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文化公园建设背景下青海明长城的历史作用与现实意义

2023-04-18 15:46李宇业丁柏峰
地方文化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明长城西宁长城

李宇业,丁柏峰

(1,2.青海师范大学历史学院,青海 西宁,810016)

青海明长城是明长城的支线,是青海省仅有的长城文物资源,也是长城国家文化公园青海段建设的主体。 一直以来,学界关于青海明长城的研究相对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整体研究,主要是对青海明长城相关历史、文化的概括性研究;①相关研究主要有卢耀光:《青海的边墙》,《青海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 年第2 期;李汉才:《青海长城考略》,《青海师专学报(教育科学版)》2008 年第5 期;蒲天彪:《青海明长城保存现状与保护对策》,《文物》2011 年第9 期;李宇业:《青海境内明长城研究》,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 年。二是个案研究,主要是选取青海明长城的某一段,或某个方面进行研究。②相关研究主要有陈荣:《大通境内的明长城考释》,《青海民族研究(社会科学版)》2002 年第3 期;闫璘:《大通县境内明代烽火台考释》,《青海社会科学》2009 年第 3 期;闫璘:《青海大通县明代长城敌台刍议》,《丝绸之路》2009 年第6 期;闫璘:《平安县境内的明代烽火台考释》,《青海民族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0 年第2 期;闫璘:《明代西宁卫的峡榨考述》,《青海民族研究》2011年第3 期;蒲天彪:《青海明长城夯土特性研究》,《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 年第4 期;刘建军,闫璘,曹迎春:《明西宁卫长城及军事聚落研究》,《建筑学报》2012 年第S1 期;苏娜:《青海明长城气候环境与病害发育特征研究》,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 年;邢永明,田利祥:《青海境内明长城遗址旅游资源的开发——以“大通段”明长城为中心的考察》,《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 年第1 期;杜昱民:《青海明长城防御体系及典型遗址易损性评价》,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9年;杜昱民,谌文武:《青海明长城遗址赋存环境特征研究》,《石窟与土遗址保护研究》2022 年第2 期;张增录:《青海明长城(大通段)基本情况及保护工作》,《文物鉴定与鉴赏》2023 年第4 期。长城国家文化公园的建设有助于进一步深化青海明长城的相关研究。 建设长城国家文化公园要求结合新时代特点深入研究阐释长城的历史文化和精神,整理挖掘长城所承载的重要历史人物和事件。 因此,全面深入地开展长城历史文化研究和精神价值挖掘是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必然要求,同时这也为更好地研究青海明长城历史文化,阐释青海明长城现实意义提供了新视角和思路。 在国家文化公园建设背景下审视青海明长城的修建背景、过程及历史作用,有助于丰富青海明长城相关历史文化研究,也有助于国家长城文化公园青海段的建设。

一、修建背景

明朝政府面临的边防压力主要来自北方,其修建长城的首要目的是抵御蒙古部族侵扰,维护边地统治秩序。 因此,明朝统治者的民族思想、治边方略,以及长城修建地区的局势变化都直接影响长城的修建。

(一)修建长城是明政府民族思想和治边方略在河湟地区的体现

明政府在对待周边部族尤其是蒙古、番族时,奉行以“内中华而外夷狄”为主的民族思想。 明中叶以来,随着北部边患的日益加剧,特别是经历“土木之变”和“庚戌之变”后,这种“华夷有别”的思想在明朝统治者内部更加凸显并得到较为广泛的认同。 而与此民族思想相适应的是,有明一代实行的以守御为主的治边方略,不论是明太祖的“自古重于边防,边境安则中国无事,四夷可以坐制”,①《明太祖实录》卷103,洪武九年春正月癸未,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年,第1739 页。还是明末熹宗所谓“祖宗旧制,设立九边用严夷夏大防,爰固疆圉胜势,其以奠金汤而蕃京国,至烈也”,②《明熹宗实录》卷86,天启七年七月己卯,第4158 页。都体现出明政府并不追求开疆拓土,甚至征服、融合周边部族,而是以维护边地安稳,维持夷夏界线,制衡周边诸族为目的。 即便在明、蒙关系较为缓和的穆宗和神宗时期,这种“夷夏之防”的思想仍未有根本改变。 因此,构筑长城防御体系是一种符合明朝统治者民族思想和治边方略的举措,而青海明长城亦是这一背景的产物。

(二)修建长城符合明代河湟地区的现实需要

明中叶以来,西宁卫面临的战略格局发生变化。 从武宗正德初年开始,陆续有多支东蒙古部落出于各种原因相继突破明政府在西北地区的边镇防线,向西迁入今青海省境内。 西迁的蒙古部落主要在西海(今青海湖)周围活动,被称作“西海蒙古”。 “西海蒙古”诸部时常侵扰西宁卫所在河湟地区,劫掠、役使当地番族,甚至煽动番族叛乱,并与明政府在当地发生一系列矛盾冲突,对明政府在河湟地区的统治构成严重威胁,成为明代西北边防一大患。 在此之前,西宁卫地区的主要防御对象是番族。 明政府采取剿抚并举和茶马贸易等措施,基本上能实现对番族的控御,使之尚不能威胁明政府在河湟地区的统治。 但西海蒙古势力崛起后,西宁卫既要防番,又要御虏,防卫压力骤然增大,原本仅针对番族的防御模式已无法满足新的防御需求。

此外,西宁卫的地形增加了防御难度。 蒙古部落以骑兵为主,其作战随机性和机动性较强,而河湟地区川谷纵横,“广阔千里,原无边界,又多隘口,极难防御”,③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设镇海游击疏》,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20 年,第194 页。复杂的地形无法有效防御灵活的蒙古骑兵。 且西宁卫辖内素来人口相对较少,兵力也不充裕,“兵寡力微,在昔止于防番,今日委难御虏,以故甘心隐忍,坐视屠戮”。④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设镇海游击疏》,第193 页。

河湟地区素来是“甘肃凉、庄之右背,河州、洮、岷之前户”,⑤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收复番族疏》,第186 页。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 若西宁卫处境危险,无法有效抵御外部侵扰,“则河西孤,河西孤则河东虚,河东虚则关中势弱,所谓唇齿相依,何其要哉”。⑥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16《田赋·岁榷》,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272 页。河湟地区的安全稳定直接关系到明朝在西北地区的统治。 因此,加强西宁卫军事力量,增强其防卫能力迫在眉睫,而修建长城是立足西宁卫地处要冲、地形复杂、人少兵寡等实际情况,所采取的一种既能满足现实需要,又能以相对较低的成本获取战略效益和社会经济效益的手段。

二、修建过程

青海明长城的修建并非朝夕之功,而是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再不断修建,终趋完备的过程。据史载:“宁郡塞垣,自明嘉靖丙午(1546)兵备副使王继芳、周京等缮治,厥后迤逦修整。 至万历二十四年(1596),兵备按察使刘敏宽、副将达云、同知龙膺、通判高第遍历荒度,增筑广堑,于是大备。 ”①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13《建置志五·塞垣》,第215 页。可见,青海明长城的修建主要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其具体修建过程如下:

(一)嘉靖时期

嘉靖时期明政府在西宁卫修建的长城主要有四处,其中两处有确切修建时间,分别为嘉靖二十五年(1546)和嘉靖三十年(1551),另两处的具体修筑时间无明确记载。

嘉靖二十五年,明政府于西宁卫城以北一百里处的插把峡和黑松林峡修建长城。 此“两峡悬距,中多孔道,海虏所从内侵,边人苦之。 嘉靖丙午(1546)兵备副使周安[京]、王继芳偕守备薛卿,鄯治城堑,延属五十余里,西宁始就枕席云。 ”②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7 页。

嘉靖三十年,西宁兵备副使范瑟倡议并督修位于西宁卫城以东的定西门长城。 此段长城“始于大通之河壖,止于碾线沟之西 ,百四十里”,③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35《艺文志四·记·创建定西门记》,第711 页。先后连接了冰沟、碾木沟、脑那沟、碾线沟等西宁卫东北部地区的重要通道。④闫璘:《〈创建定西门记〉价值考》,《丝绸之路》2011 年第14 期。

除上述两处外,在位于西宁卫城东北一百五十里处的撒儿山口“有边一道,延二十里”;⑤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7 页。在西宁卫城以北一百里处的北石峡口“自靖边墩起,抵草人山,新筑边一道,延二十里”。⑥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7 页。关于这两处长城,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其修建年份。

嘉靖时期修筑的这几段长城主要位于西宁卫城以北,扼守西宁卫北部的北川、沙棠川、冰沟等重要川谷通道。 据史载“自正德十年,虏据西海,由北入境,遂为要害”,⑦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8 页。可见,正德、嘉靖年间西海蒙古可能多选择从西宁卫北部的川谷通道来入境侵扰,再加上多有蒙古部落常取道西宁卫北部往返于河套和西海两地之间,使得西宁卫北部的防卫压力增大,故优先在西宁卫城以北的重要川谷通道修建长城。

(二)隆庆时期

隆庆年间,明政府在西宁卫的长城修建活动主要集中在隆庆元年(1567)和隆庆六年(1572),特别是隆庆六年的工程量颇大。 隆庆元年,巡抚都御史石茂华议行,兵备副使周京都挑,在哈拉直沟修建“边壕一道,长五百丈”。⑧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8 页。这段长城位于西宁卫北部。

隆庆六年的长城修建活动主要有三次:其一是“自娘娘山沙儿岭起,劄坂山下止,边墙、水关、山崖共四千四百三十三丈”;⑨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8 页。其二是“沙塘川、西石硖、黄草墩起,插把峡山墩止,边墙、山崖共二千九百六十一丈”;⑩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8 页。其三是“碾伯、冰沟、巴暖三川、南川等地方,峡榨、边壕、沟涧、斩断石路二万二千六百六十九丈”。[11]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 4《兵防志·隘口》,第 138-139 页。这三次中前两次修建的长城均位于西宁卫北部,而第三次修建的长城较为分散,不但有位于西宁卫北部的,还有位于西宁卫南部和东南部的。 隆庆时期,开启了西宁卫长城大规模修建的阶段,这与穆宗重视北方边备,鼓励并切实开展北方边防整顿有关,且“隆庆议和”也为修建长城营造了相对安稳的环境。

(三)万历时期

万历时期,青海明长城的修建主要集中在万历元年(1573)、二年(1574)和二十四年(1596)。 其中万历元年和二年的修建规模较大,尤以万历元年最甚。

万历元年建成三段长城:其一是“自南川大桦坡起,西川乾沟止,边墙、壕关、土石、山崖共一万二百四十二丈”;①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9 页。其二是“碾伯土官沟苏家大凹上年停工边墙起,厦儿巴营止,边壕二千五百丈”;②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9 页。其三是“自巴暖三川、大山下暗门起,咸水沟止,边墙一百六十二丈,遇河石砌,临山斩削土石山崖共一千五百四十丈”。③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9 页。

万历二年修建完成“自西川、乾河山、大小康缠、打草沟山等处起,哈尔卜山止,边墙一十五丈,斩山崖长二千四百四十丈”。④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9 页。万历元年和二年修建的长城基本位于西宁卫南部,是对隆庆六年在西宁卫南部所建长城的增筑,并使之向西延伸,从而在西宁卫南部逐渐构筑起一道防线。

万历二十四年是明长城主线修建及其防御体系构筑的最终成型期。 这一年,时任西宁兵备副使的刘敏宽“请修城楼,屯堡边榨,厥工甚巨”,⑤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25《官师志四·名宦》,第452 页。他协同副将达云、同知龙膺、通判高第“遍历荒度、增筑广堑”,⑥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13《建置志五·塞垣》,第215 页。并委任高第巡督工事。 关于此次修缮和增筑长城的具体情况,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相关考古调查结果显示,此次增筑的长城主线段落很有可能是位于今湟中区自西石峡至娘娘山的一段长城,这也是整个青海明长城主线中修筑最晚的一段。⑦青海省文物管理局、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明长城资源调查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 年,第457 页。这次较大规模的长城修缮和增筑活动使之前不同时期修建的长城主线段落相连接,从而构成一道从北、西、南三面环绕西宁卫的连续不断的防御屏障。 万历二十四年与万历二年这两次长城修建活动相隔二十二年,虽然相关史料中没有关于这二十余年间西宁卫地区长城修缮或新建的具体人物、位置和工程量等信息的明确记录,但根据这期间在西宁卫任职官员的相关记载,可以推断在这二十二年中很可能会有一定的长城加固或增修活动,如万历三年(1575)任陕西按察副使的董汝汉就曾与分守西宁参将萧文奎于“诸塞垣,次第增创”,⑧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25《官师志四·名宦》,第450 页。万历十八年(1590)任西宁兵备副使的石槚也曾“整饬边防”。⑨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25《官师志四·名宦》,第447 页。

清朝前期青海明长城仍然有过几次加固修缮。 如雍正十年(1732),西宁总兵官范时捷就奏请修长城,其称“西宁一镇,边墙最为紧”“冲要之地、必须整理完固”。⑩《清世宗实录》卷120,雍正十年六月癸未,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2008 年,第7585 页。乾隆时期,西宁道佥事杨应琚同知县张渡“于残缺处复捐俸葺理”。[11]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13《建置志五·塞垣》,第215 页。

三、历史作用

长城历史文化研究是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内在需要和基本元素。 而正确认识并客观评价长城在历史上发挥的作用是开展长城历史文化研究的基础。 历史上青海明长城在军事防御、民族交往,以及区域社会经济发展等方面曾发挥出一定的积极作用。

(一)增强军事防御能力,维护边地统治秩序

明代西宁卫“如以孤縆悬弹丸,掷之群虏掌中,前后左右,无所依仗,堂皇篱落,自为中外吁危矣。所恃者,通年峡榨、暗门、边墙、水洞、城堡、营寨、墩堠栉次鳞比,在在创造,时时增修。”①刘敏宽、龙膺纂修,王继光辑注,马忠校订:《西宁卫志》卷2《兵防志》,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49 页。偏处甘肃镇西南一隅的西宁卫被蒙、番部族环绕,其自身兵微将寡,又缺乏强有力的军事支援,所以长城及其配套防御设施成为西宁卫增强军事防御力量的主要凭借。 自长城修建以来也确实在加强边防,防范蒙、番部落侵扰等方面发挥出一定的作用,且得到明代官员的认可。 如在万历二十三年(1595)对西海蒙古造成重创的“湟中三捷”中,除甘山大捷是明朝军队主动出征作战外,其余的南川和西川大捷,都是明朝军队联合归顺番族在重要川谷通道利用长城及其配套防御设施布防,巧妙设伏诱敌深入而取得胜利的防御战。 兵部尚书石星在南川大捷后的《议南川升赏疏》中也曾用“自塞上有长城,而战无不克”②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33《艺文志二·奏议》,第650 页。的话语来称赞长城的军事防御功能。

万历三十五年(1607),陕西三边总督徐三畏议甘镇机宜六事,提出的第一条就是“修险要以折虏冲”,认为“西宁边长千里,自黄河岸起接归德一带,具有天险可循,宜相形修理绝番虏之路。 ”③《明神宗实录》卷434,万历三十五年六月庚申,第8219 页。此时距“湟中三捷”十余年,西海蒙古的势力已远不如前,许多叛乱番族也相继被招抚,西宁卫地区的军防压力大为减少,而明朝统治者仍然认为加强长城防线建设是治理西宁卫的重要举措之一,足见其对长城军事防御功能的认可。

在明末清初,青海明长城及其配套防御设施在抚平当地番族叛乱、抵御蒙古部族侵扰等方面仍发挥出一定作用。 雍正年间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后,年羹尧《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中有一条是在西宁卫地区“创修边墙,筑建城堡”④《清世宗实录》卷20,雍正二年五月戊辰,第6187 页。的建议,可见清朝官员在处理青海事务时,依然认可长城的军事防御作用。

(二)制衡民族势力,协调民族格局

随着西海蒙古势力发展和其活动范围的扩大,对今青海境内自元以来形成的民族分布格局和民族关系造成较大冲击。 西迁而来的东蒙古诸部,让原本活动于当地的“番人”部落“失其地,多远徙,其留者不能自存,反为所役属”。⑤《明史》卷 330《西域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 年,第 8544 页。番人的远徙或被蒙古部落役属,都使得“中国之藩篱渐撤,诸酋之羽翼益众”,⑥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设镇海游击疏》,第193 页。若番人“久陷虏地,向为虏用,若不设法招徕,久则尽化为虏,益彼虏势,撤我藩篱,大非中国之利也”,⑦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为海虏被创远遁,设法招收番族,以孤虏势,以保蕃篱事》,第211 页。而“番人尽收,则汉人易掠”。⑧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兵出青海焚仰华寺疏》,第197 页。明朝政府也意识到这一问题,如果任由西海蒙古势力发展,非但原本相对平衡的民族格局会被打破,还会促使蒙、番联合进而威胁明朝在当地的统治。 因此,招抚“番族”和修筑长城成为明政府应对西海蒙古所采取的主要措施,且二者相辅相成。招抚番族,可以充实西宁卫地区的边防力量,凭借番人“以为耳目,分拨隘口,探哨虏情”。⑨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为番族倾心效顺,乞赐破格奖赏,并优叙招首功以示激劝事》,第205 页。而修筑长城,则为安置归附番族提供保障,明政府将招抚而来的番族安置在长城沿线,对于有筑堡安居需求的,则“为之择便筑堡,以为久住之计,此宽恤保护之令也”。⑩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为海虏被创远遁,设法招收番族以孤虏势,以保蕃篱事》,第216 页。为安置番人而修筑的堡寨,则成为长城防御体系的一部分,与长城沿线其它堡寨一样发挥军事防御功能,“凡有虏警,收其老小人畜于近堡边墙之内,令其精兵在外御敌,汉人亦且发兵救援”。[11]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为海虏被创远遁,设法招收番族以孤虏势,以保蕃篱事》,第216 页。

在没有战事时,明政府则允许诸番族定期在长城沿线就近城堡易换资生。 如西川镇海堡是西宁茶马司的市马地点,西宁卫城内也因番族商人络绎不绝,而修建了专供番族商人陈肆沽贩以及住宿的“番厂”。 自“隆庆议和”后,明、蒙关系有所缓和,应西海蒙古强烈要求,明政府也许其在甘州扁都口洪水堡定期互市。 此互市地点位于河西长城和西宁卫长城之间,既不会对河西和河湟地区直接构成近距离威胁,又便于两地利用长城防御体系关注其互市动态,以防突发情况。 更重要的是,此地与番族互市的西宁卫所属城堡被长城防线隔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防止蒙古、番族二者利用互市之机相互勾结,进而威胁河湟地区。 由此可以看出,明政府利用西宁卫长城防线,将蒙古部族和番族分别与明朝互市的地点隔开,既满足了蒙、番二者与明朝互市贸易的需求,又维持了明、蒙、番三方相对稳定的关系格局。

万历年间,西宁卫的长城防御体系日趋完备,而自郑洛经略青海以来,力主收番的举措亦取得成效,最终明朝军队联合番族巧妙利用长城防御工事,在万历二十三年取得南川、西川大捷重创西海蒙古。此后,式微的西海蒙古诸部或迁徙,或环湖而居,而一些番族部落又得以迁回环湖地区,如此一来,蒙、番、土、汉等族在一种力量相对均衡、关系相对平等的形势下相处,不论是战时的矛盾碰撞,还是非战时的相交相融,都逐渐为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一体新民族格局而奠定基础。如果没有修筑长城防御体系,不仅环湖地区的番族会遭受西海蒙古的大肆侵掠,甚至役属,更甚者有可能河湟地区的番、土、汉等族都无法幸免,彼时各族间的力量平衡难以维持,相对平等的交往也无法实现。 可见,修建长城在加强西宁卫防御的同时,对制衡蒙、番力量,维持各族间力量的动态平衡,平稳民族关系,保障民族间平等交往、交流、交融,以及奠定新民族格局方面曾起到积极作用。

(三)维护区域稳定,保障社会经济发展

长城是军事建筑,但修建长城及其配套防御设施并非完全为了打仗,相反,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减少战争,维护区域稳定,进而保障长城沿线内外地区生产生活的平稳有序。 明朝自隆庆年间以来开始大规模修筑长城,而明、蒙双方关系的缓和也始于此时,尤其隆庆五年(1571)俺答与明朝达成封贡协议后,长城沿线边地明显出现较为安定和睦的景象,史载“数月之间,三陲晏然,一尘不扰,边民释戈而荷锄,关城息烽而安枕”,①《明穆宗实录》卷59,隆庆五年七月戊寅,第1444 页。直到万历五年(1577),方逢时上书神宗时仍称“八年以来,九边生齿日繁,守备日固,田野日辟,商贾日通,边民始知有生之乐”。②《明史》卷 220《方逢时传》,第 5846 页。如果说“隆庆议和”为长城沿线边地赢得了相对和平稳定的生产生活环境,进而促进社会经济秩序的恢复和发展,那么修筑长城则为这种环境提供了可靠的军事保障。

青海明长城也不例外,隆庆元年至万历初年恰是青海明长城大规模修建阶段,根据顺治《西宁志》和乾隆《西宁府新志》中相关记载统计,自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至1644 年明亡的这段时间里,西宁卫地区累计遭受蒙古部落侵扰主要有21 次,番部叛乱主要有18 次,共计39 次。 以隆庆元年为界,在此之前的正德、嘉靖两朝60 年中,蒙古部族侵扰和番族叛乱共计有24 次,占比超过60%,平均2.5 年一次;而隆庆元年至明亡的77 年中,蒙古部落侵扰和番族叛乱的次数共计有15次,平均5 年一次。 从此数据的对比可以看出,自隆庆元年大规模修筑长城以及长城防御体系日趋完备以来,西宁卫地区遭受蒙古部落侵扰和番族叛乱的次数明显减少,战乱频次的降低,无疑为长城内外各族的生产、生活提供相对稳定的环境。

这一时期西宁卫地区耕地面积的变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长城的作用。 嘉靖二十九年西宁卫在册耕地面积为315522 倾,到万历十二年前后时,这一数据增长为585901 倾,而到明末时又增长为669080 倾。③崔永红:《青海经济史(古代卷)》,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169 页。在册耕地面积的增加,一方面为长城防御体系的修建、守御提供了一定的物资保障,但同时,长城防御体系也为耕地面积的增长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环境。 到清初时西宁卫所属四条川谷“已无不垦之土”,①杨应琚撰,崔永红校注:《西宁府新志》卷34《艺文志三·奏议·碾邑巴燕戎请设官开田议》,第681 页。而这些川谷通道正是蒙古部落入侵劫掠的首选道路,也是长城防线修筑的重点段落。 如果没有长城作为防御屏障,降低战争频次,这些川谷地带又怎能被持续开发至无地可垦的地步。

长城防御体系的构筑也为长城沿线畜牧业的发展提供了相对安稳的环境。 受西海蒙古影响,西宁卫边地的游牧番族或被掠,或远徙,其生产生活秩序遭受破坏。 但自长城修建以来,明政府同时招抚番族并依托长城防御体系安置番族,或安插于边外,或令其于原住地驻牧。 仅郑洛经略青海时就招得番族部落一百二十五支,五万八千二百四十余名口。②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为番族倾心效顺,乞赐破格奖赏,并优叙招首功以示激劝事》,第205 页。“湟中三捷”后又陆续有番族来附,如万历二十四年,仅西宁卫西川镇海堡就奏报累计招抚安置番族七千五百四名口。③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为海虏被创远遁,设法招收番族,以孤虏势,以保蕃篱事》,第212 页。这些归附的番族人口既充实了西宁卫长城沿线的防御力量,同时又依托长城防御体系提供的相对安全的环境从事畜牧业生产,并出现“毳幕弥望于山谷,毡裘络绎于隘塞”④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奏议·为海虏被创远遁,设法招收番族以孤虏势,以保蕃篱事》,第215 页。的景象,这无疑有利于长城沿线地区畜牧业的发展。

四、余 论

长城现实意义的阐释是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重要内容。 青海明长城作为文化遗产和文化标志在丰富历史文化研究、增强文化自信,传承民族精神以及促进区域发展等方面仍有现实意义。

(一)丰富历史文化研究,增强文化自信

青海明长城自修建至今已历时近五百年,其参与并见证了明中叶以来青海境内尤其是河湟地区的历史演进,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容,是优秀的历史文化资源,具有极高的学术研究价值。 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要求以历史文化为引领,充分挖掘长城蕴含的历史文化内涵。 这无疑进一步提升了青海明长城的学术研究价值,并为青海明长城的历史文化研究提供新视角、新思路和新平台,进而产出更多更好的研究成果,进一步丰富长城历史文化和地方历史文化的内容,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长城”展现于世人。 不断提高青海明长城的影响力,将其打造为青海文化的战略高地和标志之一,可以让青海明长城承载的历史文化深入人心,成为树立和增强文化自信的重要载体支撑。

(二)传承弘扬民族精神,激发家国情怀

青海明长城修建和使用的历史凝聚了丰富的精神品质,是传承和弘扬民族精神的独特载体,也是培育爱家爱国情怀的重要力量。

其一,修建长城是一项需要集体合作的工程。 西宁卫长城是辖内各族军民为保护自己家园,保障生命财产安全,维护生产生活秩序,同心协力修建而成,所谓“工事之役,则土居番汉诸民力也”。⑤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7《艺文考·碑记·增修巴暖三川堡寨山城记》,第231 页。而且在人口较少、兵力不足,补给不充裕的西宁卫,要想长城充分发挥御敌守卫功能,仅靠明朝政府派驻的军兵是不够的,还需依靠当地土兵、番族等军民力量才能实现。 这无不体现着团结统一,众志成城的爱国精神。

其二,修建长城是一项复杂且艰巨的任务。 在自然条件相对恶劣、经济社会发展相对滞后的河湟地区修长城需要克服更多困难,付出更多艰辛。 青海明长城并不是由政府全额出资所建,哪怕是在其大规模修建的隆庆元年至万历二年,政府给予的财力支持也十分有限。 在这八年间,西宁卫总计修长城47462 丈,但其中“俱不支钱粮”的长度就有26871 丈,⑥苏铣纂修,王昱、马忠校注:《西宁志》卷4《兵防志·隘口》,第138—139 页 。占比一半以上,这意味着修筑者还要自行解决物资保障问题,无疑加大了修筑难度。 在环境艰苦、物资匮乏、人力不足的条件下,建成并有效守护长城的史实体现出青海先民不畏艰险、坚韧不屈、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

其三,明政府在河湟地区修建长城并非为了与蒙古部落、叛乱番族长期军事斗争,而是希望利用长城隔断蒙、番联系,维护边地各族间力量的平衡,维持农耕经济与游牧经济之间的秩序,尽最大可能获取河湟地区长期稳定。 对于被西海蒙古驱赶、役使的番、土、汉人也不计前嫌积极招抚,并给予充分信任,将其安置于长城沿线内外以充实边防,这都体现出追求友好相处、开放包容的时代精神。

其四,青海明长城孕育的精神品质在本质上与青海地方精神相一致,它们都是在青海历史上一代代先民披荆斩棘、攻坚克难、建设家园的艰苦实践中形成的。 因此,青海明长城是凝聚地方精神的重要载体,深入挖掘并正确认识其历史作用,有助于进一步丰富青海地方精神的历史文化内涵。

(三)促进长城沿线区域经济社会发展

历史上的青海明长城对于其沿线内外地区农、牧业,经济社会的稳定、恢复和发展,曾起到积极作用。 如今,作为历史遗迹和文化景观的青海明长城,对促进其所处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仍有现实意义。 青海明长城经过几百年的积淀已成为具有一定特色和潜在优势的优质文化旅游资源,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也要求积极推进文旅融合工程,这是充分考虑并统筹协调青海明长城历史作用和现实社会经济价值的必然要求。 将青海明长城视为一种经济资源来利用,有助于长城沿线地区旅游开发和社会经济发展,也能助力于青海省“国际生态旅游目的地”的建设。

建设长城国家文化公园为青海明长城的历史文化研究和现实意义阐释提供了新的平台、视角和路径。 从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背景出发,探究青海明长城修建的历史背景、发挥的历史作用以及具备的现实意义是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需要,有助于丰富青海明长城的历史研究,也有助于建好、用好长城国家文化公园青海段,进而更好地传承和发展以长城历史文化为代表的中华传统优秀历史文化和青海地方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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