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实践场域下“第二个结合”的哲学依据

2023-03-07 18:07:52冀伦文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23年8期
关键词:第二个结合范式中华

路 强,冀伦文

(1.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文化教育高等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66;2.太原理工大学 期刊中心,山西 太原 030024)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指出,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又一次思想解放,这一结合不仅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维度,而且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够真正走向现代化并且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的一个关键途径。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均有内容广泛、思想丰富的特点,这为二者结合提供了极其多元的思想资源。在对二者进行融通与互释的过程中发现,马克思主义那种强烈的实践精神与对现实生活的情结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经世致用的思想传统形成了非常重要的理论呼应。因此,从生活实践这一维度出发来分析与把握“第二个结合”,能够找到其中重要的理论价值。

一、实践范式: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在精神的契合

众所周知,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特征之一。在《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中,马克思就指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导致神秘主义方面去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501这里所谓的实践是指“感性的人的活动”[1]499,实践性贯穿于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始终。从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史来看,人类具体的生活实践场景都是其不断丰富和发展的重要原动力。例如,列宁在《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中,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同俄国社会历史相结合,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一系列发展,如国内市场形成理论、小商品生产分化为资本主义的道路、封建农业向资本主义农业过渡的规律等[2]。毛泽东也将马克思主义应用于处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近代中国社会现实而形成特有思想体系。他在《实践论》中明确指出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的两个最显著特点之一,强调理论对于实践的依赖关系:“理论的基础是实践,又转过来为实践服务。判定认识或理论之是否真理,不是依主观上觉得如何而定,而是依客观上社会实践的结果如何而定。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3]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思想体系的独特性就体现于这种实践范式。也正是这一实践范式构成了其能够与人类历史发展中各种优质文化相结合的特点。正如学者陈新夏指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鲜明的实践自觉, 秉持实践范式, 特别强调从实践出发理解对象、将实践作为理论建构的基石,特别强调以指导实践为依归, 以改变人和世界为使命。”[4]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内容。在其价值内核当中,也有一条主线贯穿,那就是经世致用的思想传统。这一思想传统发轫于先秦儒家,从由孔子思想延伸出并由子夏、荀子等发展出的“经世学说”,到宋明理学中的格物之说,再到以顾炎武、黄宗羲为代表的明清实学,都体现出“经世致用”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意义。经世致用的思想传统在某种意义上就体现为一种实践范式。尽管我们说中华传统文化中的这种实践更倾向于道德实践,但是其内在精神旨趣同样是“从实践出发理解对象, 以实际地改变人和世界为使命”。孔子指出道德实践的目标在于“修己以安百姓”,曾子认为儒家的治学目标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韩非子则提出了类似于以实践来检验认知的“参验”之说。从这些思想中可以看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华文化就有了较为明显的实践意识。而从明清实学到近代的“西学东渐”,更是将“经世致用”作为一种思想旗帜。黄宗羲有言,“古之有天下者,日用其精神于礼乐刑政,故能致治隆平”[5];颜元在批判那种“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虚浮学风的基础上,明确提出“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等等。虽然经世致用的思想传统并不能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完全对应,但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然显示出能够与马克思主义形成照应的实践范式。换言之,中华传统文化中的这种“经世致用”恰恰呼应了马克思所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502在近代,马克思主义能够迅速进入中国并产生广泛影响,也与经世致用这一思想逻辑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范式形成的某种暗合有一定的关系。

二、现实生活经验: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共同思想场域

如果说实践范式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互呼应的精神旨趣,那么,这种精神旨趣落到具体的社会历史现实中时,其展现出的思想指向就是对人们现实的生活经验的关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指出对意识思考的前提是人,“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1]525。中华传统文化从孔子伊始就将人们的生活经验世界作为最主要的思想场域,无论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未知生,焉知死”,都反映了孔子对人们生活经验世界的重点关注。自孔子以降,孟子提出“与民同乐”,朱熹也引程子之说,认为“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贯通只一理”[6]。这些思想都体现出浓郁的生活气息。从中华传统文化的主流来看,现实的生活经验既是思想产生的依据,又是思想效果的检验场。牟宗三先生指出:“在以前,中国人民以生活为第一,以生活实体上事理之当然为先天不移之信念。”[7]于是,现实生活成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够彼此融通、相互诠释的生活化思想场域,即二者都需要面向人们现实的具体生活境遇与生活实践经验来进行思考。特别是在当代,由于经济的全球化与文化的多元交融,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人们之间的交流与学习更加频繁,这也为二者的结合提供了现实的依据。

从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来看,虽然其论述的重点在于生产方式、资本逻辑乃至政治经济学,但是,其理论建构中的生活指向一直是其中的重要思想线索。马克思指出:“生产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更确切地说,它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命的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1]520资本主义制度内部一个重要的不合理因素在于其发展生产的手段是“把工人的生活时间转化为劳动时间”[8]。也正是这一思路,使得马克思主义在当代发展出多元的生活维度。无论是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还是斯图亚特·霍尔的“居住理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马克思主义生活思想的某种深化。如果说马克思将哲学从天国拉回到人间,那么这个人间就是不断发展变化着的生活经验世界。而对于中华传统文化来说,这个生活经验世界是本体性的存在。黄玉顺教授指出:“生活即是存在,生活之外别无存在。”[9]115这里的生活体现在“生活情感——生活感悟”[9]55这样的过程性结构当中。这其实也就体现出中华传统文化的思想是基于生活经验而展开的。因此,在当代,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就要强化二者在生活场域中的交流与互动。这一方面需要将马克思主义对人们感性活动与具体的生活经验的关注拉入当下人类的生活现实中;另一方面,则要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生活的那种带有体验化、直觉化的感悟与更为具象化的现实实践活动相结合。毕竟,前者在理论建构的过程中是从对资本逻辑及其延伸出的生产批判展开的,而今,生产与生活之间的边界已越来越模糊,而且生活也更加复杂化与个性化;后者则需要将那种“生活情感——生活感悟”的结构放入更普遍的意义上加以诠释,使之能够成为大多数人审视生活的思考维度。可以说,无论是基于理论的发展,还是面对人们的生活现实,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这种生活经验场域的融合成为一种必然。就更具体的例证而言,当代中国提出的“人民美好生活”的建构就为二者的结合提供了一个既立足当下现实又面向未来的生活实践场域。美好生活的建构,恰恰就需要将马克思主义那种对生活异化力量的批判和对人类感性活动的深刻分析,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对多元生活价值的确证和自我生活的体验相结合。

三、人本之思与人类未来: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共同指向

从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未来指向来看,二者都是关于人的哲学,其目标都着眼于让人实现其真正的本质,进而获得一个更卓越也更丰富的未来。马克思的一个重要理论目标就是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他在《经济学手稿(1857—1858)》中指出:“全面发展的个人——他们的社会关系作为他们自己的共同的关系,也是服从于他们自己的共同的控制的——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历史的产物。”[10]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主流,也始终是围绕个人如何在现实生活中实现其人格的卓越与个体精神的提升这一主题而展开的。无论是孔子对于个人道德人格的推崇、孟子的“反身而诚”,还是老庄主张的那种个体对顺天、逍遥等境界的追求,都体现出那种对人本身的推崇。其实,无论是儒家的“由人成圣”,还是道家的“修身成仙”,都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对现实经验中的人的信心。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立场显然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无论是马克思主义,还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都认为可以通过对人们现实生活的引导和改造来不断构建人自身,并推动人类社会朝着更为理想的方向发展。这也就是为什么马克思所设想的共产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大同世界有着很多相近之处,二者都在其理想社会的设定中提出了人类获得自身解放的途径。简言之,无论是马克思主义还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都是立足于现实中的、处在感性经验中的人的生活状态,对抗各种对人的异化力量,进而实现人自身的解放,并构建出一个更为美好的人类未来。

相对于马克思主义而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人本立场显得更为理想主义;相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而言,马克思主义则更具有普遍化的可操作性。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也就能够在这一层面形成可以同构的目标,同时也能够形成实践范式上的互补。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从人间升到天国的哲学思想,虽然立足于个人,但是却有着更强的类意识,即通过寻求人类普遍的解放路径来创造出一个自由人联合体,实现个体的全面自由发展与人类社会的自我超越。从方法论上来看,马克思主义因其所面临的现实是资本主义所蕴含的那种抽象的异化力量,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充满压迫和剥削的社会,更注重批判的方法,通过批判现实的种种“异化”唤起人们普遍的自我觉醒,并以革命的方式来实现对人的本质的确立。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强调一种向内求索和自我反思的方式。在这一文化传统的主流中,人的本质要在人的道德本性与理性能力中被发明,乃至于成为一种自觉的人性。这种人性一方面表现为孟子在“人异于禽兽者几希”中所阐释的那种人性的特殊本质,另一方面则是要在社会关系中不断进行具体的建构与实践来展现其特有的能动性与判断力。值得注意的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人性主要是在一种道德实践与社会关系建构的意义上展开的,因此,它也就更注重个体的情感体验与内在感悟。于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就意味着前者的批判精神与后者的内在感悟相互配合与相互补充,进而构成一个完整的实践结构与思想范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当马克思主义那种批判精神与对人类现实生活的关切内化为一种生活感悟时,就自然会形成某种向内革命的思想驱力,从而提升个体的精神境界;而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精神体验外化为现实的实践导向的时候,恰恰也会生出那种类似于“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类情怀。可以说,无论是类意识生成还是个体精神境界的提升,从来都不是孤立完成,人类的未来是一个包含每个现实的、具体的、感性的个体的人类的未来,如何面向这一未来,如何给人类未来提供更为光明且更可持续的前景,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核心意义。

诚然,作为又一次思想解放,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必然需要在多个层次上展开,二者丰富的思想资源能够为这种结合提供巨大的理论基础。而更为重要的是,当代中国的学者既要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价值和优势出发,“力图为人类世界观、历史观、价值观的建构提供新的理论视域 ”[11],又要充分体现马克思“建立当代世界的哲学”这样一种精神指向。正如谢地坤教授指出的:“马克思所追求的世界哲学不可能也不应当是一个取消不同传统和思想之差异的统一整体,而是一个动态的实践过程,是其中相同之物和不同之物通过相互扬弃而达到的相互统一。我们建构新时代的中国哲学不仅要超越前人‘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的志向,更重要的目的在于推动世界性的哲学和文化之形成。”[11]只有在这样一种思想的辩证中去积极体会,并充分提炼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间相互印证、相互促进的思想元素,才能使得二者之间的结合具有充分理论依据,并对实践形成更为积极有效的指导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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