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娜 张定华 史晓伟 裴文丽 文雪城 蒋培文
1甘肃中医药大学,兰州 730000;2甘肃省中医院内分泌科,兰州 730050
亚急性甲状腺炎,简称亚甲炎,又被称为肉芽肿性甲状腺炎、De Quervain甲状腺炎、巨细胞性甲状腺炎等,是一种与流感病毒、柯萨奇病毒、腮腺炎病毒等感染有关的甲状腺局部炎症,属于自限性疾病,常伴有上呼吸道感染病史。其一般起病较急,出现发热、颈部疼痛、甲状腺部位的压痛,且疼痛常放射至颌下、耳后等处,吞咽加重,可伴有乏力、食欲不振、心动过速、多汗等症状[1-2]。其约占甲状腺疾病发病率的6%,且发病率逐年上升,春、夏季多发,20~50岁成年人多见,女性高于男性[3-4]。
中医古籍对此病无明确记载,但根据其临床症状及发病特点,常将其归属于“瘿痈”“瘿肿”“瘿痛”等范畴,现医家由于其无易肿、易溃、易敛的特点,认为将其归属于“瘿痛”更为合适[5]。目前西医治疗亚急性甲状腺炎的药物主要包括非甾体类消炎药、糖皮质激素,不良反应多,复发率高,患者依从性差[6]。亚急性甲状腺炎发作的最大特点是发热和颈部疼痛。西医对于这种疼痛采用非甾体类消炎药输液治疗,这类药在一定范围有一定的局限性;而发热只能用退烧药,长时间应用会使肝功能受损[7-8]。而祖国医学对于这种病有自己独特的优势,不仅不良反应小,且标本兼顾,可减少复发,优势明显。
张定华,甘肃省名中医,在长期的临床工作中,积累了丰富的临证经验,对亚急性甲状腺炎的治疗有独到见解,现将其治疗亚急性甲状腺炎的经验报道如下。
张定华认为本病病因不仅是一种单一的致病因素,它与外感侵袭、病毒感染,内与情志不畅有关。病变脏腑涉及肺、肝两脏。肺为娇脏,外合皮毛,外邪入侵,首先犯肺,肺主宣发肃降,邪犯肺卫,宣发速降失职,束于肌表,郁于腠理,邪正相搏,则表现为发热、恶寒、咳嗽,咽喉为肺之门户,邪气侵犯咽喉,最初表现为咽部不适感,但随着邪气愈盛,正愈实,交争愈剧,出现热势愈高、咽痛。邪毒随着太阳经传变,到达少阳经,少阳经循行于颈部;而热毒致病,往往起病骤,迅速传变,热毒内盛,炼液成痰,痰热互结壅于颈前,致使气血运行受阻,不通则痛,而热邪又易伤津耗津,津液具有濡养全身经脉,阴精耗损则会形成不荣则痛,这两种疼痛交结于一起则形成的痛感加强。宋·赵信的《圣济总录·诸瘿统论》中记载:“妇人多有之,缘忧恚有甚于男子也。”故女性发病率常高于男性。《太平圣惠方》言:“夫瘿者,由忧恚气结所生也。”肝主疏泄,怒则气上,肝气郁结则疏泄不畅,气机不调,肝内寄相火,疏泄不畅则化火,而甲状腺为肝经循行所过之处,热毒夹火邪循经上扰,灼烧津液,化液为痰,久生痰浊,阻滞气血运行,则易形成血瘀,痰、瘀为有形之物,阻滞气血,气血流通不畅,不通则痛。《金匮要略》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五行相生相克中肝克脾,脾气正常运化需要肝木的正常疏泄,增加脾的运化功能,若肝失疏泄,则气机壅塞,致使脾失健运、运化不畅,脾又主肌肉,故出现纳差、乏力等症状。故本病病理因素为痰凝、血瘀。故张定华根据本病的发病部位和致病因素,认为本病病机为热毒壅盛,痰热互结。而本病致病因素为内外因结合,故短时间内不易痊愈,且随着疾病的进展过程,热毒伏内,久损气血,致虚实夹杂,缠绵难愈,故张定华根据病情演变又将其分为急性发作期与慢性期治疗。
张定华认为本病病情以热毒壅盛、痰热互结为主要病机,以清热解毒、散结止痛为主要治法,自拟亚甲康方,基本组方为柴胡、黄芩、大青叶、板蓝根、金银花、连翘、川楝子、延胡索、羌活、桔梗、生地。
本方柴胡苦寒,归肝、胆、肺经,可透邪解表、疏肝解郁,为治少阳证要药。少阳病“半在里,半在外”,其病情表现错综复杂,亚急性甲状腺炎发病因素外有风热,内有郁火,病机特点与少阳病相符合,且本病与肝密切相关,肝胆相表里,颈部又为少阳经循行之处。《本草汇言》云:“清肌退热,柴胡最佳,然无黄芩不能凉肌达表。”柴胡轻清升散,善疏少阳半表之邪;黄芩性味苦寒,长于泻火解毒,可清肝胆气分之热,透半里之邪。二两合用,长于清泄肝胆之火、散热退邪,一散一清,畅肝胆气机,消内蕴郁热,共为君药[9-10]。大青叶苦寒,可清热解毒,凉血利咽消肿,《本草正义》言其“味苦性寒,为清热解毒之上品”。《本草纲目》称其“主热毒痢、黄疸、喉痹、丹毒”。药理研究表明,大青叶具有抗菌、抗病毒、解热、促进免疫功能等作用[11]。板蓝根亦性苦寒,能清热解毒,凉血利咽,《中药志》载其“清火解毒,凉血止血,治热病发斑、丹毒、咽喉肿痛、大头瘟,及吐血、衄血等症”。二者相须为用,既可清热凉血解毒,又可治丹毒、痈肿、咽喉肿痛等,缓解甲状腺肿胀症状;金银花、连翘性寒,长于清泄热毒,散结消痈,相合而用其宣散外邪、清解热毒之力倍增,具有抗炎、抗病毒、退热功效,共为臣药[12-13]。川楝子性苦寒,疏肝气、泻肝火而止痛,延胡索行气活血,擅长止痛,《本草求真》中记载:“延胡索,无论是血是气,积而不散者,服此力能通达,以其性温,则于气血能行能畅,味辛则于气血能润能散,所以理一身上下诸痛”。二药合用,取“金铃子散”之意,既可行气活血止痛,再佐以羌活,性苦温。具有祛风解表、止痛的功效,为镇痛专药,且能有效改善微循环。桔梗性辛平,长于利咽排脓,配合君药可清热解毒利咽,现代药理研究表明,桔梗有调节免疫、抗炎、镇痛、退热等药理作用[14],又可载药上行,以助药力;生地味苦性凉具有清热凉血、活血化瘀,滋阴的作用,一可增加清热作用,又性凉可凉血活血化瘀使经络通畅,二可滋阴使其清热的同时顾护阴津的作用,使清热而不伤阴,故用做使药。
张定华认为此期主要症状以发热、疼痛剧烈为主。外感风热,热邪侵袭,常伴发热、恶寒、咽干、咽痛等上呼吸道前驱症状。邪毒入里,邪热火毒壅盛,炼液成痰阻滞气血,或平素急躁易怒,气郁化火,火性炎上,发于颈前,见颈前疼痛,可放射至耳后、颌下,吞咽加重,颈前肿胀。热毒内盛,体内呈热盛之象,出现心悸、多汗、多食等。此期治疗以清热解毒、散结止痛为主,以亚甲康方加减治疗为主。高热不退可加石膏、知母,石膏辛、甘、大寒,清热泻火,清温热病气分实热之力强,甘能生津,缓热止渴。现代研究表明,生石膏可抑制体温中枢,退热作用强而快[15]。知母性苦、甘、寒,既能清热泻火,又可滋阴润燥,两药配伍,既增清热泻火之功,且滋胃润燥不伤阴。若疼痛剧烈,可加赤芍以增强清热凉血、活血化瘀之功,现代研究表明赤芍有消炎、解热、镇痛、改善微循环等作用。
此期热毒渐退,体温逐渐恢复,疼痛缓解,触痛或隐痛。余痰未清,气滞不畅,仍有胸闷不适、吞咽时咽部异物感、烦躁易怒、情志不舒等气郁痰阻之象。治应清热理气化痰,以亚甲康方去大青叶、板蓝根、羌活,加半夏、厚朴、浙贝母、枳壳等,情志不舒者可加郁金、陈皮。热邪滞留日久,耗伤津液,煎灼血脉,津凝为痰,血留成瘀,可表现为痰瘀互结证。治应清热化痰、活血化瘀,以亚甲康方去大青叶、板蓝根、羌活,加半夏、浙贝母等化痰,加桃仁、川芎、白芍等助活血化瘀。若病程较长,缠绵难愈,热毒内伏日久,伤津耗气,可致气阴两虚,见疲乏、口干、食欲减退等症,应以扶正为主,佐以清热凉血之品,方用柴胡、黄芩、黄芪、生地、西洋参、麦冬、五味子、丹参、川芎、炙甘草等,阴虚常生内热,出现烘热、盗汗等,可加地骨皮、牡丹皮等滋阴清热。
患者,女,36岁,2022年3月5日就诊,主诉:发热伴颈前疼痛1周,加重2 d。患者自诉1周前受凉后出现发热、咽痛,自服解热抗炎类药物(具体药物不详)后,发热稍有缓解,第2天又出现发热,缠绵难愈。2 d前颈前疼痛加重,触之有肿块,伴咳痰,为求进一步系统诊治,来甘肃省中医院内分泌科就诊。查体:体温37.8 ℃,甲状腺Ⅱ度肿大,触痛明显,心率77次/min,律齐,舌红,苔薄黄,脉弦数。辅助检查:血清游离三碘甲状腺原氨酸(FT3)3.985 pmol/L,游离四碘甲状腺原氨酸(FT4)18.630 pmol/L,促甲状腺激素(TSH)1.790 µIU/ml,四碘甲腺原氨酸(T4)95.170 nmol/L,三碘甲腺原氨酸(T3)1.560 nmol/L,甲状腺球蛋白抗体(TgAb)256.9,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TPOAb)475.7。血沉61 mm/h,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9.81×109/L,中性粒细胞计数7.46×109/L,C反应蛋白(CRP)19.2 mg/L。甲状腺彩超示:甲状腺弥漫性病变(考虑亚急性甲状腺炎)。症见:颈前肿痛,低热,汗出,咳嗽咳痰,纳差,夜寐欠安,大便偏干,舌红,苔薄黄,脉浮数。结合症状、体征、辅助检查诊断为亚急性甲状腺炎,中医辨证为热毒壅盛证,治以清热解毒、通络止痛为法。予亚甲康方加减治疗:柴胡20 g、黄芩10 g、大青叶20 g、板蓝根30 g、金银花20 g、连翘20 g、川楝子15 g、延胡索15 g、浙贝母15 g、赤芍15 g、羌活10 g、桔梗10 g、生地20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早晚分服。嘱患者服药期间清淡饮食,注意休息,避免受凉。
二诊:2022年3月12日就诊,自诉服药3 d后热退,体温正常,甲状腺肿痛较前稍有减轻,仍有汗出、咳痰、吞咽时咽部异物感,烦躁易怒,大便偏干,舌暗,苔薄黄,脉弦滑。原方去大青叶、板蓝根、羌活,加法半夏10 g、厚朴15 g、枳壳20 g,加生白芍15 g,即助赤芍活血化瘀,且酸能收敛,具有敛阴、止汗之效,加生白术20 g可益气止汗,又能健脾通便,加郁金20 g清热除烦,又有助行气化瘀之效。继服10剂。
三诊:2022年3月22日就诊,甲状腺疼痛已明显减轻,触及未肿胀、颈部无明显不适,多汗稍有缓解,自觉心烦,乏力较前稍有减轻,二便调,舌红,苔薄黄,脉弦细。去金银花、连翘、延胡索、桔梗、赤芍,加黄芪20 g、五味子30 g、生地15 g、炙甘草15 g以益气养阴,丹参20 g以清心凉血,继服10剂。后复查甲状腺功能正常,停药观察,随访至今未复发。
按:本病案中,患者中年女性,平素生活、工作压力大,此次受凉后发病,外邪侵袭,内有郁火,夹杂合之为病,张定华综合患者的症状、体征、舌苔、脉象,初诊辨证为热毒壅盛证,为急性发作期,治疗以清热解毒、通络止痛为法,自拟亚甲康方加减治疗。服药7剂后热退,疼痛减轻,此期注重清热化痰,行气活血,遂予半夏、厚朴、枳壳等理气化痰药物。但随着疾病的演变,热邪日久入里会损伤正气,出现虚实夹杂之证,后期应扶正祛邪,整体兼顾,使得气血通畅、阴平阳秘则病自安。
当下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使得人们精神压力不断增大,亚急性甲状腺炎的发病率也逐年提高,亚急性甲状腺炎虽为自限性疾病,但个别患者可能会出现永久性甲状腺功能减退症,故仍需积极治疗[16]。张定华结合临床经验,分期论治亚急性甲状腺炎,临床收效甚好。急性发作期患者热毒壅盛,气血受阻,通常高热、疼痛剧烈,故以清热解毒、通络止痛为主;慢性期患者热退、疼痛渐缓,仍有气郁痰阻、痰瘀互结等征象,以理气化痰、活血化瘀为主,病程日久伤津耗气,阴阳失衡,宜扶正为主,佐以祛邪。张定华认为本病主要来自热邪,故清热贯穿治疗始终,若只补其正气,可能助长邪气,邪气祛除,正气才能得以恢复。“阴平阳秘,其病乃治。” 张定华在治疗中注重整体气血阴阳的平衡,统筹兼顾,体现了中医药治疗亚急性甲状腺炎的独特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