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航
(上海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 上海 静安区 200040)
20 世纪20 年代的中国在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统治下饱受磨难, 1925 年5 月15 日, 工人领袖顾正红带领群众反抗日本资本家的压迫, 但却遭其开枪射击, 当场死亡。 1925 年5 月30 日上午, 上海工人和学生2000 多人在公共租界示威时遭到英国巡捕的野蛮枪杀, 当场死亡十三人, 重伤数十人,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
“五卅惨案” 发生一周以后, 作为中共中央的第一份政治机关报, 《向导》 周报刊发檄文《中国共产党为反抗帝国主义野蛮残暴的大屠杀告全国民众》, 揭露了帝国主义列强的罪恶行径, 号召全国被压迫阶级的群众英勇抗争, 使中国的工人有了初步的阶级意识。 该报同时刊载了北京、 广州、 青岛、 天津等地反帝爱国运动的通讯, 通过创伤叙事的方式进行描述, 进一步“构建” 了“五卅惨案”。“五卅运动” 指在 “五卅惨案” 的影响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群众性反帝爱国运动。 惨案发生后, 全国的反帝爱国运动此起彼伏, 工人阶级被压迫的状况在1925 年至1927 年期间有增无减。
自美国社会学家、 文化理论家杰弗里·亚历山大提出创伤理论以来, 关于文化记忆与创伤研究就成为了文化领域学者关注的焦点之一[1]20。 “创痛的性质是什么、 受害者是谁、 受害者与一般大众之间有什么关系、 谁应该对此负责”, 这是亚历山大口中的“承携者群体” 将创伤建构成叙事的过程中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在新闻场域下, 《向导》 周报关于“五卅运动” 研究中的主要“承携者群体” 为新闻记者, 但同时他们又兼具政治人物、 知识分子、社会运动领袖的身份, 例如撰文较多的陈独秀等。在该报有关“五卅运动” 的文章中, 多次以直截了当的方式回答了有关性质、 受害者、 负责方等认知性问题: “性质既不是偶然的, 更不是法律的, 完全是政治的”[2]1075, “五卅屠杀是帝国主义与中国被压迫民族直接冲突之爆发”[3]1099; “受伤最重的仍然是学生”[4]1082, “工人阶级处于最受压迫地位”[5]1145; “日本帝国主义者无端枪杀工人顾正红并指使他们手下的军阀屠杀青岛工人”[3]1099, “帝国主义者在中国北部及中部有奉系军阀做走狗”[6]1162。
笔者从叙事文本、 叙事角色、 叙事技巧三个维度分析《向导》 周报“承携者群体” 的创伤叙事建构。
纵观《向导》 周报中有关“五卅运动” 的系列文章, 文本内容围绕“血” “惨” “苦” “伤” 等创伤性词语进行了描述, “承携者群体” 以直抒胸臆的方式记录了当时的现状。
“赤色” 的上海、 “赤色” 的五月、 “赤色”的五卅运动, “血” 的颜色被赋予战争意义。 流血范围广泛, “此次屠杀不但上海, 青岛、 汉口都同时流血”[7]1087; 流血现状惨烈, “一时枪如雨下, 血肉横飞”[8]1107; 流血意义重大, “我们要达到真正的平等自由, 就只有赤化的流血革命, 可以成功”[3]1099; 流血是革命的必经之路, “五卅的赤血是中国应当赤化的象徽, 我们踏着这一条血路,勇敢地前进”[9]1496。
受压迫阶级现状惨烈, 以 “惨” 字命名事件,凸显事件严重性。 文中将事件首先定义为“上海大惨剧” “五卅惨案”。 纱厂工人 “所受外国资本家及包工头之凌虐殴打辱骂, 殆非人之所能堪”[10]1103,青岛事件中“因通缉而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呜呼惨矣”[11]1141。
以“五卅惨案” 为首的屠杀不仅使工人遭受身体上的痛苦, 还让他们饱受精神折磨。 工人“自早到晚” 无休止的劳作, 拿着仅能温饱的工资, 但“他们的痛苦不能申诉出来, 他们稍一反抗不经法律手段便可成群地执行枪毙”[12]1121。 上海的帝国主义者和资本家不断压迫工人, 工人在此次屠杀中,遭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他们“所要求的条件也无非增些微工资及减轻虐待”[13]1569。 工人倍受虐待, 死伤情况严重, 文中以数字形式进行表示。 “在帝国主义手枪、 步枪、 机关枪之下死伤的, 已连一二百人之多。”[4]1082“中国人与日本兵一起开枪, 工人当场受伤毙命者八人, 受重伤者十余人, 被捕者七十余人。 ”[14]1085“两个半月来, 被杀的受伤的已经有几百几千。”[15]1151“青岛事件, 青岛日纱厂工人死于枪弹之下者6 人, 重伤者17 人, 被捕者75人, 押解回籍者3000 人。”[11]1141
借鉴学者桥本明子在《漫长的战败》 一书中对文化创伤理论的运用, 笔者从受害者和加害者两个角度进行分析。 “承携者群体” 通过突出对受害者和加害者的两方叙述, 加强了正向认识的深化和反向话语的斗争, 增强了身份冲突。 1.受害者叙事。以文字方式记录了市民、 工人、 农民、 学生、 妇女、 儿童等不同受害者群体的惨烈现状。 “最大多数的上海市民, 如工人苦力小商人及一般贫民, 都一天一天陷于困苦无以为生的地位。” “冬天则捉工人之头, 置之冷水管之下而淋之, 必至鼻破血流, 浑身结冰而已。” “百数万的青年工人和农民,没有法子生存, 不得不把身子卖给军阀去挡枪弹。”“全国的工人学生流血奋斗。” “幼童妇女因力不胜任昏倒在地者, 亦被目为假装而受耻辱; 工人多受殴打, 妇女亦多受侮辱。” “尤以十岁幼童子缠足妇女, 或因饥饿或因精力不支, 稍示疲惫, 即受重殴。”[11]1141其中妇女“奸淫抢掠之惨状” 最为突出:“凡道行服装稍有入时者每被剥下, 稍有抗拒者即遭枪杀, 陈毙路侧, 无人敢问”; “女生多避家中,妇女被蹂躏之惨状, 有非笔墨所能形容者”[11]11412。2.加害者叙事。 除了对受害者进行直观描述和记录外, 作者还记录了帝国主义、 封建军阀的行为和言语, 从加害冲突方的角度进一步印证了创伤叙事。那些所谓“文明” 的帝国主义军队、 日监工辱骂工人为“中国奴” “亡国奴”, “任意杀伤中国市民”“擅自杀死中国工人”[11]1141。 外国资本家、 帝国主义者压榨中国工人, 践踏工人生命, 英日帝国主义打死了几十个中国工人和帮助工人的学生, “英军志满意得, 从容的将电灯熄灭, 将死者尸首, 用汽车移往他处。”[8]1107“日人在青岛四方境内开设三纱厂, 平日虐待工人实属暗无天日。”[11]1141当地方官对英帝国主义者的霸行提出抗议时, 他们“用十二升的硫磺, 伤毙人民至五千之众, 焚毁房屋数千间,整个万县城差不多成了腥血屠染的断瓦残垣。 ”[16]20当帝国主义者横行中国、 肆意掠夺屠杀之时, 奉系军阀也屠杀同胞助纣为虐, “天津纱厂奉系军队警察五六千人围攻工人, 死伤数百, 逮捕工会及学生会的领袖, 严刑拷打, 惨无人道。”[15]1151当罢工工人向警察厅寻求援助之时, “警厅的人貌若虎狼,撕破工人代表所递呈文, 呵斥怒骂, 即欲将工人代表拘捕, 斥代表 ‘混蛋’ ”[17]1706。
除了通过特定的悲情词语加以描述、 从受害者和加害者两个叙事角色进行展现外, 《向导》 周报有关报道中还多次使用比喻修辞、 个体化叙事等叙事技巧加深读者对“五卅运动” 的创伤印象, 助推事件 “移情”, 对读者进行情绪式感染和影响。 1.比喻修辞。 文中直截了当地表明了对帝国主义者和封建军阀的态度, 直呼他们为死敌、 强盗、 刽子手。 将当时的现状比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14]1085“帝国主义的铁蹄不但践踏了上海, 而且走遍全中国”[18]1089, 将血肉横飞的上海比作 “帝国主义的屠场”, 将屠杀事件比作“宰割中国民族的血书”[2]1075,将备受压迫的工人比作被 “鞭策的牛马”[13]1569, 将偌大的中国比作“十八层地狱”[19]1624。 不论是动物化的比喻还是夸张的名词表达, “承携者群体” 借用比喻的方式刻意突出阶级矛盾, 用强烈的负面表达引起读者的共鸣, 以起到号召工人阶级奋起反抗的作用。 2.个体化叙事。 面对知识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读者群体, “承携者群体” 除了运用比喻的方式以增强事件的感染力外, 还多次使用了个体化叙事的表达技巧, 用细节拉近与读者的关系, 以小见大地表现出阶级矛盾和工人阶级集体所受的创伤。“五卅惨案” 发生一年后的北京人民饱受封建军阀的威胁, “奉军集驻城外者十余万, 民房均被占用, 奸淫杀掠无所不至”, 街道上各家门口多贴红黄纸条, 或书“已移空暂停交易” “修理门面暂停营业”。 文章中记录一难民老妇逃亡北京的表述:“每天接连不断的有军士兵闯入人家, 要吃食, 要茶水, 样样供奉完了, 他们又要抢, 又要钱, 一说没有, 便没头没脑的殴打, 两个媳妇也被他们糟蹋, 一个羞愤自杀, 一个被带去不知下落。 我算是绝了生路了, 只好携着小孩儿逃离来京, 现已二天多没吃东西了。”[20]1484言时, 声泪俱下。 惨案发生一年后, 日本帝国主义者对待中国工人的态度变本加厉, “日华纱厂无故装设电流, 致使小工触电猝毙, 毫不加以抚恤。” 小贩陈阿堂因索欠资, 被日水手拉至空房内毒打, 状况惨烈至极, “他们先将陈阿堂之口鼻塞住, 使其不能叫喊, 遂用毒辣手段毒打, 后将其装入麻袋, 由船顶向下掷入货船, 顿时气绝身死。 日水手将其尸首移藏于煤堆内, 开船后抛入海中”[21]1675。 《日本帝国主义经济侵略下的中国工人》 一文中写道, 工人如厕本是常理之事,但在日纱厂中“因恐工人躲在马桶间去休息, 纱厂马桶间的凳子撤销”。 不仅如此, 他们还 “设置撒屎尿牌, 每纱厂七八百人仅两个牌子轮流, 没有牌子去撒屎尿每次要罚洋五角至一元”[22]1691。 纱厂工人原本一月工资七八元, 勉强温饱, 一次处罚便罚五角至一元, 可见工人受压榨之深。
尽管创伤的造成也许是短暂的, 但它始终脱离不开社会化的进程, 而在这一进程中新闻媒介起到了重要作用; 因此创伤与历史、 记忆等范畴有着紧密的关联。 阿莱达·阿斯曼在研究创伤问题时将共同的灾难、 耻辱与集体意识联系起来, 她认为有些悼念活动甚至比胜利庆典更有效。
诸如五卅运动一样, 后人选择将历史上个体群体的创伤和记忆延展到社会记忆的范畴, 这一动态连续的过程中离不开新闻媒介的参与, 离不开对政治、 文化的一种再现和实践, 也离不开在时间的延展下所表现出来的一种 “展演”。 集体记忆的集体性, 既体现在其建构过程中的社会过程和机制, 也体现在最终的结果上, 它可以是一种纪念、 一种愤慨, 也可以是一种对未来的愿景和期待。 新闻媒介不仅能够调用人们过去的集体记忆, 还能够在当下的语境下重塑集体记忆, 注入新鲜的时代血液。 如同亚历山大所认为的, 文化创伤能够唤起震惊和恐惧等感受, 但这些感受并非来自事件本身, 而是来自人们赋予它的 “意义”。 从 “五卅惨案” 发生到其被报纸记录, 再到“五卅运动” 形成并引起读者的共鸣, 《向导》 周报在“五卅运动” 创伤叙事的社会化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工人阶级的身份认同、 中华民族的群体凝聚力以文字符号的形式被保留、 被记住, 最终刻进集体记忆中。
一切过去的都可以是历史, 但有些被记起, 有些被遗忘, 有些被记起后又被遗忘, 有些被遗忘后却又被记起。 无论如何, 历史发展的大潮和趋势永不会改变, 和平与发展始终是我们永恒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