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凯
摘 要:滩头年画是集湘楚民间艺术之大成,其图式语言具有见证传统文化生命力的历史价值,是研究民间传统文化与民俗的宝贵图像资料。图式是基于创作主题情感与精神意图对客观世界进行的重新构造,滩头年画以独特手法描绘出个性鲜明、线条刚劲有力、色彩热辣的面貌,充满神秘浪漫、自由洒脱的精神面貌。紧跟时代发展,利用现代观念、方法对滩头年画图式进行语言学研究,是坚定文化自信、彰显其文化价值、促进其传承与发展的重要手段。
关键词:滩头年画;图式语言;多元呈现
一、“桃花源式”的滩头年画
滩头年画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四大年画”之一,作为湖南唯一传统水印木版年画,早在2006年就被列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更被誉为“中国民间美术一绝”。滩头年画因湘楚的地理环境与民风鲜受外界影响,形成了地域文化特征独特、造型浪漫神秘的图式语言面貌,并呈现出鲜明的巫楚文化特征与古拙的艺术语言。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名誉主席冯骥才曾说:“中国民间文化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如果真的走进民间,就会感觉到这个文化世界深邃莫测、变幻无穷、琳琅满目、浩无际涯。”[1]新时代利用新理念、新方法对滩头年画图式进行语言学研究,是坚定文化自信,彰显其文化价值,促进其传承与发展的重要手段。
滩头古镇始建于隋朝,位于湘西南偏僻的山地丘陵中,民风淳朴,翠竹悠悠,溪水潺潺,自古以来便是有名的产纸胜地。是国家现代“民间文化绘画之乡”,20世纪初滩头木版年画达到鼎盛,作坊108家,年产量有三千多万份。1982年滩头年画恢复生产作坊达到了12家,年销售量达到140多万张,近年来虽有各领域专家与学者的不断关注与研究,但随着时代的飞速发展与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年画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市场急剧萎缩,作坊入不敷出,部分技艺即将或已失传,亟待抢救与保护。时至今日,滩头年画的光芒不再,且难以为继,仅剩“高腊梅作坊”“忠良美作坊”等几家勉强经营。
滩头年画的没落有其必然的因素,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给优秀传统民间文化带来了新的要求。农耕时期的滩头年画在长期稳定的社会结构、文化结构和固有的审美体系下,一直保持着有迹可循的艺术样式,在中华传统民间美学中占有一席之位。经过接受者与创作者之间的不断磨合,形成了滩头年画独特的图式语境面貌,并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与独特的艺术风格。
年画是一个庞大的民间艺术体系,滩头年画一直以来都保留着鲜明的楚南地域特色,自成一派,这种“桃花源式”的民间艺术题材与内容十分丰富,涵盖了民间文化的诸多方面,是对当时湘楚地域社会状态、民间传统文化的直接表现,是探索其中地域文化内涵、民间艺术价值的重要窗口。从新的角度对滩头年画的图式语言进行归纳与深入剖析,挖掘其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并应用于新时代。年画在现代社会中的活动与传承,让传统民间文化与现代文明产生新的碰撞,促进大众了解滩头年画,接受与传承优秀的民间文化,既是对民间传统非遗文化整体保护的重要举措,更是滩头年画在现代社会中传承与发展的需要。
二、滩头年画中的图式语言
在一些关于绘画的文字中,我们经常会看到图式一词,在其他方面来说,图式被认为是人脑中已有的知识经验网络。图式这一概念是由伊曼纽尔·康德(Immanuel Kant)在1781年提出,他“强调图式并非任何经验的概念或事物形象,并不具有任何內容的实体,而是一种主体构造方式、结构、原则或结构功能”[2]。还有学者认为图式是主体内部一种动态的、可变的认知结构。人类把传递信息内容的工具称之为语言,广义上来说,语言就是一种沟通工具,例如文字、示意的符号之类。严格来说,我们所说的语言,它的最终目的就是人类用来交往、表意的工具和方式。
针对图式和语言两者的解读,滩头年画领域内的图式语言便有了明确的概念。有学者认为绘画中的图式语言是基本的一种视觉表现方式,或者一种表现程式,而图形是图式语言的基本呈现方式。一件艺术作品源于艺术家的精神与心灵,来自艺术家对生活的反映,每件艺术作品都有图式语言的存在。它不是简单的点线面和黑白灰,而更多是一种个性的符号特征,滩头年画的图式语言存在于它的地域性与具有独特符号表现特征中。
从构图与色彩两方面的艺术形式重新解读滩头年画,在视觉艺术的出发点解读滩头年画的内涵与规律。不难看出,它散发着浓郁的乡土与神秘气息,鲜有外界因素的影响,它的图式语言已表现出明显的规律,等待我们进行深度挖掘。
(一)“和谐”的构图形式
图式是基于创作主题情感与精神意图对客观世界进行的重新构造。滩头年画以独特手法描绘出个性鲜明、线条刚劲有力、色彩热辣的情感,充满着神秘浪漫、自由洒脱的精神特质。年画是年俗的艺术形式,年又是人们步入未来美好生活的起点,是理想化的情感憧憬。基于老百姓的心理,年画在构图上逐渐满足了人们的追求与感受。
从滩头年画主流题材——和气致祥的圆形构图看来,传递的是圆满、喜庆与“和谐”,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可以无限放大和缩小,蕴含了幸福感“满满”的、循环往复的推进。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圆形”与幸福、圆满有关,进而体现出中华民族以圆为美的审美特点,画面人物头形发饰及身体均近乎圆形,造就了乡土气息十足的“和气菩萨”形象,增强了视觉效果的同时,更具独特性。滩头年画创作者的智慧与思想在构图形式中体现出来,是人们与环境和谐相处、共生共长的本真,更浸润了与人为善、和平共处的传统人文哲学思想。和气致祥通过借鉴与本土化,进一步地提炼与加工,将下方人物与上方饰物布局形成“合”字的造型模样,又蕴含了“合”与“和”的绝妙玄机。
在造型上更为平面化的门神年画,整体风格古拙中带有写意与细腻,构图上多为对称与均衡的画面效果。《秦叔宝·尉迟恭门神正像》上方印有恭喜发财和万事如意,对称的构图形式展现了民间好事成双的乐观心态,更增添了年节的喜庆氛围。构图上的简洁与对称,画面的节奏关系、人物神态处理得十分自然与和谐,门神画面中的色彩、形状等元素整体不拖沓,绘画语言组合饱满不堆砌,加上古拙、质朴与夸张的表现手法,门神形象显得自然生动,透露出原始的亲和力,使人感觉舒适自在、雅俗共赏。
从古至今,“和谐”一直是人与自然环境共同发展的核心,也是人们勤劳乐观辛勤耕耘的理想世界,滩头年画中的睿智与包容,是民间传统文化精神得到延续与留存的基础,其中深刻的文化内涵也有着巨大的能量与众多可能性。
(二)“湖湘味道”的色彩观
“中国民间年画的设色是富有代表性的,其色彩艳丽浓烈、丰富鲜明,既追求红火热烈、喜形于色的对比,同时又讲究和谐统一,色彩整体效果鲜艳、热烈、轻松、明快。这种色彩特征除了视觉规律的影响,传统的文化观念和审美观念、民俗观念是影响年画色彩的主要原因。”[3]
湖南多山地和丘陵,气候潮湿,这造就了湖湘地区吃辣祛寒湿的饮食习惯。隆回县盛产“三辣”:虎爪生姜、紫皮大蒜、朝天辣椒,当地热辣的饮食习惯与乡土气息形成滩头年画“辣味儿”十足的湖湘面貌,体现了楚南之地的地域文化特色,在全国年画中独树一帜。这也符合滩头年画传统用色喜好,它色彩艳丽、对比强烈,给人以喜庆、热辣、活泼兴奋的视觉感受。
滩头年画的色彩极其丰富,色彩的面积运用也十分讲究,以暖色调为主,多用橘红、玫红色、橙色,冷色为辅的手法。如门神中以橙红为主色、武将人物中品红与黄色较多,色彩的纯度较高,装饰性手法极强,形成冷暖对比强烈,直接、欢快、热烈的视觉语言。在《五子登科》中采用了大量的橘红、黄色、品红,主要分布在人物的面部、衣物的大面积区域,以及重要的装饰部分,画面的暖色调十分饱满,强化了节庆的喜庆感。穿插少量的冷色,以紫和黑色为主,形成较为强烈的对比,装饰感极强,具有古朴的民间审美特色,不同面积色块在分割中寻求稳定,色调在冷暖对比中实现了和谐与统一。
滩头年画的色彩表达了人们的旺盛生命力,是热辣情感的自然表达,是楚文化在历史沉淀中的鲜活“化石”,运用古朴的色彩语言,搭配自由轻松的表达形式,理性的、热辣的情感张力活跃在滩头年画中。“艳而不俗,火而不燥”的色彩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内心的包容与自由。这种湖湘味道的色彩观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千百年来地域文化的积淀与传承,更集湖湘民间文化艺术与民俗之大成。
三、滩头年画图式语言中的本土化魅力
图式语言的构建在年画作品中会因材质与方式的不同产生不同的效果,不同年画之间具有的独特艺术语言也不尽相同。木版年画的刀痕与“木味”尽显粗犷与力量之美,又不乏水墨国画的柔和意境,更具有大众喜闻乐见的喜庆与祥和。滩头年画“自给自足”的独特工艺体系,“独一无二”的纸张与印制手法呈现的年画面貌,都是滩头年画图式语言的多元体现和魅力所在。
(一)独树一帜的工艺体系
滩头木版年画有着独具一格的楚南地域特色,不论是纸张的生产,还是绘画、刻版、印刷、开脸等,前后需经历20多道工序,从手工造纸到成品年画都是在滩头小镇这一个地方独立完成的,这在全国传统木版年画的制作中是极少见的。
滩头年画以当地自产土纸印刷,其中造纸和选纸都颇有讲究。滩头造纸历史悠久,始于隋朝末年,早在元代已是土纸、色纸的著名产地,素称“纸都”。滩头年画一直以来都使用当地生产的原生土纸,选用嫩竹为原料,纸质为奶黄色,韧性强。印制前还要对纸张蒸煮和刷胶矾水,蒸煮后的土纸更具有拉力且平整,“熟纸”再刷上胶矾水,纸质柔软不脆,不易褪色。添加了几道工序,更有利于年画的印制,这种土纸还有着一道特有的工序,刷上一层当地峡山口略带胶性的岩浆泥水,渗入并填满纸张的缝隙,这样的纸张变得光滑且吸色性能极佳,矿物质水性颜料印在纸上更显润泽与热辣。
印刷的版分为线版和色版两种,选用当地老梨木为板材来刻版,耐久不变形,木质结实稳定,运用“陡刀立线”的技法刻出来的线版流畅圆润、疏密有致且富有力度。年画的印痕通过刀味与木味来体现的,理性刀法组织与木版的天然纹理营造出极具张力、对比鲜明的画面效果。
年画使用的配色,多用品色颜料,用当地溶洞流出地下水汇聚的溪水來调色,再加入植物胶液和矿物成分,便于印刷时产生一定的肌理质感。在由浅入深的套印过程中,色彩层叠与交融,最终形成了“艳而不俗,厚而不浮”的色彩效果。
“开脸”是整个年画印制过程的关键,技术难度最高,人物面部通常是手绘,即“开脸”。印制好的年画用竹竿撑起晾干后,一般由技术精湛的师傅来完成开脸,在印制好的年画人物点睛、涂腮红、描嘴唇和胡须,是年画生动传神最为重要的步骤。在一幅印数成百上千的年画中,将人物面部都手绘得几乎一致是难度极高的。不得不说,滩头年画的每一个环节都包含劳动人民的智慧,是传承民间文化的重要载体。
(二)浓郁的乡土神秘气息
滩头镇位于湖南省中部,当地自古以来就流行着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是梅山文化发祥地之一,梅山文化又是荆楚文化的延伸支系,带有原始神秘的巫术色彩。滩头年画在数百年楚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吸收了南方蛮夷文化,自身风格逐渐凸显,因地域及文化的闭塞,孕育出具有神秘浪漫色彩的滩头年画。
年画是反映民间世俗生活特征的绘画,是时节性很强的产物,创作者们都是兼职的,是广大劳动人民农闲时贴补家用的一种方式。它不仅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精神寄托,同时承载着鲜明的传统民俗文化和地域艺术特色。滩头年画本质上是外来的艺术形式,最早可追溯到明代晚期,是在众多年画基础上逐渐形成的一种具有湖湘民俗文化影响的民间艺术。在地理环境较为封闭的湖南中部地区,滩头年画因闭塞的环境,最终形成了极具本土特色的艺术奇葩。
原始的巫术色彩给予年画创作者灵感,也影响了滩头年画的表达方式,从不同方面诠释出浓郁的地域文化内涵。对现实生存状态的焦虑,对虚幻未知世界的敬畏,人们用奇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塑造出滩头独有的门神形象《苗族英雄》,门神各一手持鞭锏,一手执如意或梅枝,是由秦琼和尉迟恭经“本土化”演变而成,是当地人们喜爱和崇拜的偶像。这种迎合老百姓心理需求的门神“再创造”,具有驱邪镇宅、祈福求子的双重功能,丰富了门神原有的文化内涵,满足了人们与时俱进新的诉求和观念。
总体看来,滩头年画与湘楚地域民间其他艺术有着不可割舍的渊源,特别是传承了巫文化常用道具滩头纸马造型夸张、线条粗犷的艺术特色,彰显图式语言中的本土化魅力。独特的艺术样式背后蕴含着悠悠深远的乡土气息与民族文化,滩头年画的传承不仅仅属于过去和某个地域,更属于当下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根基。
四、结语
年画是反映各时代地域世俗民风的“活化石”,滩头年画的图式语言具有见证湖湘民间传统文化生命力的历史价值,是研究民间传统文化与民俗的宝贵资料。从图式语言学对滩头年画多维度的研究与深挖,为民间年画拓展了现代视觉图式语言研究领域,使传统民间美术文化在现代美学审美体系与文化发展中得到延展,多维度地传承与弘扬了湖湘优秀民间传统文化。
参考文献:
[1]冯骥才.思想者独行[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5:161.
[2]巫汉祥.文艺符号学新论[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2:16.
[3]邓福星.中国民间美术学导论[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00:203-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