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国内立场及立场表达研究综述

2023-04-22 12:18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代词立场手段

刘 焱

(上海财经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434 )

近年来,立场(stance)及立场表达(stance-taking)理论越来越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相关研究如雨后春笋。本文拟对国内有关立场的研究进行梳理,以便为进一步研究提供思路和方法。有关“立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六个方面。

一、国外立场研究的引介、总结与展望

引介类文献的写作模式一般是介绍—点评—展望。如王振华(2001)介绍了James Martin等的评价系统(产生的缘由、背景、理论框架及其运作),并对该理论的未来进行了展望[1]。姚双云(2011)对Robert Englebretson主编的《话语中的立场表达:主观性、评价与互动》论文集的文章进行了介绍和评价[2]。梁凤娟(2011)介绍了Jaffe(2009)的专著《立场——社会语言学视角》等[3]。

总结类文章一般为下列模式:研究模式总结—发展方法总结—国内立场研究评价—研究前沿预测。如罗桂花(2014)总结了国外立场研究范式,并对立场概念的发展与研究模式的演变进行了梳理[4]。柳淑芬(2017)总结了话语立场研究的模式,也指出了现有研究存在的不足[5]。梁凤娟(2019)从立场表达的定义分类和主要理论视角评析了国内外立场表达研究的最新发展趋势[6]。夏秸、陈新仁(2020)也介绍了立场研究的主要发展路径、发展趋势、研究方法,并对未来研究进行展望[7]。张若水(2021)对近十年国内言语立场研究进行了综述[8]。周雅婷(2022)较为详细地列举了国外著名学者的研究内容,并总结了立场研究范式[9]。

上述引介性文献为汉语立场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和研究视野,国内研究的总结也为立场研究拓宽了研究方向和思路。

二、汉语立场表达及手段的系统研究

方梅、乐耀(2017)对立场进行了较为系统性的探索。该书第一章首先对立场表达进行了介绍和分析,介绍了立场的各种定义(包括相关概念)、研究范式、立场的形成原因-规约化和互动因素;第二章对汉语的立场表达的研究特点进行了总结和评价,同时通过对国外汉语表达立场的总结,指出了汉语立场表达分类研究存在的问题;第三章介绍了立场表达式的来源,包括词汇和句法结构,指称语,述谓语,构式与句式以及语音表达等多种途径;第四章至第十一章则分言者意图、言者态度、评价、传信、言者立场等类型选取了若干典型表达形式进行专门分析;第十二章讨论了负面评价表达的规约化程度与其句法分布和话语分布的关系。结语部分是对立场表达研究的展望,指出了汉语立场表达研究的走向。该书为汉语立场专题研究提供了研究模板和研究思路[10]。

与关于立场的全方位描写不同,也有学者就立场的次范畴进行系统介绍的,如郝玲(2015)从词汇的角度总结了汉语立场类型(态度立场、认识立场、风格)及表达手段(动词、名词、形容词、副词)[11];杨云(2022)主要对汉语自然会话中认识立场标记的类别、分布、互动功能及影响因素进行了探讨,初步构建了汉语口语认识立场表达词汇体系,归纳了认识立场表达常见模式[12]。

三、汉语立场表达手段个案研究

“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13](P156)汉语学界关于立场的研究主要涉及评价、认识、一致、情态和情感等立场,相关的语言表达手段也非常丰富。为了避免重复,这里主要根据立场表达手段的类型进行总结。

(一)词汇表达手段

词汇是表达立场的重要手段之一,学界关注颇多,研究对象涉及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叹词、助词等多种词类。

名词方面。关于汉语名词的研究相对较少。如郝玲(2015)指出名词可以表达态度立场(如“誓言”等)和认识立场(如“想法”等)[11](P106)。姚双云、吕海燕(2022)发现汉语名词独词句具有表达立场的功能[14]。关于英语立场名词研究相对较多。如姜峰(2016)探讨外壳名词(shell nouns)的立场建构与人际功能[15]。张毓、卫乃兴(2019)分析了概指名词(general nouns)的立场构建等话语功能[16]。虽然上述文献是关于英语名词的研究,但对汉语名词立场研究也有启发和借鉴作用。如寇鑫(2023)引入“外壳名词”的概念,描写了汉语外壳名词的概述指称、关联上下文、表达立场功能[17]。

动词方面。方梅(2005)对用于表达立场的认证义动词做了系统研究,指出认证义动词可以表达体验、认识、知识、评价[18](P500)。冯军伟(2023)指出“情愿”是典型的态度立场标记,“可以表达意愿情态”[19](P59)。

代词方面。代词立场表达研究包括三个方面: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人称代词主要关注其非特指(泛指、移指或虚指等)时的立场表达功能。如张伯江(2010)发现,人称代词表示了说话人“移情”的方向,即说话人把自己认同于该人称代词所代表的那个人的说话/认识立场[20](P195)。陈振宇、叶婧婷(2014)发现领属结构“PR”可以表达立场,表达认同或负同盟关系[21](P166)。闫亚平(2018)指出:人称代词变指现象是立场建构的需要,说话人通过采用不同的立场站位形式来体现不同的立场[22]。史金生、王璐菲(2022)探讨了虚拟对话中人称代词“你”在互动中的立场建构功能:其交际目的在于构建一致立场[23](P226)。关于指示代词的立场表达研究相对较多。如郑友阶、罗耀华(2013)认为代词“这”“那”具有标示主观评价的话语功能[24]。疑问代词的立场研究关注较少。刘丞(2021)指出:“哪儿”在表达否定评价的同时,具有显化言者认识立场的作用[25]。

副词方面。副词立场表达的关注较多。如郝玲(2015)指出情态副词(如“大肆”等)和语气副词(如“的确”等)可以表达立场[11](P106)。田婷(2017)认为自然会话中“其实”可以同时体现交互主观性功能及言者知识立场功能[26](P93)。李宗江(2022)分析了“整天”类时间副词的负面评价表达功能及评价义产生的原因——适度准则[27]。陶红印、高华(2022)则发现了“反正”的认识立场功能以及一致立场功能[28](P68)。

叹词方面。叹词最重要的是情感立场表达功能。一些学者也注意到了实词的叹词化功能。如李先银(2013)指出,表达祈使的“去”在对话语境中发生叹词化,可表达对观点的否定感叹[29]。李先银(2016)探讨了自然口语中“嘁”的表达话语否定功能[30]。贺义宏、方绪军(2019)指出否定词“别”有叹词化倾向,其核心功能是凸显说话人对交际对方某种言语或行为活动的祈使性否定意愿[31]。匡鹏飞、曹亚敏(2022)指出叹词“哎哟”具有表明态度、表达评价等人际功能[32]。

语气词方面。周士宏(2022)认为“吧”只是一种认识立场标记,标志“接近确定但又不饱和”的认识立场[33]。赵春利对语气词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如“吧”的一致立场功能(赵春利、孙丽,2015[34])、“嘛”的情感类型(赵春利、杨才英,2016[35])、“喽”的传知功能、意向类型、态度取向及情感倾向(赵春利、方甲珂,2017[36])。方迪(2023)指出语气词“嘛”是交际中认识立场调节和寻求一致性的一种手段,其核心互动功能在于构建共识立场[37]。

(二)语法手段(格式/构式)

某种格式或构式可以表达立场。如安国峰(2012)指出“你+啊(呀)+你”格式可附带说话人不如意的主观性评价[38]。姚双云(2012)认为某些条件句具有评价功能、劝进功能和话轮终结等立场表达功能[39]。乐耀(2016)分析了让步类同语式评价立场的表达形式及遵循原则[40]。姚双云、喻薇(2018)指出类指句“一个+NP”可以表达话语立场,能够起到扩大说话人论断辖域并加强表达立场力度的作用[41]。石飞(2019)分析了让步条件小句“再怎么说”表达事理立场的功能[42]。方迪(2019)指出“这话说的”具有负面评价立场表达功能[43]。彭利贞(2020)指出情态构式“非Vp不可”表达的三种情态:动力情态[必欲],道义情态[必要] 和认识情态[必然][44](P61)。

(三)话语标记/语用标记手段

李宗江(2011)[45]、祁峰(2011)[46]等把“X的是”(“问题是,重要的是”等)看作是表达主观评价的语用标记。郭晓麟(2015)描写了“真是的”的肯定应答功能、共鸣功能及负面评价功能[47]。张文贤、李先银(2021)认为话语标记“我跟你说”在互动交际中可以彰显知识权威与道义权威以及说话人期待引起听话人的共情回应等功能[48](P73)。宗守云(2022)考察了断言话语标记“不用说”的认识立场和协作关系[49]。

(四)话语手段

我们把疑问、否定、引述、话语套用、指称调节等手段统称为话语手段。这类话语手段可以表达立场功能。

疑问,包括反问、否定反问、回声问等方式。反问句的立场功能关注较多。如刘亚琼、陶红印(2011)认为否定反问句具有表提醒、意外、反对和斥责等负面事理立场表达功能[50]。朱军(2013[52]、2014[52])分别论证了反问格式“有什么X”“X什么X”的负面立场表达功能。张文贤、乐耀(2018)认为“反问句的使用与言谈交际双方的共同背景知识有关”,可以反应交际双方的认识立场[53](P148)。方梅、谢心阳(2021)指出问句与认识立场有关,应从“交际双方的认识地位”角度来对汉语对话中问句进行解读[54](P29)。汤玲(2021)把“有什么V.头”看作价值否定立场表达,产生原因是“交际双方对共享知识或情景价值的知晓及认识存在差异”[55](P362)。

否定。彭飞(2012)描写了“别”类祈使句的负面事理立场功能[55]。朱军、卢芸蓉(2017) 描写了构式“不至于”因“怀疑立场态度”而引发程度否定的话语功能[56](P934)。聂小丽(2021)指出“又”字否定句可以表达言者的负面事理立场[57](P102)。Qian(2022)考察了“不”等否定在羡余否定时的评价功能和言语行为触发标记功能[58]。

引述。方梅、乐耀(2017)指出引述传信语“说什么”具有传信功能,还可以表达“否定的负面态度”[10](P185)。方梅(2021)指出汉语中负面立场表达与引述具有关联性,引述表达负面解读具有高度的语境依赖,语境中只有他引才会诱发负面立场解读。方文还描写了具有负面表达立场的各种引述词汇派生形式[59](P1)。

话语套用。套用与引述不同,引述引的是某人真实的话语,体现的是言据性;套用不是现成话语引而用之,是在原话语基础上做了创造性发挥,言者通过话语套用方式表达认识评价。左乃文、陈一(2020)指出,言者可通过话语套用方式表达认识评价,设立言谈立场,使话语具有双重语力以增强表达的可信度和接受度[60](P232)。

其他可以表达立场的语言手段还包括回声、指称调节等。如朱军(2020)指出回声可以表明说话者对对方观点或立场不同程度的“认同”,情感色彩上也有积极和消极之别[61](P91)。乐耀(2017)则发现会话交际中指称调节(窄指和宽指)反应了言者的认识状态,也反应了其认识立场[62](P36)。

相比语言表达手段研究而言,副语言立场表达手段与非语言立场表达手段研究相对较少,但也越来越引起学者们的关注。副语言表达手段包括韵律等语音手段,方梅、乐耀(2017)[10](P61-62)、陈玉东(2023)[63]等梳理了国内外互动语言韵律研究的成果,指出韵律调节可以构建和转接话轮、实施社会行为、表达不同立场。限于篇幅和精力,这里不再进行概括。

四、不同语域立场研究

国内关于不同语域的立场表达研究成果较为多样,包括法庭审讯(罗桂花2013[4]、2020[64]等)、学术论文(徐宏亮2007[65],刘芳芳2022[66]等)、电视访谈(冉永平、杨娜2017[67],张莉莉2019[68]等)、求职面试(郭丽叶2013等[69])、新闻、网络、媒体(龚双萍2014[70]、袁周敏2019[71]等)以及方言立场表达(陈振宁2018[72],周士宏2020[73],张耕2020[74],高顺全、杨璐2021[75]等)的描写与分析。其中法庭立场表达研究以罗桂花(2013)[4]为最。罗文以真实、自然的法庭审判话语为语料,重点分析法庭互动中评价立场、情感立场、认识立场和一致性立场的表达手段、语用功能、互动机制以及角色分布,总结了法庭互动中各方诉讼主体在交际目的导向下的不同立场表达的规律。方言立场表达研究也越来越引起学者的关注,出现了上述一系列论文。

五、立场表达的跨语言、跨学科对比研究

关于立场表达的跨语言、跨学科对比较多集中在我国的外语学界,以英语为二语学习为主。

跨语言方面。赵晓临、卫乃兴(2010)对比了中、英学生英语态度立场表达的差异:中国学生高频使用显性立场表达手段,而较少使用隐性立场表达手段[76]。徐昉(2015)通过对中国学习者英语学位论文与国际核6心期刊论文对比,发现中国学习者存在少用介入标记语、多用指令语标记等问题[77]。姜峰(2015)对比了中美学生论说文的立场名词表达差异,发现中国学生存在显著少用“事件”“言语”“认知”类立场名词、过多添加评价性和自我提及修饰语等问题[78]。钱家骏、穆从军(2017)则比较了中外期刊引言在立场表达强度和方式上的异同等[79]。

跨学科方面。孔蕾(2015)对比分析了关涉言者态度的概念语义信息在英汉语中的实现方式及其在两种语言中词汇化、语用化的差异[80]。杨雨欣(2019)基于学术写作作者立场标记分析框架,对比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工科和文科的作者立场标记使用方面的区别[81]。

六、立场二语教学研究

明确冠以“立场”的汉语二语教学研究相对较少。如金慧玲(2021)把否定立场表达分为有否定标记的立场表达和无否定标记的立场表达两大类,并对具有高级水平的多国汉语学习者的否定立场表达进行了使用频率及规律、使用策略、偏误情况等分析[82]。朱嘉祺(2021)也描写了现代汉语母语者不一致立场的表达模式、缓和策略;调查了汉语口语教材中不一致立场表达的编排情况;并通过实证考察了高级留学生不一致立场的表达特征与常见偏误类型以及习得特点[83]。崔希亮(2022)把程度副词分成表达言者的主观立场和不表达言者的主观立场两类,并指出只有区分立场,“才能真正把程度副词的搭配条件、主观性特征和具体用法搞清楚”[84](P7)。

七、小结

立场是一个复杂的语言现象,涉及到“人类学、社会心理学、教育学和社会学等相关领域”[85](P1),有复杂的表现形式和语法表现。总体而言,国内外立场研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达到了研究理论、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多样化,呈现了这样的研究规律:“立场表述的定义被慢慢具体化,研究的焦点逐渐由立场表述者单方面表达态度立场转向在特定语境特定体裁的互动过程中多方话语参与者共同协商和建构立场,由关注立场表述与文本内容之间一对一的关系,转向立场表述、语境、立场表述者的人际关系及背后的社会文化因素,这一转向与语言学研究的整体学科趋势相一致。”[6](P277)具体体现如下:(a)研究方法上,从脱离语境发展到结合话语语境和社会语境;(b)研究单位上,从词汇扩展到话语序列;(c)切入角度上,从词语的主观意义考察推进到主体间的互动;(d)分析材料上,从书面语拓展到日常会话及机构话语[4](P46)。

但总体来说,立场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之处。国外立场研究存在下列两个问题:“第一,虽然个体的研究人员在他们自己的工作中界定立场,但一个学者与另一个学者所使用的定义和理解并不一定相同。因此,两位作者可能都使用‘立场’来包含(encompass)两种看似不同的现象类型。其次,反过来也是如此,看似在研究相似问题的研究人员实际上可能使用不同的术语来涵盖看似相同类型的现象。例如,一位学者可能会用‘立场’来涵盖其他学者所说的‘主观性’,而其他语言研究人员可能更喜欢‘评价’这个词,并可能希望完全避开‘立场’这个标签。”[85](P2)

汉语立场研究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大致可归纳为三个方面。

一是研究深度上,汉语立场及立场表达的系统尚须加强。由于立场的定义和界定标准等理论问题尚存在分歧,导致出现立场及立场表达手段、表达功能等定义或范围过于封闭或无限扩大这种矛盾现象。同时,研究广度上,多局限于汉语立场表达手段的个案研究,难以形成基于系统意义的概括性、规律性的结论。这其实是一个问题相辅相成的两面。

二是研究内容不平衡。不平衡表现在几个方面。语域方面,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普通汉语的书面语或自然口语上,其他语域如法庭、医疗等领域的立场研究比较欠缺。类别方面,学界关于评价立场、认识立场表达手段的讨论较多,关于情感立场研究相对较少且多为词汇表达手段研究。其他表达手段如构式、复句等研究较少。

三是社会语言学视角下的研究偏少。总体来说,现代汉语立场的本体研究较多,影响立场表达手段选择和理解的社会学因素关注相对较少。以影响因素为例,基于话语序列、韵律等角度的考察较多,而“从互动视角结合交际场景、交际者年龄、性别、职业、文化背景等社会变量对立场进行的研究相对较少”[86](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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