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康成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继续教育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西和乞巧节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随着多届乞巧节的成功举办,西和乞巧节影响力和文化张力逐渐显现,形成了一张地方文化名片。
“戚夫人侍儿贾佩兰,……说在宫内时,见戚夫人侍高祖,……至七月七日,临百子池,作于阗乐。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为相连爱。”[1]据此,将七月七日称为中国人的情人节并不为过,这应该是乞巧的源头。“景帝尝梦高祖谓己曰:‘王美人生子可名为彘。’以乙酉年七月七日旦,生武帝于猗兰殿。……七月七日,乃扫除宫掖之内,张云锦之帷,燃九光微灯。夜二唱后,西王母驾九色之班龙上殿。”[2]亦真亦幻,为后来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发生的故事起了催化剂的作用,于是就有了“太液池西,有武帝曝衣阁,常至七月七日宫女出,后登楼襮衣”[3]“暴经书及衣裳,习俗然也”[4]。七月七日是汉武帝出生、西王母降临之日,宫女在曝衣阁登阁晒衣,使曝经书及曝晒衣裳成为一种习俗。七月七日也因“曝经书”被称为“晒书节”,“魁星节”而“拜魁星”[5],也是乞巧的诱因。“汉綵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俱以习之。”[6]这是最早的有关乞巧的记载,确切地说,应该是汉綵女的女红训练,虽无乞巧可言,但演变而成后来乞巧的主要方式。开襟楼是汉掖庭楼阁名,“汉掖庭有月影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开襟阁、临池观,不在簿籍,皆繁华窈窕之所棲宿焉”[7]。有了汉武帝、西王母的故事,汉代对女红之重视就顺理成章了。
而“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8]是最早描写织女、牵牛的诗歌,成为牛郎织女故事的起因。
当然,牵牛织女故事的形成有一个过程。“《日纬书》曰:‘牵牛星荆州呼为河鼓,主关梁;织女星,主瓜果。’尝见道书云:‘牵牛娶织女,取天帝钱二万, 备礼, 久而不还, 被驱在营室是也。’”[9]这是牵牛织女故事的开端。“傅玄《拟天问》云:‘七月七日,牵牛、织女会天河。’”[10]此为两星相会的最早记载,明确了相会地点。“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查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余日,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11]首见织女牵牛活动轨迹。“《齐谐记》曰:桂杨城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间,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渡河,诸仙悉还宫。吾向以被召不得停,与尔别矣。’弟问织女何事渡河,兄何当还。答曰:‘织女暂诣牵牛,吾去后,三千年当还耳。’明旦,失武丁所在。世人至今犹云七月七日织女嫁牵牛。”[12]七月七日织女嫁牵牛一事在仙界确立。“《小说》: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衽。天帝怒,责令归河东,许一年一度相会。”[13]牵牛织女故事臻于完美,并因此传开。“《淮南子》:七月七日,织女赴牵牛,乌鹊填河成桥而渡”[14]就成为“七月七日,清晨乌鸦、喜鹊飞鸣较迟,俗谓之填桥去”[15]的根据。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江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16]道尽牵牛织女相爱不相见的相思之苦,是分居两地的伉俪的真实写照。
“晋周处《风土记》曰:七月初七日,其夜洒扫于庭,露施几筵,设酒脯时果,散香粉于筵上,以祈河鼓(《尔雅》曰:河鼓谓之牵牛。)、织女。言此二星辰当会,守夜者咸怀私愿,咸云,见天汉中有奕奕白气,有光耀五色,以此为征应。见者便拜,而愿乞冨乞寿,无子乞子,惟得乞一,不得兼求,三年乃得言之,颇有受其祚者。”[17]整个过程叙述清楚,值得注意的是,所乞内容是乞富乞寿乞子,只能乞一种,不能贪多,三年才能再乞。这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乞巧。“郭子仪,华州人也。初从军沙塞间,因入京催军食,回至银州十数里,日暮,忽风砂陡暗,行李不得,遂入道旁空屋中,籍地将宿。既夜,忽见左右皆有赤光,仰视空中,见軿辎车绣屋中,有一美女,坐床垂足,自天而下,俯视。子仪拜祝云:‘今七月七日,必是织女降临,愿赐长寿富贵。’女笑曰:‘大富贵,亦寿考。’言讫,冉冉升天,犹正视子仪。良久而隐。子仪后立功贵盛,威望烜赫。大历初,镇河中,疾甚,三军忧惧。子仪请御医及幕宾王延昌、孙宿、赵惠伯、严郢等曰:‘吾此疾自知未到衰殒。’因话所遇之事,众称贺忻悦。其后拜太尉尚书令尚父,年九十而薨。(出《神仙感遇传》)”[18]这是乞富乞寿双乞成功例证。
“七月七曰,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妇人结綵縷,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19]这是文献资料中第一次出现“乞巧”一词,也明确了乞巧活动的方式和内容。
“七夕,宫中最重。(《北京岁华记》)”[20]“《舆地志》曰:齐武帝起层城观,七月七日,宫人多登之穿针,世谓之穿针楼。”[21]还是宫人的穿针竞赛。“帝与贵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华清宫游宴,时宫女辈陈瓜花酒馔列于庭中,求恩于牵牛、织女星也。又各捉蜘蛛闭于小合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间亦效之。”[22]唐代乞巧仪式已经定型,发展到后来,“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嫔妃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候。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士民之家皆效之。”[23]“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是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华,焚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24]可以说,唐代宫中乞巧仪式非常隆重,规格之高、场面之大,创古代宫廷乞巧之最,乞巧难度也随之加大,所穿之针由汉代“七孔针”一变而成“九孔针”。“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旋折未开荷花,都人善假做双头莲,取玩一时,提携而归,路人往往嗟爱。又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儿童辈特地新妆,竞夸鲜丽。至初六日、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妇女望月穿针,或以小蜘蛛安盒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25]宋代乞巧走出了宫庭,成了大众节日,汴京一派浓浓的节日喜庆气氛。元陶宗仪《元氏掖庭录》记载:“九引台,七夕乞巧之所。至夕,宫女登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各出资以赠得巧者焉。至大中,洪妃宠于后宫,七夕诸嫔妃不得登台,台上结彩为楼,妃独与宫官数人升焉。剪彩散台下,令宫嫔拾之,以色艳淡为胜负,次日设宴大会,谓之‘斗巧宴’,负巧者罚一席。”元代七夕穿针乞巧的竞技性质不仅显露无余,乞巧之所成了宠妃淫威表演的舞台。“金元宫中于七月七日穿鹊桥补子。”[26]以宫廷为乞巧圆点,扩散到民间,这是乞巧产生、发展的一条路径。
唐朝民间:“柳子夜归自外庭,有设祠者,饘饵馨香,蔬果交罗,插竹垂绥,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问焉。女隶进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孙将嫔于河鼓,邀而祠者,幸而与之巧,驱去蹇拙,手目开利,组纴缝制,将无滞于心焉。为是祷也。’柳子曰:‘苟然欤? 吾亦有所大拙,倘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缨弁束衽,促武缩气,旁趋曲折,伛偻将事,再拜稽首称臣而进曰……言讫,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27]柳宗元《乞巧文》表达了怀抱救时济世之志,不愿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为实现自己政治理想不怕牺牲的坚定信念。文章以乞巧为支点,呈现出唐代民间乞巧的真实场面,凸现“乞”之特点,乞巧细节历历在目,是不可多得的乞巧文献。
“七月七日,妇女曝水日中,水膜生,投以绣针,则浮现水底针影;巧则喜,拙则叹矣。(《大兴岁时志稿》)”[28]这是首次出现绣针乞巧的文字记载。
乞巧的产生和发展,承载着中华文明的血脉,它是民族的也是人民的一种文化形式。
西和乞巧节共七天八夜,农历六月晦日下午(有的乡村从七月朔日)开始,参加乞巧活动的姑娘,着盛装到当地的纸店里去买巧娘娘纸扎像,谓之“请巧”;在以前经济和交通不发达的时候,由那些心灵手巧的妇女和年轻姑娘,自制巧娘娘像,称之“造巧”。此后,手襻搭桥、迎巧仪式随之展开,接着就是白天夜晚连续祭巧、唱巧、相互拜巧、跳麻姐姐、祈神迎水、转饭卜巧等集体庆祝活动。唱巧、相互拜巧、跳麻姐姐、祈神迎水、转饭、卜巧都有相对应的歌舞仪式,场面神圣而热烈。
七月七日下午,参加乞巧活动的姑娘自带面、油、盐、菜及餐具,聚在一起,各展厨艺,分工合作,煎巧果、做巧饭,将首先出锅的巧果和第一碗巧饭敬献给巧娘娘,然后集体会餐。天黑后,乞巧开始。西和乞巧有投芽乞巧、针线乞巧,最后就是送巧。
参加投芽乞巧的女子,“七夕前数日,种麦于小瓦器,为牵牛星之神,谓之五生盆。(《帝京岁时记胜》)”[29]“又以菉豆、小豆、小麦于磁器内以水浸之,生芽数寸,以红、蓝彩缕束之,谓之‘种生’。”[30]当然要选择家中籽粒饱满、发芽率高的粮食浸泡。嫩芽长成,一方面以备乞巧时做巧芽用,还可以用作祭巧、祈神迎水的供品和拜巧时的礼物。七月七日晚上,投芽乞巧开始。姑娘们在神桌前跪拜、祭祀、祈祷后,组织者将神水在姑娘们《照花瓣歌》的歌声中注入大家所端的白瓷碗中,然后三、四人一组,“先把一枝巧芽顶端的叶芽掐下,再把嫩茎掐成若干小段,分别一段一段的投入碗中,把碗端在灯光下,浮在水面上的叶芽或小段嫩茎,由于光的折射作用,在白釉碗底会呈现不同的投影图案。……姑娘们分析、解读各自碗底投影图案隐寓的含义,卜知巧娘娘赐予的巧拙、祸福”[31]。西和投芽乞巧是“惟六日晚间设水碗于花下;七日午中,妇女以细枝抛水中,视其影形,以占拙巧,此亦乞巧之别意也(《春明岁时琐记》)”[32]创新和发展,是“乞巧”和“乞子”(即“种生”)的结合体,将人类繁衍与发展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这是西和乞巧之“巧”。
西和的针线乞巧分为水面浮针卜巧和燃香穿针卜巧。“水面浮针卜巧是七月初七盛数碗水晒在阳光下,慢慢地水面就会产生一层淡淡的薄膜。卜巧时,准备几根绣花针,在神桌前炷香、叩头、祈祷后,将数枚绣花针小心地横放入碗中。针若浮在水面便为得巧,浮的数量越多、时间越长,证明越巧。若针浮的较少,甚至很快沉入碗底,便为没有得巧。”[33]西和水面浮针卜巧重浮针之数量和时间长短,而其它各地的投针乞巧重浮针之投影。
“七月七日之午,浮巧针,妇女曝水日中,水膜生,投以绣针,则浮现水底针影;巧则喜,拙则叹矣。(《宛平岁时志稿》)”[34]“幼女以盂水曝日下,各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形,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如椎,因以卜女之巧。街市卖巧果,人家设宴,儿女对银河拜,咸为乞巧。(《帝京岁时记胜》)”[35]“京师闺阁,于七月七日以碗水曝日下,各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如椎,因以卜女之巧拙。俗谓之丢针儿。(《燕京岁时记》)”[36]《大兴岁时志稿》和《宛平岁时志稿》所记略同,所投均为“绣针”,《帝京岁时记胜》与《燕京岁时记》所记较详,同时明确了同一活动不同的俗称。
燃香穿针卜巧,“首先准备绣花针一枚、绣花红丝线一根,在神桌前炷香、叩头、祈祷。然后拿上针线,并请女友燃香一根,一起走到黑暗处,拿香的姑娘将香头红光吹亮,卜巧姑娘在黑暗中借助这点红光,全神贯注地往针眼中穿红丝线。若线顺利穿入针眼便为得巧。大家欢喜,到神桌前谢恩,并将红丝线缝在巧姑娘的衣角上,以使自己永远心灵手巧”[37]。西和的燃香穿针卜巧和其它地方的穿针乞巧相比,体现了节日气氛,增添了神圣感和神秘色彩,将“乞”与“巧”合二为一,已非单纯的才艺比拼。
至于“喜子乞巧”西和乞巧不取。不仅因为“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的概率太小,主要是受当地风俗影响,白天见到的是喜蜘蛛,夜晚看到的是鬼蜘蛛,心有余悸,即便“或以小蜘蛛安盒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也无法推行。
乞巧结束后,就是送巧。姑娘们怀着对节日欢乐的留恋和互相之间的惜别之情,含泪唱完《送巧歌》,走上返家的路。
人们对牛郎织女的同情和喜爱,反映出对纯真爱情的赞美和追求,表达了一个农耕民族特有的生产生活方式——男耕女织。难怪郑板桥在《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中有“尝笑唐人七夕诗,咏牛郎织女,皆作会别可怜之语,殊失命名本旨。织女,衣之源也;牵牛,食之本也,在天星为最贵,天顾重之,而人反不重乎”之说。随着社会的发展,农耕文明被现代文明逐渐代替,妇女地位提高,牛郎随之被边缘化,“乞巧”就成为乞巧节的核心内容,乞巧节也变成了女儿节。西和乞巧节,它的整个过程不同凡响,延续时间之长、重视程度之高、参与人数之多、波及范围之广、影响力之大、娱乐性之强,尤其是乞巧组歌,已形成数量众多、内容丰富、题材广泛、体例完备的乞巧民歌系列,是文化乞巧,在全国独树一帜。
西和乞巧,颠覆了古代“七夕,宫中最重”的历史,成为百姓喜闻乐见的群体性民间文化艺术活动,尤其是农村人口城镇化、城镇人口城市化的当下,依然显现出极强的吸引力、凝聚力和生命力,参与者在活动中感受到了新时代新生活给他们带来的满足感、获得感和幸福感。西和乞巧文化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中,成就了一道丰盛的文化大餐;在丝绸之路文化带中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绽放出璀璨夺目的时代光芒。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代表大会上指出:“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坚守中华文化立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西和乞巧文化是中华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用地道的中国声音和特有方式,讲述、传承和弘扬中国的故事,向世界展示了一个历史悠久的可爱的中国形象。二十大制定了第二个百年发展的宏伟蓝图,号角已经吹响,奔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巨轮已经扬帆起航,在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新征程上,西和乞巧文化节,一定会植根于中华文化这片沃土,抓住新的发展机遇,在文化自信的坦途上,为中国梦增添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