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才
不经意间,年已过完,觉得时间流逝得飞快。乍一回忆,感觉留在记忆里的东西并不多,内心不免忐忑:是老于世故,还是对生活的麻木?
要说出一个准确的原因,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年纪,这年头,绝非囿于经济压力,也不是受困于生活重荷。如果非要找一个所谓的原因,倒觉得现在过年似乎是例行公事,有点生硬,有点疏远。这样一想,儿时过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一进腊月,家家户户就忙碌起来——杀年猪、打糍粑、熬麻糖、酿甜酒,一件也不會落下。杀年猪不是一件小事,一定要邀请左邻右舍来帮忙。忙完了,主人在堂屋正中摆一桌,请大家一起喝酒、吃猪肉,最后还将新鲜猪肉分出一些,让大家各自捎回家。打糍粑时,主人在正屋中放一个石臼,邀一伙身强体壮的男子,先用结实的木棒将蒸熟的糯米捣至绵软、柔韧,然后大伙齐心协力将糯米翻过来、高高举起,伴随着吆喝声将它们重重摔打在石臼里。“啪哧”的响声在静寂的村子里清脆悦耳、悠远绵长。听到声响,我和小伙伴们会身不由己地凑过去。玉盘似的糍粑,蒸腾着的热气,与诱人的糯米香、青油香混在一起,吊足了我们的胃口。主人不会因为这些不速之客而心生不悦,他们总会将最好的糍粑分给我们,让我们大饱口福。熬麻糖最熬人了,每次熬糖,母亲总是鸡刚打鸣就起床忙碌,然而等糖起锅,往往就到了第二天的后半夜。为了第一时间吃上香甜的麻糖,贪睡的我总是坚持坐在灶前的板凳上,强撑双眼,眼巴巴地盯着沸腾的糖锅。酿甜酒的日子里,我没少偷偷揭开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看酒是否酿好,虽然为此多次受到父母的训斥,但一逮住机会,我仍然会像贪吃的小鼠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酒缸。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意味着正式拉开了过年的序幕。从这天起,小孩子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大人也不会随便批评小孩子。从这天起,许多家庭会带一家老小到城里打年货。因交通不便,加之一天的采购任务繁重,前一天晚饭后,父母总会一起商量,拟出一份购物清单。在经济不宽裕的年代,这是一笔大开支,所以父母总是反复掂量,为了置办一些必须置办的物品,而忍痛剔除一些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物品,比如我心心念念的鞭炮。虽然知道父母的难处,但内心的不舍总是无法隐藏——路过卖鞭炮的店铺时,我总是流连忘返,最后在母亲的反复催促下,才极不情愿地离开。
大年三十繁忙且充实。这一天,母亲忙着做团年饭,父亲忙着挑水,我们几个姊妹的任务是贴春联。因为不懂平仄知识,哪是上联、哪是下联,我们往往要争论很久。与春联配套的是门神,所贴门神一个个脸大臂粗、手持器械、威风凛凛、活灵活现。贴完对联,一家人开始吃团年饭。饭前,照例先要燃放鞭炮。响声一停,我们便争先恐后地去抢未燃的鞭炮,常常为少抢了一个半个争得面红耳赤。鞭炮过后,一家人在八仙桌上落座。席间,大家频频举杯,晚辈敬长辈,媳妇敬婆婆,彼此送上新年祝福,家里鸡毛蒜皮的些许矛盾都在敬酒与祝福声中得到和解。
饭后,母亲领我们祭拜灶神。每次跪拜完毕抬头时,看到那个供奉的圆睁双眼瞪着我的猪头,内心就不胜惊悚。直到现在,我对猪头仍敬而远之,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
除夕夜还有一个传统——守岁。大树蔸是早已备好的,饭前已经点燃,此时正熊熊燃烧着,火光与微弱的煤油灯形成鲜明对比。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聊过去一年的收获、来年的规划,更多的是拉家常——乡里乡亲的事、道听途说的事、正史野史中的事,说者说得津津有味,听者听得兴味盎然,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间或也用瓜子、糖果、糕点打发时间,或者在火堆旁烧豌豆、烧糍粑、烤鱼、烤土豆。这些美味是现在的烧烤店所做的烧烤无法比的,可惜我很久未吃到了。
大年初一,惊醒我们的一定是喧嚣的锣鼓声。从这天起,送财神、打三棒鼓、耍猴、玩杂技、舞狮、玩龙船、玩草把龙等逐一登场。其中,最惊险刺激的要数表演杂技。一个汉子肩膀上顶一根小碗粗的竹竿,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竹竿上面表演各种造型,汉子随着孩子的晃动而移动。我看得胆战心惊,唯恐那孩子一不小心摔下来。舞狮也很精彩。舞狮时一般由两人主演。如果主人家里殷实,会奉送一条香烟,但往往放在叠起的桌子的最高处,狮尾必须用力托起狮头,并与其默契配合,共同跃起才能拿到。这是极难的动作,如果不经过长期刻苦的训练,是难以完成的。
给长辈拜年是过年的规定议程。初一给爷爷、奶奶拜年,初二给外公、外婆拜年,其他的诸如姑妈、姨妈等都在拜年之列。不管到谁家,丰盛的菜肴必不可少。那时招待客人往往先简后繁:先端上桌的是碟子,小小的碟子里象征性地放几片凉菜——大多是猪内脏,这些称为“看菜”,是不能随便吃的,如果谁吃了,就会受到讥笑;接着上正菜,有四大盘、六大盘、八大盘之分,盘数越多,规格越高。座位的排列颇为讲究,谁坐上席、谁次之、谁作陪都有严格的规矩。如果遇到两个主客身份大致相等的情况,双方往往会就谁坐正席相互礼让。这种礼让不论持续多长时间,主客不落座,其他人即使饥肠辘辘,也绝不能随便动筷子。大约从那时起,我就感觉到了中国礼仪学问之深。成人之后,也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开会时给领导安排座位必分清主次的重要性。
过年时给哪些长辈拜年虽是定数,但除初一、初二相对固定之外,其他时间哪天到哪家并不固定,比如先到哪家、再到哪家、在哪家吃饭、到哪家留宿等,都得统筹安排、步调一致。父亲、母亲的姊妹都多,我们走起亲戚来,少则十来人,多则二十几人,浩浩荡荡,颇为壮观。那时没有交通工具,全靠步行,如果遇到雨雪天,等到亲戚家,往往鞋脏衣湿,狼狈不堪,但一进家门,兄弟姊妹们总是连忙拿出事先备好的衣帽鞋袜让我们换上,不论多少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现在忆及,温馨场面犹在眼前。而今,在岁月的磨砺之下,她们都如我一样日渐苍老,不复当年的利索了,然而每次见到她们,当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作者单位:石首市邓初民初级中学)
责任编辑 姜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