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德与非命:墨子劳动教育思想及其当代借鉴*

2023-03-18 09:58张晓立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1期
关键词:墨子君子劳动

张晓立

(山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山东 济南 250014)

2020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明确提出在大中小学设立劳动教育必修课程,其中,中小学劳动教育课每周不少于1课时;将劳动素养纳入学生综合素质评价体系,劳动素养评价结果将作为评优评先的重要参考和毕业依据,以及升学的重要参考和依据[1]。2022年3月,教育部印发《义务教育劳动课程标准》,强调“劳动课程是实现劳动教育的重要途径,具有鲜明的思想性、突出的社会性和显著的实践性,在劳动教育中发挥主动作用”[2]。劳动教育是我国教育实践的指导目标,在近现代的中国教育发展中发挥重要影响作用[3]25-34。但在中国古代传统教育思想中,劳动教育并不是教育的主要内容。“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简称‘教劳结合’),是大工业生产提出的要求。在大工业生产出现之前,一般剥削阶级(包括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剥削阶级)的教育,不论其所谓的‘和谐发展’或‘全面发展’的教育思想中,都不包含劳动教育在内,就剥削阶级的本质而言是鄙视劳动的,当然在他们所实施的教育中,也绝不会有教劳结合的问题提出。”[4]17-22那么,中国古代教育中是否就没有劳动教育的思想因素呢?我们回溯中国古代教育思想的发展,回到中国思想发展的黄金时代,能够发现作为平民阶层思想代表的墨子,其教育思想中存在劳动教育因素。在先秦诸子的教育思想中,墨子的教育思想迥异于他人。墨子从构建兼爱社会的设想出发,重视生产社会运转所需物质财富的劳动,重视对身具兼爱使命的兼士的“德性培养”[5]79-85。他认为兼士必须积极投身劳动,并从劳动中获得教育,从而培养良好的德性及相应的技能。墨子将兼士作为他实现社会理想的重要助力,提出有别于其他诸子的教育思想,其教育思想的特色便是蕴含劳动教育因素。目前对墨子教育思想的研究,有的集中在对墨子职业教育和技术教育思想的探讨,认为墨子教育思想中有丰富的职业教育和技术教育的思想资源,对当代的职业教育和技术教育有借鉴意义[6]157-158[7]8-11[8]90-93[9]74-76。也有的集中在对墨子道德教育的研究上,认为墨子重视对人的道德培育,其兼爱、节约、量力的道德思想,对当代道德教育有参考价值[10]91-93。还有的集中在对墨子教育思想与儒家教育思想的比较上。墨子教育思想中有关修身养士的主张,多与儒家的教育主张相类似,有不少学者侧重于研究墨子与孔孟教育思想的异同[11]42-47[12]60-61。本文拟对墨子教育思想中重视劳动、推行劳动教育的内容加以分析,梳理墨子劳动教育思想的内在逻辑,为当前劳动教育的实施提供有益参考。

一、生产劳动是实现理想社会的必备基础

墨子从其阶层意识出发,最关注的问题是“生存权”[13]1。战国时期出现的平民阶层,是中国古代历史中较为特殊的阶层,存在于战国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这一阶层处在从分封制下的庶人向新的编户齐民转化的中间状态,具有特殊的政治意愿与集体心理。“编户齐民产生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即春秋晚期以后,特别是战国和秦朝这几百年间的社会变革,古代中国实现了由贵族分权的分封制(中国传统称为‘封建’)向君主集权的郡县制的转变。正是在这样一个重大转变中,产生了国家按照以户为单位的原则, 统一籍录在册的齐民。”[14]139作为平民阶层的代言人,墨子感叹小民生活“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15]251。其思想从平民阶层的生存选择出发,即从“万民之利”[15]250出发,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探寻社会生活的运行法则。从平民阶层所理解的社会生活样态出发,墨子非常重视劳动,认为劳动是保障社会良好运行的必要基础。

(一)墨子认为劳动是实现社会稳定的基础

墨子从保障国家安全的角度出发,认为国家只有准备充足的粮食兵器并修缮坚固的城池,才能保障国家的安全和小民的正常生活。若没有储藏足够粮食,就无法应对战国时期经常出现的饥荒凶年;若没有兵器,就不能征讨无义之国而保障和平;若没有完备坚固的城池,就不可能守卫本国的领土。“故仓无备粟,不可以待凶饥。库无备兵,虽有义不能征无义;城郭不备全,不可以自守。心无备虑,不可以应卒。是若庆忌无去之心,不能轻出。夫桀无待汤之备,故放;纣无待武王之备,故杀。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皆灭亡于百里之君者,何也?有富贵而不为备也。故备者国之重也,食者国之宝也,兵者国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此三者国之具也。”[15]29通过总结历史经验,墨子认为古代的圣贤君王都因重视粮食、兵器、城池的储备,从而实现了对暴君的征讨;而粮食、兵器、城池等物质财富均需依靠长期的劳动才能得到积蓄。

墨子强调社会生活需依靠劳动者生产出各种产品,才能正常运行,因此,古之圣王非常重视劳动者的手工业劳动。“是故古者圣王制为节用之法,曰:‘凡天下群百工,轮、车、鞼、匏、陶、冶、梓、匠,使各从事其所能’。”[15]161这种重视技术劳动、重视物质生产的思想,与墨子所代表的平民阶层的生产生活环境相一致。重视技术劳动也成为墨子区别于其他思想家的思想特点。先秦诸子及后世的思想家反对墨家,对其极端重视物质生产、主张节俭的思想进行批判。如荀子反对墨家“上功用,大俭约而僈等差”[16]108(《荀子·非十二子》),认为墨家“蔽于用而不知文”[16]463(《荀子·解蔽》)。而王弼在《老子指略》中分析各家思想,指出:“墨者尚乎俭啬,而矫以立之。……矫以立物,乖违必作,……察其俭啬,则谓之墨。”[17]196儒道思想家批评墨子思想,认为其过分强调生产与节约,如此会导致社会消费萎靡,进而影响社会秩序的稳定和礼乐文化的延续。但是,从墨子所处阶层和时代来看,重视物质生产、主张节俭是其兼爱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其主张对当时流行的提倡过度消费、轻视劳动的不良社会思潮具有警示意义。

(二)墨子认为艰苦的劳动环境造就治国的贤人

墨子总结古代圣王求取贤人的历史故事,认为不应计较人才的出身阶层和职业,如此才能够发掘、举荐有益于国家治理的贤人。“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15]46墨子选贤任能的主张突破了先秦时期选贤举能对出身和阶层的限制,极看重来自生产劳动一线的人才。在墨子的论证中,不厌其烦地列举古代圣王于艰苦的劳动环境中发掘人才的故事。“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15]47-48“古者舜耕历山,陶河濒,渔雷泽,尧得之服泽之阳,举以为天子,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伊挚,有莘氏女之私臣,亲为庖人,汤得之,举以为己相,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说被褐带索。庸筑乎傅岩,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15]57-59墨子进一步认为古代贤者的代表舜、益、伊尹等,均依靠艰苦的劳动环境培养而成,并且正是依靠脚踏实地的劳动磨砺,贤者们才能够掌握治理天下的实践智慧,帮助圣王实现理想政治。

墨子还将治国的必备人才划分为三种。“贤者之治国者也,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是以国家治而刑法正。贤者之长官也,夜寝夙兴,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是以官府实而财不散。贤者之治邑也,早出暮入,耕稼树艺,聚菽粟,是以菽粟多而民足乎食。”[15]50墨子设想的前两种人才负责刑狱和赋税,后一种治邑贤者负责基础的农业生产。后者需要具备专门的农业知识,方可保障农业丰收,进而满足人民的粮食需要。即墨子认为管理农业的人才与维护社会正义以保证社会良好运行的人才,都是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

二、守信、力行等德性依靠劳动实践培养

墨子认为治理国家最重要的措施是举荐贤士。在《墨子》第一篇《亲士》中,开宗明义强调治国即以存士为先。“入国而不存其士,则亡国矣。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缓贤忘士而能以其国存者,未曾有也。”[15]1他认为国君应主动地培养贤士。墨子培养贤士的教育构想成为其教育思想的主导内容,主要反映在《修身》篇中。墨子认为兼士的培养需要在具体的劳动中展开。“故君子力事日强,愿欲日逾,设壮日盛。”[15]9即君子在劳动中磨练自己的坚强意志,树立远大理想,日益完善自己的品行和能力。这种在劳动中培养德行的教育思路与当前的劳动教育理念不谋而合。“劳动教育,也是一个涉及范围很广,不甚确定的概念……但从其基本任务而言,不外两大方面:一是劳动技能的培养,二是思想品德的教育。”[4]18劳动教育的最终目标,并不是为了获取劳动产品,而是在劳动过程中培养受教育者的道德心与责任感。

墨子重视对君子坚定意志与诚实守信的德性培养。“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15]10墨子从丰富的人生实践中总结人的发展规律,认为意志不坚的人其智力培养也难以实现,不讲信用的人在社会活动中也难以获得好的结果。墨子的劳动教育思想的逻辑与当前的德育思考亦不谋而合。毕竟远大的理想信念与诚实守信的公民素养均是当今德育培养的重要目标。墨子的劳动教育思想将德育潜藏在智育之前,认为德育是智育培育的前提。墨子还认为君子要自修其德,须依靠自身的力行实践,反对夸夸其谈却不参与实践劳动。“务言而缓行,虽辩必不听;多力而伐功,虽劳必不图。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誉扬天下。”[15]10墨子认为想要获得成功,就要少说力行。智慧之人心如明镜却不多辩白,出力甚多却不自我夸耀。这种重视力行而轻视多言的思想与当时的诸子思想存在明显不同。

以儒家为例,墨家与儒家教育思路的不同在于对实践活动的理解不同。有学者认为墨家修身思想与儒家相合,其思想内容来源于儒家。“墨子学出儒家,他的修身论具有浓郁的儒家思想色彩。儒家思想学说强调修身,这是从儒家创始人孔子开始就形成的优良传统,他曾明确提出‘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的思想主张。”[18]13这种观点只是看到《修身》篇中,墨子重视德行修养的观点与儒家类似,但是,墨子重视德行的理论逻辑源于对社会发展所依赖的物质财富的极端重视,继而强调人的教育应当从创造社会物质财富的实际劳动中出发。而儒家并不从物质生产的必要性上去思考人的教育。儒家所设想人的教育出发点是《中庸》所言“天命之谓性”的实现[19]102-108。儒家虽强调进德在行,但是认为君子德性的完备,主要依靠内在的心性培育和反求诸己的积极反思。墨家则将君子德性培养放在具体的劳作及其他社会活动中来达成。也有学者认为“墨子的劳动精神是以身体为基本载体,强调身体的劳动、亲身的劳动,希望通过身体劳动实现兼爱精神,形成了以身体为中心的劳动观……”[20]204将墨子的劳动教育思想以身体为中心进行理解的观点,其实质是用现代思想中的身体观理解墨子的劳动教育思路,将劳动窄化理解为一种身体活动,忽视了劳动对人的德性引领作用。

墨子是以身作则的行动派,他的力行观点不仅仅是一种思想,更有行动上的体现。例如墨子为制止战争,亲自去战场进行调解。“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齐,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15]482-483墨子与公输盘舌战,使之词穷,又与其比赛攻守器械而胜之,无惧死亡的威胁,假称已经看破楚国想杀害他,早已派弟子守城,粉碎楚国的侵略图谋。“多力而不伐功”是墨子一生积极奔走实现其社会理想的真实写照,是墨子少言力行的教育主张的生命实现。

墨子虽主张力行,但不忽视对君子言语能力的培养。他认为要从个体行动的可行性来论证其言论的合理性。“言足以迁行者,常之;不足以迁行者,勿常。不足以迁行而常之,是荡口也。”[15]442墨子认为个人言论的信度,来自此人言论的可行性。即要求将个人的言与行进行联系,重视从具体实践出发的认识论。墨子还讨论君子言行应坚持何种价值准则,他从朴素的功利主义出发,认为君子言行应以利于百姓的标准而为之。“凡言凡动,利于天鬼百姓者为之;凡言凡动,害于天鬼百姓者舍之;凡言凡动,合于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为之;凡言凡动,合于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者舍之。”[15]442即君子开展实践活动应当从功利主义的角度进行考量,以造福人民、符合圣王的价值标准作为言行的依据。在讨论君子应坚持何种行动原则上,墨子强调君子的行动要实事求是。“世之君子,使之为一犬一彘之宰,不能则辞之;使为一国之相,不能而为之。岂不悖哉!”[15]443他希望君子从自己实际能力出发,在不贪图个人的名利地位的前提下,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君子行事不好高骛远,在脚踏实地的实践中实现个体德行的完善。

墨子在强调君子力行的同时,也思考了君子力行的标准问题。墨子教育思想的基本要求是君子的德行要满足社会的总体需求并能够提升社会总体的道德。即“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15]100。墨子结合自身对实践活动的思考,强调君子力行要经过对价值本心的理性审视,不能盲目而行。“善无主于心者不留,行莫辩于身者不立。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15]11墨子认识到缺乏道德标准和价值立场的人,即便是努力参与社会活动,最终也难以获得真实的生命成长,其所获得的声望成就也不过是梦幻泡影。几千年的历史也证明,不能坚守本心的人难以在历史洪流中获得真实成就。墨子提出力行过程中的几种原则性问题,与他在长期实践活动中所积累的生命体验分不开。

三、墨子以劳动为引例对弟子进行直观教育

在先秦诸子的教育活动中,只有墨子多以劳动所蕴含的道理和价值对弟子进行直观教育。“墨子善于采用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事例为主要材料的直观教育方法。这种方法具体生动,有利于学生理解、接受较为抽象的道理。”[10]93这是由于墨子本身从事手工业生产,有着丰富的劳动技术和生产经验。同时,墨子在劳动教育中提倡的直观教学方法,也符合社会生活的实际教育需要,不会出现教育活动远离实际的情况。墨子的教育活动以朴素的经验主义为认识论基础,高度重视教育的有效性。墨子从劳动实践中抽象方法和原理的科学思维方式也使《墨子》的整个文本具有逻辑性,对墨子之后的思想家的论辩方式产生影响。“后世的《荀子》《韩非子》在逻辑思想和写作技巧上都与《墨子》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13]7墨子使用以下劳动案例对弟子进行直观教育。

首先,墨子借百工使用规矩绳墨作为量器来说明治理国家要重视法度。墨子从社会合理运行角度出发,认为国家治理需要法律制度的保障。“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其事能成者,无有也。虽至士之为将相者皆有法,虽至百工从事者亦皆有法。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直以绳,正以悬。无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为法。巧者能中之,不巧者虽不能中,放依以从事,犹逾己。故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15]21墨子以手工业者的劳动方式为例,认为百工制作任何器具都需要严密的测量,只有利用精确的测量工具才能进行有效的劳动生产。同样,至士治理天下也必须有一定的法度规矩,否则就标准不一,难以成事。此中暗含对治理国家当从劳动人民的智慧中取法的强调。

其次,墨子用圣王教民制作宫室为例来解释征收赋税的合理性,反对统治者以各种借口横征暴敛。“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穴而处,下润湿伤民,故圣王作为宫室。为宫室之法,曰:‘室高足以辟润湿,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止,费凡财劳力,不加利者,不为也。役,修其城郭,则民劳而不伤;以其常正,收其租税,则民费而不病。民所苦者非此也,苦于厚作敛于百姓。是故圣王作为宫室,便于生,不以为观乐也。作为衣服带履,便于身,不以为辟怪也。故节于身,诲于民,是以天下之民可得而治,财用可得而足。”[15]30-31墨子从人类社会的早期历史中,虚构圣王先贤教民为宫室的故事。在故事中,墨子论证古代圣王驱使民众建筑宫室修缮城郭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个体私利而是为了民众共同的生存利益;相比之下,与墨子同时的统治者以自私的借口浪费民力,仅为满足自身的物欲享受。墨子引申上述社会生产观,认为驱使民众劳动应以民众的利益为出发点,否则就不应进行。此中强调统治者应当正视和节约民众的劳动成果。

再次,墨子以制衣宰牛都需良工良宰为例说明君王应当尚贤。“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借良工;有一牛羊不能杀也,必借良宰。故当若之二物者,王公大人未知以尚贤使能为政也。”[15]55墨子批评春秋战国时期的统治者以权谋私、举亲而不举贤。他从劳动生产需借助技能高超的工人而完成的劳动常识来讽刺各国统治者,认为统治者均应知道这一简单的劳动常识,但在统治国家时却为满足私利而不顾实际地任用私人。

墨子借生产劳动中的直观案例,教育其弟子重视国家的法律制度,反对统治者横征暴敛,要求君王起用贤人。这些真实而又直观的劳动案例,对当前劳动教育的课程设置有着一定的借鉴作用。

四、墨子从劳动对社会正常运行的维护出发反对命定论

墨子在实践活动中发现人对自身命运的迷信,会消解人们努力工作生活的信心,进而产生消极的人生态度。他从实现社会秩序良好运行的目的论出发,反对命定论,提倡“非命”。

墨子认为命定论乃是凶暴之人所曲解的道理。那些贪婪享受不努力从事生产的人,当面临衣食不足、饥寒冻馁时,认为其冻饿原因不是自己不努力生产劳动,而是自身命运就是贫穷。“然则何以知命之为暴人之道?昔上世之穷民,贪于饮食,惰于从事,是以衣食之财不足,而饥寒冻馁之忧至,不知曰‘我罢不肖,从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贫’。”[15]271如果此种命定论盛行并成为社会的主流思潮,必然会阻碍社会生产的发展与社会的有序运行。“今用执有命者之言,则上不听治,下不从事。上不听治,则刑政乱;下不从事,则财用不足,上无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无以降绥天下贤可之士,外无以应待诸侯之宾客,内无以食饥衣寒,将养老弱。故命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而强执此者,此特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15]272墨子指出此种思想流行之下,上层统治者没有充足的物质祭祀鬼神、吸引贤士和对外交往,也难以进行有效统治,进而其统治秩序必然走向崩溃;下层民众若不从事生产劳动,必然造成维系社会运转的生活必需品短缺,社会生活物资难以保障。墨子从神道设教的实用主义角度、从天鬼人三个层面强调命定论的最终恶果。命定论不仅会造成社会中物质生产的不足与社会生活秩序的混乱,还会引发人们信仰世界的崩塌。

墨子从反对命定论的角度,继而反对儒家所提倡的天命观。“有强执有命以说议曰:‘寿夭贫富,安危治乱,固有天命,不可损益。穷达赏罚,幸否有极,人之知力,不能为焉。’群吏信之,则怠于分职;庶人信之,则怠于从事。吏不治则乱,农事缓则贫,贫且乱政之本,而儒者以为道教,是贼天下之人者也。”[15]290墨子从社会稳定发展的角度反对“人之知力,不能为焉”的消极天命观。纵观墨子教育思想,其最具有启发性的是对改造社会以实现社会幸福的积极价值观的塑造。墨子以劳动生产为社会最急迫要务,肯定人努力拼搏的价值,并鼓励君子应以“行为本”,积极探求使国家富强人民富裕的具体方法。墨子高度赞扬人的创造能力,并坚信人的积极创造可以实现兼爱社会的目标。墨子强调德性教育中应当弘扬“立志”“力行”的积极价值观,强调君子应以实践为自身发展的根本办法。从墨子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来看,反对命定论也是他重视践行的教育思想的应有之义。

五、墨子劳动教育思想的后世影响及当代借鉴

墨子教育思想在先秦时期独树一帜,其影响力可以从墨家组织在战国时期的积极活动中管窥一二。墨家组织因规模庞大、行动力强,被韩非称为当世显学,墨家组织在首领巨子的带领下如救火队一般奔走于乱世,止战止杀。在艰苦环境中,效仿奔走为民的大禹坚持理想和节操。“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21]1071在战国混战的时代背景下,墨家成为当时最具独特气质的思想学派,也成为当时最具行动力和纪律性的团体。能够造就出如此独特性质的思想群体,正是因为墨子在他的教育活动中贯彻劳动教育取向,培养出具有践行精神和救世情怀的墨家信徒。墨家学派实干与奉献的精神气质反映出劳动教育对个体进入集体之后德性与自我意识发展的良性影响。即“劳动教育能成为个体积累经验、陶铸公共理性、完成自我确证的方式和媒介”[22]51。

墨子的劳动教育思想在汉代之后伴随墨家思想的衰落而影响渐弱,对此后的中国教育也未能产生直接影响。而劳动教育之所以在墨子之后消亡,其原因如杜威所说,“自由教育与职业技术教育的分离可以追溯到希腊时代,它是明确地根据把社会阶级分成必须为谋生而劳动的阶级和可以免予劳动的阶级,……认为适合于后一个阶级的人的自由教育在本质上高于给予前一个阶级的奴役训练。这种思想反映这样的事实,即一个阶级是自由的,而另一个阶级的社会地位是奴役于人的”[23]269。进入封建社会之后,尤其是汉代以后世家大族势力兴起,豪族通过选举请托来获得政治权力[24]32。教育异化为统治阶级垄断政治权力的工具。阶级社会中的统治阶级轻视劳动,将劳动教育从他们主导的教育活动中剔除出去。墨子的劳动教育思想也只能在价值多元的春秋战国存在,进入阶级秩序森严思想专制的封建王朝之后只会遭到禁止。

墨子劳动教育思想在目前我国推行劳动教育的实践中有积极的借鉴意义。首先,墨子关于劳动教育的思想主张对当前实施劳动教育的必要性有较好的证明,进一步明确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崇尚劳动的思想因素可以在新时代劳动教育中发挥作用。“劳动教育不仅是全面育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传承与创新中华传统文化并继而为世界和平发展作出贡献的重要载体。”[25]34-40在当前的学校教育中,存在忽视劳动教育,轻视劳动对人的价值培育的倾向。出于对青少年的身体保护和学习时间的保障,教师和家长尽量让青少年少参加劳动。“‘长辈代劳’较为多见。独生子女家庭的父母、祖父母往往出于对孩子的关心和疼爱,包办替代了家务劳动和日常琐事,即使是在多子女家庭里,长辈们任劳任怨的传统品格、对孩子学习的关心以及对孩子劳动可能带来的‘越帮越忙’等,也使得他们更多地承包了‘家务劳动’,更不用说让孩子参加生产劳动了”[26]26。这些对孩子的“爱”反而是一种伤害。在墨子的劳动教育思想中,他崇尚劳动实践,认为劳动是构建稳定社会和实现幸福生活的必要基础,主张从艰苦的劳动环境中培养人,依靠劳动教育实现对理想人格的德性培育。墨子关于劳动教育的思想主张证明了劳动教育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也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劳动教育相结合的可能性。

其次,经济发展及生活水平提高使得旧有的生活方式、学习方式发生了改变。“当今世界科技进步日新月异,网络新媒体迅速普及,人们生活、学习、工作方式不断改变,儿童青少年成长环境深刻变化,人才培养面临新挑战。”[27]3在学校教育中,虽然艰苦奋斗作风仍获得提倡和弘扬,但是,青少年所接触的各类网络新媒体和其他影音资源中鼓吹的享乐和比拼奢侈消费等负面事例也影响着青少年群体的生活价值观。在普遍缺乏劳动体验的青少年群体中,这样的坏榜样造成的危害是不容忽视的。墨子认为君子的培养需要经过艰苦劳动的锻炼,尤其是君子的理想人格更是需要在实际劳动中磨炼而成,克服困难的坚定意志和力行守信的实践精神均需要在劳动实践中得以树立。这种价值观的培养对当前青少年克服享乐主义和浪费主义取向有着积极的意义。

再次,墨子认为命定论是错误思想,提倡此说的目的是否定劳动价值、逃避劳动。命定论会导致社会生活秩序的崩溃、人们精神信仰的崩塌。墨子否定这一消极价值观,最终目的是在教育活动中培养墨家弟子积极进取努力奋斗的劳动习惯。墨子的这一劳动教育目标与当前我国劳动教育中培养崇尚劳动的劳动观念不谋而合。墨子反对命定论,在劳动教育中推行崇尚调查、重视测量的科学精神。这对新时代劳动教育中培养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有一定启示作用。而墨子亲身的劳动教育实践又为当前劳动教育的具体开展提供了鲜活的教学范例。将劳动中的实际案例融入教学中,通过直观的劳动经验进行教育,可有效促进被教育者体验劳动中所蕴含的科学原理、构建实事求是的价值观,进而务实推进青少年科学教育的实施与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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