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志辉 高清晨
(东北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24)
“教育兴则国家兴,教育强则国家强。”[1]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既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和使命,也是社会主义教育的根本特征,更是着力推进建设教育强国的必然要求和价值选择。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2]2023 年5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建设教育强国“要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主动超前布局、有力应对变局、奋力开拓新局,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以教育之力厚植人民幸福之本,以教育之强夯实国家富强之基,为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有力支撑”[3]。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教育强国的重要论述始终将“人民”作为教育强国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体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制度为中国人民谋幸福的根本立场,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强国战略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使命担当。
作为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和教育家,毛泽东深切关注中国广大人民的历史命运及其在历史发展中的主体作用,在中国两千余年的教育思想史上第一次旗帜鲜明地揭示了教育的人民性,把为人民服务的教育作为人民解放事业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指明了人民教育前进的根本方向。毛泽东所处的时代国家内忧外患、民族饱受屈辱、人民备受苦难,作为革命家的毛泽东始终将教育工作纳入民族革命、阶级斗争和国家建设的整体视域加以审查。因此他的人民教育思想不仅体现为教育对象的人民性,还体现在教育目的、教育内容、教育组织的人民性,充满着“庶民的精神”、“解放的品性”和“主体的情怀”。在建设教育强国背景下,全面阐释和深入分析毛泽东人民教育思想,对于进一步明晰中国共产党的人民教育初心并践行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建设教育强国的使命具有重要意义。
中国历史上一直有“重民”“教民”的传统,其逻辑前提是统治者意识到“民”在维护其政权“长治久安”中的作用,“重民”与“教民”互为前提和保障。[4]在古代,中国统治阶层对庶民的教育主要依靠社会教化手段。尽管清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都曾致力于发展大众教育以维护统治地位,如清末新政向基层社会推广新式学堂[5],南京国民政府发展民众教育[6],但1935 年吴顾毓对山东省邹平县开展调查发现,全县3—12 岁识字人口只有23.80%,13—19 岁只有18.73%,20—25 岁只有13.03%,26—39 岁只有20.39%,40—59 岁只有18.76%,60 岁以上者只有5.09%,普通大众能读书识字的仍然只是少数。[7]
在毛泽东致力于用民众大联合①改造社会之时,种种社会现状促使他对精英化教育进行深刻反思。尤其是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后,[8]他对教育的社会政治经济制约及其本质属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要从根本上解决广大人民受教育权的问题,像陶行知、梁漱溟、晏阳初等教育家那样仅从教育对象、教育内容、教育方式等进行教育内部变革是不可行的,必须解决导致广大人民没有文化的根源。1927 年,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认为,中国历史上之所以只有地主有文化,原因在于他们剥夺农民劳动成果。1940 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进一步指出,“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而经济是基础,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表现”[9]。因此,在毛泽东看来,不仅要创建学校以扩大人民受教育机会,更要使底层人民在政治和经济层面得到解放,这是人民的根本利益所在,更是保证广大人民群众受教育权利的基础。
第一,以政治权保障人民的受教育权。受教育权是一项基本人权,它的实现依赖于政府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提供的强有力保障。早在1920 年,毛泽东就提出了教育权与政权之间的关系问题。他在给蔡和森等人的信中写道:“教育一要有钱,二要有人,三要有机关。现在世界,钱尽在资本家的手;主持教育的人尽是一些资本家或资本家的奴隶……如此,共产党人非取政权,且不能安息于其宇下,更安能握得其教育权?”[10]由此可见,毛泽东在这时已清醒地认识到教育由社会的政治制度决定,谁掌握了政权,谁就掌握了教育领导权,进而决定着受教育权,规定着教育为谁服务、怎么服务。在封建制度之下,教育以促使人民恪守尊卑、维护封建社会统治为目的;在资本主义制度之下,教育以培养“恭顺的奴才和能干的工人”②、满足资本家需求为目的。无论是封建教育还是资本主义教育,都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教育,都是剥削人民、远离人民的教育,其后果要么是广大人民群众没有文化,愚昧无知;要么是掌握的文化知识难以解决生活中的问题。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央领导集体在建立了与国民党政权根本对立的工农民主专政的新型政权后,便制定了一系列教育方针和政策,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受教育权。1931 年11 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成立宣言中明确宣布,“工农劳苦群众,不论男子和女子,在社会、经济、政治和教育上,完全享有同等的权利和义务”[11],并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中以法的形式规定“中华苏维埃政权以保证工农劳苦民众有受教育的权利为目的”[12]。这些宣言和规定充分体现了教育为工农大众服务的全新性质,与以往的贵族教育制度取向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二,以经济解放促进人民的教育解放。成长于乡土社会的毛泽东十分清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和他们的利益诉求。青年毛泽东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授课时就指出:“‘养成健全之人格,发扬共和之精神’,这是近数年来,教育部定的教育方针。这些话,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可以懂的;工人、农民是不懂的,他们只知切身的利益,即经济的解放。”[13]底层人民只有在经济条件有所改善时,才能分配部分的时间和金钱接受教育。为此,毛泽东主张地主阶级必须向农民退让一步,减租、减捐、减息;资本家必须向工人阶级有所让步,如加工钱、减时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在自然环境恶劣、经济条件薄弱、底层人民需为生存付出极大代价时,教育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毛泽东深刻意识到经济对教育的制约作用,他指出:“一切空话都是无用的,必须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就目前陕甘宁边区的条件说来,就是组织人民、领导人民、帮助人民发展生产,增加他们的物质福利,并在这个基础上一步一步地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与文化程度。”[14]他一再强调不能离开经济工作谈教育,“教育(或学习)是不能孤立地去进行的……离开经济工作而谈教育或学习,不过是多余的空话”[15]。他主张不仅在经济层面给予物质福利,就是在教育过程中也要注重提升人民的生产知识和技能,贯彻“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实施教劳结合方针后,通过半工(农)半读、勤工俭学等途径,各级各类学校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开荒、播种、缝纫、纺纱等生产活动,极大地减轻了人民的经济负担,让人民尚有经济条件满足生存,尚有时间接受教育。
在我国传统社会结构不平等关系之下,压迫现象无处不在,压迫者凭借手中的权势剥削、欺凌被压迫者。正如陈独秀所说,“真正的中国的人生,自古都是很不正当的,不是这一个压迫那一个,就是那一个压迫这一个……诸侯压迫农奴,农奴受诸侯、地主的压迫”[16]。资本主义进入中国后,代替诸侯和地主阶级而兴起的是政府和资本家,资本家成为压迫者,包括农奴在内的劳动者成为被压迫者。更严重的问题是,在压迫社会中,大多数底层民众被迫接受统治,无法产生坚决捍卫自身利益的意识觉醒,更遑论革命意志。
在毛泽东看来,通过民众大联合来改造社会,不仅要维护民众的教育利益,更要通过教育激发广大人民群众的阶级意识和革命意识,使无产阶级的“身体”拥有“头脑”,实现物质劳动和精神觉醒的统一。如何激发人民群众的意识觉醒呢?无论是古代封建教育还是近代资本主义教育,传递的教育内容都是与底层民众现实世界相脱离的,导致底层民众无法意识到自身的处境,更不了解生产生活问题的来源以及所处阶级与其他阶级之间的关系。为此,毛泽东主张农民学习看田契、佃约、关书、庚书、讣文、挽联等与农民实际生活相关并能揭示底层民众社会现状的内容,而非远离农民的政治、历史、地理等知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强调通过教育使广大人民群众反思压迫及其根源,从而投身于有组织的争取自身解放的斗争。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指出:“而他们由于长时期的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统治,不识字,无文化,所以他们迫切要求一个普遍的启蒙运动,迫切要求得到他们所急需的和容易接受的文化知识和文艺作品……(以)便于他们同心同德地去和敌人作斗争。”[17]
通过教育唤醒民众觉悟,让人民群众得以认识世界,“而无产阶级认识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改造世界,此外再无别的目的”[18]。因此,真正拥有改造现实世界的知识和能力才能实现目标。毛泽东从实践哲学出发,指出当时的教育只注重传授理论,未引导学生结合中国具体情况解决实际问题,批判了主观和客观相分裂、知识和实践相脱离的问题。例如,经济学教师不引导学生调查中国经济特点,政治学教师不传授中国革命策略,军事学教师不引导学生研究适合中国战争的战略和战术。[19]1939 年,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小学教员暑期训练班毕业典礼讲话中称赞陶行知的“知行合一”生活教育思想:“在抗战教育中,知行合一是一件大事。陶行知主张知行合一,提倡生活教育,把教的、学的、做的统一起来,这在马克思主义说来就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20]正是基于对知识和社会的理性认识,毛泽东坚持在实践中发现具体问题,强调教育工作应有明确的实践指向性。在毛泽东看来,教育内容中的“理论”应贴近广大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使其成为人民真正的知识,为改造社会的“实践”做好基础;而“实践”将进一步证实和发展真理,丰富教育内容。如此反复,不断丰富民众认识世界的知识、提升民众改造世界的能力。
为保障教育内容根植于人民所处的现实世界,毛泽东特别重视“调查”和“讨论”。他着重提出,“一切这些群众生活上的问题,都应该把它提到自己的议事日程上。应该讨论,应该决定,应该实行,应该检查”[21]。通过调查和讨论,人民的现实需求才能被作为问题提出,进而通过教育向人民传授相关的知识与技能,帮助人民解决真问题。在陕甘宁边区发展社会教育时,教育工作者就曾对教材内容展开调查,从边区收集到的270 多个姓氏中选出184 个单姓,编成四言韵文,形成旧形式、新内容的《新百家姓》。[22]具体到教学实践中,为了解人民群众的现实需求,毛泽东还要求教师与人民群众相结合。他指出,“只有代表群众才能教育群众,只有做群众的学生才能做群众的先生”[23]“而且就是当了教师之后,也还要向人民群众学习,了解自己学生的情况”[24]。
近代之前的乡村教育主要由私塾承担,在近代教育转型大潮下,清政府凭借权威向基层社会大力推广新式教育,使乡村教育由“私塾占主导地位”迈向了新式教育与私塾并存发展的新阶段。新式学校教育的主要推动力来自政府和少数文化精英,旨在维护清政府的统治地位。在推动新式学校教育的过程中,广大人民是被动接受的,甚至是极力反对的。正如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指出的:“洋学堂”,农民“是一向看不惯的”。[25]这种“反向认同”的原因不仅在于深厚的历史文化沉淀和滞后的社会意识变革,还在于新的教育内容与农民实际生产脱节,无法解决农民最迫切的生活需要,农民始终对这样的教育有距离感,难以从感情和心理上欢迎新式教育。[26]
毛泽东认为,要举办农民所需的、符合农民利益的教育只能依靠农民自己的团结,发挥农民群众的主体作用。毛泽东经常深入农村开展调查研究。大革命时期,他发现农村里地主势力一倒,农民的文化运动便开始了,农民一向痛恶学校,如今却在努力办夜学,这给毛泽东以强烈震撼。土地革命时期,他深入长岗乡、才溪乡发现,长岗乡有列宁小学四个、每村一个,夜学九个、平均每校学生约三十二人,识字班三至十人一组、识字牌每村一块;才溪乡的上才溪日学四个、夜学四个、识字班二十四组、读报团一处、识字牌六块、墙报四处;下才溪日学五个、夜学八个、识字班二十六组、识字牌五块、墙报五处、读报团一个,[27]这极大地增强了毛泽东对民众办学的信念。抗日战争时期,在资金、设备、师资缺乏的条件下,毛泽东在前期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着重强调发挥人民群众办学积极性,打破只有政府和知识分子才能办教育的思想,提倡“民办公助”。他指出:“主要的在于发动人民自己教育自己,而政府给以适当的指导与调整,给以可能的物质帮助,单靠政府用有限财力办的几个学校、报纸等等,是不足完成提高民族文化与民族觉悟之伟大任务的。”[28]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恢复和发展人民教育是重要的任务之一。然而,我国各个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极不平衡,如何快速实现教育普及是当时面临的重大挑战。毛泽东主张发挥人民群众力量,采取公办、民办相结合的方法:“允许小学民办,不限定几年,能办几年就办几年……应允许那些私塾式、改良式、不正规的小学存在。”[29]
在毛泽东提倡的“民办公助”办学原则中,“民办”是基层群众集资办学,群众共享办学成果,不求回报。“公助”是政府发动与管理,一方面表现在对学校的具体帮助上,如课本、经费等;另一方面表现在对学校教育方针的领导上。值得注意的是,“民办”不仅仅体现在经费问题上,还体现在关心群众的教育需要、促进群众的教育参与上。第一,教育目的是为了解决人民实际生活和工作中的问题,而非升学。第二,教育内容以人民群众的需要为主,而非拘囿于科学文化知识,如群众不愿意用新课本,要求教《百家姓》《杂字》,亦可同他们商量,帮助他们编写旧形式、新内容的课本。第三,修业年限依据人民生产生活的具体情况而定,上课时间(全日制或半日制,或一年上几个月课)均不强求整齐划一,尊重群众意见,按群众的生产生活需要决定。第四,教师由人民担任,即为了缓解教师短缺的问题,从群众中选出教师,实行“民教民”的方法。提供群众自办的非正规教育虽然是基于革命战争时期物质条件匮乏的客观情况展开的,但事实上,这种办学形式在当时是一个非常具有革命性的举措。因为自西方学校教育制度传入中国以来,教育教学主要由政府和专业人士负责管理,以升学为目的。“民办公助”办学原则的提出反其道而行之,其背后体现了民主教育思想,不仅将更多的教育机会给予更多的人,而且保证他们有权参与教育机构的管理和教育政策的制定,使人民群众充分行使他们在教育上的民主权利,使教育符合人民群众的利益需求。
1950 年,毛泽东在《人民教育》创刊号上题词“恢复和发展人民教育是当前重要任务之一”。[30]毛泽东的人民教育思想内涵丰富,既是大众教育,又是解放教育和民主教育。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强调“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重新思考毛泽东人民教育思想的基本立场和主要观点,对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建设教育强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实现人类解放的问题上,毛泽东十分重视人民教育的力量。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他强烈批判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学校教育脱离广大人民群众的现实世界,认为这些教育已然成为压迫人民、奴役人民的工具,极力主张以人民群众的现实世界为教育内容,揭示并澄清导致他们受压迫的权力关系,唤醒人民群众对现实的反思能力,增长人民身上的知识力和创造力。然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的稳定发展,教育已不再是人民群众自我发展、赋权和社会行动的工具,而是致力于如何提高学业成就、如何考取好大学、如何促进就业的工具,结果导致教育过于重视知识的传授,有时忽视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推进教育强国建设,要提高人民综合素质,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育人的根本在于立德。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31]马克思认为“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回归于人自身”[32],重塑人的本质和价值,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他指出:“未来教育……不仅是提高社会生产的一种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33]《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报告也指出:“教育能够是,而且必然是一种解放。”[34]当前,随着人类改造自然的力量不断增长和对经济发展的片面追求,人类大量掠夺自然资源,破坏生态环境,引发了一系列生态危机和社会危机。在物质主义的利诱下,人被塑造成了“分裂的人”,尤其是人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分裂。教育也难逃其影响,过分注重“技术理性”知识的传承功能以及工具性的价值目标,忽略了教育的人文精神化育功能。这种急功近利的教育导致人们不再关心终极意义和绝对真理,普遍丧失了批判与超越现实生活的精神境界和能力,根本无法与这个充满诱惑力的物质世界相抗衡。在物化和技术化的时代,人类更需要彰显教育之于人类解放的价值与意义,探究通达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多维可能性。
在发展人民教育的过程中,毛泽东尤为注重了解人民群众的利益需求。在保障人民群众的受教育权时,首先主张实现人民的政治解放和经济解放,通过满足人民群众的政治权益和经济利益来保障人民的受教育权;在教育内容上,立足于人民的现实世界,旨在解决人民群众面临的现实问题;在办学过程中,充分发挥人民的主体作用,加大人民群众的教育参与程度。可见,毛泽东的人民教育思想充分体现着以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旨归。毛泽东的这一观点与马克思主义的利益观一脉相承。马克思指出:“‘思想’ 一旦离开 ‘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35]毛泽东理解广大人民的生存伦理,在将人民教育思想付诸实践的过程中,注重满足广大人民的利益需求,使他们更愿意接受教育,并成为事实上的教育对象。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推进教育强国建设,要注重了解人民群众的利益需求。人民群众的利益需求不只局限在教育层面,更指向生产生活。因为一个社会的生产力水平、各种制度的合法性等首先体现和落实在民众的生活中,并通过民众的观念与行动影响学校教育。同样,人民所期望或满意的教育,并非只源于其所接受的教育现状,还源于其所处的生活状态和所持的生活期望。因此,国家应注重了解人民群众的利益需求,理性认识人民群众的教育期望,并正确处理好以下两对关系。第一,当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发展人民的教育既应满足人民当时当地的生产生活需求,又应关注到未来理想的生活状态和生活环境,符合人民的发展需求。第二,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的关系。毛泽东指出:“一切为群众的工作都要从群众的需要出发,而不是从任何良好的个人愿望出发。”[36]所谓人民,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广大的人民群众。发展人民的教育应坚持共同利益与个别利益的辩证统一,在尊重个别利益的前提下,以广大人民群众共同利益的最大化为最高标准。
在办学问题上,毛泽东提出了“依靠人民办教育”的思想。这一思想既是基于革命战争和建设年代学校、师资、设备十分匮乏的现实条件,也是基于社会迫切需要教育普及,以促进思想解放、提高文化水平、培养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所需人才而提出的。这一办学思想对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乃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中国教育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更多的人接受教育,激发了人民群众的办学热情,凸显了人民的教育主体地位,体现了“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的群众路线。然而,在1958 年的“大跃进”运动中,教育界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教育革命”,在教育实践中过于重视旨在普及的群众办学,削弱了重在提高质量的国家办学,导致教育提高受到妨碍,教学质量有所下降。[37]随着社会经济发展,我国已将义务教育全面纳入国家财政保障范围,毛泽东时代的“人民教育人民办”背后所蕴含的“重视人民群众力量”“加强人民教育参与”对于当前教育强国建设仍具有重要价值。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推进教育强国建设,要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积极发挥人民群众在教育质量提升中的作用。教育质量尤其是基础教育质量的提升,不仅需要办好学校教育,发挥学校作为教书育人的主阵地作用,还需要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的参与。因为家庭是学生的第一个课堂,学校教育质量的提升需要家庭教育配合;社会则承担着传递价值观念、提供良好育人环境的责任。这就意味着,在推进教育强国建设的过程中,应加强广大人民群众的参与。然而,在当前学校教育制度化背景下,教育管理、教育评价、教育内容均由从事教育的专业人员制定,且具有一定的标准和程序,作为非专业人员的人民群众一般较难参与。在家庭教育参与上,对于那些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较弱的家庭来说,教育参与意识较弱、参与能力较低;在社会教育参与上,广大人民尤其是一些盈利机构一般很难意识到自己承担的社会教育责任。2023 年,教育部等十三部门发布《关于健全学校家庭社会协同育人机制的意见》强调:家长要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家庭教育指导和家校互动活动,积极配合学校依法依规严格管理教育学生;社会要推进教育资源开放共享,净化育人环境。但我们还需进一步加强人民教育参与的“主动性”和“民主性”。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我们走的是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人民民主是一种全过程的民主”[38]。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质就是把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治价值原则落实到政治制度和人民群众的参与实践中,把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利实现好、维护好,使人民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39]为了充分发挥教育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中的支撑引领作用,就务必回答好“如何加强人民教育参与”这个时代之问、中国之问,在维护学校和教师专业性的基础上,确定合理的教育参与内容和有效的参与途径,坚持推进以人民为中心建设教育强国。
作为一位马克思主义者,毛泽东自觉地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充分认识到社会政治和经济对教育的制约作用。基于这一认识,毛泽东对反动统治下知识分子和教育家空唤“普及教育”进行了猛烈批评,认为无产阶级只有掌握政权进而获得教育领导权,逐步实现人民的经济解放,才能从根本上赋予广大人民群众受教育的权利,发展服务于人民的教育事业。可以说,在这一思想指导下,我国从根本制度上保障了以人民为主体的大众教育。至此,广大人民群众才开始拥有平等享受教育的权利,中国教育面貌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我国经济领域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工作重心应转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由于过度重视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教育与经济生产之间的关系以及教育自身的独立性。但在教育改革不断深入的今天,注重教育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仍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推进教育强国建设,要充分认识教育与社会之间的辩证关系,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在办好人民满意教育的路上,我国积极推进教育领域综合改革,大力发展素质教育,不断促进教育公平,坚持提高教育质量。教育领域自身的改革是办好教育的基础,但我们不能忽视社会对教育的制约作用,只有将教育置于社会大背景下,才能充分理解人民的教育需求、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当前,社会对“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的制约主要体现在社会主要矛盾、人民价值取向影响着教育的现实需求。进入新时代,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学历层次、学校类别与个人就业、社会流动、美好生活紧密相联。广大人民群众意识到,要想提高学历层次、创造美好生活,就必须在各段学校教育中取得好成绩,这样才能在激烈的教育竞争中获得优质资源。要“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应充分认识到隐藏在人民教育需求背后的社会需求,唯如此才不至于就教育论教育。因此“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除了要着眼于“上好学”,提高教育质量,还要注重社会改革,让社会各阶层、各职业的人都能分享改革红利、过上体面的生活。
总的来看,毛泽东人民教育思想立足于时代背景、根植于人民需求、服务于伟大革命和建设。正是在毛泽东人民教育思想的指导下,被压迫的广大人民群众才拥有了受教育权并愿意接受教育,逐渐形成批判意识,积极投身于解放事业之中。毛泽东的人民教育思想——对人民教育本质的认识以及实现人民教育的途径和方法,对教育平等、解放的追求依然能够激励当代的人们进行适应性创新、改革性发展。
注释:
①1919 年,五四运动风云激荡,毛泽东开始致力于社会改造问题,并在《〈湘江评论〉 创刊宣言》《民众的大联合》等文章里集中阐述了民众大联合这一根本方法。“国家坏到了极处,人类苦到了极处,社会黑暗到了极处。补救的方法,改造的方法,教育,兴业,努力,猛进,破坏,建设,固然是不错,有为这几样根本的一个方法,就是民众的大联合。”
②列宁曾对这一观点进行具体表述,他指出,“资产阶级国家愈文明,它就愈会骗人,说学校可以脱离政治而为整个社会服务。事实上,学校完全变成了资产阶级统治的工具,它浸透了资产阶级的等级观念,它的目的是为资本家培养恭顺的奴才和能干的工人”。(出自《列宁全集(第三十五卷)》,人民出版社,198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