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晶晶 唐文跃
[关键词]乡村旅游地;社区居民;相对剥夺感;婺源
《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等文件指出,乡村基层社会治理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重点工作之一,社区居民与其他利益主体的良好互动是乡村基层治理的关键。然而,在乡村旅游快速发展进程中,涉及利益分配、景点摆摊、房屋改造、土地征收、环境保护等诸多主题的乡村旅游地矛盾冲突屡见不鲜,社区居民已成为乡村旅游地冲突的关键主体[1]。理解乡村旅游地居民的冲突行为逻辑,对于乡村旅游地基层社会治理有重要意义。对于旅游地居民心理和行为的解释,以往研究大多借鉴社会交换理论,认为当居民感知到旅游带来的实际收益大于成本时就会倾向支持旅游发展;反之,则抵触旅游发展[2]。现实中,乡村居民从旅游发展中已然受益却仍然冲突不断,反映了以“实际利益得失”为视角的社会交换理论对于居民冲突行为的解释力不足。在此背景下,以“相对利益得失”为视角的相对剥夺理论弥补了上述不足,为解释旅游地居民冲突行为提供了一个更为可靠的视角[3]。
相对剥夺理论认为,随着社会经济的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人们易与身边的优势个体或群体进行社会比较而产生弱势地位感知和负面情绪体验[4-5]439,213,出现“想得、应得、怨愤于未得”的极端失衡心理[6]714,进而引发冲突行为。在旅游快速发展背景下,乡村社区居民的相对剥夺感普遍存在[7-8]1814,64,会受到旅游发展阶段[9]、地区贫富差距[10]、地区经济水平[11]、弱势经济地位[12]等客观因素和参照对象的选择[13]、主观社会阶层[14]和社会公平感[15]等主观因素的影响,会降低社区满意度和旅游支持态度[16-17],引发乡村居民的不规范行为(恶性竞争、违规建房、抗议运动)[7]1818、消极应对行为(消极承受、舆论攻击和积极抵抗)[18]32、非理性冲动和破坏性表达[19],严重阻碍了乡村旅游地的可持续发展[20-21]125。
盡管当前研究已积累了一些成果,但大多文献将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笼统视为一个整体[3],鲜有对其多个维度展开独立分析。事实上,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具有个体-群体的二维属性[7-8]1819,70;且个体相对剥夺感预测个体间的冲突行为,群体相对剥夺感易引发群体性冲突,两类相对剥夺感对人们态度和行为影响效应存在差异,应独立看待[22-23]438,125。因此,有必要对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个体和群体二维特征进行细化研究,以厘清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本质特征属性。那么,乡村旅游地居民个体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强弱表现如何? 个体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在不同人口学特征的居民中是否存在差异? 个体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过程是否有不同的特点? 鉴于此,本文以“中国最美乡村”———江西婺源为案例地,揭示二维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总体特征、差异特征和形成机制,为有效疏导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提高居民对社区旅游的认同和支持、完善乡村旅游地的基层社会治理提供参考与借鉴。
1 文献综述
1.1 旅游地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的研究进展
美国社会学家Stouffer等在对二战时期的美国士兵进行研究时提出“相对剥夺感”,他认为相对剥夺感影响了士兵的工作热情,这种心理来自与晋升更快的同龄人的比较,而非绝对的物质差距[24]。虽然stouffer没有给出相对剥夺感的确切概念,但明确了相对剥夺感源于个体的社会比较。而后,学者们从社会比较的对象、比较的事物以及比较后产生的情感等方面探讨个体相对剥夺感形成的心理机制。比较对象方面,个体相对剥夺感来源于与自己某一社会属性相近的参照对象比较,认为相对剥夺感与参照对象的选择紧密相关[4]439;王宁指出,个体相对剥夺感不仅来源于与周边他人的横向比较,还来自自身过去的纵向比较,并将个体相对剥夺感划分为横向相对剥夺感和纵向相对剥夺感[25]。比较事物方面,人们对于想得到的重要事物(财富、地位、权力等),当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其他人拥有、感到自己有权利拥有、认为获得可能性大等条件满足时,会产生相对剥夺心理[4]439。其中,经济收入是大多数人关注的重要方面,收入差距是造成相对剥夺的重要原因[26]。形成机制上,Smith等指出,个体通过参照自身过去或未来、群体内个体、群体外个体,从而形成弱势地位感知,继而产生消极情感(不满[27]、怨愤[6]714),相对剥夺感的形成一般经过认知比较、认知评估和相应情感反应等3个阶段[5]208。
随着旅游发展对目的地社区的影响日益显著,旅游地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的研究逐渐受到关注。Seaton首次将相对剥夺理论应用于旅游地居民的社会心理分析,指出非旅游从业居民相对剥夺感来源于与高收入的旅游从业者比较而产生的心理落差[28]。而后,学者们通过量化和质性研究对个体相对剥夺感的概念内涵进行了探讨。王剑设计了民族地区旅游地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的单维量表[29];Xu等开发了包括横向、纵向和基于公平理念的三维量表[20]124;王文辉等通过案例研究证实了旅游地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会造成恶性竞争行为[7]1815;张大钊等进行多案例比较发现,旅游地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是居民与周围他人进行比较后产生的弱势地位感知和不满情绪[18]29;龚晶晶等对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进行量表开发,对个体相对剥夺感下操作性定义:在乡村旅游发展背景下,居民将自身重要事物与优势个体进行社会比较而感知到处于弱势地位,进而体验到不满意和不公平等负面情绪的一种主观认知和情感体验[8]67。
1.2 旅游地居民群体相对剥夺感的研究进展
群体相对剥夺感的研究体现了学者们对相对剥夺感的比较对象的不同层面的关注。除了个人层面的比较,人们还会通过与相似的群体作比较来判断社会制度是否公平,从而提出群体相对剥夺感的概念[4]440。Cho等同样认为,人们的相对剥夺感应包括个体和群体两个维度,并用企业员工的数据证实了这两类相对剥夺感对员工离职意愿存在不同的作用机制[22]431。Schmittm 等论证了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影响效应存在差异,认为前者预测个体间的冲突行为,后者预测群体性冲突,应独立看待这两类相对剥夺感[23]127。随后,学者们以群体相对剥夺感为解释变量,验证了其对游客线上集体行为有预测力[30]。群体相对剥夺感是在个体相对剥夺感的基础上产生的另一层面的相对剥夺感类型,反映了人们社会比较心理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能更好地解释人们的群体性行为[31]。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同样经历了“认知比较-认知评价-情感反应”的过程[5]208,即人们通过参照所在群体的过去或未来、外群体(认知比较)而感知到弱势地位(认知评价),产生不公、不满等消极情感(情感反应)。
旅游目的地群体性事件的发生,引发了人们对旅游地居民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关注。王文辉等认为,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可通过个体和群体的理论框架进行分析,群体相对剥夺感是群体抗议运动的重要原因[7]1815;龚晶晶等开发了个体-群体双维度的相对剥夺感量表,认为乡村旅游地居民群体相对剥夺感是居民将自身重要事物与优势群体进行社会比较而感知到处于弱势地位,进而体验到不满意和不公平等负面情绪的一种主观认知和情感体验[8]67。
1.3 研究述评
个体相对剥夺感的研究开展较早,多注重其概念和形成机制的研究;群体相对剥夺感的研究起步较晚,目前更多关注其影响效应。同时,对于两者的关系和影响机制的差异性的研究也受到关注。总体来看,两类相对剥夺感的研究主要分布在心理学、社会学和管理等学科领域,为社会保障制度和区域经济政策的制定提供了依据。近年来,与旅游发展相关的相对剥夺感研究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重视,研究层面由个体相对剥夺感的单维度扩展到个体—群体双维度,研究主题从理论分析逐步转向实践应用。但是,大多文献仍将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笼统视为一个整体[3]24,鲜有文献对其个体维度和群体维度展开独立研究,旅游地居民的两类相对剥夺感的属性特征研究不足;尽管现有文献已总结了相对剥夺感形成的“认知比较-认知评价-情感反应”的理论框架,但比较的事物仍不明确,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形成机制与调控研究仍处于探索阶段,影响到旅游目的地的管理与可持续发展,应引起研究者的关注。鉴于乡村旅游地矛盾冲突频发,有必要基于乡村旅游地居民的调研数据,对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特征和形成机制展开探讨。
2 研究区域与方法
2.1 研究区域
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自1999年发展旅游业至今,已成为全国著名乡村旅游地,有着“中国最美乡村”的美誉,是全国首例以整个县城为单位被评为国家AAA 级的景区,旅游业已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2019年9月28日,基于优化婺源旅游品牌、规范市场秩序的考虑,县委、县政府通过股份收购成立了全资国有企业———婺源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对婺源大部分景区进行统一管理和“通票制”经营,形成东线“梦里老家古村游”、北线“古洞古建古风游”、西线“山水奇观生态游”共3条主要旅游线路。东线的李坑、江湾、汪口、晓起等4个景区旅游发展较早,距离县城近且相对集中,旅游经济水平较高;尤其是李坑和江湾,分别凭借着“小桥流水人家”的古意以及江泽民故乡的名人效应,成为婺源旅游开发最成功、最能体现旅游商业价值的两个乡村景区。北线的思溪和石城、西线的严田等3个景区开发略晚,但近些年同样发展迅速。各景点均以固定数额给社区居民发放旅游分红,其地理位置、开发时间、等级品位、游客数量和景点居民分红数额均存在差异(表1)。
近年来,在上述较为成熟的乡村景点,居民与其他利益主体的矛盾冲突也颇为凸显。自2011年李坑村民因对门票收入分成不满而集体围堵景区至今,居民冲突行为仍然层见迭出。因此,考虑到案例地的典型性和适配性,本研究选择以上7个乡村旅游社区作为案例地,选取当地居民作为调研对象。
2.2 问卷设计与调查
龚晶晶等基于规范的量表开发程序,开发了信度和效度良好的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量表,该量表包含了个体和群体两个维度,是理解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有效理论工具[8]69。本研究借鉴该成果,采用个体—群体二维结构、8个题项的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量表,形成从1(非常不同意)到5(非常同意)的5分制Likert量表。除问卷调查以外,还辅以居民、旅游公司管理者和村干部关于景区发展状况、景区管理制度、旅游分红方式等方面的访谈资料。
由于当地居民不少外出打工和务农,考虑到样本充足性和调查便利性,问卷调查从村口沿河或干道、采取入户调查和拦截式便利抽样两种方式展开。同时,鉴于问卷有题项涉及“村干部比普通村民受益更多”,为保证问卷调查的有效性,在問卷发放之前,调查人员询问被调查者是否为本地人以及是否为村干部;确定是本地居民且非村干部则派发问卷,否则不开展调查。此外,对于年龄较大、文化程度偏低、文字理解能力较弱的被调查者,填答问卷困难时由调查者读问卷并代为填写,确认信息无误后再现场回收。调查小组由笔者和3名旅游管理专业研究生组成,于2020年8月6日-25日开展入户调查和访谈,共发放问卷406份,剔除数据缺失和重复选择较多的问卷,获得有效问卷394份,有效率为97%。运用SPSS的可靠性分析显示,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Cronbach'α 系数为0.864 和0.835,大于0.7的常用标准[32],量表信度良好。
3 结果分析
3.1 样本描述统计
纵观调查样本情况(表2),年龄大多在21~65岁之间,出生地大多为本村,居住时间大多超过11年,文化水平多为初中及以上。调查样本的人口特征基本上与《婺源统计年鉴》中的人口实际情况相一致,本次调查样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3.2 居民相对剥夺感的总体特征
一般来说,在五分制李克特量表中,1~2.4表示不同意或不重要,2.5~3.4表示中立,3.5~5.0表示同意或重要[33]。总体上看(表3),个体相对剥夺感较高(3.536),群体相对剥夺感同样较高(4.078),个体相对剥夺感均值小于总均值,群体相对剥夺感均值大于总均值,这说明居民相对剥夺感主要来源于群体相对剥夺感。
从个体相对剥夺感的各题项来看,旅游发展获利(IRD1)、旅游参与机会(IRD2)和旅游技能(IRD4)等方面表现突出(3.647、3.566、3.538)。频率统计结果显示(表4),IRD1、IRD2和IRD4,其同意率(包括同意与非常同意)分别达到60.2%、56.3%、53.1%,均超过半数。说明随着旅游的快速发展,居民对于个体间收益、机会和技能的差距表现出明显的不满和无奈。
综观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各题项,突出表现在话语权(GRD2)和分红(GRD4)(4.686和4.569)两个方面。频率统计结果显示(表4),GRD2、GRD4的赞成率(同意与非常同意)分别达83.3%、63.7%,均高于60%。可见,居民强烈感知到缺乏话语权和分红的不合理。综上,居民相对剥夺感在IRD1、IRD2、IRD4、GRD2、GRD4等方面均值和频率表现均较高,是应重点关注的。
3.3 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差异特征
为了消除某些变量样本太少对分析结果产生的影响,将表2中的年龄“20岁以下”“21~35岁”两组样本合并为“35岁以下”;职业“非个体旅游经营者”和“其他”合并为“其他”;文化程度“高中/中专”和“大专以上”合并为“高中(含)以上”;居住时间“10年以下”和“11~20年”合并为“20年(含)以下”。各控制变量下的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均值以及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如表5所示。
第一,不同村落的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均有显著差异。个体相对剥夺感较高的村子有李坑、江湾、汪口和晓起。这4个村子旅游发展较早(2001—2002年开发),距离县城近(12~38公里)且相对集中。其中,李坑和江湾分别凭借着“小桥流水人家”的古意以及江泽民故乡的名人效应,成为婺源旅游开发最成功、最能体现旅游商业价值的两个古村落,在婺源旅游开发之初就吸引了很多商家和游客,而汪口和晓起这两个村子与李坑和江湾都相距不远,因而这4个村子旅游经济水平较高,居民感知到的个体间旅游收益和参与机会的差距也较大,与旅游受益者相比产生的心理落差更明显。在这4个村子中,尤其以江湾和晓起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较大,这可能是由于这两个村子的居民参与旅游比率较低(江湾30%,晓起5%~7%),社区的受益面较小。
群体相对剥夺感方面,除严田以外,其余均处于较高水平,尤以石城(4.667)和汪口(4.627)最为严重,均达到4.6以上。原因是:一是石城位置偏远(距离县城55公里),且以红枫为旅游看点,淡旺季明显,村子旅游收益总体并不多,分红也是最少的,40元/(人/年)。汪口的旅游分红同样较少,260元/(人/年),相比巨额的旅游收益,村民亦感觉到并没有得到应得的利益,从而产生了较高群体相对剥夺感。
第二,不同年龄间居民的个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是有显著差异的。51岁以上居民的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均大于50岁以下人群。可见,随着年龄的增长,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有增加的趋势。参与能力与精力不足,导致个体相对剥夺感产生。并且,由年龄与居住时间的交叉表(表6)可见,年纪较大的村民(51岁以上),在村子居住时间也较长(21年以上),对村子有较深的感情,更关心村子的公共事务,其社区认同感和归属感较强,因而对于社区群体利益更为敏感,群体相对剥夺感也更强。
第三,不同文化程度之间的个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有显著差异。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得分最高的均为小学及以下学历人群(4.109和4.315),得分最低的均為高中(含)以上学历人群(3.019和3.866),呈现文化程度越低,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越高的趋势。这可能与不同文化程度中年龄分布结构有关(表7),“小学及以下”学历中51~65岁、66岁以上居民所占比例较高,年龄分布偏年长,因此个体和群体相对剥夺感较高。
第四,不同职业的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有显著差异。“农民”的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3.972、4.292),大于“个体旅游经营者”(3.134、3.954)和“其他”(3.502、3.988)。居民的职业和文化程度之间有关系(表8),职业为“农民”的居民的文化程度大多在“小学及以下”。可见,参与旅游较少的居民,文化程度也偏低,其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较高。
第五,不同旅游技能的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有显著差异。“完全没有”旅游经营技能的居民,其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3.896、4.372)大于“懂很少”(3.557、4.087)和“懂一些”(3.155、3.775)的居民。由旅游技能和文化程度交叉表9可见,在“完全没有”旅游技能的居民中,“小学及以下”的文化程度比重是最大的。可见,在旅游发展过程中,居民因缺乏技能和知识,其旅游受益相对较小,越发感觉到个体和群体处于弱势地位。
第六,不同家庭收入来源的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有显著差异。家庭收入“不来自旅游业”的居民的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4.026、4.347)大于“部分来自旅游业”(3.891、4.130)和“主要来自旅游业”的居民(2.691、3.757)。家庭收入来源与旅游技能存在着联系(表10):家庭收入“不来自旅游业”的居民大部分“完全没有”旅游技能,因此从旅游发展中获益较少,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更强烈。
第七,不同旅游区距离的居民个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有显著差异。距离旅游区“偏远”的居民的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3.926、4.385)大于“偏近”(3.484、4.163)和“浏览路线上”(3.198、3.686)的居民。旅游区距离与家庭收入来源存在着联系(表11),距离旅游区“偏远”的居民家庭收入大多“不来自旅游业”,故居住地离浏览区越远,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就越大。
综上分析,除性别、出生地和居住时间以外,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在人口学特征方面均有差异,即不同村落、年龄、文化程度、职业、家庭收入来源、做旅游生意的技能和知识、家庭住址和旅游区距离的居民,其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均存在显著差异。
3.4 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形成机制分析
任何一种心理状态都是宏观外部环境和个体内在思维共同作用而产生的,相对剥夺感也不例外。Smith等总结了前人相对剥夺感形成机制的理论模型,提出了相对剥夺感的形成受到社会层面和个体心理层面的双重影响,即在社会因素的影响下,经历了认知比较、认知评估和情感反应3个阶段的心理过程[5]208。
如前所述,IRD1、IRD2、IRD4是个体相对剥夺感的重要表现,个体相对剥夺感主要来自与受益多、机会多、技能强的村民的比较。正如访谈中居民所提到的:“我们不做旅游生意很吃亏,搞旅游大钱都被别人赚了,我们还是靠种田”;“我们住在里面没用,那些河边的房子好做生意”;“年龄大了,精力和能力不够,最多只能摆摊卖点小特产,不比年轻人,有经商头脑”。个体相对剥夺感较高的原因在于:首先,社区贫富差距拉大。古村景区的房屋大多沿干道或沿河而建,古屋离浏览区的位置直接影响旅游生意的好坏和居民旅游收益,客观上加大了原本同质化的社区贫富差距;其次,企业为保障景区经营的规范性,对居民摆摊经营、散导、私人观光车运营等方面有诸多限制,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许多居民参与旅游的机会;最后,古村居民大多文化程度较低,而企业较少开展针对居民参与旅游的技能培训,导致大多居民缺乏参与旅游经营的知识和能力。旅游参与能力、参与机会和技能的差距促进了居民个体间比较,感知到个体弱势地位并产生不满意、不平等、无奈等情感,继而形成个体相对剥夺感。
GRD2、GRD4是群体相对剥夺感的重要表现,群体相对剥夺感主要来自与景区管理者的话语权和分红的比较。在进行访谈时有居民说道:“分红这么少,大多被公司拿走了”“哪里敢提意见,哪天公司给你穿小鞋”“有想法有什么用,说了也没人理”。群体相对剥夺感产生的原因在于:其一,企业缺乏与居民的沟通。在政府主导、国有企业负责制下,景区经营表现出较为明显的“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模式,旅游规划与决策的实施具有强制性;加之景区管理者的收入是相对稳定的,缺乏与居民沟通及合作的积极性,较少进行民意调查。其二,旅游分红未随着游客量的增长而增加。早在2007年6月,各景区便开始实行的“通票制”,居民的旅游分红是固定数额;往后景区游客不断增长,但居民的旅游分红仍然与多年前一样。相比旅游企业的巨额旅游收益,居民发觉到缺乏话语权和分红不合理,感知到群体弱势地位并产生不满意、不公平、怨愤等情感,继而形成群体相对剥夺感。
基于前人理论框架、前文数据和访谈资料的分析推导,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形成是一个旅游因素(旅游开发与管理)干扰心理因素(社会比较、认知评估、情感反应)的过程。其中,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存在差异,这种差异主要源于其比较对象的不同。其中,个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经历了“旅游干扰、参照优势个体(受益多、机会多、技能强的村民)、个体弱势地位感知(收入、机会、技能)”的过程;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经历了“旅游干扰、参照优势群体(景区管理者)、群体弱势地位感知(话语权和分红)”的过程(图1)。
4 结论与启示
4.1 结论与讨论
本章基于江西省婺源县乡村旅游地394个居民样本,对相对剥夺感的二维表现(总体特征、差异特征、形成机制)进行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1)在乡村旅游地,社区居民产生了较高的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且群体相对剥夺感更大,群体相对剥夺感是乡村旅游地相对剥夺感的主要来源。然而,以往对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研究较为笼统[3]24,较少将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进行独立研究,鲜有指出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之间的强弱差异,相对剥夺感的疏导重点并不明确。本研究发现,群体相对剥夺感大于个体相对剥夺感,细化了以往研究结论,也为相对剥夺感的疏导提供了更为准确的理论依据。
(2)不同人口学信息居民的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存在差异,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均会受村落、年龄、文化程度、职业、家庭收入来源、做旅游生意的技能和知识、家庭住址和旅游区的距离等因素的影響,这反映出个体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差异表现存在共性。非旅游情境的研究发现,相对剥夺感在不同年龄[34],不同文化程度[35]、不同生计能力[36]的人群中均有差异,本研究结论与前人观点一致。并且,以往研究较少涉及不同人口学特征的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差异分析[3]24,本研究丰富了旅游情境相对剥夺感的差异研究。
(3)个体相对剥夺感和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机制不同,这是因为两类相对剥夺感的参照对象不同。其中,个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经历了“旅游干扰-参照优势个体(受益多、机会多、技能强的村民)-个体弱势地位感知(收入、机会、技能)-消极情感(不满意、不平等、无奈等)”;群体相对剥夺感的形成经历了“旅游干扰-参照优势群体(景区管理者)-群体弱势地位感知(话语权和分红)-消极情感(不满意、不公平、怨愤等)”。两类相对剥夺感的形成均是一个社会因素(旅游开发与管理)干扰心理因素(社会比较、认知评估、情感反应)的过程,这与Smith等提出的“相对剥夺感的形成受到社会层面和个体心理层面的双重影响[5]224”的观点相一致。
4.2 管理启示
乡村旅游地基层治理不仅要关注经济效益,还需兼顾社会效益和民生福祉。本研究可为干预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推进高品质乡村旅游地建设提出如下建议:首先,与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的交流和沟通应高度留意其群体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是相对剥夺感的主要来源,应定期深入社区与居民进行交流和沟通,了解居民对于旅游发展的态度和意见,警惕居民对话语权和分红等方面的群体弱势地位感知和没被公平对待的不满。一方面,优化旅游收益分配机制,设立专项旅游收入扶持社区发展,以提高社区旅游分红比例;另一方面,构建多方发声的公共议事平台[37],给予居民一定的话语权和表达意见的机会,与其保持密切的情感关联,并建立互联互通机制。
其次,旅游社区教育宣传应考虑到居民的个体相对剥夺感。个体相对剥夺感虽小于群体相对剥夺感,但是同样处于高位,因此不能忽视居民与优势个体相比较产生的不满和失落感。社区教育应引导居民结合自身实际,选择相近或略好的参照对象,保持适度的心理落差和压力,促进自我激励、积极进取;同时,帮助居民认识和评估自身的特长,对缺乏特长的居民进行技能培训,挖掘其就业和创业的潜能,鼓励其寻找改善生计的方式。
最后,关注旅游发展中的弱势群体。年龄较大、文化程度较低、旅游技能较低、家庭收入较少来自旅游业、住址离旅游区较远的居民,应为相对剥夺心理干预和疏导的重点对象。管理者应基于相对剥夺感将旅游地居民进行分类考察,识别并关注旅游发展中的弱势群体的心理动态和生活诉求,对这类人群定期入户交流与回访,以提升其旅游发展中的满意度和获得感。
4.3 研究不足与展望
本研究还存在以下问题有待后续探讨:首先,关系模型有待检验。文章做了一些基础性的调查工作,但由于篇幅限制,并未对相对剥夺感与相关变量(旅游开发与管理)之间的关系进行定量检验。未来须建立变量间的关系模型并验证,以精准地诠释变量间的相互影响。其次,研究内容有待深化。文章对7个乡村旅游地社区进行统一调研和分析,以期提炼出一些共性化结论,故并未对这些景区分别进行个性化分析。事实上,同一经营主体的各景区间仍存在一些管理模式的差异,未来应探究不同管理模式案例地的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差异化表现及其背后深层次原因,以进一步深化研究结论。最后,本研究选择作为中国乡村旅游发展典范的江西婺源古村落作为案例地,得出的结论可以推广至我国传统村落旅游地。然而,乡村旅游地存在多种类型,古村落旅游地只是其中一种类型,研究结论是否能适用于其他类型的乡村旅游地还有待后续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