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美学对《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的影响

2023-02-28 22:33邓勇张为民
美与时代·上 2023年12期

邓勇 张为民

摘  要:日本学者黑川雅之所著《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是对日本审美意识的凝练传达。在中国乡村振兴的战略背景下,日本审美意识蕴涵的空间营造美学对于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有着多重有益借鉴与启示。文章从黑川雅之《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谈起,首先分析了日本八个审美意识的美学指向,接着探究了日本审美意识与中国传统美学的文化契合,最后阐释了日本审美意识对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的启示,总结提炼了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的四种路径。

关键词: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空间营造美学;中国传统美学

《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作为日本学者黑川雅之自我解剖民族审美的一部著作,从作者个体研究与生活经验出发深刻体悟了日本的审美意识,试图突破长期以来西方世界观的禁锢,实现自我审美意识的现代觉醒。黑川雅之是世界大师级建筑与工业设计师,被誉为日本建筑与工业设计教父,他不仅是有哲思的建筑家,也是有实践的思想家。黑川雅之的设计作品、设计思想及文学著作是对东西方审美理念的融合表现。作为日本建筑和工业设计界的代表性人物,黑川雅之的创作横跨建筑、景观、室内、家具及产品设计领域,是日本少见的跨界设计大师与研究型学者。正是由于黑川雅之在建筑与室内空间的长期创作与研究,所以《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一书中常常显露出富有日本审美意识的空间营造美学。

《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的生成与黑川雅之的求学经历与研究反思有极大关联,黑川雅之大学期间掌握的主要理论知识均来源于西方建筑学,对西方建筑有极深的理解,但黑川雅之却在偶然凝神观看故乡民居及茶室的过程中发觉了“在日本传统空间中潜藏的现代感竟是如此的美妙”[1]vi,在日本正逐渐沦为西方美学奴隶的态势下,黑川雅之开启了自我解剖之旅,于是创造了《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一书,以其作者论述的“微”之意识来看,作者也从个体的解剖不断升级到了整个民族的解剖。黑川雅之不仅重新体悟了日本人的审美取向,也在过程中揭示了审美意识中的空间营造美学,这种空间营造美学与中国传统美学有着多重文化契合,也与乡村崇尚自然秩序的精神有所暗合,是天人观、意境说等美学的日本译解。以他国之美学为观照,寻找有益经验为我所用,启发我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地方营造,此亦助力乡村振兴。

一、自然秩序:日本八个审美意识之美学指向

在《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中,黑川雅之主要按照他所提炼的八个审美意识进行著作的结构安排,分别是微、并、气、间、秘、素、假、破。但这八个审美意识却没有层级之分、先后之分。这八个审美意识相互影响、相互贯通、相互补充,共同呈现日本人的审美取向,从而以點代面地显现日本民族的审美意识,正如黑川雅之所言:“这八个审美意识是不分主次的,属于既并列又互补的关系”。八个审美意识从不同维度表现了日本的审美取向,从其中蕴含的空间营造美学来看,“微”主要表现的是“细节中体现整体”的审美意识,以室内空间来显现整个环境,乃至整个宇宙;“并”主要表现的是“细微事物的并列、聚合”[1]22,使空间各局部聚合而产生和谐的空间关系;“气”主要表现的是“人或物与宇宙之间的一体感”[1]47,空间之气也即场所精神与氛围的显现;“间”主要表现的是气与气所构成的空间;“秘”主要表现的是由隐秘来激发想象,空间因为隐秘而丰富;“素”主要表现的是“保持最朴实的本色之美”[1]90,使空间更显自然与原真;“假”主要表现的是“不去抗拒、顺势而为的美”[1]110,表达了空间与自然的秩序感;“破”主要表现的是在秩序中寻找意外美,空间需要营造偶然美。从八个审美意识的空间营造美学可见,日本审美意识将空间作为自然及宇宙的一个局部,并顺从自然,遵循秩序,表达自然美,营造自然美,这八个审美意识共同指向了“自然秩序”这种空间营造美学。“自然秩序”不但是日本审美意识在空间营造上的具体表达,也是与中国传统美学相契合的重要表现,更能从“自然秩序”的内涵中得到对于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的现实启示。

二、文化契合:日本审美意识与中国传统美学之合

《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以八个词从不同维度凝练呈现了日本的文化思想和审美观念,也传达了日本的美学理念及空间营造美学,与中国传统美学有着多重文化契合。渊源在于中国传统美学从古至今的博大精深与影响深远,使邻国日本吸收中国传统美学而逐渐本土化。因此,从日本审美意识所显现的空间营造美学中仍然可见中国传统美学的精神,如“微”中的“以小见大”美学,“间”与“秘”中的“留白”与“境界”美学等,而这也正是文化相契合的重要因子,更是日本审美意识能为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提供有益借鉴的底层逻辑,本质上是一种中国传统美学的自我探寻与回归,以及对他国转译经验的反思。

(一)“小大”之合

在日本审美意识中“微”是一个重要的审美概念,“微”中包括了时间、空间及人的一切,换言之“微”中凝聚着广大,于是黑川雅之指出“‘现在中有时间的一切,‘这里有空间的一切,‘个体内有人的一切”[1]3,他将历史的流动、空间的宏大及人类聚焦于个体的当下,在当下的“微观”中可以洞见时间、触见空间、体悟个体。日本审美意识的“微”重点是在“细节中体现整体”,这与密斯凡德罗的“少即是多”有可通之处。更有文化契合的是中国传统的“以小见大”美学。“以小见大”是中国古代从艺术思想到艺术实践的重要体悟,不论是文人士大夫、画家、书家、工匠等均在践行这种美学,从文人画空间中描绘世界,从信札空间书写世界,从假山假水中营造世界。中国传统美学的“以小见大”,与日本审美意识的“微”达到一种“小大”之合。中国古代艺术家亦主张从个体出发感悟世界,从细处着手描绘“大世界”,进而体现对世界的理解,所以不管是传统建筑、园林、空间、书画等均在细节中体现整体。

(二)“意境”之合

“间”传达着空间中气与气的留白气质。“秘”传达着空间中营造的“雾里看花”,它们均在叙事着未名未明的诗意和空间,那些隐秘和遮蔽的,需要观看者或游览者的想象进行填补,从而丰盈空间。日本审美意识中的“间”与“秘”与中国传统美学的“意境”及“留白”有文化上契合,二者均在述说着“意境”二字,而“意境”美学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拈出来看,“意境”仿佛阐释了中国传统艺术中一种作品的性灵以及艺术审美标准。在诗书画以及园林营造的空间中,“意境”是画面的重要美学表达,而通常这些艺术作品带来的观者感受是无限想象与美感充盈,它们均借用隐秘、留白、虚实相生等手法来营造无限的空间想象,这与日本审美意识的“间”与“秘”有所“意境”之合。

(三)“天人”之合

日本审美意识中的“并”“素”“假”内含着宇宙运行、自然生长、秩序顺从的自然逻辑,这是日本审美意识的重要内容,这三者揭示了日本建筑空间和审美价值取向的生成,其根本观念在于生活序列中对自然和秩序的迷恋,以至于寻觅自然感、秩序感,营造室内空间中与自然秩序的关联性,以此达到个体与天地的统一。“并”“素”“假”是自然秩序审美精神的凝练表露,共同指向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也即共通于中国传统美学中“天人合一”观念,如《庄子·齐物论·内篇》所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2],这个古典美学观念将中国古代的艺术审美提升到宇宙观念,并将人类的生活方式与自然紧密相连,传达了和谐共生的绿色生态设计理念。对自然材料、自然色彩、自然规律、自然生长等的尊重,是“天人合一”美学的内在要求,它与日本的“并”“素”“假”审美意识有所文化契合,以“天人”之合共同揭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

(四)“立破”之合

“破”,简言之是创造意外美、偶然美,创造的基础是秩序,是从遵循传统形式到突破,实现艺术创新。正如《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中所指出的世阿弥能乐论中的“序破急”以及日本茶圣千利休的“守破离”理念[1]133,二者作为日本审美意识的艺术观念,准确阐述了“破”的基本内容,也即基于“序”(秩序、规程)和“守”(遵守、遵循)来“破”(创新),从而呈现“急”与“离”的生命超越。“破”的美学呈现与中国传统美学的“立破”美学形成了文化契合,中国传统美学的“立破”主张先立后破,“立”是遵循宇宙客观运行规律,是量的累积,是一切创造的基础行为活动。“破”是在“立”的基础上进行创新活动,以突破来巩固“立”,进而呈现“破”之美感。可见,中国的“立破”与日本的“破”所形成的文化契合均抵达一个共同的审美观念,即以“立”为本,寻求“破”之美。

三、营造启示: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              营造之路径

乡村田园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表现之地和取材取法之地,在民间艺术、民居建筑形式与空间构成等方面均意蕴着传统美学,与中国传统美学形成文化契合的日本审美意识,其蕴含的空间营造美学与中国乡村所遵循的自然秩序也形成了一定的内在契合,故而日本审美意识中的空间营造美学在当代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方面亦具有一定的有益借鉴价值和参考价值,有助于笔者思考总结当代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的路径。

(一)在地筑微,美善统一

“微”指向的是以微小体现宇宙,以细节体现整体,以细微感受触碰环境,这是日本审美意识的重要一面。在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营造中,书屋、礼堂等空间中“微”的筑造直接体现了乡村特色与地域神采。以重庆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微”之营造而言,重庆乡村多属山地环境,不同的山村又多生存着不同的少数民族,如石柱土家族、彭水苗族等,各个地域的乡村均具有不同的乡村风貌与地域特色,这些可成为“微”的重要筑造元素。这些地域特色元素融于文化空间之中,不仅体现了在地的乡村风貌,也成为文化空间气质营造的体现,更重要的是基于此空間能够体现出整个重庆乃至中国的乡村文化精神。所以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需要在地筑微,基于在地性的乡村风物在空间中注重细节的营造,注重人在空间中的细微感受,从而体现整个乡村风貌,达到美与善的统一,也即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促使公共文化空间成为乡村居民的精神凝聚地,以及乡村文化的宣播、保护、传承之地。

(二)内外联动,借景生境

空间的内与外不是独立分割的,中国古代造园有“借景”的手法,以此丰富室内空间,达到内与外的联动。这种思维模式与日本审美意识中的“并”“假”“秘”“气”等都有共通之处,以日本空间营造美学为借鉴,其对于空间营造更注重将宇宙万物纳入个体空间中,形成无限的美感和遐思,直达传统美学的“神与物游”。因此,在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营造中,要注重“内外联动,借景生境”,这种路径实质上直接指向于空间意境的营造,同时空间内与外的联动也形成了类似于文学概念中的“互文”,以此完整和谐地表达一处风景、一处空间,当然在此过程中借景是形成互文的重要手法,以外为内,以内涵外,内外和谐,情景交融,于是意境则在乡村公共文化空间中生成了。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意境含括得更高更远,田园风貌、天高地迥、远山河流等景观形成了乡村公共文化空间意境生成的重要自然元素。

(三)因循自然,取素表真

自然秩序是日本与中国相同的一种文化性格或者生命基底,不论是中国还是日本艺术家从古至今均在天地自然万物之间寻觅诗意,进行艺术作品创作。而乡村作为自然秩序最为明显突出的场所,也成为历史上众多艺术家采风、归隐的场域,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等。日本审美意识中的“间”“并”“素”“假”等都在揭示着自然而作、素真而作的空间营造美学。在以“因循自然,取素表真”的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路径中,首先要尊重自然,依据自然规律而建造空间,形成空间的自然美感;其次要取材自然,建造空间以在地材料为主,表现材料的地域特色,体现材料的时间质感,以此连通空间与村民的情感;最后要表达真意,“真”是一个重要的美学命题,虚假、雕饰等做作的表现都将摧毁乡村文化空间的质朴感和自然感,因此“真”难能可贵,同时真也是乡村公共文化空间功能与形式的最终抵达,因为空间最终要服务于村民,真实才能凝聚精神。

(四)建造有序,破造新意

日本空间营造美学一个重要命题即是“破”,这种破常以秩序和遵循为基础,从而达到美的突破。换言之,就是从传统中进行创新。这给予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的启示是,从有序的空间营造中发觉新的美的形式突破,也即“建造有序,破造新意”之营造路径。“建造有序”需要设计者打造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形式与功能的秩序感,这种秩序感是乡村社会关系、乡村文化生态的具体秩序化,在空间形成良好的有序状态,从而符合“美善统一”“文质彬彬”的美学理念;“破造新意”,需要在空间的秩序中,美的积淀中寻找乡村之美的新筑造、新体验、新视界,形成空间中“似与不似”的新美感,但这种美感又同归于乡村风物,同时破造的新意也构成了乡村居民理解乡村之美的新途径,增强乡村居民地域文化自信的新通道。那么,这种“破造新意”需要的是细节营造、意境营造、自然营造、秩序营造等的共同作用,从而在适度的空间方位进行突破,将新意抵达,新的空间美感的呈现也需要如明代计成所道“虽由人作,宛自天开”[3]75。

四、结语

从日本学者黑川雅之的《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谈起,书中将日本审美意识凝练表达为微、并、气、间、秘、素、假、破等意识,不同审美意识之间存有并列互补的关系,但共同表现为“自然秩序”的空间营造美学。以日本八个审美意识中的空间营造美学而言,其与中国传统美学具有“小大”之合、“意境”之合、“天人”之合及“立破”之合,这些文化契合之处有助于推进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优质营造。基于此,以日本空间营造美学为参考,文章提供了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营造的有益路径,分别是“在地筑微,美善统一”“内外联动,借景生境”“因循自然,取素表真”“建造有序,破造新意”等四条路径。这既是对日本审美意识中空间营造美学的参照与思考,也是对中国传统美学的回溯与承续,更是对中国乡村公共文化空间的美化与优化,以此为新征程上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贡献设计力量。

参考文献:

[1]黑川雅之.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M].王超鹰,张迎星,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

[2]郭象,注.成玄英,疏.南华真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17:43.

[3]计成.陈植,注释.园冶注释[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7: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