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炤宇 胡雅坪
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1954— )是 美国印第安文艺复兴第二次大潮的代表人物。 她的第十五部长篇小说《拉罗斯》(La Rose) 于 2016 年 5 月出版。美国评论界将其与《鸽 灾》和《圆屋》并称为“公正三部曲”。《拉 罗斯》一经出版便受到高度关注,被各大媒体 称为厄德里克最精彩的小说之一。
后殖民主义为文学作品解读设置了一种文 学批评的语境,促进了独特的文学文化空间的 形成。厄德里克的父亲是德裔美国人,母亲是 奥吉布瓦部落人,外祖父曾任部落酋长,因此 厄德里克是一位有着双重文化身份和多元文化 理想的伟大美国诗人和作家。《拉罗斯》小说 以印第安部族家族之间的世代冲突和恩怨为主 题,侧面反映了印第安部族内部生活的改善和 族裔青少年的成长。尽管小说把奥吉布瓦部落 文化與美国白人文化的冲突展现得淋漓尽致, 印第安文化力量依旧得以保存,齐佩瓦印第安 人朗德罗和白人邻居彼得两个家庭间的紧张关 系由于第五代拉罗斯的到来逐渐变得缓和,最 终构建了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共同体”,这也 是厄德里克想要传达的新族裔观。
本文以后殖民主义为视角,旨在研究小说 中被边缘化的印第安种族的“他者”,分析印第安种族通过与白人文化的沟通与交流实现其 文化身份的重构,以及厄德里克多元文化主义 价值观影响下的“印、白二元文化的和合共生” 的文化殖民色彩。
一、边缘化的“他者”
赛义德认为, “他者”即被殖民的一方。 其概念也具有明显的双重性功能——既用以确 认身份,又能标志差异。“中心”与“他者” 既相互区别,又内在相互关联,同时包含着殖 民文化的价值和意义。在殖民文学批评话语中, 后殖民主义文学批评者关注作品中的“他者” 形象,是关注这种形象被塑造的方式,即作家 的书写策略。这些作家都拥有“他者”的身份 背景和文化立场(如厄德里克)。总之, “他 者”是西方通过将非西方世界建构成的身份定 义,与“自我”相对立。
关注由西方正义系统的缺陷而导致印第安 文化被边缘化是厄德里克写《拉罗斯》小说的 动机之一。北美白人在对印第安种族数百年的 殖民中不仅掠夺了印第安种族的物质资源,还 对其种族的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进行压制和边 缘化。正如厄德里克所说: “许多本土印第安文化被毁坏得如此彻底……印第安传统的正义 系统随着印第安民族土地的丧失、大量条约的 签订、大规模的迁移以及一系列联邦立法和西 方正义系统的压制与替代而逐渐被毁坏。”
小说中印第安种族作为“他者”被边缘 化,还体现在美国政府的同化政策 —— 强制 印第安儿童进入寄宿制学校的制度。19 世纪 70 年代末,美国白人政府大规模新建专为印 第安儿童设立的寄宿学校,校园里教学设施简 陋、物资短缺、卫生状况堪忧。印第安儿童被 迫离开父母在恶劣的环境中接受严苛甚至近乎 军事化的管理。《拉罗斯》中好几代印第安人 都曾有过如此不堪的经历。首先,寄宿学校会 没收一切与印第安文化相关的东西,力求最大 限度地消除印第安传统价值观和宗教信仰对印 第安儿童的影响。其次,寄宿学校禁止印第安 儿童说自己的本族语言,所有的学科都用英语 教授。而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一个民族若失去 了自己的语言也就失去了文化传承的纽带。最 后,寄宿学校还是白人殖民者传播致命疾病的 集中营。疾病的蔓延和感染甚至比寄宿学校对 孩子精神上的统治还要残酷。白喉、猩红热、 麻疹流感、肺结核和其他未知怪病吞噬着孩子 们的生命。作品里第一代至第四代拉罗斯都感 染过肺结核。前三代拉罗斯也都死于肺结核。 肺结核也因此成为寄宿学校在殖民和同化印第 安种族过程中对其摧残的象征,也是湮灭印第 安族群和其文化的生化武器。
印第安种族作为“他者”被边缘化还体现 在他们的遗骸被白人统治者亵渎。作品中名为 “花儿”的第一代拉罗斯生前曾与肺结核斗争 很久,但最终她的遗体难逃厄运,成了一件展 览品,供好奇的白人参观者观赏。白人埃姆斯 博士在外出做肺结核病的巡回演讲过程中趁机 将“花儿”的遗体作为讲解教具。因为埃姆斯 博士认为“花儿”的骨骼是印第安种族人群骨 骼的代表,这个种族群体对肺结核极其敏感。
二、印第安文化身份的重构
霍米·巴巴的后殖民主义理论从边缘文化 立场出发,揭示了被压制的、非主流的“弱势 文化”完全可以对占主导地位的殖民文化进行 冲突、瓦解和重构。在文化身份重构过程中, 霍米·巴巴认为第二世界和第三世界知识分子 处在一种难以摆脱的两难境地:对于白人文化 的模拟和积极靠拢,对于自己的同胞有一种难 以抑制的文化优越感,但是自身的殖民地文化 身份又与白人主流价值格格不入。
美国是一个种族多元化的国家。关注殖民 文化的动态发展和种族文化多样性是厄德里克 写小说《拉罗斯》的又一动机。小说中第五代 拉罗斯并非在印第安种族部落的封闭环境中长 大,而是在印第安、白人两个既冲突又互动的 文化群体中成长。《拉罗斯》开篇讲述第五代 拉罗斯的父亲兰德洛·艾伦在捕猎时不小心误 杀了白人邻居彼得家的儿子达斯蒂的故事,这 也为拉罗斯在异质文化家庭中的成长拉开了序 幕。兰德洛·艾伦在征得夫人同意后,把他们 最年幼的儿子拉罗斯过继给白人彼得家抚养, 以抚慰白人彼得家的丧子之痛和弥补自己捕猎 时的过失。这个做法也符合古老的印第安传统。
拉罗斯在小说中的成长过程以及他与白人 彼得一家以及原生家庭间的良性互动,是厄德 里克想要表达的一种新族裔观。首先,这种新 族裔观体现在拉罗斯对留宿白人家庭的态度和 对白人文化圈情感上的转变——从一开始的反 感到之后的逐渐接纳和融入。当拉罗斯生母艾 默琳因太想念儿子而无法忍受与儿子拉罗斯分 居时,她试图提出终止此前“拉罗斯由白人彼 得家庭抚养”的协议,但此时拉罗斯的第一反 应不是兴高采烈,不是如释重负,相反他站在 白人彼得家的角度体会到了诺拉母亲失去爱子 的悲痛之情。拉罗斯的白人姐姐玛吉性格怪异,母女之间的关系也出现矛盾。拉罗斯因此深知 此时自己若断然离开彼得家,他的白人养父养 母和姐姐玛吉也将失去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在 无尽的绝望和悲伤中,等待这个白人家庭的必 然是更大的痛苦,这也将有悖于印第安种族诚 实守信的传统理念和道德准则。拉罗斯的态度 和情感上的转变显现了二元文化互动的环境对 他成长的积极影响。这些变化使他拒绝了生母 艾默琳想要终止他寄宿白人彼得家的协议,因 为此时的他无法孤立于任何一种文化。这种责 任感也促使拉罗斯成功维系了白人和印第安种 族两个家庭的互动关系,暗示着两个种族开始 显现出相互交流、相互包容的可能性。
其次,厄德里克的新族裔观体现在小说 中印第安社区的变迁。当代印第安保留地学校 由原先那个压迫、摧残印第安学生的集中营逐 渐变成了一个即将承载两个族群少年梦想的健 康成长发展场所:一方面,学校建有大型运动 馆,为学生创造了较好的学习和运动环境;另 一方面,校区里的学生种族结构发生了变化, 这里的学生既有白人学生也有印第安学生。玛 吉就是转学到保留地学校的白人学生之一。
最后,印第安文化身份的重构还体现在印 第安社区在整体上的积极改善。厄德里克追溯 了印第安社区生活环境的改进,如印第安养老 院的建设。同时,印第安社区的完善还体现在 社区居民较为良好的精神面貌。总之,小说中 对印第安社区积极笔触是小说《拉罗斯》表达 厄德里克新族裔观的又一体现,它暗示着印第 安文化绝非任由殖民统治文化随意摆布,或屈 从于殖民文化,相反,印第安文化能从容主动 地尝试与异质文化平等地沟通和交流。
三、二元文化的和合共生
一种博大精深、有着几千年的发展演进的 文化必定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气度去包容和接纳异质文化。面对共同抚育自己的美国白人文化和印第安种族文化, 厄德里克在《拉罗斯》中塑造的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物在和合中互相借鉴。后殖民主义研究侧重探讨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对当今世界的影响,这有助于推动当今世界的民主与平等以及多元文化共存。一方面,在小说中两种文化的交融体现在拉罗斯对诺拉心灵的拯救。诺拉因丧子而悲痛欲绝,拉罗斯为了安抚养母的丧子之痛,任凭诺拉一遍一遍地给他读《野兽家园》,因为他知道《野兽家园》是诺拉儿子达斯蒂生前最爱的书,读这本书能让诺拉糟糕的心情恢复平静,拉罗斯绝不会表现出丝毫厌烦和不满。一次,诺拉无意间看到拉罗斯独自在房间里与她死去的儿子达斯蒂进行一场虚拟游戏。在印第安人的信仰中,人與自然不可分割,人死后的灵魂不会因为肉体的死亡而消亡,而会返回自然,默默关注自己的家人。五岁的拉罗斯自然无法领悟这番深刻的哲学思想,但印第安文化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让他觉得他的白人小伙伴达斯蒂依然生活在他身边。那一刻,拉罗斯的天真无邪和印第安种族的文化信仰使诺拉解开了萦绕已久的心结:既然生与死的世界是相通的,既然拉罗斯能和另一个世界的达斯蒂一起玩耍,那么达斯蒂的灵魂就一定伴随着她和家人。渐渐地,诺拉发现,和拉罗斯独处时,死去的达斯蒂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作为两种文化间的纽带,拉罗斯逐渐融化了她因丧子而冰冷和绝望的心。诺拉因此开始振作起来,慢慢走出了达斯蒂死亡的阴影。由此可见,拉罗斯不但积极融入白人文化,还主动用印第安传统文化的精髓影响白人文化。另一方面,白人文化在接纳异质文化上也扮演着重要角色,正如小说里白人彼得也改变了对印第安传统文化的看法。彼得起初因无法忍受丧子之痛,一直忙着为千禧年的“末日”做筹备,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暂时麻痹自己,让自己暂时忘记他那位被印第安人 误杀的亲生儿子达斯蒂。除了等待“末日”这 一疗伤方式,彼得每天下班后都要花一小时劈 柴,让自己内心平静。后来,当兰德洛夫妇按 照印第安古老传统决定将第五代拉罗斯过继给 彼得家、试图抚慰彼得一家丧子之痛时,彼得 多次拒绝兰德洛夫妇的善意。然而最终,白人 彼得一家还是敞开家门,接纳了有着异质文化 背景和思想价值观的第五代拉罗斯。小说中还 提到当彼得的女儿玛吉请求去保留地学校与拉 罗斯一块儿上学时,起初彼得并不乐意,对女 儿玛吉的提议较为排斥,但最终,彼得同意女 儿玛吉去印第安学校与印第安学生一起成长和 受教育。总之,白人家族的代表彼得对异质文 化态度和情感上的转变(从丧子之痛到抗拒拉 罗斯,再到接纳拉罗斯,并最终坚持“两家应 该一起照顾他”)使第五代拉罗斯成为“白人 中的拉罗斯”。由此可见,异质文化在常态生 活中的矛盾和爱的沟通是《拉罗斯》小说中展 现的“文化和合,天下一家”的思想内核。
四、结语
异质文化求同存异和交流融合是历史发展 的大势所趋,厄德里克的《拉罗斯》通过讲述 印第安种族作为“他者”被边缘化和奥吉布瓦人朗德罗一家运用印第安传统弥补过失的故事, 在不同身份和文化混杂性中架起了一座沟通桥 梁,它提供了另一种时间性,使人们有可能对 身份、主体性、历史、文化等进行重新书写。 从后殖民主义视角研究这部小说的意义,其揭 示和批判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对非西方国家和 民族的影响,以及揭露现代全球化中的权力不 平等与文化霸权。同时,这一研究领域也探讨 了被殖民的印第安人如何争取自身权利和尊严, 以及如何通过白人文化重构他们的文化认同。 这一领域的研究有利于读者理解全球化、文化 认同、权力关系和国际关系,有助于探讨在当 今世界推动民主、平等和多元文化共存,促进 异质文化的交流和融合,帮助不同种族跨越文 化的边界,实现文化融合与共享。
基金项目:2023 年度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 经济人文学院校级科研项目“浅议路易丝·厄 德里克正义三部曲中创伤疗愈的新路径”,项 目编号: A3107.23.2101.2358。
[ 作者简介 ] 杨炤宇,女,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 经济人文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语语 言文学。胡雅坪,女,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经 济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 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