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书与大型字典辞书编纂

2023-04-05 04:57段卜华
现代语文 2023年1期
关键词:大字典俗字音义

段卜华

(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毕节 551700)

21世纪以来,一大批子弟书文献以影印形式重新公诸于世,其中包括“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俗文学丛刊编辑小组编辑的《俗文学丛刊》[1],故宫博物院编辑的《岔曲 大鼓 莲花落 秧歌 快书 子弟书》[2],刘烈茂、郭精锐主编的《清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3],北京大学图书馆编辑的《未刊清车王府藏曲本》[4],黄仕忠、大木康主编的《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藏稀见中国钞本曲本汇刊》[5]等。子弟书被称为“古人高山流水之遗韵”[6],其保存文献数量巨大,字迹清晰,并且大多是手抄本,为学界提供了一批珍贵的清代中叶至民国初期民间俗文字研究资料。值得注意的是,子弟书中包含有大量近代俗文字形体,是文字学界尚未充分挖掘的俗字宝库,可以为《中华字海》(以下简称《字海》)[7]、《汉语大字典》(以下简称《大字典》)[8]等大型字典辞书的修订提供相关材料。

一、为音义待考字增补音义

《中华字海》收字以规模宏富著称,不过,仍包含了很多音义待考字。虽然已有学者对其中的一些疑难字进行了研究,但时至今日还有一些字需要考证。本研究以子弟书文献或子弟书中的俗字演变为依据,对《字海》中的音义待考字进行考释,探究其源流演变线索,希望能为以后的研究提供一定帮助。正如郑贤章所说,理清俗字的来龙去脉,探究其源流演变,是研究俗字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9](P69),我们不仅要考释疑难俗字,而且要对常用汉字在形体方面的传承演变加以研究[9](P76)。

从子弟书的实际用例来看,正如张涌泉在《汉语俗字丛考》中所说:“‘’疑为‘蹼’的讹俗字。盖‘蹼’字改易偏旁作‘’,‘’又讹变作‘’。”[11](P659)受意义类化的影响,“蹼”中的构件“足”改换为“月(肉)”而作“”;“菐”“業”形近讹混,“”又讹作“”,故“”为“蹼”之讹俗字,并有中间字形“”。在子弟书中,“”又与“脯”之俗字同形。《周西坡》:“挺彪躯,低垂双手胸儿覥,难描画那坦然的壮烈,别样的从容。”[1](第386册,P355)《背子入府》:“恬(腆)胸昂首阔步朝前走,不隄防被耿老绊了个倒栽葱。”[1](第399册,P575)此处的“”“”,皆为“脯”之改换声符构件俗字。

(二)【鋲】

音义待考。字出《ISO—IECDIS 10646通用编码字符集》。[7](P1777)

按:《字海》中的“鋲”字,或为“镔”之改换构件俗字。在子弟书中,“镔”有作“”者。《渭水河》:“声如霹雳唇如红焰,须如铁牙似银条。”[3](第51册,P129)其异文作“[1](第384册,P41)。同时,在子弟书中,构件“宾”常改换为“兵”。《游武庙》:“田单乐毅燕孙,廉颇李牧共吴起。”[1](第393册,P286)这里的“”即“膑”。《时打朝》:“吃榔到处搭讪要芦子,装叶子连三骗吃蒲城烟。”[1](第387册,P289)这里的“”即“槟”。

音义待考。字出《ISO—IECDIS 10646通用编码字符集》。[7](P1777)

音义待考。字出《信息交换用汉字编码字符集•第四辅助集》。[7](P1767)

音义待考。字出《ISO—IECDIS 10646通用编码字符集》。[7](P1772)

音义待考。字出《ISO—IECDIS 10646通用编码字符集》。[7](P1765)

二、增补新音新义

汪维辉指出:“人们在造字的时候,所造的俗字恰巧与已有的一个字(往往是僻字)形体重合了,即这个俗字的字形与甲字相同,音义却与乙字相同。这类俗字的音义常为大型字典所遗漏,也很容易引起误解。”[19]《大字典》《字海》虽然对同形字的收录已经比较完备,但由于诸多因素,仍然有很多同形俗字未被收录。子弟书作为一种还未被充分重视的俗字材料,可以为大型字典中的一些文字增补新音新义。

同“嗾”。见《正字通》。[7](P425)

慧琳《一切经音义》所角反。同“嗽”。吮吸。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十六“欶乳”:“(欶),又作‘嗽’。《三苍》云:‘欶,吮也。’《通俗文》:‘含吸曰嗽。’《经文》作,俗字也。”《大智度论•婆伽姿论释》:“还令虵,毒气乃尽。”《集韵》双遇切,去遇生。使狗声。《集韵•遇韵》:“,使犬声。”《正字通•口部》:“,俗嗾字。”[8](P754)

关于字典是否有必要为每一个汉字类推出一个简化字,学界有不同看法,其中,张涌泉对此持否定意见。他曾经指出,《字海》滥用类推简化的法宝,不但收入了大量生僻字的类推简化字,而且为许多异体俗字作了类推简化[11](P8-9)。如上所述,《字海》就为“”类推出了一个简化字“”,因此,为《字海》等辞书此类文字找到能够印证的语料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春香闹学子弟书》:“女孩儿家嘴里也由着性儿,撒村祷(捣)怪信口儿说。”[5](第29册,P77)此处的“”表示数落、责备义,其异文作“”[3](第53册,P254)、“”[2](第3册,P286)。由此可知,“”为“”之类推简化字,可补《字海》等大型字典例证。

义待考字。音姐阳平,义未详。见《龙龛》。[7](P419)

值得注意的是,子弟书中往往由于增加形符构件“口”而产生很多俗体字。《玉簪记》:“奉祈尊兄弹一,必正说小生何敢弄斧班门。”[1](第391册,P369)这里的“曲”因增加形符构件“口”而作“”,与表“问罪”之“㖆”同形。《宋本玉篇》:“㖆,去凤切。问罪。”[22](P106)《卖胭脂》:“这郭华满心欢喜眉开眼笑,吐丁香口对唇送过舌来。”[1](第389册,P594)这里的“朱”因增加形符构件“口”而作“”,与表“鸟口”之“咮”同形。《说文解字•口部》:“咮,鸟口也。从口朱声。”[23](P244)再如,“爱”作“”[1](第386册,P592)、“牟尼”作“”[1](第391册,P665)等。

(三)【吀】

“哶”的讹字。《正字通•口部》:“吀,羋姓之讹。《集韵》:‘羋,或作。’从干,今从千,误。俗加口。”[8](P626)

按:在子弟书中,“吀”为“鹐”之新造形声字,从口千声,表示鸟禽用嘴啄东西。《全扫秦》:“口中不住的把岳爷叫,叩头如鸡将米。”[1](第392册,P320)《全扫秦》:“何立跪倒频叩首,恰像鸡米一般。”[1](第392册,P550)由此可见,子弟书中“鹐”之俗字“”,与“哶”之俗字“吀”同形,可补字典“吀”字新音新义。

(四)【斻】

①相并的两船。见《说文系传》。②同“航”。《后汉书•杜笃传》:“造舟于渭,北~泾流。”[7](P944)

按:在子弟书中,“斻”为“旐”之讹俗字,指旗帜。《雀桥密誓子弟书》:“遍地干戈连塞北,连天旗指帝几(畿)。”[5](第28册,P563《)游武庙》:“执扇掌扇龙凤扇,缨舞缨燥大旗。”[1](第393册,P263)此处的“旐”作“”“”,或因构件“兆”俗作“”[24](P171),又省作“几”而俗化。同时,“几”又可讹作“凡”,如《游武庙》异文作“”[3](第54册,P133)。可见,子弟书中“旐”之俗字与“斻”同形,可补字典“斻”字新音新义。

三、增补义项

辞书的主要任务就是提供字词的准确释义,所以释义精确和义项全面是词典编撰的重要目标。从这一角度来说,清代中叶至民国初期的子弟书可以为部分字词增补义项和语例。

(一)【逩】

同“奔”。[7](P640)

同“奔”。疾走;投向、挣扎。[8](P4104)

按:在子弟书中,“逩”为“奔”之增旁俗字,多用来指为某种目的而竭尽全力去做某事。《红拂私奔》:“他夫妻重整行囊离野店,收拾鞍马前程。”[1](第386册,P247)《盗令》:“夫哇,料奴也不久于人世,你也早些儿去罢你的前程。”[1](第386册,P309)《投店》:“只为功名心念重,因此上不辞千里途程。”[1](第387册,P415)《全德报》:“只为安顿了我,他好功名得路一条。”[1](第388册,P538)因此,子弟书中的用例可以增补字典中“逩”字的义项和例证。

(二)【呡】

同“抿”。嘴唇轻轻地沾一下碗或杯子,略微喝一点。[8](P658)

按:在子弟书中,“呡”为“抿”之换旁俗字,常用来指(嘴唇等)收敛,稍稍合拢。《全西厢》:“红

同“尝”,品尝,辨别滋味。[7](P423)

同“尝”。以口辨味。[8](P750)

同“煎烩”。把已熟的蔬菜或肉类,调和浓汁煎炒而成。[7](P969)

(五)【囃】

“嘈囃”同“嘈杂”,(声音)杂乱;喧闹。见《正字通》。跳舞时的音乐伴奏声。[7](P428)

按:在子弟书中,“囃”字实为“雜”之增旁俗字,表示混合的、多种多样的。《红旗捷报》:“众余党乱蹿冲突俱逃性命,大马草深树密去隐身形。”[1](第397册,P619)这里的“”字,系“雜”的左边部分讹为“亲”。因此,子弟书中的用例可以增补字典中“囃”字的义项和例证。

四、增补语例

语例是大型辞书的重要组成部分,“一部没有例子的字典就是一具骷髅”[25](P358)。语例有助于文字意义的理解,正如张涌泉所说,字典辞书辑录时最好用摘句的方式而不要摘字,因为离开一定的上下文就无从取信;只有提供了一定的上下文,才能给读者以进一步研究的余地[26](P330)。在《字海》《大字典》中,部分字头有释义而无语例,清代中叶至民国初期的子弟书能够为其补充语例。

同“轟”。字出《ISO—IECDIS 10646通用编码字符集》。[7](P1776)

可以说,符号代替是简省字体的一种有效方式。在子弟书中,采用重文符号代替重复构件而产生的俗字有很多,大致可分为两种:

一种是重复构件部分被重文符号所代替,字体中仍保留一重复构件,如“轟”之俗字“”“”和“桑”之俗字“”[12](P529)。《背子入府》:“消午闷蔼堂摹拟《温凉》,信笔写莫笑不闻请政(正)高明。”[1](第399册,P583)这里的“盞”作“”,重文符号只代替其中的一个构件“戈”。又如《游龙戏凤》:“笑唏唏手高擎重又跪倒,说小民女不知礼路爷且恕奴这遭。”[1](第393册,P633)这里的“雙”作“”,重文符号只代替其中的一个构件“隹”。再如《刘高手》:“正南方,丙丁火,火梨、火、火鼠、火杴。”[1](第392册,P666)这里的“棗”作“”,亦用重文符号来代替其中的一个构件“朿”。

另一种是重复构件完全被重文符号所代替。《梅花梦》:“胸肉一已随钢刀同掷地,张梦晋强忍疼痛卧床头。”[1](第394册,P148)这里的“臠”作“”,两个重复构件“糹”皆被重文符号所代替。又如《薛蛟观画》:“致使那王侯门中成瓦,功勋家内起妖气。”[1](第387册,P526)这里的“礫”作“”,两个重复构件“幺”皆被重文符号所代替。再如《玉簪记》:“暗想道:‘他年纪虽轻人又正气,难得他春词儿埋没着一儿心。’”[1](第391册,P372)“兜”字,从从皃省;《说文解字•部》:“,廱蔽也。从人,象左右皆蔽形。”[23](P177)“兜”之构件“”左右两部分皆用重文符号代替而作“”。可以看出,这类情况大多是“糹”“幺”等构件被重文符号所代替,如“轡”作“”[1](第396册,P613),“樂”作“”[1](第392册,P52),“藥”作“”[1](第391册,P433)等。

同“䕷”。[8](P3553)

〔~笠〕同“斗笠”,见“笠”。[7](P1236)

(四)【堿】

同“碱”。[8](P495)

按:“堿”为“碱”之俗字。《玉簪记》:“高高数行道傍树,洼洼几亩禾田。”[1](第391册,P327)在子弟书中,构件“咸”又可简省讹变为“”,所以“堿”亦作“”。《蝴蝶梦》:“霎时似槐花水洗了面,倾刻如靛叶涂唇眼频翻。”[3](第51册,P194)因此,子弟书语例可增补字典例证。

(五)【熘】

一种烹饪方法,跟炒相似,作料里加淀粉汁。如:熘肉片;酸熘白菜。[8](P2383)

按:“熘”,从火留声,本为一种烹饪方法。《须子谱》:“毛三说:‘我要炒蝦仁卤牲口。’勾四说:‘我吃菜西肌膸(髓)力子南煎。’”[1](第397册,P406)因此,子弟书语例可增补字典例证。

音梯。践踏。见《玉篇》。[7](P1416)

五、提前书证

众所周知,字典辞书应力求列出最早书证,因此,书证溯源也是辞典编撰的重要工作。从这一角度来说,清代中叶至民国初期的子弟书可以为部分书证滞后者提供更早书证。

(一)【呶】

同“努”。凸出。茅盾《小圈圈里的人物》:“说着用嘴巴向贝师母一呶。”茹志鹃《给我一支枪》:“她没有回答,还是用嘴向村外呶了呶。”[8](P659)

按:“呶”,同“努”,表示突出嘴巴,嘟嘴。《游龙戏凤》:“将菜端来,朱唇一说:‘军爷你请走!’天子说:‘饭既端来怎不容我吃。’”[1](第393册,P575)《大字典》所引例证皆为现当代语例,子弟书用例更早。

(二)【拃】

张开大拇指和中指量长度。王绶青等《斗天图》:“抱起望水石,伸开手指量又拃。”量词。表示张开大拇指和中指(或小指)两端间的距离。阮章竞《漳河水•盼喜报》:“那天给你剪鞋帮,多大多小我不用想,一拃拃长来再加三指,不肥不瘦合脚样。”郭澄清《大刀记》第二卷第六章:“他将大拇指顶在自己的头皮上,又伸直中指顶在大爷的手心里,然后说:‘还差一拃呀!’”[8](P1960)

(三)【㞞】

讥讽人软弱无能。如:㞞包;这人真㞞。[8](P1050)

按:“㞞”指人软弱无能,在现代方言中普遍使用,因此,《大字典》自拟当代语例。《桃花岸》:“我这小妇要命熬胶么,蹄子死就死。”[1](第400册,P137)《桃花岸》:“怎奈你又不是个无能耐的业障,无事生非还要吊猴。”[1](第400册,P146)子弟书可增补时代更早的书证。

乱走动。陈荒煤《何拐子》四:“码头上阴惨惨地,人影子黑魆魆地在船舱里、跳板上上下。”李瑛《阿尔卑斯山•洛桑》:“那麋集在港湾的小小的游艇上,上下动,像渴望出航。”[8](P3999)

同“捅”。李劼人《大波》第三部第九章:“傅隆盛摇头叹道:‘我看军政府开张不利,要倒灶!’田街正忙用手肘在他腰眼上一道:‘莫乱说!’”[8](P2054)

(六)【蹓】

同“遛”。慢慢走。赵树理《北京人写什么?》:“可是自从皇帝垮台以后,他们的气派渐渐小起来,摇摇摆摆蹓鸟的人也渐渐不存在了。”[8](P3976)

按:“蹓”是“遛”的换形符俗字,指慢慢走。《风流词客》:“紧接着闹个谢情凑凑趣,打个皮科钢。”《大字典》所引例证为当代语例,子弟书用例更早。

总的来看,与传统古文字(小篆及其以前的汉字)相比,近代文字(隶书以后的汉字)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对它的研究也不够充分。正如张涌泉所指出的,传统古文字研究和近代文字研究是车之两轮、鸟之两翼,不可偏废,而以往的研究有重前者而轻后者的倾向[29]。清代中期至民国初年主要以抄本形式在北京、天津以至沈阳地区广为流传的子弟书,就是这样一批还没有被充分挖掘的俗文字材料。子弟书文本绝大多数是手抄本,由于抄手的文化层次参差不齐,同时,在辗转传抄的过程中,受到北京乃至东北地区方言的影响,因此,它含有大量的近代俗文字形体。子弟书不仅能够为近代文字研究提供丰富的俗字资料,也能够为《中华字海》《汉语大字典》等大型字典辞书的修订提供有益的参考,如为音义待考字增补音义、为少数文字增补新音新义、为义项不全者增补义项、为语例厥如者增补例证、为书证滞后者提供更早例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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