,出门何所投。不见汉使去,封之博望侯。来往于阗路,终非天尽头。
海上神仙异,儿童五百浮。一去幾千年,至今何处留。吾生自有乐,大地任悠悠。
嗟彼绘图子,岂尽历遐陬。一得指南车,日出入可游。胸中罗万象,下笔己能周。
放之不可极,卷之藏我楼。
碧衣生
读书如游山,境界终无足。搜石如搜才,苦心事收录。楚王父子愚,终疑荆山玉。
嗟哉宝剑光,乃发丰城狱。泽媚与山辉,宝物岂碌碌。贵来方悟希,西施贱溪曲。
怜才动至情,好之苦不笃。知己士能伸,碧衣逢遐瞩。
野田黄雀行
田中新播今年谷,啾啾黄雀群窥粟。孰知粒粒皆辛苦,食我一颗珠百斛。
童子日日护田头,黄雀闻声与之熟。声急声缓频频呼,飞飞不去去还复。
怨尔如何不敢訾,只将哀语为尔嘱。黄雀黄雀只顾腹,不顾农夫八口哭。
钱塘观潮
吴山山势凌蓬莱,观潮乘兴登高台。解衣槃礡肆睥睨,有客酌我兰陵杯。
沉李浮瓜沁心脾,风流四座争谐诙。忽见海门白一线,须臾声势何崔巍。
有如素练垂天半,并州快剪中分开。一边整齐界尺画,一边变幻争崩颓。
横飞斜走直立起,奇形怪状生疑猜。巨鳌抃舞天马骤,鲛珠龙涎纷成堆。
舟子弄潮等儿戏,迎潮上下真奇哉。越山隔岸影摇动,千军万马同奔雷。
潮头过后水拖碧,馀波叠叠复潆洄。逆卷直送百馀里,气吸风生云下埋。
观者如堵皆散去,天涯孤客仍徘徊。沧溟吞吐极雄状,直欲入海穷根荄。
大潮小潮不爽候,月盈月缩关天裁。临安今古幾更变,唯有江潮依旧来。
吼山双宕歌①《滇南诗略》于诗题下有注:“山在会稽。”
吼山之名亦怪哉,中有顽石凿成堆。剥削不知幾千万,翻转造化换胚胎。
下有曹山复相似,生逢劫运同罹灾。鬼斧神工假人力,剔锼净尽玲珑开。
我先驾艇入水宕,月磯浮过舟滉瀁。石破当年天可惊,俨然门户清波上。
门右壁锓放生池,深不可测鱼跃浪。举头一望通青霄,岩壑峰峦竞拱向。
如玦相环势谾谼,台阁亭榭补其空。登岸穿廊上楼望,倒挂古松舞虬龙。
凭栏细数鱼多少,巨鱼出没形如豵。临渊健羡把袖起,垂纶欲学任公子。
夜钓月兮朝拂云,采芳兰兮撷秋蕋。石篑山房好著书,怪底陶生亦在此。
流连幽谷聊小住,舟子催游早宕去。犬亭山下石嶙峋,亦是陶家读书处。
吼宕一啸天宇宽,大海茫茫隔烟雾。俯仰石头立纵横,雕云镂月无中生。
仿佛文人刻心骨,澡雪肺肠搜精英。斧凿痕消风雨色,六朝藻丽差堪盟。
又如金玉穷剸琢,横遭磨涅反成名。临池且向花边坐,屈子天问问谁个。
女娲炼液能补天,五丁挝鎚蚕丛破。荆山有玉宜打开,抱璞双刖和遭挫。
呼酒满斟浇疑团,欲访放翁询老贺。老尼强事作解人,愁子不知说津津。
客来已在千载后,兹山开辟原有因。吴王越王起宫殿,剖山伐骨露其神。
日往月来年岁古,祗今留得双宕春。我闻此语长太息,世事茫茫虚又实。
东越山水擅佳名,朝朝暮暮变颜色。掌螺纪事悉数难,山青水碧劫灰黑。
君不见,若耶溪,西子湖,菱歌莲曲柘舞都。稽棲沼没浑閒事,无馀勾章子孙殊。
鸱夷飘去属镂毒,夫差勾践消霸图。舟去厓山宋南渡,秦皇望海神仙无。
孰与残山剩水,竟同渚兰藻齐喧呼。归去来,不须怪,酒潮诗壁年年在,笔锋墨海永不坏。
红粉石
沅之湄兮山之阿,嫁人绝世兮美猗那。华朱颜兮红粉,曳绮縠兮紫罗。
结孤怀兮明月,采香蕋兮绿波。十年待字兮水之外,公子不遇兮奈若何。
求匹偶兮生衣碧,泝江流兮兰桨過。两美逢兮天作合,匪斧不克兮詠伐柯。
耻无媒兮红叶,晓催妆兮霜娥。孰以为聘兮黄金橘,嘲合欢兮白雪歌。
赠杨退庵索画
真山活水难设色,造物生成岂可测。指头孰能夺化工,满纸天机乱泼墨。
画师画祖始阿谁,顾陆僧繇交相推。唐宋以来重墨宝,擅名不独数王维。
诸家各自穷其妙,品题何用增嘲笑。近代吾乡有何人,担当数笔誇独造。①《滇南诗略》于此句下有注:“明天启间人,以诗书名,崇祯末托于僧。”
朱昂老叟竟可传,老笔纷披生枯全。一生身向画中隐,意多大痴与巨然。
我友退庵得其意,大家手法随布置。淡远浓深墨无痕,拙朴之处即奇异。
十年前尚有马昂,烘托皴染并擅场。双目盲后人间少,片楮尺幅当竞藏。
后来唯有杨子在,写就青山不肯卖。海内名家君可知,脂粉一轴千金载。
吁嗟杨子一何愚,挥毫洒墨学倪迂。我亦持笔东西走,毛颖之技拙似□。②此字漫灭难认,据其笔画和语意,似作“鼯”。
归来大笑将谁语,欲隐无山羞巢许。空中楼阁巧称蜃,百计商量无如汝。
山中经纶原非虚,烟霞花竹与禽鱼。山中趣味何所有,大塊文章无字书。
退庵退庵,尔得难题休惊愕,为我写出胸中之丘壑,我得青山结庐便足乐。
舟行
蓬窗开一面,师友坐清波。昔日芷香处,于今明月多。
方音听楚语,雅调学吴歌。灯火长桥上,天边载酒过。
过龙泉关长城岭
石迳盘山上,雄关绝顶横。九州分大脊,一岭锁长城。
云隐跑泉处,松留挂甲名。旷怀临缥缈,万里一书生。
钱江同李又文
暑雨初经暮,行程喜共舟。江声翻月色,山影出城头。
潮有千年信,人惊一叶秋。富阳清晓发,休弄逆来流。
怀滇中诸友
几番春事已阑珊,梦里痴人尚未还。听熟筝琶思白雪,离多花鸟忆青山。
鸡葼雨长琅玕蕋③琅玕蕋,据文意,似作“琅玕蓋”为优。,蚕豆风翻蝴蝶斑。细细敲诗还煮字,十分清兴让君閒。
郑靖江招同舍弟子敬登孤山看水
横桥曲水绕桑麻,鸡犬篱边静不哗。万里江流奔海角,千村树色绣平沙。
田间问水官怜稻,雨后登山客看花。兄弟天涯成聚首,夕阳醉过野人家。
登卧龙山望海亭④《滇南诗略》于诗题下有注:“在绍兴府治,后即越王墓。”
蠡城水遶镜湖开,扑面峰峦秀作堆。秦望云霞埋小篆,越王宫殿剩高台。
六陵衰草悲南渡,二帝游魂阻北回。往事凭临松杪外,桑田多是海潮来。
怀刘龙门中丞居塞得入关信①《滇南诗略》于诗题下有注:“中丞名荫枢,详载别传。”
投荒万里竟何如,遮莫当年漫上书。绝塞风烟萦白发,孤臣肝胆卧穹庐。
东坡到海文方快,充国屯边事不虚。遥忆玉门生入后,感恩宁使□□□②此三字,《滇南诗略》漫灭不清,据字形和文意,似为“谏章疏”或“谏章疎”。。
江楼即事
山势从江转,人家隐断桥。美人何处去,双桨送轻舠。
朝歌
马上看碑慢慢过,殷君贤圣古来多。自从零落三仁后,流水羞名斮胫河。
赵元祚的诗文作品的流传命运颇为曲折。据其好友张汉在撰写的《赵葭湄我轩诗序》一文中透露,赵元祚在担任河北成安知县期间,曾将创作的诗歌编为《我轩集》并进行付梓,张汉携一本而归。然此诗集至今尚未得见,可能已经失传或散佚。清乾隆和嘉庆年间,袁文揆、袁文典等在编纂《滇南诗略》《滇南文略》时,发现赵氏作品难于收集,只将一些零散的诗文作品收录进《滇南诗略》《滇南文略》两书进行流传。然从这些零散的诗文作品及同时好友和后人的评论中,亦可窥见赵氏作品的价值。
张汉在《赵葭湄我轩诗序》一文中回忆了其与赵元祚交往的情形,并盛赞赵氏之为人与诗才:“予与昆明赵葭湄交,垂三十稔于兹矣。往悦葭湄温雅有态度,味冲夷而情复恳挚,落落无尘俗之风,诗亦如其为人。予意吾滇,才如葭湄者,可使之出入禁廷,以诗而鸣国家之盛,亦吾里党之光荣。而天乃不置诸此,历年徒理州县事,簿领纷如,犹时时吟诗不肯辍。有诗名,吏不俗矣,勿怪其诗之日工也。”③袁文揆,张登瀛.滇南文略:卷二十二[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2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474.袁文揆、袁文典等在编纂《滇南诗略》时亦对赵元祚的诗文有一个总的评价,说他:“诗才雄放,不愧作家,其文亦足资考据。”④袁文典,袁文揆.滇南诗略:卷二十五[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0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413.今从《滇南诗略》辑录的相关评语中可以想象其诗歌造诣。如他撰写的《拟古》两诗,第一首中有“非但知音少,弹者良亦难”一句,《滇南诗略》评其“较十九首中更进一意,愈觉忠厚和平”,第二首则认为有弦外音。《舟行》一诗,《滇南诗略》评其古淡。《过龙泉关长城岭》一诗,《滇南诗略》评其雄壮。《登卧龙山望海亭》和《怀刘龙门中丞居塞得入关信》两诗,《滇南诗略》认为浑灏流转,得杜甫遗意。《吼山双宕歌》一诗,《滇南诗略》引萧霖评语,认为此诗:“洋洋大篇,令人不能不奇其才,畏其笔,再得警策,更妙耳。”⑤袁文典,袁文揆.滇南诗略:卷二十五[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0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411.《观舆图》一诗,《滇南诗略》认为此诗殆为好游者戒,并继续加以评点发挥,云:“昔人谓不读万卷书不能行万里路,既行万里路,又必须读万卷书。作者非有得于中,安能为此诗。”⑥袁文典,袁文揆.滇南诗略:卷二十五[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0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410.《野田黄雀行》一诗,刘寄庵评云:“想见征吏之苦。”
除诗歌外,赵元祚还创作了相关论、序、记、传等文体的作品,其文学成就亦值得留意。如《岳武穆论》一文,以简练的文笔将岳飞的隐衷和当时事势历历道出,王观涛认为该文持议绝纯,袁文揆等则对此文详加分析,认为:“此文分两段读,前段论矫诏灭金之必不可行,后论解兵归山之实不忍为。忠武心事昭然如揭,笔之爽利,自是眉山一派。”①袁文揆,张登瀛.滇南文略:卷十[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2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197.《铜雀砚铭》虽文章短小,著语无多,然“极森严,极奇横”,被《滇南文略》评为“必传之作”。《滇南山水纲目自序》是赵氏本人为其著作《滇南山水纲目》一书撰写的序言,文中透露了不少赵氏为人的信息和创作《滇南山水纲目》一书的情形,后人认为赵氏“胸次之超矿,识解之精卓,考据之矜慎,读此序已见其概”,并进而认为赵元祚撰写的《滇南山水纲目》为滇中必传之书②袁文揆,张登瀛.滇南文略:卷二十一[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2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453.。其他,如《东轩记》一文,叙述好友刘荫枢在为官从政期间创建的一间书斋及其在书斋内的相关活动,进而阐发赵氏本人对为官从政的基本看法,《滇南文略》引汪庚评语,认为此文中的议论“慨乎言之,善学昌黎”,又说此文“笔端严正,不可作记序体读”。而《我山记》则以寓言的形式描摹我山的奇妙,其相关叙述则极巉削,极离迷,水净沙明,变态非一,令读者读竟亦不知身在何处,实为大奇。《滇南文略》于此大加赞赏,认为此文乃赵元祚《我轩集》中第一绝作③袁文揆,张登瀛.滇南文略:卷三十二[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2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702.。赵氏《坐冰车小记》一文,昔人认为:“有理趣,论奇,而并看似天外飞来,却只眼前拾得。”至于《秉烛子传》一文,为目前所见赵氏最长的一篇文章,不仅叙述刘荫枢生平事迹详尽,而且文笔老练纷披,《滇南文略》于此引李珍评语加以发挥到:“文须密,结绳累瓦非密也;文须洁,岛瘦郊寒非洁也。此洒洒数千言,有草蛇灰线处,有剑拔弩张处,有斩钉截铁处,有一唱三叹处,文之能事尽矣。在马曰密,在班曰洁,如此好传,安得三十万钱赠之。”④袁文揆,张登瀛.滇南文略:卷三十四[M]//云南省文史馆.云南丛书续编:集部第152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742.其余文章亦多可观者,如《大学疏义论孟考证序》一文简易直白,《金氏重修族谱序》一文则纯实如曾巩之文,《李孝子传》则真挚,《傅忠壮公传》则文笔简净,《季氏双节传》则情深文明,论亦确当。
以上所述,多为《滇南诗略》《滇南文略》两书中记载的昔人对赵元祚诗文的评论,这些评论多从文学角度着眼,或评其诗文风格,或论其诗文写作方法,或点评诗文中的某一部分。若从史学研究的视角而言,这些诗文作品亦有重要的史料价值。首先,这些诗文对于今日了解和研究赵元祚的生平事迹、交友和思想主张等方面具有极为独特的作用。如赵元祚曾在浙江金华和河北成安两县任过知县,任职期间的主要事迹和活动在《道光金华县志》《道光成安县志》等方志中有所记载,然多有遗漏之处。我们现在从赵元祚创作的《钱塘观潮》《吼山双宕歌》《登卧龙山望海亭》等诗歌中可知他曾到钱塘江观赏过大潮,亦曾游览过浙江绍兴、会稽等地的名胜古迹;从《大学疏义论孟考证序》《金氏重修族谱序》《金华徵献略序》等文章中得知赵元祚在浙江金华县任职期间,曾与金履祥的后人金律相识相交,不仅得读其收藏的金履祥全部著作,还为金氏族人重修的族谱作序,为金履祥的《大学疏义论孟考证》等书作序,还受黄殿选之邀,为其师王崇炳编撰的《金华徵献略》写序。从《过龙泉关长城岭》《朝歌》等诗中得知他曾到北方游览过龙泉关长城岭以及朝歌等地的名胜古迹;从《坐冰车小记》一文中得知他早年曾到过陕西长安,并于甲寅年腊月乘坐河北当地特有的冰车至白洋淀查看民众争地事宜;从《思安堂记》一文中得知他还曾修缮过成安县署,并修建思安堂。从《怀刘龙门中丞居塞得入关信》《东轩记》《秉烛子传》等诗文中得知他与刘荫枢相交莫逆,从《野田黄雀行》《岳武穆论》《傅忠壮公传》《黔国公传》《李孝子传》《季氏双节传》等诗文中,可知他是一位忠实的儒家思想信仰者,推崇忠孝仁义等主张,关注民生疾苦,勤于政事。从《我轩诗说》中可知他对诗歌创作有自己的体会和主张。从《钱塘观潮》《吼山双宕歌》《滇南山水纲目自序》《我山记》等诗文中可得知他还喜好自然山水和人文古迹,喜欢四处游览以开拓心胸,增广见识。这些诗文中透露的信息,多为《道光金华县志》《道光成安县志》等方志所不详,可与之互补,为今日研究赵元祚的生平、交友、思想等提供了弥足珍贵的一手史料。
其次,这些诗文的相关内容还可与《明史》《清史稿》等史籍互补互证,以便补史之缺漏、证史之异同。如赵元祚撰写的《傅忠壮公传》详细记载傅宗龙平定四川流寇、镇压李自成农民起义等事件,在许多细节方面均较《明史·傅宗龙列传》为详细,而文中关于傅宗龙官职变迁等其它记载亦可与《明史·傅宗龙列传》互证,以资校勘。《黔国公传》则详细叙述了沐天波抵抗沙定洲叛乱的史实,不少内容可与《明史·云南土司列传》的记载互相比较,尤其是该文详细记载了沐天波奉南明永历皇帝远走缅甸,最终英勇就义于缅甸境内的相关史实,为《明史·云南土司列传》所不详,而此《黔国公传》末尾详细记录的死于缅甸咒水之难的南明臣子姓名,亦可与《明史》《明通鉴》《行朝录》《狩缅纪事》等史书互补互证。其它若赵元祚以同乡人的角度撰写的《林启俊传》一文,不仅简练地叙述了林启俊参与平定吾必奎、沙定洲等人叛乱的经过,还叙述了林启俊陪同沐天波入缅甸、最终英勇就义的壮举,可据补《明史》以及云南地方志记载之不详。至于《秉烛子传》一文则详细记载了好友刘荫枢在兰阳、江西、云南、贵州等地任职期间的政绩以及免官家居期间所为的各种善举,其内容之详细、细节之丰富均远胜《清史稿·刘荫枢传》所载,而所叙述之刘荫枢官职、著作,以及部分史事等信息又与《清史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皇清人物考略》等文献所载略有不同,可作校史之用①上述赵元祚创作的《傅忠壮公传》《黔国公传》《林启俊传》《秉烛子传》等文章与其他史书记载的异同,详见:李明奎,崔馨月. 清代赵元祚散文辑校[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23(2).此不再累述。。
总之,无论是从文学评论的视角,还是史学研究之需,赵元祚留存至今的这些诗文作品均有一定的价值。然这些诗文有一个共同的局限,即缺乏详细的创作时间,难以进行有效的编年。因相关资料的限制,赵元祚的这些诗文只有极少数的能确定创作时间,其余则难得详言。其中,《金华徵献略序》一文,据《金华徵献略》书首所载此序的末尾署名一句——“时雍正岁次壬子阳月,滇海赵元祚永锡甫撰”,可确知该序文写于雍正十年十月。然诗文中诸如此类明确写有创作时间的极为有限,只能通过诗文的内容和相关文献记载大致推断其写作时间。如《舟行》《钱塘观潮》《吼山双宕歌》《登卧龙山望海亭》《大学疏义论孟考证序》《金氏重修族谱序》等诗文,据其内容和相关记载,可推知大致创作于雍正三年至雍正十年赵氏任浙江金华县知县期间,其中的《金氏重修族谱序》一文,据其文中“余承乏于兹七载矣”一句,可知应写作于雍正九年。而《怀刘龙门中丞居塞得入关信》一诗,结合《清史稿》等史书的记载,可能创作于康熙五十四年至五十八年之间,《秉烛子传》应作于刘荫枢卒后,最早不应早于雍正元年,然具体写于何年则难得而知。《滇南山水纲目自序》一文可能创作于康熙末年至雍正时期,最早亦应在康熙五十七年之后。《坐冰车小记》《思安堂记》两文大致创作于雍正十三年至乾隆七年赵氏任河北成安县知县期间,《思安堂记》可能创作于乾隆六年或七年。
以上几篇诗文的创作时间大致可确定,然多数诗文的创作时间则难以详知。因此,要通过这些现存的诗文和《道光金华县志》《道光成安县志》等文献记载,为赵元祚编写一简短的年谱亦深感困难。
赵元祚创作的作品,较为完整流传至今的便是《滇南山水纲目》一书。据其创作的《滇南山水纲目自序》一文可知,该书是赵元祚在康熙末年,根据自己的游历见闻并参考西洋新式地图而写成的一部有关云南的山川志书。此书分上下两卷。上卷记山,概述云南山脉状况,首泛言全国山脉,次言昆仑山南支入云南境后分的南北两干,而附录永昌山脉、腾越山、永北府山等。下卷记水,主要记载云南各江河概况,主要以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为中心,叙述了它们各自的流向及其沿途所纳支流。可能由于资料的限制,对金沙江的叙述较为详细,而其余二水相对简略且多详于云南境内,至于龙川江、大盈江、杨瓜江、八达河等,亦附记于书中。
有清一代,记录云南山川的书极多,如张景蕴的《云南山水考》、檀萃的《滇南山水纲目考》、何应清的《滇南山水考略》、李诚的《云南水道考》等书。然张景蕴有文集,已散逸不传,《山水考》殆为文集中的一篇,亦不传。檀萃的《滇南山水纲目考》,其书名与赵氏之书极为相近,清代的师范认为此书较赵元祚的《滇南山水纲目》更为详核,然方国瑜等学者颇疑其有抄袭赵氏书之嫌,而且亦不传于今,两书之关系亦难以详言。何应清的《滇南山水考略》已经散逸,其内容是否与赵元祚的《滇南山水纲目》有关亦难以确定①部分研究者则认为檀萃、何应清等人曾对赵元祚《滇南山水纲目》一书作过订正和考略。详见:中国方志大辞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342.。至于李诚的《云南水道考》多详于云南各水道而略于山,其书末尾虽附有《滇南山川辨误》一卷,然多为局部的考证。而赵元祚的《滇南山水纲目》不仅流传于今,而且详细记载了云南境内山川的源流、走向,合山水于一书,作系统的叙述。故而,赵氏创作的《滇南山水纲目》一书虽仅两卷,然颇为后人所重视。《滇南文略》的编纂者在对赵氏《滇南山水纲目自序》一文的评点中便认为此书乃滇中必传之书。近代以来的赵藩、周钟岳、方树梅等人均对此书大加赞赏。如赵藩便以欣喜的笔调写到:“昆明赵我轩先生《滇南山水纲目》一书,吾乡同人一再重刊,用意有足尚者。于汔工也,欣喜而弁其首简。”周钟岳则感慨寄之,云:“我轩先生之书传,且传之于民国成立之后,愈当珍如拱璧矣。愿与全滇人士共护惜之!”方树梅则评价该书“于滇南山脉水系,已得其要”②方树梅.明清滇人著述书目[M].昆明:国立云南大学西南文化研究室,1944:34.,李友仁则认为此书是云南地方文献中的“传世佳作”③李友仁.云南地方文献概说[M].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5:116.。
不仅如此,该书史料价值极高,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如《道光云南通志·舆地图》及其清末绘制的《云南省府厅州县舆图》等就是根据西洋方法绘制的地图而编绘的云南地图,其他若何其偀《迤江图说》、黄士杰《六合总分图说》、孙髯翁《盘龙江水利图说》等书亦是集合地图和文字叙述,其渊源未必与赵元祚的《滇南山水纲目》无关。故方国瑜先生认为:“据新图考校地理而作书者,当以元祚之书为最先也。”④方国瑜.云南史料目录概说[M].北京:中华书局,1984:719.而后世学者在研究云南山川地理时,亦多参考该书之叙述。如方国瑜先生在《汉晋时期西南山川名称考释》一文中考证青蛉水为泡江时引用赵书中关于泡江的叙述,在考证文象水(即西洋江)之源流时云:“文象水即西洋江,其源流,赵元祚《滇南山水纲目》曰:‘西洋江,滇东南之界水,即粤右江之源也,发源广南府西北者免塘、红石岩,并城北诸水合而南流四五十里,折而东流百余里至西宁村,会剥隘土富州之水东入剥色埠,经田州府南为右江。’”雷喻义主编的《巴蜀文化与四川旅游资源开发》一书中亦引该书的成果来说明铁桥在塔城关的合理性。今人陈懿人则从历史地理的角度,对赵元祚《滇南山水纲目》一书的内容和体现的三干说进行了阐发,并将该书的特点和价值概括为视野开阔、观点鲜明、叙述云南境内山脉水系详细、最早依据《皇舆全览图》考证山水、对后世学者产生较大影响等几方面⑤陈懿人.赵元祚与《滇南山水纲目》探微[J].文山学院学报,2016(4).。
研究历史人物,历代正史、实录、档案等官方文献是基本的资料。然若不幸其人未见诸正史、实录、档案等记载,便只能从地方志、诗文集、日记、书信以及时人相关记载中去搜集相关资料。尤其是本人创作的日记、书信、诗文等资料,虽然记载较为散乱,但却是今人认识和研究相关历史人物的思想主张、情感认知、为人行事、交友交往等极为重要的史料。清代云南先贤赵元祚,其人在《清史稿》《清史列传》、清实录、清代宫廷档案等大型官方文献中很少留下相关记载,只在部分地方志中保留了一二痕迹,但记载并不全,亦未见有相关书信、日记等私密性较强的作品传世。我们目前仅知道的是,赵元祚曾将本人创作的诗文集中整理收录于《我轩集》(或名《我轩诗集》)并加以刊印。依常理而言,该诗文集应该记录了赵氏有关交友、仕宦、思想主张、行事为人等重要信息,是今日研究赵元祚生平的绝佳史料。惜该诗文集至今未能得见,研究者只能从《滇南诗略》《滇南文略》等文献中见其一鳞半爪。故今人对赵元祚的诗文创作,以及赵氏交友、仕宦、为人行事等方面的研究则多付阙如,难达知人论世的目的。即便对赵元祚《滇南山水纲目》一书的集中研究,亦因受限于相关资料,其论述多有遗漏或失误之处。或许从相关诗文集、地方志等文献中搜集有关赵元祚创作的诗文,对于推进对赵元祚及其作品的认识和研究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径。即以笔者目前辑校的数十篇赵元祚诗文作品而言,这些作品较为形象地记录了赵元祚本人在南北各地的活动见闻、思想主张、仕宦交友等信息,不仅为研究赵元祚的文学创作和成就提供了一手的资料,而且许多记载可以与《明史》《清史稿》和相关地方志进行互补互证,其史料价值不容忽视。我们期待日后能有更多的赵元祚作品被发现,以便为复原一个立体的活生生的赵元祚形象提供充足的史料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