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性主体:对人类狩猎、战争、足球现象的联动性考察

2023-03-07 05:57路云亭
哈尔滨体育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狩猎攻击性战争

路云亭

足球、狩猎以及战争皆属于一种高强度竞争性文化,三者的内在关系也屡屡为人论及,且已逐渐演化为一个融通性的话题。从时下的社会演进状态来衡量,强度最大的竞争是战争,其次是商战,再次则是软实力竞争,体育大致从属于后者。从生物进化的角度看,极限式抗争的战争之类的行为在任何一种物种群体中皆非主流现象。达尔文看到的物种进化的本质是适者生存,而非强者生存,这是一个极为精微的发现。适者与强者有交叉关系,但也存在本质上的差异性。适者的意义指向在妥协,而强者的意义指向在争胜。前者是一种双赢或两存之道,后者是单享或独尊之局。正因如此,体现强者意志的学说在大多数国家皆非主流,因为它忽略了大众的意志。真实的情况也是如此,战争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仅仅是一种偶然性际遇,而非生活的常态。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普罗大众更容易在歌舞类软性艺术的领域里找到精神家园,而将战争看作一种未知的远景。对大众来说,足球、狩猎、战争或与之相关的文化产品均非一种日常性需求。尽管如此,仍然需要厘清战争、狩猎以及足球的牵连性、缠绕性、错位性关系。

1 足球只能传递出战争的原始感性

不言而喻,足球、狩猎、战争的确存在范畴、定义、意义框限的相似性。足球与狩猎以及战争的隐喻一度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语,且时常为足球从业者谈论。仍有人将足球看作一种征服性游戏,相关文献对此有所描述。“英格兰的一个叫杰得伯勒的小城,每年‘圣烛节’,12月2日起新月以后的第一个星期二还在举行一场这样的‘原始足球赛’。因此,足球从它诞生之日起就与征服相连,与战争为伴。如果说盎格鲁-撒克逊人创造出原始足球是偶然,那么足球能在他们中间保存并流传下来,就是一种必然。因为足球很适合盎格鲁-撒克逊人征服的特性,并通过足球表现出他们的这种特性。足球为何还能被世界所有民族接受,而不仅仅在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后裔中流传,原因在于征服也是人类的特性之一。”[1]为阐释方便,不妨将足球、狩猎以及战争的关系笼统地归结为一种侵略性行为,将三者归拢于一种同一性的概念观范畴,借以说明足球在诸多体育项目中的特殊性。

不妨先从军人、猎手与球员说起。即便从日常生活中也可以发现,军人们的行为举止都更为理性,猎手的做派更为求实,而运动员的行为则更为感性化一些。现代化的军人几乎是一群以工程师为核心的群落,其行为做派几乎完全丧失了原始野性,他们构建出一种非野性化战争形态。人们由此而更愿意接受这种高度文雅化的战争文化图谱。现代狩猎则已然进入一种娱乐行当,其所作所为仅仅是对古典狩猎的一种模仿。在此背景之下,足球更像是一种性炫耀行为。足球、狩猎与战争尽管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对参与者而言,三者有很大的差别,人们在其中所付出的代价与所获得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相比较而言,战争、狩猎、足球拥有一种连类性元素,而三者的前行性汇合点则是人类的社会生活,其以社会生活为旨归。这里不妨插入一些社会竞争的话题,而足球之内涵也会因此而变得更加令人难以捉摸。如果从自然竞技的场域景观来观察,足球更像是远古狩猎或战争场景的现场再现形态。狩猎与战争的隐喻一直沿用至今,并已然成为一种为公众广泛接受的术语。拉斯洛·孔在讲述狩猎与体育的关系时曾说:“如今已无须去寻觅行踪不定的野兽。掌握了弓箭的部落,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在野兽很多的低地和河谷地带,出现了比较固定的居民点。与此同时,最初仅仅表现狩猎场面的洞穴画,也开始描绘人们之间的格斗。”[2]这便进入了格斗学、抗争学、决战学的范畴。人类仍是猎食类生物,从人类本体进化的状况来看,足以统一足球、狩猎、战争三者共性的只能是人类社会中的决斗行为及其相应的仪式化形态。较诸真实的生死绝杀的战争,足球仅仅是一群善于游戏的大男孩们的自然生活方式。

或许只能在决斗仪式的层面来裁决足球、狩猎、战争乃至社会竞争的终极价值。许多足球评论家都喜欢将重大的足球赛事描述为一种决斗行为,基于同样的缘由,一些研究战争的学者也喜欢将决斗喻作一种战争行为。美国历史学家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认为:“中世纪的体育运动则再次从战斗、狩猎、贵族而非平民的各种小型娱乐和体育活动中兴起并发展起来了,这在当时的文学新作中得到了体现。”[3]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还高度肯定了决斗的合理性。“相比之下,决斗作为对公平竞技理论最为完美的诠释者,确实产生了一种拉丁语文学,因为它较早地进入到了律师的业务范畴之内,而律师是用拉丁语进行记录的。这种古老的制度不仅将那个时代人们的好战天性引入到了合法范畴,而且它还为那些不同年龄层次并具备不同资格、装备和身体状况的专职体育人员提供了广阔的活动空间,特别是在专职体育人员雇用制的引进而参赛资格和专业化方面产生出许多复杂的问题之后更是如此。”[3]不仅如此,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还将战争和狩猎连类论述。“战争之后,接下来要提及的是狩猎。狩猎是一种任何时间和地点都受欢迎的体育项目,它曾被认为是国王和王孙们专有的娱乐性体育活动。”[3]其实,决斗是一种符合人的自然性的攻击性行为,从根本上说,决斗很难在人类社会中根除,但是,高度宗教化、道德化、契约化的现代社会无法容忍决斗行为再度蔓延,于是,如足球之类的强力竞技体育应时出现,足球就此具备了很强的文化贯穿力。在荣誉至上的社会氛围里,人的声誉往往要高于生命。从根本上说,在足球、狩猎、战争、社会竞争的观念体系内,足球更具有象征性、游戏性与想象性。从仪式学的高度上看,政治、狩猎、战争、足球都是一种绝佳的竞争性仪式载体。

对现代人来说,狩猎、战争、足球有审美原理的相似性,同时也有身体感受的同质性,三者皆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着人类带有原始竞争意味的完整图式。三者在最高的价值平台上各有所长,且都能展示出其存在的必然律。相对而言,战争的终极性符号更为鲜明,狩猎的感性化特质突出,足球的游戏性要更为明显。三者的张力属性也不尽相同,战争富含严肃性,狩猎颇具娱乐性,足球则更有文化性,三者在社会功能上也有差别。整体来说,包括足球在内的现代体育对战争的替代功能要更明显。David M. Pritchard深度解读了近代体育组织的构建与近代战争的内在关系。“欧洲和北美同时代精英们将这样的学校体育视为英国经济成功并成为世界帝国的秘密,并试图建立业余俱乐部,以期提高自己国家的财富水平。这些俱乐部很快变成了全国性的组织,其中有些还成了国际性体育机构。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国际奥委会(IOC),它诞生于1894年。作为其建立机构的主要支持者,皮埃尔·德·顾拜旦男爵认为,复兴了的奥运会将使充满敌对的国家团结在一起,并可以鼓励世界和平。这说明顾拜旦真正改变了主意,在1871年弗朗哥普鲁士战争之后,他第一次被英国小学生体育所吸引,以此为法国对德国的报复战争做好准备。”[4]顾拜旦试图以体育组织替代战争,他也部分地实现了这个愿望,这也再度说明了现代奥运会的非常价值。

尚需说到不同语境中的战争。面对不同的战争语境,人们会萌生不同的战争观。常态社会中的人大多反对人所共知的非正义的战争,但是,非正义的战争又会时常出现,这便是人类自然生活中的悖论。在民族初始独立、族裔重新组合、地域边界模糊的部分国家中,构建战争的正义论非正义论的分野规则并不容易,于是,很多场域中的战争都变成了一种高度抽象化的话题。当战争成为一种男性青年群体的集体选择之时,战争的真实性与游戏性都会得到强化。“军事训练开始进入青年学习的动作内容。也许,由于这方面任务加重,为进入成年(确切地说,是进入青年的结业庆典——授封仪式)而进行的训练形式得到了发展。有组织的教育形式和教育活动的初级形式正在形成。”[2]很多文化共同体都将战争设置为一种禁忌,进而回避类似的话题。

狩猎、战争、足球都有一定的攻击性,但是,足球的符号性价值更为明确一些,其所代表的人类社会中最接近生物性自然竞争的行为。南帆看到了类似的现象,并试图解读其中的原理。“一批又一批的彪形大汉跳到球场里面,围绕着球呼叫、奔跑、拼抢和搏斗,为了球欣喜若狂或者伤心落泪。然而,不论哪一方争得了桂冠,球永远是胜者。有一则笑话,几乎人所皆知:某个要员——各版本人选不同——在巡视之中遇见一场篮球赛事,他对那么多人拼命争抢一个篮球迷惑不解。他慷慨地对随员说,每人送一个球,以免大家辛苦。我当然也曾经为这一则笑话发噱。不过,近时我也兀自疑惑了起来。真的,有谁说得清,全世界——的确是全世界——凭什么为那些足球、篮球、排球还有什么球疯狂不已呢?”[5]众所周知,生物界并没有战争,那也意味着足球并非战争。如果说足球是狩猎的戏仿的话,那么,足球对战争的模仿则更具有符号感。

无以否认,足球散发着一种对领土、食物、交媾权的毫不退让的抢夺意象,它反映的是一种人类与其他生物共享的史前性本能及其意志力。在这样的语境中,任何一种礼让、谦逊、退避之类的行为都是失去生存权的前奏,有球权与去球权的区别就在于史前意志与教化意志的差异,而人类无法摆脱史前意志的内在约束,从而将虚伪的礼让体系压缩在非竞争类的空间。礼让可能是一种交际技巧,但无以成为人性本真性的全部图谱,正因如此,尚可从不同的角度解读足球与狩猎、足球与战争的三角对应关系。“从经济基础上看,地中海文明首先发源于古希腊、古罗马,这些地方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的优势。即使现在到意大利半岛去看,还是气候湿润、物产丰富。原始氏族部落制的时候,西方狩猎文明或采集文明,体格强壮的人伸出手就能拿到果实,扔出石头就能打到野兽,如果没有自然资源或者资源不足就会发生战争。所以,西方古代社会第一部成文的历史‘荷马史诗’反映的是战争史。”[6]工业革命以来,狩猎与战争已经很难完全地融合在同一文化共同体中,好在足球之类的大型体育项目适时地出现了。足球有多元化的寓意空间。仅从场面、气势、规制、动态上看,足球更像大型战争,同样也类似群体狩猎,由此可知,足球直接担负起了狩猎的专注力培育与社会危机警示的双重职能。在现代社会中能够担负如此任务者,也唯有足球,足球也就此成为一种优质的竞争性文化产品。

从文化融合的角度看,狩猎的隐喻性要更为强劲。正因如此,人们更愿意从狩猎的喻体中找到其与战争的另类关联点。然而,人是一种追求快乐的物种,而人的快感来源又相对集中,于是,从快感类型同源的角度看,狩猎和战争的确有一致性。人们经常在战争状态下使用狩猎术语,就像人们在足球竞技过程中使用战争术语一样。二战时期的一位德军U型潜艇艇长曾经回忆过当年的情景。“有那么一刻,感觉一切都回到了从前,没有充满毁灭的5月,没有恐怖的7月和令人泄气的8月。我又一次渴望着在黑暗中找到船队的影子,享受着在大海中四处狩猎的快感。”[7]由于热兵器高度发达的缘故,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迄今为止人类规模最大的热兵器战争,它和世界历史上任何一种战事一样,折射出一种人类自身的无法剔除的非理性。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热兵器战争之后,人们更看中永久性和平的价值。弗兰克林·弗尔在阐释贝尔格莱德红星队时曾谈及其与本国社会的紧密联系。“没有哪一支球队与战争、杀戮结合得如此紧密,在贝尔格莱德红星队,足球充分证明了自己不仅是一项体育运动,它还是推翻政权、引发革命的工具。”[8]在体育社会学的概念上考量,足球始终充斥着一种反抗战争的元素,换句话说,足球一直承担着战争终结者的角色。在此意义上可以看出,战争、狩猎与足球组成的复合性文化体的确可以生发出类似社群影响力一样的效能。社会群体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然而,社群亦非万能之物,社群只能是上述三种实体的终极杠杆,而非终极的排定性因素。

足球最为显赫的意义就在于它展示了人类社会中竞争的合理性、合适性与神圣性,而其源头仍在狩猎。作为一种远古文化,狩猎一度引导着人类的进化方向。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曾说:“只有像美国人这样的狩猎民族才能够发明散兵战,而他们之所以曾经是猎人,是由于纯经济的原因,正如今天由于纯经济的原因,旧有各州的同样的美国人已转变为农民、工业家、航海家和商人,他们不再在原始森林中进行散兵战,而是在投机的战场上更干练地进行散兵战,在那里他们在使用众多兵力方面也大有进展。”[9]恩格斯讲述狩猎民族在近代化过程中向不同的新型猎场转型的趋势。从历史的形态看,国际社会素为人类各种竞争形态的大型场域。当人们将足球、狩猎、战争、社群四者放在一起之时,四者就会发生联动作用,它们相互缠绕,彼此联结,构建出一种新型的竞争文化体系。

从终极的角度看,战争是一种你死而我活的高强度对抗形态,狩猎是一种无法预知后果的身体角逐程序,足球是一种彼此存活而胜负必现的竞争。三种文化类型中最有显赫的单位链接点仍是狩猎。狩猎行为延伸到全球性社会领域便是国际性的竞争场域,而其表现形态便是竞争、合作、妥协以及至为极端之战争。但是,类似的场景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三种对抗形态都会出现一些意外现象。战争中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现象,狩猎中有意外获得猎物的镜像,足球赛事中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Jiahao Hu等人曾记述:“很多时候,球迷更像一种帮派,时常与负责安保的警察发生冲突。例如,在2010年中超联赛中,河南建业队和江苏舜天队的比赛结束时,发生了涉及球迷和警察的大规模骚乱。”[10]其实,足球的交互性审美格调同样丰富,它很容易就打通了现代社会中的诸多貌似充满隔阂感的场域,从而构建出一种寓意感丰富的实体。足球由此而极易成为一种现代主义审美载体。解读现代足球镜像十分简单,足球之所以更值得人们关注,原本就在于其具有精微复杂、宏大丰满的游戏本性。事实也是如此,丰沛的游戏性导致足球超越了狩猎、战争的社群的诱力场域,从而进化为一种值得万众皈依的身体竞斗行为。

狩猎与战争的相似度在于两者的临界点不同,踢球者虽然深入陶醉在游戏中,但是,踢球者都知道足球无关生死。足球的寓意有死亡元素,但足球并非阶段的生命对抗。其实,战争和体育都蕴含有极限性危机。David M. Pritchard曾对此作出解读。“西方世界的战争曾经受到经过广泛讨论的公约和习俗的约束,其规模和对平民人口的影响有限,并被视为一种用来解决民族国家之间悬而未决争端的合法方式。古典希腊的常规重装步兵之战也不例外,因为它是‘像锦标赛一样有规则限制的实验’。”[4]人们还在讲述一些有关足球与战争的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巴乔对足球的理解具有多元性,但也未曾遗忘其与战争、狩猎的关系,但是,巴乔更欣赏单纯的足球线条。“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和TNT炸药代替了弯刀和呢绒绸缎做成的战袍。为了达成谅解所进行的对质和复杂的争论,是否考虑到了双方观点的差异?一道缝隙就是一道光线,政治乃是出于同情……仅仅是一些风中的错觉罢了。”[11]在构建新秩序的过程中,任何一种社会结构都会受到冲击,类似强力竞争的事情也一定会在具体的时空境遇中出现。足球世界中的对抗维度同样来自狩猎、战争乃至社群构成中的相应维度,其实,类似的做派也来自人性深层的集团记忆。

2 足球赛事象征着一种超高压的人际紧张感

既然狩猎现象具有更为普泛的符号扩张力,这里不妨暂时抛开狩猎现象,只对足球和战争作一种比照性探究。众所周知,战争和足球都有明确的攻击性元素。较诸战争,包括足球在内的任何一种体育运动中的攻击性极为有限。J.P.Maxwell精确地给出了体育运动中的攻击性定义。“沮丧地把球拍扔到地板上不会被归为攻击性行为;把球拍扔向对手或官员则会被归为攻击性行为,但前提是故意伤害对方。在体育运动中使用这一定义既有优点也有缺点。一方面,它很容易区分出什么构成了攻击行为——任何故意伤害他人的故意行为;另一方面,许多运动的行为被纳入规则结构,这些行为可能被解释为有攻击性,但又很难被行为者认可。”[12]这便涉及足球和战争的同源性问题。其实,两者皆源于人类自身的攻击性本能。人类的攻击性本能有先天存在说还后天习得说两大类,但其在特定场域的表现形态则呈现出同一性。

新近的研究文献则强调了战争和体育中攻击性的非唯一性功能。值得一说的是Richard Sipes的研究成果。David M. Pritchard融合了Richard Sipes的观点,借以全新地揭示出体育与战争的辩证关系。“在一项广受好评的研究中,Richard Sipes将这些假设和发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关于体育和战争的新理论,他称之为‘文化模式模型’。他的模型将侵略的‘强度和配置’视为‘主要的文化特征’。它还假设‘……在每种文化中趋向于一致性的压力,具有相似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如攻击性,倾向于在多个文化领域表现出来。’”因此,行为和文化模式‘相对于战争和战争类运动,往往会相互重叠,并支持彼此的存在’。”[4]类似的描述已经将人类的攻击性行为的研究扩大了一些。很多文化共同体都将人类的攻击性话语设定为文化禁忌,正因如此,攻击性现象原先不为太多的人关注,以足球为代表的高强度竞技体育出现后,攻击性就成为一种打破任何禁忌的惯常概念。

人们可以轻易地将足球中的攻击性隐喻延伸到如战争那样的极限抗争的范畴。David M. Pritchard继而阐释道:“他的跨文化分析证实,‘战争和战斗类型的运动’并不是‘释放可累积的侵略性紧张局势的替代渠道’。相反,在任何一个社会中,它们‘似乎是一个更广泛的文化模式的组成部分’。”[4]Richard Sipes更强调人类行为的泛攻击性状态,而非局限于战争和竞技体育本体范畴。然而,高度倚重体育的对抗性特质的学者还在强调体育自身的攻击性本质及其社会、媒介和人类的自然记忆的扩张力。Martin Hurcombe等人认为:“讨论体育和战争的关系应该从George Orwell的著名格言开始,Orwell认为体育‘是去掉枪击的战争’。”[13]其实,战争并不新奇,战争作为人世间最高级别的竞争或对抗形态,其从人类诞生起就已然存在,而人类竞争或对抗的方式却千变万化,从各方面的情况看,现代战争的智力化因素很丰富。克劳塞维茨早已讲明了类似的原理。“有些仁慈的人可能会这么认为:一定有巧妙的方法,无须太大的伤亡便能击垮敌人或者解除敌人的武装,并认为这是军事艺术发展的真正方向。不过,不管这种看法多么美妙,都是必须要消除的错误思想。因为,像战争这种危险的事情,产生这种错误思想危害最大。其实,暴力并不排除智慧与其同时发挥作用。”[14]其实,现代足球也有智力因素的高强度介入状况,正因如此,人们还可以从足球与战争的关系中看到很多的启迪性元素。

Marcos Alvito也看到了足球中的战争元素,但又对两者作出了符合逻辑限界的划分。“‘象征性战争’是足球的内在组成部分,但对于‘有组织的球迷俱乐部’来说,战争通常被人认为仅仅具有字面意义。”[15]很多人都会联想到足球和高强度竞争文化的对应性关系,其实这是一种错觉,足球的本体中还有一种仪式化、对称化、演艺化的元素,足球并非一种纯粹原始式或现代式的有关生命本体存亡的排他性竞争形态。从足球竞技中团队配合的序列中可知,足球赛事更近似一种高度追求群体联动式效率的场面,但它始终有鲜活而技艺超然的球员来担当其中的角色。较诸设计精密、竭尽全力、极限反制的战争来说,足球自身的符号化、感性化、游戏化的成分要更为浓厚。汤因比在与池田大作讨论人类的冲突史时曾说:“暴力和残酷性的确是人性生来具有的。如您在前边所讲,按生物学家的说法,在地球上所有生物中,唯有人是在同种间相互进行殊死战争的生物。别的动物是雄性围绕雌性进行斗争,不久一方屈服,而胜者并不索取对方的生命。可是自我们祖先成为人类以来,可以说就一直不断地使用暴力,进行着不惜杀人的罪恶行径。”[16]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观要相对缓和一些,但也认可人类有仇恨意识。“在野蛮民族中,出于情感的意图是主要的,在文明民族中,来自理智的意图是主要的。不过,这种差距并非由于野蛮和文明本身决定,而是由当时的社会状态、制度等因素决定的。因此,这种差别并非出现在每个场合,而只存在于大多数场合罢了。总之,就算最文明的民族相互间也有可能燃起强烈的仇恨感。”[14]由此可知,战争的确由极端的敌对性情绪、性感及认知力所控制,而常态情况下的足球并无类似的情绪、感情与认知元素。以此类推,足球的体系中的确缺乏类似原始或现代战争常见的高度的侵略性、毁伤力与屠戮性,少却真实的战争中的死亡风险。在很多人看来,包括足球在内的体育是一种可控且有节制的良性暴力。拉斯洛·孔从原始部落时期的生活方式中看到了体育起源的基本风貌。“在往后的发展过程中,酋长氏族村社经过一个较为短暂的时期,便开始崩溃。私有制出现了。由于部落上层统治者征服了自己部落的绝大部分成员,抢掠了其他的民族,他们便不再从事某些形式的劳动。为了保护私有财产和特权,军事训练开始具有越来越重要的意义。在军事民主制条件下,对部落中处于特殊地位的一部分人来说,这种训练的要求越来越严格,而且具有显示实力的性质。”[2]尚需指出,日常生活中失范的暴力行为仅仅涉及犯罪学,而非竞技学。正因如此,将足球喻为战争对足球并不公平,足球中的攻击性行为由于有了裁判的介入而变得失去了极限伤害力,它的存在形态甚至可以用温文尔雅来形容,类似的举动远远超越了竞技类游戏的既有界限,时常模糊掉了其与轻微伤害类犯罪的界限。

当然,人类的攻击性本能源于寻找食物式的狩猎行为,攻击性也是人类进化的原点,其在战争和竞技体育体育当中延续下来。由于猎食类物种基因的作用,人类社会中依然大范围地存在着一种非美、非善的攻击性元素,于是,人类社会中的攻击性事件很难完全禁绝。但是,人们不应该仅仅看到人类攻击性现象的负面效应。Saeed Kabiri等人较为公允地使用了学习理论来解读球迷的失范现象。“社会学习理论的中心凝聚在这样的概念当中,他们认为人的偏差行为是在社会环境和与他人的互动中习得的。社会学习理论的支持者认为,学习是一种发生在社会环境中的一种认知过程,学习是由观察和模仿他人驱动的。作为这个过程的一部分,个体通过观察而获得信息,并决定是否会模拟这种行为,尽管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也很积极,而在犯罪学中,社会学习的四个主要组成部分包括差异关联、差异强化、模仿和定义。”[17]由此可见,外在的模仿同样有助于攻击性行为的传播,这也是很多文化共同体禁止未成年人观看暴力文化制品的缘由。汤因比认为战争可以消失。“消灭战争一定是可能的。即使就一切人来说,不可能根除战争以外的暴力行为,而消灭战争也一定是可能的。丢掉五千年来的习惯,的确很困难。尽管如此,我想核武器的发明给我们带来了成功地消灭战争的可能性。”[16]从二战以后的情况看,汤因比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可以这样认为,战争无以消亡,但在特定的条件下,战争大体可控。人们依稀看到了其中的端倪。

依照战争中的仪式功能来划分,战争也有两种大的类型,一种为仪式战,一种为非仪式战。人类在自然社会中也存在这样的现象,司法决斗属于仪式战,而暗杀活动则属于非仪式战。公然宣战是仪式战,而突然袭击便不是仪式战。大漠狂野中的沙场秋点兵是仪式战,趁夜晚出奇兵突袭王牌团便不是仪式战。当然,两类战争之间还存在一种模糊化的状态,它属于一种仪式战与非仪式战的混成形态。足球亦然。足球的混成性特质就非常明显,足球是介于仪式战与游戏战之间的混合型战斗状态,在裁判制度统摄下的竞赛宛如仪式战,但是,大量的真实犯规、战术犯规、战略犯规使得足球赛事的仪式成分锐减,足球同样可以成为一种偷袭战、破袭战、游击战的公然展示场域。

处于群居社会中的人更愿意依赖仪式战而非失去法度的非仪式战。仪式战在狼群中也十分常见。托尼·奥尔曼描述过狼群中的仪式战现象。“狼不喜欢独自生活。被迫分开的狼再次遇见时会相互问候。尽管狼群中经常发生争斗,但是看起来狼很容易屈服于占统治地位的个体,并且狼是群体中高度社会化和具有强烈合作精神的动物。当它们遭遇到危险时,如受到狗熊的袭击时,狼群会团结作战,甚至有的狼会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保护狼群。”[18]狼群是一种注重妥协的群体,类似的特性可以为狼群狩猎所需的整体利益最大化提供保障。其实,群居性生物的行为仪式可以很好地保护个体的根本利益。在人类社会中也是如此,任何一种仪式都或多或少地可以给人类个体带来安全感。仪式的真正功能其实是一种有效性,其具体的外在形态便是一种庄严感。尽管人们也可以看到大量的以娱乐为宗旨的仪式,但那种娱乐式仪式仍旧源于庄重式仪式。换句话说,仪式是人类及其他生物社会中的最为值得信赖的存在。有了上述的逻辑链,便可以延伸性解读一下人类的战争文化。整体来说,仪式与战争的关系较为复杂,仪式可以约束战争,而战争也在制约仪式,约束过战争的人又经常成为历史的制约对象,这里呈现出一种关于历史、文化与人类本能的三维辩证关系,它展示了人性的真实性、多维性与矛盾性,也在根本的态势上显示出人类社会中的基本正义。

不难看出,足球是攻击性很强的文化品类,在互相攻击原则的制约下,足球竟然演化出了止战的功能。这里不妨举出几则案例,借以说明足球的止战效应。军事和足球的关系的独特性莫过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德两军的对垒故事。Alon K.Raab对其作出了描述。“1914年12月24日,在比利时Ypres的杀戮场里,英国和德国军队决定放下武器。在找到数十具尸体并埋葬后,军队在无人地带相遇。他们交换了食物和纪念品,还踢着足球。一天后,他们又开始互相屠杀,但对这场比赛和承诺的记忆依然存在。”[19]对此事,后来的学者专门作出过考证,就此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其中值得关注的有三点。其一,当时正值交战期,这样貌似极为浪漫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Iain Adams甚至借此认为这样的事情完全背离了常识,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神话般的信息。“Robert Hands观察到,这种共生关系最著名的例子是‘1914年圣诞节盟军和德国人之间不太可能的即兴的足球比赛’。他认为这已经走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历史上的陈词滥调’,Wray Vamplew认为这一事件是一个微观层面的‘神话’,一个包含真相元素的故事。”[20]Iain Adams很快就认定此事的真实性,且列举出了至少3方面的证据。“起初,人们普遍怀疑圣诞节期间发生过休战现象,但照片、日记和信件方面的证据很有说服力,一些照片和信件还在媒体上刊登过;当时对还有对士兵邮件的审查制度。”[20]其二,这则故事是否折射出了人类最为天真、直率、自然、淳朴的本性?是否真的抵达了人所共知的战争不忘游戏、游戏替代战争的理想境界?面对如此疑问,Iain Adams提出了更令人信服的证据。“有人提出,休战的部分原因可能是由于新的军队进入前线,他们基本上是穿制服的平民。然而,很明显,直到1915年春天,英国很少有新兵能进入前线,其中只有个别新兵能到前线。也许这正是事实之所在,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军队仍然主要是一些非战斗的专业人员和预备役人员(前专业人员),这使得休战得以发生。”[20]由此可知,类似的足球游戏参与者相信自己的职业抉择,而更少职业军人的信念。“他们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不同于那些秉承理想主义精神的新兵。”[20]其三,当时踢球所用的足球是何等样式?踢球过程中是否有裁判?踢球的地址选在哪里?踢球的整体环境如何?Iain Adams并未回避类似的事项,对此一一作了解读。“关于是否踢足球的争论可能在于‘踢足球’含义的哲学差异。对一些人来说,踢足球意味着两个进球、一个大的场地、一个裁判和一个合适的足球。对其他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任何涉及踢一个物体的好玩的活动。列兵Collier回忆说,士兵们玩的‘球’是用纸、破布和旧绳子做成的。还有其他报道称,圣诞节期间使用了填充稻草的balaclavas帽子、沙袋和锡罐当球。”[20]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附属性的疑问也随即出现,如这些士兵踢球的经过是否有现场记录。Iain Adams列举出了Brockbank少尉于1914年12月22日写的圣诞日记。

大约在下午2点半。所有的射击都停止了,德国人开始对我们喊“出来”、“喝一杯”,然后,其中一个没带装备的人爬出了战壕,我们里边也出来一个人。随后,除了机关枪手外,我们战壕里几乎每个人都出去了,就像自己和母亲见面一样。一大群人聚集在双方的战壕中间。有人拿出一个小橡皮球,于是,一场足球比赛就开始了。我们交换各种各样的东西。我得到了一枚徽章、一只皮带扣、一把哨子、一个步枪弹袋和茶叶片,更重要的是我还得到了四个德国人在现场题写的明信片,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和家庭地址。这些事情证明,一种积极的事情真实地发生了,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当你在营房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它似乎是那么得令人难以置信。[20]

这里呈现的是一种相对完整的故事链。英德之战期间足球赛至此得到了很好的解读。其实,问题至此仍未得到圆满的答案。当时的所谓圣诞节休战究竟是一种偶然性事件还是带有文化必然性?这便延伸出另外的问题。圣诞节休战与圣诞节本身的意义有无必然的关系?Iain Adams认为此事更像是一群士兵给他们的长官演示的一个恶作剧,而非常态化的军人行为。理由很简单,他们的所作所为背离了战争原则。但是,人们还是看到了其中的浪漫主义精神的合理性。Iain Adams试图在宗教的领域找答案。“一些评论家认为,休战可能是一些士兵对一场明显毫无意义的战争的失望情绪的表现;休战代表了反对国际上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对抗和仇恨的浪潮的一个微小的姿态,休战也是人类兄弟情谊以及那个时代深刻的宗教意识的象征。”[20]这里烘托出一种人类关于灾难的想象性消弭化的情怀。无以否认,深究这场看似反常的足球赛反倒可以让人看到足球深处的某种人性类的元素。交战双方有攻击性,同时也有妥协性,此外,还有一种调整战争压迫感的心理改良的需求。James A曾解读过球迷心理。“高度认同的球迷可能对观众的攻击性持更积极的态度,因为这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在输球后进行身份补偿的机会。”[21]由此可知,战士之间的足球赛更有可能是一种重新认知自己身份的过程,其中不乏从好斗者向和平主义者演进的诉求。有了这样的推理,也才可以更好地理解人类浪漫主义思维缘起的一般规律。

Iain Adams看到了人类的想象力的巨大作用。“百年纪念活动强化了许多人的信念,即在圣诞节那天,整个前线普遍休战,而不是只有当地英国人组织的那种只有三分之二地区的程度不等的友善活动。基于同样的原理,在‘大众想象’的世界里,人们更希望在圣诞节休战期间出现一场半正式的比赛;‘足球比赛在一块无人地带自发地出现’。”[20]其实,足球和战争并非同一种事物,两种极端性事物共存于同一场域,给后人带来了无尽的思考余地。“尽管围绕着足球和圣诞休战的叙述并不确定,但英国的足球组织还是想方设法地让这个故事更具代表性,他们‘打磨’了他们的文化证书,还进一步使足球在‘集体记忆’中的地位合法化。”[20]由此不难看出,高度浪漫化的意义赋能为足球平添了诸多意想不到的光彩。足球的内在价值也在此获得了迭代式展示的机会。

3 足球试图搭建出一种理想主义的行为图式

无以否认,足球所蕴含的以战止战的功能一直存在。太平洋岛国的村落之间也发生过类似事情。Tobias Schwoerer记述:“足球是殖民时期巴布亚新几内亚东部高地的一项流行运动。在澳大利亚殖民政府的统治下,足球在遏制冲突方面发挥了重要且积极的作用,在前殖民时代,这些冲突可能会演变成全面的村间战争。”[22]无独有偶,国际足联一度成为一种止战的机构,并因此而获得了瑞典诺贝尔奖颁奖单位的高度重视。Peter Hough记述:“国际足联主席塞普·布拉特在足球界以说话夸张而闻名。2004年,在巴西和饱受战争蹂躏的海地的足球比赛之前,他告诫世界,‘要多进球而不要战争’。”[23]根据Peter Hough的记载,瑞典基督教民主党议员Lars Gustafsson曾经将国际足联提名为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其获得提名的理由如下。“足球已经并将继续在全球舞台上发挥重要作用,因为它具有一种在不同群体之间建立互信的能力。由于其非政治的目的,足球已被证明非常易于促进和平与相互理解。因此,是时候通告、奖励、鼓励足球运动了,它的经营者和观众也都享有应有的荣誉了,那就是诺贝尔和平奖。”[23]尽管国际足联最终未能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但是,Gustafsson的提名却将足球中的诸多暴力因素得以最大限度的遮蔽,足球自身的以暴制暴的特性逐渐为人认可。“尽管媒体对Gustafsson的提案有所怀疑,但认为国际体育有助于和平关系的想法并非一种新奇的建议,授予足球诺贝尔和平奖的想法同样也不新鲜。足球世界杯的创始人,法国人儒勒斯·雷米特(Jules Rimet)在1956年获诺贝尔和平奖提名,他坚信‘足球可以强化一种永久和真正的和平理念’。”[23]由此可见,足球的止战功能确实存在,且已得到人们的认可。

Peter Hough还强调了足球的止战效应。“人们记得,法西斯意大利成功举办1934年的世界杯以及1936年的‘希特勒奥运会’都玷污了国际体育协会在许多人的眼中的和平形象,与此同时,在苏伊士运河危机和匈牙利起义的那一年,这个奖项没有颁给任何人,雷米特并没有赢得诺贝尔和平奖。”[23]熟知人类演进历史的人士都知道,人类历史上不乏有必然性事件,同时也有大量的偶发性事件,然而,历史归根结底还是由无以计数的遗憾事件构建出来的。

雷米特最终未能获奖,并不能说明足球的止战性功能在降低,恰相反,足球依然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中名声最为显赫的止战性文化符码。尽管如此,人们也不应该将足球的止战功能无限扩大,进而超越了现代竞技体育本体的能量辐射极限。Peter Hough对此作过高度概括。“有关足球与和平之间的关系一直存在两种极端对立的意见。国际体育的和平潜能一直被体育机构所接受,并逐渐得到国际政治组织的认可,但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受到媒体在学术层面上的尖锐驳斥。”[23]人类自身亦为自然进化的派生之物,拥有极为丰富的与自然妥协的序列性基因。足球与战争的隐喻包含了极为丰富的内容。其中值得一说的是其中的人本主义理想。现代足球是一种以俱乐部体系发育出来的生产与消费一体化的有机链环,其所生产的产品是奇观,其所争夺的人才则是貌似层出不穷的足以制造奇观的球员,由此可以认知,足球运动员更像是一种生产人间奇观的大师,而非那种教育人们健康向上的道德化育师。Richard Elliott在讲述英超崛起的故事时专门提及其人才争夺战。

随着联盟经济实力的增强,联盟的俱乐部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财务力量,招募了世界上技能最高的外国足球劳力——最著名的是球员,还有经理、教练、医疗及体育科研人员,而且,从2000年起初开始,还吸引了很多足球投资者。此外,随着联盟及其俱乐部的受欢迎程度增强,联盟超过了竞争对手,他们有了获得更多的曝光率和更多的经济回报的愿望,类似的举措吸引了其他俱乐部的外国球员。也许并非有意的,但现在的情况更为明显,英超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实力,它们已经在全球经济的范围内处于职业足球的中心地位,加上俱乐部的招聘政策及其金融能力,这便意味着英超的俱乐部正在赢得这场全球人才战争。[24]

从审美的角度看,优秀球员往往是一种生产奇观的人,正因如此,足球领域中的人才争夺战已然跃出球场攻击性动能的范畴,从而具备了更为广博的意义指向。当然,足球比赛对抗强度很高,很多批评者宁愿将其解读为一种“兽性”行为。“足球是团体对团体的征服,这是‘兽性’乐意的事。足球场上两个队的攻守对决,同战争的场面极为相似。人类历史本身就是一部战争史,战争也是人类文学艺术最主要的表达主题,打斗还是今天最受人们欢迎的网络游戏之一。”[25]与西方学者不同,东亚文化实体中的各类人士长期生活在中庸化的语境中,其对待赛事之类的事物很难保持平常心,反倒经常将平常的赛事看成是一种极限行为,其在书写类似的情景时也偏爱使用极限性词汇。“只要是打架就不乏参与者,更不用为没有看客犯愁。但‘神性’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所以人打仗先得找个理由,比如维护和平、讨回公道等,主要是为了对‘神性’有个交代。现代足球的诞生使人类有了一种表达征服欲望的新形式,或者说足球是‘绿色战争’,是在严格的规则保护下进行的征服与反征服的游戏,双方对抗激烈,场面非常刺激,对人又没有致命的伤害,这就为‘神性’与‘兽性’共赏(雅俗共赏)创造了条件。足球彰显合作的力量与创造精神,这是‘神性’喜欢的事。”[25]这里所言之“兽性”,其实也指出了足球的生物学意义,间接解读了足球与动物世界的内在关系,同时也暗示了人类仍旧为一个遵循偶然律的进化性物种。

作为人类的攻击性原型文化,狩猎的社会笼罩力仍旧无法低估。换句话说,回归到狩猎的语境可以更好地解读作者和足球的多维度意义。狩猎行为尽管经常为人理解为一种宣威性狩猎,但是,这种宣威只存在仪式化的意义,尚缺真实的现实功能,在身体性、仪式性以及具象性层面上看,狩猎和足球的关系更为紧密。而将狩猎看作人类行为的极限隐喻则可以更好地理解足球的自然意义。莫里斯多次首肯了狩猎对人类进化的积极意义。“所幸的是,长期狩猎生活的见习培养了人的聪明才智和互助系统。诚然,猎人的本性还是喜欢互相竞争、自作主张的,就像他们的猴类祖先一样,但日益增长的合作冲动强制性地削弱了他们的竞争性。由于与食肉兽世界里地位牢固、锋牙利爪的专业杀手比如大型的猫科动物激烈竞争,成功的唯一希望就是合作。”[26]正因如此,人类进化出了有利于生存的诸多能力。莫里斯看到人类的优势,同时也对其劣势感到惋惜。“作为动物,我们只有一套在长期的狩猎生活里进化出来的生物学特征。答案必定隐藏在这一套生物学特征里——我们能够利用和操弄这些特征,又不至于像表面上看那样严重地扭曲这些特征。我们必须要更加仔细地审视这些特征。”[26]人类进化的过程完全基于环境的变化,这便为后来的审美意识的生发奠定了基础。人类行为的审美性的直接源头便是狩猎及其附属的机制,足球则是其中的代表。

足球是一种让人观看的文化形态,其场域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假如从美学缔造程序的角度看,足球的美感肌理源于其所制造的奇观。这里需要对足球奇观作更深入的解读。足球的奇观其实是一种带有明确攻击性的奇特动作组合形态,足球中的奇观现象使其具备了超艺术的特殊价值,这种超艺术的主体元素便是攻击性本身,由此可知,非善性的攻击性其实可以衍生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神奇的美学镜像。David M.Pritchard看到了包括橄榄球在内的竞技体育比赛的消解性意义。“美国篮球和美式足球教练认为,体育运动是一种减少攻击性的安全方式,可以加强社会建设性价值观,从而降低战争的可能性,而体育记者则坚持认为,仅仅观看体育运动就可以消除攻击性。”[4]其实,如同任何一个物种一样,人类也为自私的基因所左右,人人争抢球体,必然导致大量非常规动作的出现,这便是足球奇观出现的现实肌理。

无以否认,较诸战争与狩猎,足球的精神性价值要更大,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足球有更多的普惠性元素。Martin Hurcombe和Philip Dine显然看到了体育中的仪式性与战争的仪式性的关联度。“也许正是由于体育运动看似矛盾的本质,奥运会通过仪式化的竞争提供了一个战争的模拟物,它才能同时成为国际和国家理解的庆典,当然也包括冷战中意识形态上的竞争。直到今天,在世界范围内,许多运动语言与仪式及其相关的文化实践继续受到战争的对抗结构的影响,同时也被宣传为一种促进相互理解和容忍的规范性境遇。”[13]足球的仪式性内容极为丰富。Daniel Ziesche吸收了Bauman和Gebauer的观点后认为,足球对现代社会的贡献在于缔造出一种新的时空结构。“足球还为近代社会的个人提供了其他的东西:结构。而在‘流动的、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中’,足球比赛的规则没有闭环,即使在时间层面上,足球的结构也为那些追随它的人安排了一周的时间。足球的准宗教特征已经被反复指出:体育场类似于大教堂或教堂;比赛的仪式与神圣的礼拜仪式有显著的相似之处;露台上的圣歌是足球民谣的精神之歌。”[27]由此可知,人类所构建的信仰世界对世俗世界有高度牵引作用,足球成为二战后凌驾于奥运会之上的一种单项运动,恰在于其所具备的极端纯色的逐猎性、仪式性与信仰性。

足球是一种竞技活动,同时也是一种近乎无限制的身体竞争行为,而从狩猎学与战争学的角度看,足球的竞技性竞争更富有游戏性、娱乐性、杂技性、奇迹性元素。仍需回到战争、狩猎与足球的三角地带,借以说明人类攻击的质量、效益与审美规制。如果仅从竞争学的角度考量,占据量级高位的是狩猎,其次为战争,再次则是足球。然而,狩猎争端也会衍生出战争,而现代社会却将从狩猎到战争的竞争文明演化为两种能量通道。先说商战。商战追求的是利益的最大化。再说如足球这样的高强度竞技体育。此类竞技体育偏重于追求荣誉的无限性,而利益与谋略的融合则更容易将远古狩猎文明与战争现象结合在一起,进而构建出一种新型文化。从进化论的角度看,人类还在进化,且以一种极富戏剧性的方式步入了信息时代。人们还在为了既有的利益而竞争,不同之处在于竞争的对象、手段以及强度都有所不同。

只能在狩猎行为笼罩所有人类进化路向的基础上谈论足球和战争的关系。很多人认为战争是社会竞争行为的延伸形态,并以此为前提认为足球同样是社会竞争行为的延伸。David M. Pritchard认为:“战争是当时雅典流行文化中一个突出的和备受尊敬的主题,因此,它与体育的意识形态的亲和力将对体育和运动员的总体地位产生积极的影响。”[4]然而,体育绝非战争,足球亦非一种绝对的狩猎形态。足球与战争的相似点可从3方面解读。其一,足球与战争都有竞争性,且具有胜负的极端性结果。其二,触动战争引信的动力有很多种,其中不乏偏见、信息误导、绝对的贪欲、极端性利益纠葛以及人类中不同种群原始进取心,足球的世界里也存在诅咒、谣言、挑衅、羞辱类的元素,同样散发出人的史前欲望。其三,足球与战争都是一种事关荷尔蒙分泌强度的事情,两者都要求人的应激反应的强度能够顺畅地达到极致。然而,足球和战争差异很大,具体体现在3方面。其一,战争旨在绝对压制对手,而足球仅仅存在象征性压制对手的可能。其二,足球是虚拟对抗,而战争是真实抗争。其三,足球是一种场域性仪式,战争则是一种终极性仪式。当然,足球与战争还存在另外一种粘合度。两者在文化学、社会学和仪式学的高度出现了重叠现象,而能溶解两者的则是人类社会中的狩猎行为,人类的狩猎行为所扩散出来的文化能量也极为复杂,充满了融化人类自身攻击性欲求的特殊能量。

生活于现代社会的人大多已告别了狩猎生活,然而,长达百万年的狩猎记忆已然存在。人是一种记忆性很强的物种。进入工业化与后工业化时代以后,人类逐渐适应工业化时代的生活,但是,人们对于狩猎的记忆还很清晰,这种记忆来自大脑的深层,这也便是足球运动仍旧成为世界性显赫文化的缘由。正因如此,足球拥有数量最多的球迷,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世界上已经不存在除却足球之外的颇具吸引力的体育项目了,足球也由此成为很多现代人的精神归宿点。客观而言,信息时代到来后,人们不再将土地、贵重金属、货币、票证、债券当作绝对性财富,转而追求个人的信誉、思想与创造力,这便在客观上降低了战争发生的几率。随着极端性战争的暂时退位,当今世界出现生态毁灭性的战争的几率越来越小,如足球这样的强力性竞技体育也因此而找到了其足以安身立命的寓所。整体来说,较诸战争与狩猎,足球中蕴含的信誉、思想与创造力的元素更为丰沛,这也是足球成当今世界重要文化载体的缘由。

4 结 语

狩猎、战争、足球皆为人性的反映,属于人性中的富有攻击性的行为形态。往深里讲,战争是人在失去了安全感之后的精神与物质、意志与决心之类能量总和的突围、延展与爆裂形态,其所折射的人性的真实性的价值要远高于其他文化种类。高尔基将文学说成是人学,其中的含义很多,但是至少说明,人类自身的自恋性还在发挥作用,自恋并非一种负面心理,恰相反,自恋有一种高度妥协的含义,它也揭示了自然进化过程中适者生存的原理。从宏观学术演进历史的角度看,足球已然触及跨学科研究的纵深地带。纵览一下人类学术的分类倾向便可获知,伦理学、道德学、社会学、历史学、哲学之类都属于人学,而包括足球学在内的体育学则有其特殊性。大体而言,体育学归属于人体学、遗传学、生理学的内容更多,或以之为原点。从各方面的情况看,体育学很难完全属于人文学科。从人类原始主义机能缘起的角度看,体育学的生物学意义更为丰沛。为自私的基因所裹挟,人类的行为有很多出于索取之动机,战争、狩猎、足球都以索取为开端,但是人类亦有超越自私的补救式思想。人们最终在上述三种行为中获得一种自我化的宽恕能量,由此可知,人类社会中一直存在一种自救的机制,而足球则已然成为人类拯救自我的高端化的文化品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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