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丝织纹样从形象到符号的建构分析

黄浩杰（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宋代丝织纹样在借鉴了前朝的服饰制度、图案纹样的同时继承发展。宋代丝织纹样吸纳其他民族的艺术形式加以发展利用。宋代社会思想的发展，丝织业的繁荣发展、不断创新，丝织纹样展示出精致、内敛、素雅、简约且不失格调的视觉体验，使宋代丝织纹样形象逐步符号化，为发掘宋韵文化的内在精神与思想意蕴指引方向。

宋时，重文轻武大兴科举，文人士大夫得到重视，平民阶层开始崛起。社会风气的转变，促使思想内容的提高，为后理学的不断成熟与兴起提供了社会基础。宋代的管理政策使文人地位提高，在社会层面推动文人思想的传播。宋代的装饰纹样题材在植物、人物等题材上传递出儒雅、洒脱、高洁等意境。《清秘藏》记载宋代锦绫花纹名目种类繁多。

一、宋代丝织纹样秩序的构建

程朱理学由周敦颐、邵雍及张载首先创立，后经程颢与程颐两兄弟继续发展，是宋明理学中最大的派别，南宋朱熹时集大成，因此常称“程朱理学”。理学思想将当时主流的思想理念与体系发展更加系统化，让平民百姓参政议政有了理论的依据。理学吸纳了其他学说的思想理念，使中国的哲学思想提升了高度。在中晚唐到宋初的这段时间里，民间思想是较为活跃的。在主流思想倡导者的眼里，晚唐五代以及当下社会的混乱和对于纲常的违背，是因为思维上的日渐颓废。韩愈曾提出对前思想的推陈出新，引发新思想的讨论。宋初，面对当下的颓势以及其他学说的兴盛，新思想者们进行自我革新，对其他学说思想进行点评与吸纳。北宋时期，欧阳修、范仲淹等是当时新思想的倡导者。胡瑗、孙复、石介宋初三先生则立志创立新的思想体系，这些文人继承了韩愈的学说，将其放置于空前的高度。所产生的新的学说追求“出淤泥而不染” “中通外直”。宋代永嘉县人黎靖德编《朱子语类》载：“‘礼时为大。’某尝谓，衣冠本以便身，古人亦未必一一有义。又是逐时增添，名物愈繁。若要可行，须是酌古之制，去其重複，使之简易，然后可。”这种文人思想的普遍传播，也影响着宋人审美，在纹样的运用与色彩的搭配上的思想性，使丝织品的简约、大方、儒雅等风格特点也随之显现。

二、宋代丝织纹样艺术形象

宋代装饰纹样种类较多，不同种类下有不同的组合、排列方式，表达的寓意各有不同：

（一）几何纹

服饰上较多采用植物纹，除植物纹外，几何纹也常作主要纹样，丝织品种的丰富让纹样发挥呈现出丰富效果。南宋时期，丝织纹样装饰性变强，纹样节奏层次鲜明突出。“方胜纹”，在方、圆、三角三原形中，应用是最广泛、变化最多的几何纹。通常以组合的连续形式，与梅花、折枝花、米字等组合出现（图1）。“球路纹”，也称“毬露纹”，圆形相连或者相互交错连续延伸的几何纹样，与动物纹样、植物纹样相互结合。“八答晕”为四方连续纹样，四面八方，八路相通，“晕”表示色彩的层次变化。八答晕也常做为八种花样的搭配，即梅兰竹菊、琴棋书画。几何纹中瑞雪纹（雪花纹）、柿蒂纹、象眼纹、四合纹，矩纹等（图2）多用于织锦，纹样风格精细，排布精美，为后世纹样的发展与创新奠定了基础。受宋代社会思潮影响，几何纹的形式表现为整齐重复、平衡对称、协调一致的特点。日本文献就多处记载了当时身穿唐绫小袖的人，“于近年者，上中下偏用如此物，京中织手织出唐绫”，实际就是日本织工模仿宋织物纹样所织。宋的商品尤其受国外的喜爱，《中右记》中“唐人所献玩物”和“多加药种于唐式膳者”，可知当时儿童玩具及烹调之法也由宋传到了日本。

图1 四合如意“米”字纹（图片来源：福建福州南宋黄昇墓出土）

图2 宋 吉星锦纹（图片来源：苏州虎丘云岩寺塔出土）

（二）植物纹

宋人爱穿带有花卉纹服饰，女性喜爱佩戴花卉头饰，在不同季节节日搭配时令花卉纹样服装。宋朝上下，不论男女都有簪花习俗，甚至成为宫廷宴会的固定礼仪。《武林旧事》记载：“正月元日，再举庆典，……御宴极欢。自皇帝以至群臣禁卫吏卒，往来皆簪花。”吴曾《能改斋漫录》中描绘出了“御亲赐带花”的场面。宋代植物纹样流行，归于文人对于书画的喜爱，特别是对花鸟画推崇到达新的高度。宋徽宗赵佶提倡创作写生，讲求法度。朱克柔《莲塘乳鸭图》与《山茶蛱蝶图》等作品是缂丝艺术作品史上的高峰。丝织品中装饰性较强的花卉纹样使用较多，花纹的穿插所带来的视觉效果更佳，植物纹样的数量要超过其他纹样。因此，宋代多流行“缠枝花”，多种花卉之间的组合缠绕为框架，以藤蔓花卉植物类型为主，藤蔓作为连接，将花朵与枝叶进行串联变形、提炼、组合成缠枝纹样，南宋时的“缠枝花”也称作“万寿藤”。宋代山水画、花鸟画盛极一时，缂丝艺术繁盛，缂丝在我国古代文献所载名称各不相同，《博物要览》写“克丝”，《松漠纪闻》载：“……织熟锦、熟绫、注丝、线罗等物。又以五色线织成袍，名曰‘克丝’甚华丽。”南宋人周密《齐东野语》介绍绍兴书画装裱名目载：“克丝作楼台……”《格古要论》则写“刻丝作”，宋人庄绰《鸡肋编》载：“定州织刻丝……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故名‘刻丝’。”明代张习志为宋人朱克柔缂丝作品《牡丹》题跋则写作“ 丝”。朱克柔的缂丝作品与沈子蕃的传世作品令后人看到了宋代缂丝技艺的高超。朱克柔受理学思想的影响，作品更加细腻、清秀，有工笔画的表现手法，沈子蕃则在写实基础上有不失写意的艺术风格。宋代花鸟画衍变出的植物纹样的样式中有：“缠枝纹”，缠枝纹中还有两种表现形式：一是“花中填花” “叶内填叶”的形式，花不仅有花卉，还有果实、符号、几何纹等（图3、图4）。“喜相逢”，喜相逢的构成是因为宋代太极图的流行，将太极图的形态拿来构图并广泛的运用，如“重莲纹”，吴炳所作《出水芙蓉图》对荷花进行描绘，而“重莲纹”便是在花鸟画基础上衍变而来的。“生色花”为写生折枝花纹样，存在描绘自然本貌的形式表现，有脱离程式化的趋势，“生色花”植物纹样基于花鸟画，进行装饰纹样化艺术表现处理，能适合器物的造型。宋代丝织纹样存有近乎自然的本真形象。

图3 南宋 牡丹花芯织莲纹（图片来源：福建福州南宋黄昇墓出土）

图4 宋 芙蓉叶织梅纹（图片来源：福建福州南宋黄昇墓出土）

（三）动物纹

宋代动物纹的题材延续和继承前朝形象，其中龙纹一般在统治者生活中使用，代表皇权。百姓使用龙纹一般在器具上，用以敬仰。丝织品中的凤纹也同样是帝王后妃的象征，在宋代凤纹多是纤细、秀美的形象，用于宫廷服饰中。受花鸟画影响，动物纹多以组合形式出现，与植物纹样相结合。除象征吉祥的奇珍异兽，还有鱼、鸟、羊、马、鸭等。利用写实手法进行组合形成画卷或将形体抽象，组合成有节奏韵律的画面。

（四）人物纹

“婴戏纹”是常用的人物题材，也称“童子纹”“童戏纹”，主要内容是孩童间的嬉戏、玩耍场面，有富贵吉祥寓意，与植物纹样一同出现。传统题材中人物的丝织品，一般采用刺绣形式，人物周边有云纹与莲花纹的装饰，整体颜色鲜艳，人物造型写实，极具艺术感染力。

三、程式化造型到个性化表达

丝织纹样描绘反应宋人心性，宋人喜爱的植物纹样中，梅花、菊花纹样代表不屈的气节；莲花纹样有纯洁、清净的含义；兰花纹样代表高洁、典雅；桃花、牡丹等纹样赋予轻快、洒脱的视觉表现；竹纹有着正气的象征等。宋时的花鸟画对于自然的写生与艺术加工，让文人士大夫能够抒发出自己的情感，崇尚礼法自然的理念与反朴归真的精神。“莲花纹”表示出爱情的纹样来象征美好，装饰纹样也都逐渐的趋向简洁、清丽。因此，“莲花纹”在宋代也是兴盛发展的时期。

《诗词散论》评价了唐宋之间的审美差异：“宋人审美观念亦盛，然又与六朝不同。六朝之美如春华，宋代之美如秋叶；六朝之美在声容，宋代之美在意态；六朝之美为繁丽丰腴，宋代之美为精细澄澈。总之，宋代承唐之后，如大江之水，潴而为湖，由动而变为静，由浑灏而变为澄清，由惊涛汹涌而变为清波容与。此皆宋人心理情趣之种种特点也。”唐代多为对称、工整、连续的团花、联珠、卷草纹样，体现出华丽、开放与包容的气息。宋代服饰则以生动、写实、雅致的花卉纹样为主要代表。

宋代的装饰纹样也在向百姓生活、市井生活发展。百姓“喜闻乐见”的纹样开始出现，文人士大夫淡薄了信仰观念，注重礼教、重人的文化。在文人所惯用的“四君子” “岁寒三友”等装饰纹样，百姓生活中也有出现。宋代丝织品的丰富精美也让宋人够沉淀下宋代“设计”，哲学思想交流所激发出的新思考，探寻着社会思想的新领域。宋代学术环境繁荣，科举取消了门第限制，力求公平公正，《宋史·冯振传》载：“大中祥符初，严贡举糊名法。”宋代服饰给人一种质朴、简练有一丝拘谨的服饰美学享受，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兴起，读书人的儒雅气度，温润的谈吐、较高的文学造诣以及行事上的文雅，成为社会所追崇的形象，反映到服饰上则表现出质朴自然、温文尔雅的风范。

四、宋代纹样形象符号的建构

宋人的艺术审美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探寻，宋画中有许多情景是对宋人生活情趣的描绘。宋人不仅有“琴棋书画”四艺，还有点茶、焚香、插花、挂画的喜好，为“文人四艺”“生活四艺”。“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在文人日常的生活当中，这些生活的情趣与灵感往往离不开宋人劳动与社会风尚。宋人有“簪花”的习惯，“虽贫者亦戴花饮酒相乐”。《夷坚志》载：“临安丰乐桥侧，开机坊周五家，有女颇美姿容，尝闻市外卖花声，出户视之，花鲜妍艳丽，非常时所见者比，乃多与，直悉买之，遍插于房栊间，往来谛玩，目不暂释。”可见当时临安百姓生活相当的悠闲富足。不仅簪花，宋人插花也是颇有水平的，每逢花节，临安的后苑都要去采购一番，用珍贵的瓷器等器皿进行妆点，插入名贵的牡丹陈列宫禁之中，谓之“随花赏”。整个社会阶层都喜爱鲜花，“多插瓶花供宴坐，为渠消受一春闲”。文人雅士出门也携带着小桌子，用于焚香、置瓶插花，以供欣赏。《繁胜录》中的“五月，初一日，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记述了杭州的民间风俗。商铺也爱用插花装饰，《梦梁录》载：“汴京熟食店，张挂名画，所以勾引观者，留连食客。今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描述了插花场景。

宋代宫廷宴会中的御花多是人工制作的布花，真花往往在簪戴时会受损，官员不免会忙于收拾凋落的花瓣，狼狈不堪。《铁围山丛谈》记载了徽宗朝的三种人工花，最华丽的是“滴粉缕金花”，以金丝镶嵌制成，“极其珍藿”。其次是罗帛花，用于春秋大宴，“甚美丽”。再次是绢帛花，材质最为普通，只在接待辽使时使用，目的是“示之以礼俭”。宋廷南渡时因财政受到影响，御花多以普通的罗、绢为主，远不能与“滴粉缕金花”相媲美。唐时女性的裙身是比较合体的，不会倾向于宽松，比较欣赏胡服的紧窄款式。宋初继承前代的同时出现了新的服装样式，重新提炼与改进服饰比例。宋人爱穿衫，如穿大袖对襟衫，有直接罩在内穿衣服外不束在裙内，也有束在裙内在裙腰处系带。宋女性还会披帛，披帛为长条的带子，一般用轻薄的丝织品织成，上有花纹点缀，若隐若现。“抹胸”对于宋代女性而言十分讲究，这种贴身的衣物自然要穿的舒适，“抹胸”上绘有图案，用花卉、鸳鸯等进行装饰，“褙子”加“抹胸”是宋代女性较常见的穿着。宋代女子以纤细为美，低领装束相较于前朝有所收敛（图5），但存优雅。宋时商品经济的高度繁荣，新兴的市民阶层地位日益上升。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其媒人有数等，上等戴盖头，着紫褙子，说官亲宫院恩泽，中等戴冠子，黄包髻褙子，或只系裙手，把青凉伞，皆两人同行。”其中服饰存有等级和标志。

图5 南宋 李嵩 《听阮图》（图片来源：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五、结语

简约，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提出的“少就是多（Less is more）”设计理念可作一种诠释。在设计上提到简约，一般表现在经过深思熟虑、精工细作，以简胜繁，含蓄不失典雅，且在纷繁中建立秩序。郑板桥《赠君谋父子》中的“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就说以最简练清晰的笔墨，表现出最丰富的内容，这其中就蕴含了提炼内容、删繁就简以及创新的思想。宋代服饰的理念，可以说是树立了一个典范。宋代丝织纹样在借鉴了前代的服饰制度、图案纹样的同时继承和发展了自身。宋代丝绸纹样发展过程中，受到了学说思想以及后出现的理学思想影响，吸纳了其他民族服饰的形象表现，让内在含义加以发展利用。宋代社会思想的发展，丝织业的繁荣发展与不断创新，让宋代丝织纹样体现出精致、内敛、素雅、简约且不失格调的视觉体验，使宋代丝绸的纹样形象符号化，也为发掘宋韵文化的内在精神与思想意蕴指引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