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颜

2023-02-20 01:32樊永楠
延安文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王林口罩

樊永楠

你叫什么名字啊?

……心梅。

心梅?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我叫伍阳,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我。你手法不错,做这一行多久了?

快两年了。

两年就这么熟练呢,感觉好几年了。你能看出来吗,我以前常做,就是想要更好的效果。我不太在意价格,只要效果好,钱不是问题。愿意做这个的人,不在乎钱是吧?哎你把我头发再往后弄一下。伍阳说着摆动一下脑袋。舒服了又说,只要脸蛋弄漂亮了,不愁没钱对吧?哎你别往坏处想,我是说女人就是要漂亮,形象是资本。看得出来你也挺漂亮,你能把口罩取下来让我看看吗?

心梅的手稍停一下,摇了摇头。伍阳咯咯一笑说,你好像不爱说话?过一会儿,心梅说,做美容的时候不能多说话,会影响效果。

伍阳轻轻吐一口气,躺在那儿仔细看看心梅,看到的是她的倒影。倒影中的心梅戴着口罩,天蓝色的很大的口罩几乎要包裹了耳朵,只露出眼睛和额头,头发朝后绾成一个髻,额前光光的,很干净。伍阳猜测,心梅肯定也做过面部护理。

伍阳说,我不能多说你可以说呀,都不说话挺无聊的。心梅一笑,覆在嘴巴和鼻孔上的口罩就收缩一下。伍阳就说,你倒是挺敬业的。心梅还是那样轻重适度地按摩。由脸颊到额头,再到耳根。乳白的液体在她手指下柔柔地滑动。

按完了,给脸上敷一张面膜,再将她的长发理顺摆好,心梅起身离开。伍阳扭扭脖颈,斜着眼睛看到墙上的牌子,皮肤管理面部护理199元3次,肩颈滋养调理198元3次,颈椎舒缓调理198元3次,养生艾灸198元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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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来转去墙上的牌子都看完了,就看心梅。心梅在给一个臃肿的女人做护理。心梅微微前倾的姿势让她盯了好久。几年时间里,给她做过护理的人一个又一个,大多是年轻女孩。不论体格清瘦还是身段丰腴,也都有些风姿,可总不是她满意的那种。单是那假的非常夸张的睫毛,或是脸上厚厚的脂粉,就让人不想睁眼。心梅不一样,薄薄的口罩遮不住匀称的五官和脸庞,她一定是俊挺的鼻子距离完美地摆布在薄厚相宜的嘴唇上方。由露出的额头推断,脸颊无比光滑细腻,尽管在用力运动,呼出的气息里没有异味,也没有脂粉味,却有一丝儿风吹过花丛的气息。

心梅侧过脸来,轻声说,一会儿就好。伍阳就不再望她。伍阳在心里暗叹自己是个女的,怎么会如此喜欢另一个女的。呆望一会儿上空,她说心梅你帮我拿一下包。心梅就拿过来了。她摸索着掏出手机,哗哗地翻动,全无让人心动的信息。翻来翻去,拨通了何一东的手机,喊道,你还来不来?这一喊,脸上的面膜就有些脱落。心梅再过来给她补救。

接通了电话的何一东嘴上说着马上就来,目光依旧穿梭在一辆挨着一辆的新车上。新车齐刷刷排列在宽敞的车展大厅,像是接受检阅的部队,装备精良,英姿飒爽。“时代汽贸城”专营本田系列车型,歌诗图,雅阁,锋范,CRV,甚至商务七座的奥德赛,白色居多,也有黑色,蓝色,银灰,酒红。顶灯的彩光照射下来,系列新车像身着拖地长裙的美女模特,风姿绰约,造型端庄。颦靥流转里,任由围观者频送秋波。

接待何一东的导购是王林。王林一直称呼何一东为何先生。两人年龄相仿,但何一东自带气场,挺直了身板背着手微笑着看,微笑着点头,很有修养的样子。来过几次后,何一东说,你不用叫我先生,直接叫名字吧,那样随意些,我们两个年龄差不多,你叫我先生,好像我是个高高在上的人。

何一东还有没说出口的话。他总觉得先生二字从眼前这个拘谨的汽车导购口中说出来,那么生硬,像是刚上学的孩子跟着老师读词语一样。他根本就不理解那词语的意思,装什么斯文。王林闪着眼睛笑道,哪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呢?何一东没说出口的话王林猜到了。他知道自己普通话不是很好,对先生这个词的理解也不是很到位,但他明白这个称呼是文明的,讨人喜欢的。称别人为先生,自己的身份似乎也高了一些。更何况他看出来,这个何一东是真心想买车,不像有些人走马观花将车价问了个遍,就再也不见影子了。他已经来过几次,对这里的车有了基本了解,心里似乎锁定了那辆本田CRV两驱风尚版的车,价格不高,性价比高。这样的顾客钱不多,但最终肯定会买。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哪怕先生这话从自己嘴里出来有多拗口,他还是要说。介绍车辆时称先生,两人加微信,王林输入的也是何先生。

何一东赶过来时,伍阳已经收拾停当,坐在前厅沙发上翻手机。何一东笑道,这么快完了?伍阳说,这还快呢,要不是人心梅有耐心,我早都走了。何一东朝里望望,说谁是心梅?伍阳往里翘下巴,又冲里间喊道,心梅我走啦。心梅便出来了,依然戴着口罩,双手放在小腹前,微微点头道,欢迎再来。伍阳对何一东说这就是心梅。何一东笑道,美女好。伍阳又对心梅说,我肯定会来,我办了卡的。

出了门,伍阳说,看清楚了吗就叫美女?何一东呵呵笑道,就那么一说,你以为我真夸她呢?伍阳却道,你还别说,人家真是个美女呢,关键是手法好,服务态度好,让人心里舒服,真有种愉悦消费感呢。何一东便说,我没说错吧?伍阳斜一眼何一东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有没有立场?又说,你打算看车看到什么时候,到底买不买?何一东说快了。伍阳说快了是什么时候?这话都说了半年了。

“米娜汗蒸美颜健身会所”地处市区北二环东段,这里不算繁华,但也不偏僻。因管理规范,服务专业,美颜效果好,所以客流量较大。算上经理共九人,全是女的。经理叫张青蓉,大家都叫她蓉姐。说起来这蓉姐和心梅还是亲戚关系,心梅的姑姑是蓉姐的表舅妈。当初心梅随二姑进城,到美颜会所走了一遭,便提出想到这里来。这里的人都戴口罩,心梅喜欢戴口罩。二姑给蓉姐说了真相,蓉姐直摇头,说是心梅这样会影响生意,再说了这也不是谁想干就干的,需要专业学习。心梅二话不说就到省城去学习。一年后回来,蓉姐看心梅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忍拒绝,勉强留下了,说先试一段时间吧。员工大多年轻,与心梅年龄相当,都经过专业培训,一个个猴精猴精,都想多挣钱,就设法拉拢顾客。又因脾性不同,被顾客选择的频次就有了差异,人与人的方方面面也就有了差异。心梅算不得猴精,可工作起来超乎常人地勤奋。她留意时间长有经验的人怎么做,也留意时间短经验少的人怎么做,这样就有了取舍。先是模仿,时间不长就悟出了心得。美容这活儿不全靠手,更要用心,手指按到哪儿,心思用到哪儿。手指运动时,不想别的事,心里温度集中到指肚,传递到顾客脸上。按摩别人的面庞,就当作一丝不苟清除自己脸上的脏污,达成自己渴望美白的愿望。这份心思很快被顾客感受到,按摩结束,客人总是笑眯眯地望她。除了接待客人做专业服务,心梅对会所里的杂活也上心。洗刷床单枕巾,清理垃圾拖拭地板,本是轮别人的,她也做。抽空还会擦玻璃擦墙壁,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别人打趣她,这些活儿可没有奖金哦。她只笑笑,不说话。干完了这些,把抹布淘洗干净,手也洗干净,站在那里望着里里外外的房间亮亮堂堂,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爽快清澈。会所里有许多房间,一间一间的阁子用玻璃隔开,挂上粉红色纱帘,随意开合。她独自干完这些活计,就把灯打开,所有的帘子打开,看通透敞亮的偌大空间。再把帘子拉上,看一片粉色暖暖地包裹了自己。

有时蓉姐在吧台那儿做自己的事,抬头望望她,心里的感叹就水波一样一圈一圈漾起来。眼前的姑娘,真叫人又疼又怜,看上去与别人并无区别的一双手,竟然那么独特,那么有吸引力。慕名选她的顾客越来越多,仿佛这个会所因她的存在而多了炫目的光环。当初收留她时的那些担忧早被她给会所带来的效益冲洗一空。当然,她自己挣的也多,她应该存了很多钱。可能有人羡慕嫉妒,她却从不显摆,还是主动去做那些累人的杂活。那些杂活有心眼的姑娘避之不及,她干得有滋有味,眼角眉梢都透着乐意。有时恨不能暗暗提醒她一下,不用那么积极。可是看看洁净的墙壁玻璃,柔软的床单枕巾,你又能看见她是喜悦地把自己的心贴在透过玻璃的阳光上。

真是个好姑娘。蓉姐常常心里赞叹,接着又为她难过,如果脸上没有那块伤疤,她完全可以称得上完美无瑕。

心梅的左侧脸颊有一块二指宽的疤痕。周围的姐妹都知道。起初有人问过,她不说,别人便不好再问。蓉姐也曾问过,她只说是烧伤,就不再多说。看她那么拼命地埋头工作,蓉姐觉得那伤疤是留在她心里的痛,就告诫其他人莫再提说此事。

所有的事都完了,就拿一本书看。她把书捧在手里,坐着凳子,靠在床边看,那样子就像给人做面部护理。友萍打趣她,想当好学生啊,那么认真,可惜咱们这儿没有老师。心梅抬起头来,扬一下书说这就是老师。那是一本关于按摩护理的书。友萍又说咱就是个做护理的,还想当专家呀,没事儿去晒晒太阳好不好,你这样显得别人多没文化。旁边有人说,友萍你这人真是,自己不学习,还打消别人积极性。又对心梅说,心梅你那书借我也看看,我也想当先进,多劳多得。心梅说现在就借你看去。回答说这会儿没工夫,有客人来了。

进来的是伍阳,紧跟着何一东也进来了。伍阳摆手喊道,嗨心梅。友萍凑过来说,有人来找美女了。果然何一东也冲心梅摆手道,美女好。友萍和旁边的人就笑起来。

伍阳躺在床上,心梅坐在她脑后,望望说,可以开始了吗?伍阳没说话,何一东抢先道,搞得那么有仪式感,开不开始你说了就算嘛。伍阳说你别破坏感觉。何一东笑道,不就美个容吗,还找感觉呢?心梅说,这个是需要氛围的。伍阳斜一眼何一东说,跟你说了心梅跟别人不一样,来吧心梅。

心梅双手舒展开来,托着面前这张俊俏的脸端详一会儿,然后开始了。先把清洁霜均匀地搽在脸上,稍等片刻,再用纸巾把清洁霜擦去,然后用热毛巾敷脸两三次。用食指挑出一些按摩霜细细涂在脸上,两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交替按起前额来。之后是眼围,鼻梁,面颊,嘴周。

伍阳知道心梅的习惯,也就很少说话。闭了眼好久说一句,或是跟何一东问下时间什么的。何一东坐在旁边的床上看手机,不时跟心梅说点什么。次数多了,伍阳就叫他出去。何一东说,我到哪去?我不在你叫我,待你身边你又烦我。心梅笑一下说,你可以到前厅坐会儿。何一东出去一会又进来了,说我还是在这儿吧,你踏实我也踏实。伍阳说你有什么不踏实的,人心梅是专业的。何一东嘿嘿道,就是因为心梅太专业,完了你美得让我认不出来呀,我得看你变漂亮的过程。伍阳一下子笑起来。心梅也笑了,说哪有那么神奇,美颜效果的变化需要一个过程,再说了,伍阳姐本来就很漂亮,来美容只是保持而已。何一东啧啧道,我就喜欢这种实事求是的人,不吹嘘不夸大,美女不错啊。伍阳睁眼瞅一下倒影里的心梅,心梅早已脸红了,也看一眼伍阳。两人目光相撞,都又闪开。何一东看两人都被惹笑,更来劲了,又说,老婆你不能光有个漂亮的脸蛋,你得全身都美呢,心梅你这儿做全身按摩吗?心梅红着脸点头,说做。何一东说那个到底有作用吗?伍阳啐道,快出去吧你,油嘴滑舌,谁是你老婆,别在这儿搞破坏,我花钱是让你来捣乱的呀?何一东又说美女问你呢?心梅说,根据中医原理,对周身的肌肤进行按摩,使筋络通畅,微循环加速,皮肤得到充分的营养呵护,还可以让神经和肌肉得到松弛,使人精神焕发。何一东定定地望着心梅,说,这么深奥。心梅笑道,这是最简单的。何一东呵呵道,伍阳这个你也做吧,听着蛮好的。伍阳说好啊,你出钱我就做。何一东说当然我出。伍阳笑道,你出什么呀出,你先出去吧。何一东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心梅你们做护理必须要戴口罩吗?

心梅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冲何一东摇摇。何一东出去了,她却没有接电话,只看一眼便挂掉了。伍阳道你怎么不接,是男朋友吧,哎心梅你有男朋友吗?心梅不回答,只说,我工作的时候不接电话。伍阳欲言又止,停一下还是说了,心梅你可以去做更好的工作。心梅一愣,像是在回想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想完了说,我喜欢这个工作。两人都不再言语。

做完了,伍阳起身来照镜子,看一下就转身抱住了心梅。心梅一惊,欲要脱身,却被抱得更紧。伍阳说心梅你真是个神呢,你看看我变化多大,我都不敢相信。心梅就往后退,伍阳却把脸贴上来。心梅使劲推开她,只说你本来就很漂亮,真的很漂亮。说话间口罩被急促的呼吸弄得一缩一胀。伍阳打量着她说,心梅你才是真的漂亮呢。说着伸手来摘口罩。心梅急躲。伍阳只得作罢。

出了门,何一东说,这个心梅的确不错,瞧你的脸,又白又嫩的。伍阳却不说话,一个劲儿往前走。何一东紧跟着说,你怎么不说话?伍阳说,一口一个美女,叫得那么好听呢。何一东愣一下说,你懂什么?伍阳说,谁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把她哄高兴了为我好好服务,是不是?何一东说真聪明,我就这意思,钱要花得值。伍阳说,不用你哄人家照样也是高高兴兴在做,你看不出来那是个有心眼的人吗?何一东说我不是为你好吗?伍阳说,一个劲儿叫别人美女就是为我好?何一东说,美女就是个性别称呼,她美不美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伍阳斜一眼他,说道,不过我倒是希望她是个大美女,自己美说明会保养,自己不美怎么给别人做美容……现在干吗去呀?何一东说,看车。

得了空闲,心梅拿出手机来看,她知道刚才是王林的电话。一看果然是。想一下,就发过去两个字,帅哥。王林秒回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一会儿又发过来一句话,你今天怎么了?心梅笑笑,回复道,帅哥今晚请你吃饭。又发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美容会所不提供住宿,员工都在外面租住。心梅刚来时在市区城中村住宿。一个大院子有十几间房子,都是平房,一间一间租给人,自来水和厕所都属公用。房子不大,吃住都在这里,其实也就是个容身之所。心梅不在意房子大小,常常打扫得干干净净,基本生活用品归类放置,井井有条。地面是红砖铺砌而成,但已看不出颜色来,心梅住进来一周后,地面便被拖拭得红灿灿的。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常站在院子里朝这边探望。一段时间后心里喜欢心梅,常在她下班时烧了开水送过来。心梅感念这女人的善心,有时给她的小孙子捎带些糖果豆子。往来之间话语不多,但眼神里能看见彼此心意。有一次房东女人送开水过来,倚门望会儿她,轻声说道,心梅我知道你为啥一直戴口罩,你还年轻,啥都别怕,心好命不好,灾祸变福报,你的路还长着哩。

这样过了大半年,她换了住处。本来觉得平房也好,从小到大在农村生活,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可蓉姐来过两次,总说不安全,打了两个电话,就寻了新的地方。楼房,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适合一个人生活。蓉姐说,价格是比原来贵点,可你现在工资也高了,人要往高处走是不是?心梅里外看看,觉得蓉姐的话有道理,便住下了。二楼光线不是太好,她叫了王林过来,两人爬上爬下,花了半天时间,将所有的窗玻璃擦净了,连油漆剥落的窗棂也擦净了,屋子里亮堂了许多。沙发茶几写字台和床是房东留下的,大多已陈旧,心梅抽空闲时间一点一点擦,一件一件清洗,用完了两桶洗洁精。没过多久,房间就变了样。物品虽旧,却没了灰尘污渍,就连桌脚四周的丁点污垢都给剔除了。厨房是最脏的地方,灶台一侧的墙上原来粘贴了报纸,长久使用已是油渍斑斑黑乎乎一片,像挂了一件汽车修理工的工作服。心梅第一眼看到时,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没想到那些光鲜亮丽的城里人竟这样生活。心梅花了一晚上时间把这最脏的地方整理出来了。灶具全用沸水蒸煮清洗,归置停当。墙上粘贴了新买来的护油膜,粘贴时很仔细,就像为顾客脸上敷面膜。此后每两周就换一次。几个月过去,厨房仍然洁净一新。心梅心想,这生活也跟美容一样,只要坚持去做,总是崭新的。小区物业只负责种花种草和打扫院落卫生,楼道楼梯全靠业主自觉清扫。心梅就经常做楼道卫生,不但清理二楼一楼,有时连三楼四楼也做了。时间长了,同单元的人都称赞心梅,说这里住了一个好邻居。有人甚至打听她的情况,要给她介绍对象。见过王林的人又说姑娘已经有男朋友了,小伙子好福气,遇到个勤快漂亮的心梅。

王林进来时,热气腾腾的牛肉火锅已摆上了桌,还有两瓶啤酒。王林挠挠头说,今天要订婚吗?我可没带礼物。心梅把最后一盘豆腐也摆好了,说没带礼物就想订婚,把你美的。说这话时心梅嘴角满含笑意。两人老家是同村,自幼相识。心梅学习刻苦,初中毕业成绩优秀,却死活不肯上高中,就因为脸上的伤疤。父母无奈,只能任其留在家中。王林学习一般,勉强上了高中,没能考上大学,转身去学汽车修理,不到半年又回来了,说修车不如卖车。这一干就是四年。眼瞅心梅出脱得亭亭玉立,却因容貌问题窝在乡村,心里不忍,想到她的亲戚关系,便推荐了美容工作,这才有了心梅随二姑进城察看的由来。心梅开始租住的平房就是他给找的。好几次他开玩笑说和她两人合租,这样费用低,也能保护她的安全?心梅知道他在汽贸城有宿舍,根本不需要租房子,就怼他说,跟你合租我还安全呀?王林说我又不是老虎狮子,有什么不安全。打趣一阵,他给她嘱咐一些安全事项,便离开了。

两人边吃边喝,偶尔还碰一下杯。王林说今天什么日子,吃这么好?心梅说,就是个普通日子。他咽下一块豆皮说,肯定不是,看你今天格外高兴,还叫我帅哥,学城里人呢,你以前不这样说话。心梅脸上有了微微粉色,说道,只有城里人能说那样的话吗?王林笑道,当然不是,谁都可以,咱们也可以,你现在当面叫一声帅哥给我听听,还没人这样叫我呢。心梅说去。王林还是哈哈地笑着说,我是帅哥,那你就是美女,来美女,碰一个。说着举起杯来。心梅啐道,油腔滑调,跟何一东一个样。这一说,两人都知道了何一东和伍阳。王林说,那两个人挺有意思,一个爱车,一个爱美,天生一对。喝下一口酒,又感慨道,总有一天,咱们也跟城里人一样,我也买车,你也美容,咱们快快乐乐在一起。心梅的眼角就有些潮湿。王林又说,真的心梅,到那一天你就再也不用戴口罩了,大大方方地露出脸来。

心梅的眼泪就流下来,渗进了伤疤里。王林说过要为她做皮肤修复手术。开始她以为是他随便说说安慰人罢了,见他拼命工作赚钱,才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同样做汽车销售,别人能买车了,他还骑着最初的电摩。他没有娱乐休闲,白天上班卖车,晚上加班修车。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从不请假,生怕漏了全勤奖。一年四季一直穿那套单位发的蓝西装,以前的长发也剪得很短,这样可以减少理发的次数。当他第一次跟她说已经攒了四万块钱时,是满怀了喜悦说的。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忍着泪说他不值。他却说只要她高兴,就值。再后来,她把自己攒的一万七千块钱也交给了他。两人就在这城市的闪烁霓虹和风吹尘埃里来来去去,一步一步朝前挪行。

见她流泪,王林连忙放下筷子,伸手给她擦,手指触到了伤疤,停住了,他轻轻摸她的脸,说,你会变成美女,即便手术做不成,你也是美女。心梅泪痕未干,却嗤地一声笑了,也伸手过去摸他的脸,说,都多大年龄了,还长痘痘。他说,很难看吗?她盯着望一会儿说,帅哥。

王林经手卖出的汽车越来越多。每卖出一辆,他就给心梅发信息,没有文字,是一朵玫瑰。难怪书上说玫瑰象征着爱情,他每发出一次,心里就一阵颤栗。他没有给心梅送过一朵真正的玫瑰,只见过逢年过节同事装扮一新拿一朵花神秘出门,还有大街上的小年轻拿着花喜滋滋地奔走。他不知道给人送玫瑰是什么感觉,接受玫瑰的人又是什么心情,只想着送花太不实惠了,不当吃穿,不能久看。如今在手机里给心梅送玫瑰花,心情还真不错。每送一朵,他渴望的生活就又近了一步。

打开手机看见鲜艳的玫瑰,心梅也高兴,仿佛看见了那个憨直的小伙子站在面前,有点害羞地说,今天又卖了一辆。她也给王林送玫瑰,也是在手机上,那是她又接待了一个新顾客。那话是谁说的,那么好听,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每发出一朵玫瑰,她的手上就能嗅到香味,手机上也能嗅到。那一张张经她的双手护理过的面庞也像一朵朵玫瑰,盛开娇艳。

伍阳满心欢喜躺在那里,任由心梅的指肚在她脸上舞蹈。她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像是熟识的亲人,不管心梅回答也好,沉默也罢。她给心梅讲她和何一东的认识过程,也讲两人约会的趣事,还说何一东做梦都想买车。心梅觉得他俩的故事跟自己和王林特别像,所有人的心里都装着许许多多渴望。听着想着,就会笑出声来。

手机微信响了一次,心梅没顾上看,过会儿又响。伍阳说看一下吧,是不是王林,别有什么急事。心梅说他能有什么急事啊?其实心梅心里有点着急,什么事要连续表达呢,难道今天收获了……难道是两朵玫瑰?她的心怦怦起来。午后阳光洒进来,照在她身上,也照在伍阳身上。她想去拉一下窗帘,伍阳说晒晒太阳吧。手机又响了,伍阳说心梅你接吧,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心梅想一下,拿过毛巾擦擦手,接通了果然是王林。王林急切地说,心梅你看一下微信,告诉你今天两辆呢,你看一下。说着挂了。心梅点开微信,两朵玫瑰傲然怒放。

太阳照在脸上,她感到眼眶湿了。忙看一眼伍阳,伍阳好像睡了,她就急急去了洗手间。

好一会儿,伍阳睁开眼,看到友萍站在旁边。友萍低头望她,她问怎么啦?友萍说,你去看看心梅吧,她好像哭了。伍阳疑惑地起身,友萍不动声色地指一下洗手间,轻声说,去看看就知道了。伍阳走到那里,回头望时,友萍不见了。伍阳就看到了未戴口罩的心梅。心梅站在洗手池前,望着镜子发呆。她脸上的伤疤在洁白瓷砖墙面映衬下格外醒目。小丘般的皱壑自颧骨至颚骨有一寸长,暗红里渗杂褐色,凸起于脸面,像一只壁虎趴在洁白的墙上。

伍阳浑身一哆嗦,打了个激灵,像是自己前胸后背的肌肤上有许多未见过的虫子在爬行,喉咙里像有秽物想吐却吐不出来。心梅从镜子里看到了伍阳,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脸,转过身来。

恶心。伍阳脱口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跑。

前厅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心梅没有看到。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洗手间没出来。水龙头开得哗哗地响,她不停地撩水洗面,边洗边哭。只听到外面有凳子被踢翻的声音,伍阳大声喊着要退卡,蓉姐在连声解释。

后来蓉姐给王林打电话,叫过来送心梅回家。回到住处,王林说要做饭,心梅只是啜泣。

这样的啜泣王林很早以前就见过。上初二的时候,学校开运动会,操场上一片熙攘,同学们围在一起说笑。没有了上课的压力和作业负担,人人开心,说三道四好不热闹。有一个男生将一张雪糕包装纸撕下一绺,粘在脸上大声喊道,你们看我像谁?那纸是深褐色的,皱皱巴巴贴在脸上还能像谁?男生女生先是一愣,看看他,再看看心梅,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心梅一下就哭了。心梅一哭,大家笑得更欢。一旁的王林跳起来一拳就打倒了那男生。大家不笑了,瞅瞅心梅,再望望王林,愣住了。心梅坐在那里哭个不停,双肩一动一动,最后哭着跑回了家。学校举办文艺汇演,女生们化了妆,在舞台上花枝招展地跳舞,她坐在人群里不敢抬头,她想看看舞台上化了妆的好看的脸,又怕抬起头来全校的人看见她的脸。老师家长都教育孩子走在路上要靠右行走,她不听,每次都走在左边,她的伤疤在左脸,走在左侧路人看不见。初中毕业后辍学在家,心梅从不走亲戚从不赶集。随父母到田里干活,她用头巾严实地包裹了头脸。家里来了客人,她就蹲在里屋,或随母亲在灶间做饭,客人走了才出来。还没长大,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戴起了口罩。

王林知道心梅的心结,一直以来,她伤在脸上,痛在心里。本以为对人的外貌的歧视只是孩子的无知,哪知成人的眼睛更是布满世俗的肮脏。孩童无知歧视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少年时代,那阴影像一条蛇跟在身后紧追不放,人长大了,蛇也长大变粗了,它缠绕在几乎自闭的心梅身上,让人恐惧到无法呼吸。躲在家里不出门却也无法逃避,别人看不见而自己无法视而不见,不照镜子总要洗脸,触手可及的伤疤无情地嘲笑她的幼稚。戴口罩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不是照样被人发现了吗?

如果再找缝合心灵伤口的办法,可能只有爱情了。王林一拳打倒恶作剧的男生,心梅便看见了他的心意。从那时起,她一边承受着外貌的压力,一边激动着与异性的心心相撞;一边逃避着众人窥视隐私的目光,一边憧憬着与心上人的未来的样子。爱情到底能疗伤吗?现在他就在旁边抚着她的肩膀,她还是啜泣不止。

王林知道该怎么做。他给何一东发微信,要求伍阳道歉,恶意中伤者的道歉是阻止受害人珠子般眼泪的唯一办法。王林想好了,道歉不能随意,必须仪式般在美容会所进行,让那天的目击者都做见证。

回应王林的是那两个人的冷笑,休想!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看上去颇具规模的美容会所,挂着那么大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扬言我们的宗旨是让你的生活更美。可竟然挂羊头卖狗肉。让一个丑陋不堪的人给客人做护理,试问居心何在?一个连自己的脸都护理不好的人,能让别人变漂亮吗?一个面部残疾的人捧着别人正常的脸除了嫉妒还能有什么?她会不会因嫉妒而产生歹意,进而做什么手脚,让想变美的人不但不美,反而毁容,跟她一样?客人花了钱是想让自己的脸更美,让生活更美,可是面对那样一张让人目不忍睹的脸,生活能美吗?“恶心”一词说得都轻了,没有投诉就不错了,还幻想着给她道歉,可笑,应该道歉的是那个女人,她应该向消费者道歉,承认自己的做法是严重的欺骗行为,否则没完。

对方的话不是这样说的,可就是这个意思。王林哪能把对方的回应说给心梅?只能抽空过来安慰她。王林又托蓉姐多照看心梅,并把何一东他们的回复说给蓉姐,蓉姐也很气愤,觉得这两人太过分了。雇用什么样的人是会所的事,按摩护理靠的是手法技艺,跟员工的长相外貌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做这一行必须是要漂亮的人?况且心梅虽然面部有伤,但技艺娴熟,服务用心,深受顾客欢迎,是会所里的金牌护理师,得到她的护理应该高兴才是,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话虽这样说,可又拿他们没办法,总不能上法院去告吧?只能是微信指责伍阳,希望她能给心梅道歉,然后再来安慰心梅。看心梅面无表情长时间发呆的样子,蓉姐心里也难受,进而暗自思忖,心梅一直戴着口罩,别说外面的人,就连她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也很少见到她的脸面,怎么就给顾客看到了呢?再说顾客你不好好躺在那里享受,为什么要突然起身呢?私下里一打听,知道了这事跟友萍有关,蓉姐心里吃惊不小,这会所里与心梅关系最好的就是友萍,她这是为什么?找个机会悄悄质问,友萍目光躲闪,却矢口否认。

心梅难受,王林更难受,就又一次发微信给何一东,说如果不道歉就找个管事的地方去反映此事。谁料何一东说道歉可以,有个条件,车价再做让步。他看中的那辆本田CRV两驱风尚版售价14.8万元,公司已优惠到13.5万元,他却只出13万,双方都在坚持。

何一东的话让王林大吃一惊,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到他这里怎么就有了关系?王林说这事自己做不了主。何一东说你可以帮忙去谈。王林一下就甩了手机。这哪里是道歉,分明就是交换,甚至是要挟。先不说这个过程会怎样,即使能谈成,满足了他的愿望,换来的道歉是真心的吗?无非是随便应付一下罢了,心怀鬼胎的道歉谁看不出来,心梅会怎么想。他设想的有仪式感的诚恳歉意是化干戈为玉帛,让心梅重新昂头去上班的,这种以利益为筹码的歉意岂不是雪上加霜,成了一个有嘲讽意味的笑话?他的眼前闪来闪去是何一东的脸,那脸上挂满了冷笑和狰狞。他低声骂道,无耻小人。

但王林还是按照何一东的要求去做了。他在销售主管面前极力称赞何一东为人如何如何好,自己与他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再说这何一东在社会上混得不错,有相当的人脉关系,将车低价卖给他,可能会带来更多的利益。汽车销售主管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也许是他的语气或者什么原因,最终,主管发了话,再让二千,13.3万,想买就买,不买拉倒。王林给何一东打电话说了情况,何一东说就13万,想卖就卖,不卖拉倒。三千块钱的问题山一样横在他们之间。

王林一眼不眨地盯着那辆车,珍珠白的颜色在灯光下直刺他的眼。望一会儿,再换个角度,换来换去,不知不觉绕着车转了几圈。拿出手机想要再算一笔账,他在考虑要不要给何一东推荐另外一款,就看到了蓉姐发的微信,说是心梅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了,打电话也很少接,接通了又不说话,让他去看看。

王林就骑着摩托出来了。半路上他买了肉和菜,还有饺子面,他想给她做顿饭,包饺子。如果心梅愿意,就两人一起包,如果心梅不愿意,他就一个人包。买好东西,他跨在摩托上给她发微信,说准备开门,今晚吃饺子。

但还是敲了好一阵子,门才打开。他看见心梅戴着口罩,是她工作时常戴的那个天蓝色口罩。她把脸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看一眼那口罩,王林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心梅喜欢忙忙碌碌的工作,也喜欢安安静静在家。就像给那些爱美的女人做护理一样,她把自己的小窝也护理得舒展熨帖。白底淡绿碎花的窗帘是定期要洗的,黄色白色绿色相间的竖条床单也洗,没有洗衣机,她用手洗,手搓得通红。一天里大部分时间在会所,地板并不脏,却两天就拖一次。客厅里有个小电视柜,两个抽屉里是多年租客遗弃的杂物,她把没用的清理掉,有用的摆放整齐。卫生间很小,靠墙四周有许多管子,锈迹斑斑,她用铁抹布一根一根擦出了原来的颜色。做这些活儿,她穿着简单的衣裤,头发扎成马尾,任脸上额上冒着热气,眼睛忽闪忽闪,望这望那,好像就在昨天,她已经把这房子买下来了。他每次来都能看见陈旧的屋子洋溢着她身上的光彩。这一天,一个小小的口罩把这里的光彩全遮挡了,到处灰蒙蒙的。

他不敢看她的脸,走到茶几前又转过身来,把手中的塑料袋提高了晃一下,笑道,看我买了啥,咱们包饺子。说着放下东西,走过来又说,在家还戴口罩呢?是不是要给我做护理,来取下来,咱们吃完饺子再做。说着伸手去摘。心梅猛一后退。他愣一下,说你要想戴就戴吧。洗了手取了案板放在茶几上,掏出肉和菜来。

进城快两年了,心梅还是爱吃乡下的饭。在超市买了黄亮亮的小米,淘净了放进锅里熬,再放些土豆块和青菜,熬烂了,下些面条,煮熟了香香地吃,过两天小米换成青稞榛子,同样的做法,又叫榛子面,制作简单,吃着顺口。有一次他给她买了一个烤红薯,她说不好吃,太甜。第二天自己蒸了一锅洋芋胡萝卜,撒了盐面,顶在指尖上边吹边吃。乡下人爱吃饺子,他俩也爱吃。时间被工作挤占了,只在过节时动手做。这一天不年不节,他决定包一顿饺子,让热滚滚的美食碾压平地惊雷炸出的坑坑凹凹,焐烫六月飞雪飘洒的冷冷冰雨。

心梅木然地望着他的动作。他笑道,还有酒吗?见她未应声,又说问你话呢?心梅呼吸急促起来,胸脯一起一伏说,难道要庆祝我成了恶心的人吗?他也激动起来,高声说道,谁恶心?他们才恶心,他们是最恶心最丑陋的人。话音一落,小小的房间顿时空旷寂静,再没了声音。他的眼前弥漫了一层湿气,像雾又像烟,他像是飘飘摇摇飞起来,飞到美丽姑娘的眼睛里去,那里面积蓄了委屈的泪花,他要用眼睛接住那泪花,和她一起哭。飞到美丽姑娘的心里去,那里面埋藏了难言的酸楚,他要把心贴上去,和她一起承受。

他说,心梅,你不丑,你是好看的美女。

心梅把口罩扯下来,煞白的脸上那伤疤愈发紫黑。她喊道,以后别再叫我美女,永远都别说这两个字。

话音未落,眼泪早已汹涌而出。

当天夜里,王林给何一东发微信:13万成交,道歉必须诚心诚意。何一东回复:肯定。从心梅的门里出来,王林就想好了,那三千块钱,他来出。

蓉姐再一次打电话问心梅的情况,王林就把这些事全说出来了。蓉姐一听心里怦怦直跳。她见过王林,在心梅的租屋见过,会所也见过,知道两人是同村,也看出他们在谈对象。小伙子看上去挺不错,模样周正,虽然朴素,眼神里也有些机灵。见面很少说话,偶尔的言语中满含诚恳。隐约听说了他在为心梅攒钱,蓉姐这个离了婚的女人心里又是连连感叹,觉得心梅也不完全是让人怜悯的人,从此也更加喜欢了心梅。这些日子里心梅的心事也就成了她的心事,一有空闲便想着此事该如何化解。很显然为她加薪并不是个好办法,很多时候尊严不是靠钱挽回的。听闻王林的解决办法,她又喜又惊。伍阳的道歉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可是拿三千块钱换一个道歉,这合适吗?它们之间有对等关系吗?这怕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吧。心脏怦怦直跳的蓉姐连忙劝阻,这不合适吧,还没听说过谁拿钱买道歉的,你别好心弄出个坏事来。王林说,我见不得心梅难受。说完挂了电话。

蓉姐哪有心思工作,连忙给心梅打电话。心梅一听就傻了,说自己根本不知道王林在做什么。蓉姐更是心慌,又给伍阳打电话,伍阳一听也傻了,何一东是她交往了三年的人,谈婚论嫁已是眼前的事,再跨半步就是同床的夫妻,任何事情说与不说她怎能不知?可这事儿她真的不知道。何一东从未跟她提起过要给心梅道歉。其实那天事情过后她也有些后悔,明显是自己冲动了,只是不知怎样弥补。挂了蓉姐电话,她立即打通了何一东手机,何一东很惊讶,说根本不知道王林要自己出钱。她又问车价和道歉的关系,何一东便支吾起来。伍阳恨恨道,无耻。

清扫楼梯时就发现楼道墙壁上有个大头娃娃,是用学生上美术课的彩笔画的,肯定是对门邻居家的小调皮乘人不注意画上去的。大头娃娃眼睛眯成一条线,张着大嘴哈哈地笑。心梅也被惹笑了。扫了杂物,把楼梯拖了两遍,站在那里想,要不要将这个大头娃娃擦掉呢,想了一会儿,决定不擦。也许那个可爱的孩子匆忙画上,还没来得及欣赏就溜了,那就保留两天。

和面时多放了些盐,盐大些面有筋道,但又容易变硬,不过多揉几遍就好了,又柔和又有韧性,王林喜欢吃有筋道的面。最后一遍揉完,拿指头一摁,软硬合适。剁馅时她看出来全是精瘦肉,这是王林买来的。她不喜欢吃肥肉,王林就买了精瘦肉。那天没吃成饺子,他饿着肚子回去了,今天就让他多吃些。切萝卜,切香菇,和肉掺在一起,剁得黏黏糊糊,再放些韭菜拌匀了,美味搭配。

包好的饺子一个一个站在那里,像女娲娘娘捏出的小人儿,看着她笑。看看表,时间真快呢,下午跟蓉姐请假时觉得两个小时就够了,这都三个小时了,是揉面次数多了吧。像给客人做面部按摩,刚开始的面粗糙,越揉越细腻,最后光滑白净,那个过程很享受。锅里添了水,打开火,她就给王林打电话。打电话时她穿着那件搬进楼房时新买的花围裙,王林喜欢看她穿那件花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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