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洁雯,郝春东
人类对科学世界的遐想与憧憬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历程。18 世纪中叶从英国发起的工业革命,使人们在探索科学技术领域时产生了对技术社会的美好期望,即科学技术的发展开创了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进入21 世纪,互联网技术的赋权极大地提升了人类生活的幸福感与便捷性,数字乌托邦主义者亦表现出对计算机网络发展技术的乐观主义态度。斯蒂格勒(George J.Stigler)从现代工业技术发展的角度、以技术和时间为基调建立了技术化感知的美学思想,畅想超工业时代的未来人类生活语境,成为解蔽技术哲学未来的启示录。在技术理性所塑造的社会图景里,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与教育生态双向互融,深度改写了高等教育栖居地的生态伦理。斯蒂格勒认为现代技术的本质是奴役人类的枷锁,为使高等教育摆脱这种奴役得以彻底解放,需要在生态伦理视角层面对技术理性的逻辑进行前瞻性反思与创造性批判,改变技术和知识的出场方式,进一步思考教育生态与人类栖居地的关系,走出技术崇拜所造成的乌托邦幻象[1]。
福柯(Foucault)的生存美学规劝人类关怀自我,这并非纯粹是一种生存态度,更是一种实践智慧。任何实践活动都与人类的现实生活息息相关,福柯认为,“只要存在权力关系,就会存在反抗的可能性。我们不能落入权力的圈套,我们总是能够通过明确的策略来改变它的控制”[2]。在高等教育生态语境中,人们正在经历着“全景敞视监狱”式的规训痛苦,也开始意识到要摆脱这种狭隘的生存空间只能依靠自身的觉醒与努力。与肉体的抵抗相比,人类灵魂的诗意栖居和思想的自我救赎更令人神往和荡魂摄魄。福柯是现代生命政治学研究领域中一位不可多得的觉醒者,他意识到现代主体正深陷于经济收益包裹下的生存困境之中,渴望建构一个真正摆脱“监狱”束缚的生命主体。也就是说,人们要学会转向自身的真正技术,也就是感知自己的灵魂与内心的存在,暂时将目光从物欲横流的世间万物中挪开,审视逃离技术奴役和拯救自我的艺术与伦理价值[3]。高等教育在指导人们认识有关拯救自我的技术过程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拯救成了哲学实践和生活的一个目标”[4]。
技术实践活动自诞生之日起,就本着追求力量的目的,以标准化和机械化为方法论改造自然以满足人类生存需要,技术的评价指标诉诸效率和收益[5]。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中,技术本身就是人类改造世界的力量和效率的象征,更有甚者把技术与力量和效率的价值视为等同。在人类行为中,技术是最有效率的实践活动,不追求效率的人类行为不能成为技术。正如埃吕尔(Jacques Ellul)指出的:“在所有领域中人类通过理性获得的有绝对效率的方法,这种方法的总和便是技术。”[6]在教育领域,技术理性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当前效率伦理演进仅仅是将这个问题进一步放大了。就实践领域而言,技术理性僭越人文价值的探讨源自教育生态之伦理危机。亦可言之,伦理危机就是科技僭越人文的一种具体体现[7]。例如,近年来在利益驱动下,大数据技术不得不对用户浏览习惯进行算法优化,并将其有针对性推送给查找或者浏览了相关信息的用户。尽管此举增加了用户在工作或者娱乐时的效率,却存在使人的知识面变窄、思维固化从而导致“信息茧房效应”等风险[8]。在教育领域,这会导致师生关系实体互动的缺失和僵化,妨碍学生向人格社会化方向的发展,因而使学生失去磨砺心智去感知生存世界美好的机会和能力。
效率表征的技术理性生存法则强化和放大了人类灵魂贫困的状态——人文价值的迷失。人文价值的迷失,一方面,斯蒂格勒称之为“象征性贫困”;另一方面,技术效率所导致的物欲享受又摧毁了人的意志力,其主要表现为互联网技术运用带来资本裹挟娱乐这一消极现象,以及引发“泛娱乐主义”等热潮。从某种意义上讲,“泛娱乐主义”已经成为当代社会发展中一种重要的文化形式,冲击着传统的价值观体系和价值体系。高校作为舆论与意识形态的前沿阵地,“泛娱乐主义”疯狂的触角也延伸至此[9]。高校学生作为互联网的“原住民”,深受资本操纵下的网络算法蔓延的影响。具体来说,网络算法为了迎合学生的审美口味而倾向于将恶趣味、不良的信息分发给受众,使教育者的信息主导地位遭到削弱,学生不再认为老师教导的知识是唯一的真理。习惯接受网络算法“投喂”的学生把自己圈禁在窄小的“回音室”,拒绝接受与自己思维习惯相悖的论调。被资本与技术挟裹的网络算法所产生的“劣币驱逐良币”效应[10],不可避免地成为施加在高校教育生态文明建设上的“作用力”,阻碍高校教育生态伦理沿着“预设程序”运转。虽然学生获取信息的渠道变得精准且迅速,但随着教育者权威地位的被消解,教师单向劝导式的价值观引导模式显得苍白无力,而且更容易造成学生的排斥和反感。
古希腊美学不存在独立于善恶而存在的具体形象,它隐含了一种道德价值意识形态。福柯的生存美学继承了古希腊美学思想并坚定不移地把生存之美定位在伦理学的范畴。他认为:“人们要在生存风格的形式下通过自己的生活去见证一切。”[11]然而,技术的加速使社会发展无法驻足,让人更加无暇去思考技术所造成的机械复制与艺术缺失问题,这是因为技术的效率表征既生产着实际效益,又消解了人性德善在知识向技术转化中的根基性作用[12]。高等教育中机械复制的“迟钝”分散了学生对德性与灵魂的注意力,技术效率的功能逻辑的增强势必导致教育生态灵韵的“昏迷”,必然进一步导致人的“功能性的愚昧”[13],以至于使高等教育失去了教育生态所应具备的德性艺术的灵韵。本雅明将资本时代的艺术作品创作指认为“机械复制”,他认为“任何人所制作的东西总是可被仿造的”[14],并将工业资本时代意象描述为“机械复制时代”[15]。如今,技术的突飞猛进与日新月异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教育领域进入一个以科技和未来时态叙事的社会形态,承载了人类对高度发达的未来生活的最新畅想。
生态景观的灵韵离不开系统内资源的平稳流动。教育生态伦理的诞生是以维护教育主体生存为前提的,既要保持生态环境平衡优雅,又要维护生态资源有序流向。可以说,高等教育遵守的生态伦理是人类社会存在与前进的法则。但不可忽视的是,任何法则都不可避免地裹挟优先满足人类需求的私欲,例如从福柯的生存美学维度上看,人的存在就是从物欲的支配中脱离而转变成一种充满艺术感的自我塑造活动。
当前,新一轮的技术革命在人工智能热浪的推动下迅速崛起,技术的赋能为教育生态带来福祉,同时也消解了学生对知识的审美体验。比如,近年来频繁出现的过度娱乐化和粗俗化的网络语言,虽然能起到浅表层的趣味和瞬间的戏谑效果,但是破坏了语言的音韵美和意境美,而且错误表达和粗俗化的渲染与社会道德规范不相符[16]。更加让人忧虑的是,大学生沉迷于短视频对感官的瞬时刺激带来的短暂快感,会导致其在使用语言时想象力与创造力受到制约,逐渐导致大学生语言逻辑混乱以及艺术创造能力衰退等扰乱教育生态的问题。技术促进教育生态平衡实现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网络课程与教学资源共享平台的出现使公众看到了教育公平的希望,但是同时它也可能成为冲击教育生态秩序稳健的利器。
一旦技术在人类社会中演进出垄断属性,“技术傲慢”的现象就随之降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毁灭人类原初意志,使人类实践智慧的信念摇摇欲坠。“技术傲慢”是一种基于科技发展而形成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方式。凡与科技相适应而派生出来之功用,这种“适应”必然会逐步向“依赖”演变[17]。教育领域亦是如此。教师与学生作为教育生态的活动主体,他们之间的信息交流越来越离不开技术这一“核心”桥梁,甚至说一旦技术匮乏教育生态将会陷入举步维艰的窘境。
“教育时空重塑”是未来教育发展趋势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例如,教育领域引进人工智能技术为学生衣食住行提供了便利,强化了现实学习空间同时也为教育工作者减轻了烦琐的杂务。人工智能在知识记忆、信息检索和处理等多个方面的效率和精确度警醒了教育工作者,逼迫他们不得不重新思考技术时代的教育工作目标。其实,教育技术带给教育工作者的不在于建设数据中心,而是致力于破除“数据孤岛”和“数据烟囱”现象,使孤岛式的教育资源和服务能够被相互连接而产生更大的价值[18]。
由上述可知,技术力量与教育生态秩序是辩证关系,既有技术促进教育生态繁荣的例子,也有技术妨碍人性升华的悲观主义论调。无可否认,当前的高等教育生态正在处于被技术包围的尴尬境地,教师和学生以近乎痴迷的心理追逐技术的力量价值从而产生“技术崇拜”的趋势似乎不可避免[19]。高校师生与一般社会群体之间存在着认识上和实践上的一些差异,他们的教育条件良好,所处的技术环境优越,若忽略了技术力量背后的人伦情感,教育活动就会受制于科技,就容易产生“技术崇拜”综合症。
当前技术崇拜所导致的实践智慧桎梏,已经开始抹去高等教育的自由色彩,已在世界一流大学评估中造成了数据陷阱。人们运用技术理性这一工具,采用抽象数学思维来阐释一流大学的评价准绳,树立了对数据崇拜的绝对观念,拒绝价值理性与人文情感的融合,不仅忽视了大学办学使命和价值理念多元化,亦遮蔽大学间的生态特色[20]。新冠疫情暴发的同时引爆了互联网与教育的深度融合,教育被压缩成了一根网线,学生与学校之间的联系就依靠着一根网线连接。生活不宽裕的家庭,为了迎合线上教育不得不增添装备,支出了额外的费用,生活愈发地捉襟见肘。当“自由”来自“被迫”,人的实践智慧与德性意志也就在不断地被吞噬。在技术悲观主义者的心目中,人类似乎是被技术力量驱赶鞭笞的囚徒。毫无疑问,这种黑色艺术给现代教育焦虑徒添了一抹末日格调。其实,不管是福柯心目中“全景式敞视监狱”所圈禁的现代高等教育,抑或是斯蒂格勒所关注的“系统性愚蠢”[21],无不在阐述一个无可争辩的真理,即人的实践智慧正在遭遇技术迷信的排斥。
技术是人类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工具,但资本却在金钱物欲驱使下操纵和垄断着技术,掌握着技术输出阵地和社会舆论出口,把握了现代高等教育评价领域的话语权威。技术理性来自社会生态系统中的生存法则、教育良知、责任使命与政治合法性,以其独特的方式影响着当代大学教育的运行模式。海德格尔(Heidegger)戏谑地把技术理性对人类社会的统治称为“技术的黑夜”。在他看来,这一现象之所以产生,根本原因在于人对存在感的过度追问反而会造成对生存的忘却[22]。例如,当下注重以学生就业为目标的办学理想与价值取向,使教育的功利主义居于支配位置。
马尔库塞(Marcuse)是近现代率先批判技术理性的先驱。他认为人类执着于追求的技术理性已经取代价值理性成为统治理性,而这正是理性工具化的结果[23]。这一讨论角度带有鲜明的阶级斗争性和制服性,具有十分鲜明的马克思主义立场。由此可见,马尔库塞反对技术勾结资本,认为人们要坚决阻止资本通过技术统治社会的趋势转变为常态化。同理,在教育生态领域中,当技术理性的工具维度不断地放大,其就会泛化为一种支配现代高等教育的核心理念,并成为改写教育生态运行的秩序准则、演变规律和基本生存法则,从而导致了高等教育生态景观的异化而出现“乌托邦”意象。技术作为超工业时代的一种新型控制手段,它不再采取强权和暴力来攻占与征服民众,而是用技术衍生的资本工具以渗透的方式来操纵和驯服社会成员。沦为资本傀儡的技术,企图在高等教育校园中制造出一批灵敏的机器,透过教学情节向学生输入价值观,尽可能地让学生对资本产生依赖情感,这样不仅能使人拥有的否定性力量灭亡,还可借助这些情感力量来对抗不利于资本的敌对势力,这是技术和资本耦合所创造出的“真理游戏”法则。
被灌输了功利主义教育宗旨的学生,变得无条件地顺从并相信技术力量才是真理,认为只有掌握技术才有生存资格,对知识与真理不求甚解,完全陷落于技术资本精心策划的“全景式敞视监狱”之中,终日醉心于技术资本所描摹的镜花水月,遗忘了对个体生存价值的追寻。因此,反对资本操控技术理性,就是为了避免功利主义在教育领域喧宾夺主。
近期,ChatGPT 的诞生使人工智能技术踏上了人类科技新的旅程,但也已经引起教育界对“ChatGPT 使剽窃更简单”问题的关注。美国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Vram Noam Choms)认为,ChatGPT 本质上属于高科技剽窃系统,它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寻找规律,以及根据规则对所述数据进行串联,形成了如人写文章般的丰富内容[24]。ChatGPT 正是现代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结果,其精髓在于资本垄断技术新创造的另一种“全景敞视监狱”。网络算法分发就像狱中的瞭望塔,窥探人类生活习惯与互联网行踪,“全方位”地剽窃人的思想意识并将其转化成数据展现在用户面前。事实上,它只是一种信息搜集后的再现和转述。事实上,与其说是现代人痴迷于新技术带来的方便,倒不如说,现代人最痴迷的,还是那些用技术复制而成展示于橱窗射灯之下的商品。在人工智能的规训下,大学生成为“全景敞视建筑”里精心包装的“商品”待价而沽,成为等待资本挑选的劳动力。
现代技术发展与资本的互融暴露出的社会病症,促使福柯在探寻“生存”的道路上,将反思的焦点转向了“关怀自身”的“生存美学”上。福柯以德菲尔神庙所铭刻的“认识你自己”为起点解读关怀自身蕴含的真理:“关怀自身确确实实是‘认识你自己’这条律令的框架、地基和基础。”[25]遗憾的是,“认识你自己”却在如今技术和资本发达的现代社会中被不怀好意的利益群体肆意扭曲,“关怀自身”被解读成“及时行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朝有酒今朝醉”等自恋、自私以及偏离道德轨道的精致利己主义思想。近年来“心怀不轨”的营销号洞悉了大学生群体的攀比心理,吹捧“岁月静好”“松弛感”等象征物质生活优渥的流量密码,用精美的商品与刺激的消遣力图让大学生认识到屈从于物欲是必要的。当学生一旦将关怀自身与物质享乐联系起来时,就会把中华民族艰苦奋斗的传统美德理解成是对自身肉体的蹂躏和欲望的抑制。这样,自律、节制的生存方式成了这个亚文化青年群体冷嘲热讽、口诛笔伐的“陈腔滥调”,物质享乐和低俗娱乐成了满足欲望、填补空虚的最优解。
技术也不可能离开特定的社会情景去谈论,因为技术不是可以独立存在于社会的物质,它需要依存一定的社会历史形态,以发挥经济、政治及其他方面的作用。因此,技术本身并没有褒贬之分,界定技术本质的根源来自它所导致的资本扩张和物质膨胀[26]。这一逻辑亦对今天教育生态危机诱因的探寻具有积极的实践价值。近年来信息技术的崛起创造了工业4.0 时代,但资本把技术作为一种独立的生产力垄断起来,迫使技术为资本服务,使技术成为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新的枷锁,再一次给技术赋予了新的标签[27]。值得注意的是,当下教育领域的教学工作要反过来为技术服务。最为突出的实例是,各高校针对各类技术模块所设计的专业课令人目不暇接。另外,随着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快速变革与推广,高校的毕业生更加青睐主要劳动力市场,偏爱公司白领、公务员等“高颜值”的的工作岗位,从而对某些传统的工作岗位产生反感,甚至出现了歧视体力劳动者的现象。他们会认为脏活累活属于不体面工作,宁愿躺平、啃老也不就业,从而导致就业市场的失序。
科学技术的力量在当今是所向披靡的。在高等教育生态内,技术的巨大威望以平行和互补的方式降低了人文学科的权威性并质疑人文学科的价值,同时孕育着人的傲慢与无礼[28]。人文与理工孰更胜一筹的争端似乎已经基本平息,人文学科对技术的依赖与服从,其实就是对技术致以最崇高的“尊重”。但是高校的文科毕业生面临就业困境,导致社会大众对人文学科的价值持怀疑态度。更有甚者,有人为了流量而在网络上故意以抹黑人文学者的方式来诋毁、唱衰人文学科。人文社科专业在功用上存在延迟性和滞后性,需要经历足够的岁月沉淀才会凝聚起能量,自然没有理科专业在谋生领域的人气高、待遇好,物质生活上的落差让社会褒理贬文蔚然成风。如此,在高等教育领域中,技术非但未成为一种解蔽工具,反而通过腐蚀学生群体的价值观来反噬教育生态。
本雅明对于技术所创造出的拜物景观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拱廊街”便是显示巴黎繁荣景象的最高象征,更是喻示技术资本化背景下商品经济景观最好的视角。“这些拱廊街是豪华工业的新发明,它们用玻璃做顶,地面铺的是大理石,这些大理石过道通向整个一大批建筑群,那些建筑群的主人们就这种方式的协同经营达成了一致。通道两侧尽是些高压奢华的商店,光亮从上面投射下来,因此可以说,这样的拱廊街是一座小型城市,一个小型世界。”[29]不言而喻,“拱廊街”意象是人类幻想的拜物景观在技术和资本耦合作用下的具体化,同时,它又是资本力量表现技术垄断的艺术化。其用丰硕的物质享受来掩盖资本手段之残酷,仅仅对光鲜亮丽的生产结果进行展示,使人暂时忘却了资本力量自身所具有的剥削属性。回到现代教育的生态视野中,技术资本化所导致的生态乌托邦现象,其关键并不是“拱廊街”这一奇异拜物景观自身。其实不管是“拱廊街”,还是上文所述“全景式敞视监狱”,都仅仅是把教育的生态问题具体化为一种现象,两者都是技术资本时代的产儿,而且与教育这一特殊介质密不可分。教育让技术突破时空的藩篱,在当前生态结构中填充富有创意的人类智慧,然而与此同时,资本膨胀所导致的物欲主义,同样在人文领域填塞了大量异质性历史废弃物。
大学生甚少思考人生意义问题,或是他们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缺乏有效的指导和帮助,导致对人生缺乏正确的规划,甚至对人生价值感到迷茫,进而产生放弃对人生意义的审视和追求的“空心”现象[30]。一味追求物质上的美好生活与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成为学生接受教育的首要目标。尤其是最近几年在疫情的影响下各行各业的岗位需求下降,谋生焦虑向高校墙内蔓延,引发大学生的就业恐慌。不少毕业生不再对职业抱有敬畏之心,反而滋生了攀比心理并厌恶某些他们认为不体面的岗位。随之而来的是研究生考试、国家公务员考试等国家甄选人才的考试,报名人数呈几何倍递增,“考试”成为逃避就业人群的体面理由。网络上讥讽“奋斗”“忍耐”等美德的“妖风”一浪高过一浪,愤世嫉俗的部分学生认为“奋斗”是一种不知享受生活又灭绝人性的象征。大学生的视线都被技术发展带来的副产品吸引了,渴望享受人生的他们把“关怀自身”理解为单纯的肉体和物质享受,这完全违反生存美学规训和教化,也是自我良心检查技术消亡的缘由。
现代人都面临栖居的困境,这种有异于住房匮乏的困境,肇因于万物不能自由地和谐共处,而是依靠现代技术“掠夺天空、征服大地、远离神性、丧失人作为短暂者的存在”[31]。高校作为学生接受教育期间短暂栖居之境,应该通过对人类生存的感知来倾听生命的召唤,走进海德格尔笔下自由存在的“诗意栖居”的境域。
消除技术拜物景观致幻的前提,是要求人保持独立思考的智慧和批判精神,而矫治技术拜物教需要从改变教育领域生态环境入手。教育是人类特有的社会实践活动,高校有绝对的天然优势去为学生打造一个更趋追求纯粹心理体验、兴趣情感感悟想象的生态景观,从知识角度引导学生超越粗糙享乐并养成审美经验和生存体征。
首先,丰富大学生生存观念的层次,回归教育生态伦理实践。大学生思想被泛娱乐化腐蚀,究其根源,是由于他们没有正确的价值观来滋育,但是如果盲目地进行堵截和暴力压制,则不可避免地会给大学生带来逆反和抵触,诱发大学生逆反心理[32]。因此,高校教师应将“泛娱乐主义”“拜物主义”等思潮的研究与批判纳入思政教学内容当中,引导大学生自觉抵制物质媚俗的价值观;要提高学生的自省能力,增强其主体意识,培养甄别是非的判断能力。大学生应通过参加思政课堂或与之相关的学术论坛等活动来提高自身的价值素养,保持清醒的头脑,学会透过虚幻的繁华景象解读其本质,努力在生存实践中不断悦纳自我和铸就有趣的灵魂。
其次,引导大学生内化正确的审美观,抵制低俗趣味和庸俗化倾向的文化。当大数据的网络算法把低俗审美的作品推送到大学生的手中时,极易对大学生的审美认同造成误导,使其误把庸俗的物欲享乐当成正确的审美价值,倾向寻找低俗趣味和纸醉金迷的娱乐作品作为消遣的对象,而对赏心悦目的高雅审美艺术视而不见。然而一旦步入社会参加生产,大学生就会发现职场生活远没有青春偶像剧中描述的那么浪漫和简单,容易产生心理落差而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怀疑,质疑自己是否不够努力,更有甚者把这种差距以及生活中遇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归咎于国家与社会制度的不平等。因此,高校要有意识地培养大学生的生存实践与实践智慧,改革课程设置与考核方式,丰富大学生的课外生活,让大学生能够主动地在多彩而复杂的现实生活中探寻生存的意义。
针对大学生的培养方向与就业选择倾向于换取丰富的物质生活而不考虑精神价值的功利性现状,高校需要正视大学生的劳动观念教育。哈贝马斯明确地说:“我把‘劳动’或曰目的理性的活动理解为工具的活动。”[33]显然,这对于技术理性与劳动结果的反思和回应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传统的大学生劳动教育是一种职业或技术教育,它以满足社会需要作为宗旨,很少有高校会据此针对性地开展对学生的职业生涯规划指导工作。虽然技术可以为各行各业赋能但它并非万能的,人在劳动过程中所产生的情感与创造性思维以及团结奋进的劳动精神,是技术无法取代的。因此,“劳动观念”“劳动知识”“劳动技能”三者共同构成大学生劳动教育的完整内容[34]。在劳动教育新模式下,教育者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把人作为价值目的的重要性,要利用智能技术去锻炼和巩固被教育者理念、知识与技能,而非使人工智能取代人类。唯有如此,新型劳动教育才能彰显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35]目前技术资本化信息浪潮和大学生价值观两者的关系日益密切,科学地考察两者的关系,特别是大学生中“拜物朝圣者”这一群体对于劳动教育的消极影响及其发生机理,是促成劳动教育和大学生价值观良性互动的一剂良药。追求合理的享乐必须以培养大学生良好的劳动素养为着力点,使大学生在接受教育过程中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这是实现教育生态秩序重整、消解拜物景观幻象的必由之路。为此,教育者应引导学生寻求劳动教育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有机统一,为达到打破虚无享乐主义所造成的拜物景观做必要的铺垫。单一的劳育模式只会导致劳育主体对劳动观念的碎片化认同,而良好的劳动素养教育不仅具有科学性而且具有实践性。技术带来的认知最终要指导实践,大学生只有将自己所获得的技术理性与现实的劳动实践有机结合起来,才能形成正确的劳动价值观,才能消解拜物景观并最终完成闭环。
随着互联网与新媒体技术的普及,铺天盖地的信息与多元的文化极大地改变了高校的媒介生态和话语模式。传统的思政课着重宏大说理的教育方式,脱离了大学生的生活和情感实际,已经与现代青年的见闻和个性不相适应。当今高校的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存在“孤岛现象”,思政课在大学生群体中的热度不如丰富多彩的选修课。在多元共生的全民媒体时代中,双向互动模式尤为重要。正因如此,思政教育应使媒体技术为人所用,使媒体资源加入教学工具的行列。
首先,思政教育应重视“讲故事艺术”的提升路径。“讲故事”就是“一种手工形式的交流活动”[36]。“故事”里蕴含着世代人丰富的生活经验,饱含着普遍的、永恒的真理内容。最重要的是,“讲故事艺术”可以构筑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上帝和谐共处的亲密关系[37]。教师作为思政教育当中“讲故事”的主体,要注重听故事的人也就是学生的在场性,让双方的“听”与“讲”在互动当中彼此心神交流,从而铸就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生态关系。当教师在充当“讲故事的人”的时候,要充分运用媒体资源的力量,最大限度地让学生一边欣赏前人智慧结晶流传下来的经验艺术,一边沉浸于真善美的劳动精神之中,处于一种物我两忘的诗意境界,让思政教育“立德树人”之根本得以渗透与生长。教师要通过媒体把丰富的教学资源进行糅合与整改,以有效地把“故事”长久地留存在“听众”的记忆中。作为“听众”的大学生也要把“故事”里的传达的精神与经验融入自己的思想观念之中,切身体会摆脱拜物景观带来的耳目一新的人生体验。
其次,警惕追逐效率伦理与力量伦理的技术陷阱,防止资本主义现代性成为“讲故事艺术”消逝的主谋。当资本开始胁持技术的时候,它们会一起瓦解“讲故事艺术”的权威来源,间接地造成了大学生思政教育中缺少直观材料来支撑其精神文明建设的问题。尤其是短视频、购物平台和其他创新媒体资源渠道的繁荣,不仅滋生了拜物朝圣现象,还扰乱了高等教育生态的伦理秩序,使得“讲故事艺术”中经验的传承渠道受到损害。也就是说,当代大学生沉迷短视频和恶俗趣味等主题的娱乐文化素材,日益切断了“讲故事艺术”在思政教育中传递和交流经验的渠道,反映了“讲故事艺术”日渐式微与衰败的最早症候。如果大学生盲目追求技术的力量与效率意图获得更高质量的生存方式,就会不知不觉地被技术所俘虏,最终导致人反而成为被技术剥削的对象[38]。因此,在技术经济盛行的数字资本时代,思政教育面对不断被数字信息所增强的现实物质条件时,需要警惕学生作为自然的生命个体的情感也被数字所符号化。其中,最常见的现象便是数字身份的获得。大学生在社交平台上通过隐藏真实身份从事数字劳动获利,一边享受着技术力量与效率带来物质丰裕的生活,一边沉迷于资本家构建的虚拟生态中宣泄着现实的不愉快,使网络媒体成为承载负面情感的土壤,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大学生丧失了本真的社会交往。
总之,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有效性来自教育主体双方的亲密联系程度,只有语言才能丰富思政教育的语境,而教师本身充盈的语言恰是双方情感交流的依据。这是与生俱来的具有生命启示的自然语言,这是任由人工智能如何发达都无法演进的天赋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