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久尧
2012 年季冬的一天早晨,我与在故乡雷龙湾曾经一起生活、工作过的六位老同事周万山、邵子和、邵培禄、曹向荣、郭永耀和陈培俊,从横山县雷龙湾乡出发,分乘两辆小车,专程前往千里之外的宁夏石嘴山市,探望一位德高望重的忠厚长者——我们尊敬的老上级、大恩人樊骏璋先生。
从1969 年到1984 年,樊骏璋先生一直担任雷龙湾公社的教育干事,主管全社的教育工作。当时我们七人还都是公社各大队的民办教师,在他严肃认真的领导下尽职尽责地完成着各项教学任务。在每年的教学工作总结会上,樊先生对全体教师有批评,有鼓励;奖罚分明、公正;大家受责不怨,受奖不骄,无不对他心悦诚服。
我们七人从生活到工作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过他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并且他对我们的关怀和照顾,完全是出于公心,既无图报之心,更无笼络之意。
在中国传统八字命理学里,有一个术语——“天乙贵人”,指的是人的命里先天注定的能带来好运的大吉神。命里带有天乙贵人的人们,在其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尤其是在危困时刻,往往能得到贵人的大力相助,于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由穷困潦倒转为富贵荣华。这虽然带有浓重的宿命论色彩,但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有这样的人生世相真实存在着。樊骏璋先生就是我们在命运的关键时刻扶持我们跃门化龙的“天乙贵人”。
我们的故乡雷龙湾,位于长城以外无定河上游的南岸,也就是历史地理上所说的“塞外”。塞外在历史上一直是中国历代王朝的边陲之地,有时沦入北方番邦,成为异族统治之地;有时又是华夏正统王朝与北方异族番邦相互拉锯、交战、交易之地。故受正统文化教育较浅,受异族游牧文化影响较深。民风虽然纯朴,但文化相对落后。解放后在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们的家乡虽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各个方面都有极大的发展和提高,但在文化教育方面仍然是全县比较落后的一个公社。据粗略统计,1970 年前后全公社人口大约5000 左右,只有一个高中毕业生,名叫邵建国,他算是我们公社里学历最高的青年。我们七人中只有两人是文化革命前的初中毕业生,算是回乡知识青年,其余的都是高小毕业生——严格地说,是不够格的知识青年。说我们是塞外的知青,难免有几分自我抬高的意味。总体来看,我们七人学历低,文化底子薄;论出身都是贫下中农子弟,祖上代代务农,用当时的政治话语来说,个个都根正苗红,如此出身在当时确实能引以为荣。学历如此低、出身如此贫的七个农村小伙子,后来都陆续实现了鱼跃龙门的命运改变:由农民转变为拿薪水的国家干部;有的成为主政一方的县团级官员;有的成为大学教授;有的成为县、乡各级学校或教育部门的领导和骨干。在我们的成长道路上,固然有个人努力和时政变化的因素,但在我们人生道路的关键点和转折点,都离不开樊骏璋先生的公正无私的帮助。这个关键点就是公社各大队民办教师的转正。我们都是在樊骏璋的大力扶持下顺利通过了这个关键点,实现了鱼跃龙门的命运转变,蜕去了农民身份,成为正式的领工资的公派教师。这为我们后来的进步和提升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点。没有这个基点,此后的一切成就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在我们的转正过程中,要经过一系列的组织审批环节,比如民办教师所在生产大队的推荐、公社党委的审查和审定、县教育局以及其他相关部门的审批等等。在这诸多审批环节中,樊骏璋先生的推荐和建议,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樊先生出于公心举贤荐能的九鼎之言,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樊先生在其担任教育干事的十余年期间,在雷龙湾公社提拔、转正的民办教师不止我们七人。我们称他为塞外知青们难得一遇的“大贵人”,实至名归。就我个人而言,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经历的两个转折点、两个岔路口,都离不开樊先生的帮助。
由生产队会计转为大队民办教师,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当初实现这一转折并不顺当。当时的生产队长是我的户家兄长,他觉得我当会计干得不错,财务管理比较严格,往来账目清楚,年底决算快捷迅速,从不拖延,社员们也很满意。从生产队的集体利益出发,他不支持我出任民办教师。再者,我的学历是高小毕业,当时学历比我高的回乡青年不止一人,这也是他不推荐我的一个充足理由。在这个关键时刻,樊骏璋像及时雨一样出现了。他携妇挈雏,全家落户到我们生产队,他的家人成为我们生产队的社员,从此我们的来往日渐密切,彼此的了解日渐加深。在此基础上樊先生有了推荐我当民办教师的意向。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默默地为我创造着种种有利条件,以克服种种不利因素。其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值得一提:在樊先生的引导和扶持下,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我在我们生产大队办起了第一个政治夜校,并将云南藤希林同志提炼精选的“速成自读毛主席著作急用先学一千字”,编写成新农民识字课本,组织农民识字,学习毛主席著作。由于做了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我被公社树立为创办农村政治夜校的先进典型,并在全县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上作了经验介绍,媒体也同时加以宣传推广。有了这一先进典型的光环,足以抵消我在学历方面的劣势。樊先生也就理直气壮地推荐我当民办教师,最终做通了各方面的思想工作,使我走上了民办教师的新岗位,实现了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转折。这也是我人生迈出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没有樊骏璋先生的大力扶持,单凭我一己之力,不可能顺利地实现这一步。
由民办教师转为正式公派教师,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二个转折点。当时跨越这一转折点也是阻力重重,极不顺利。1976 年冬季,县教育局给我们公社分配了一名民办教师转正名额,公社正式推荐了一位教龄较长的女民办教师。当时的转正程序是政审加专业考试,政审合格,如果考试成绩不及格,自然会被淘汰。为了稳妥起见,樊骏璋先生建议公社党委再增加一名备选民办教师,以防分配的转正名额被作废。公社党委采纳了这一建议,樊先生秉公仗义推荐了我,我获准成为备选民办教师。最终大家担心的事发生了:那位女教师转正时没有通过最终审批,我补了她的缺,顺利通过了审批的各个环节,正式成为公派教师。在这个过程中,没有樊先生的大力推荐,单凭我一己之力,也是很难顺利实现这人生事业上的第二次转折的。
人生道路上有许多岔路口。在这岔路口上,人们遇到很难定夺的两可选择,往往会陷入两难境地。选择哪一条路,结局往往大不一样。我刚转正,在中学教师的岗位上正干得顺风顺水时,不期然就走到了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岔路口:1977 年秋季开学不久,国家推出了高等教育改革新政策,向全国公开宣布:当年恢复高考,并号召全国适龄青年积极准备报考。这为知识青年们开启了一条改变前途命运的光明大道,为像我这样学历较低的中学教师提供了继续深造的机遇。我为了提高自己的学历,检测自己实际的专业水平,果断决定参加当年高考,并把我的这一意向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樊骏璋先生。他欣然同意并坚定地支持我参加高考。随后,不支持我考大学的意见和声音接踵而来。首先是我的上级主管部门教育局不支持,其次是我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们不理解,甚至坚决反对我的这一贸然决定。县教育局一位好心的同志与我谈话,细说利弊:他认为我刚转正就报考大学,即使考上,不带工资上学也很不划算,他建议我坚守教师岗位好好教学,等到条件成熟,公派我到大学进修一两年,也一样能达到深造的目的。我虚心地接受了他善良的建议,暂时决定放弃参加高考,安心教学工作,以稳定的工资收入养家糊口。
这样,我的思绪又回到原点,归于平静,沉静不波。不知不觉中,高考报名日也渐渐临近了。在一次教师工作会议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樊骏璋先生微笑着将一份高考考生政审表递到我手中,让我认真填写,准备参加高考。我喜出望外且疑惑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教育局不是不同意吗?”他笑着说:“你放心填写吧,我把他们的思想工作都做通了。”原来他一直暗地里为我参加高考默默地排除障碍铺平道路呢。我心里万分感动,细心认真地填写了高考政审表。我也没有辜负樊先生的厚望,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并在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开始了大学教师的职业生涯。
在这一人生岔路口上,没有樊先生真诚无私的帮助,我只会心安理得地选择中学教师职业,最终能调到省城知名高中任教,算是最好的结局。是樊骏璋先生把我拉到另一条路上,使我开启了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每当我有新的学术专著出版问世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默默感谢我命运中的这位贵人。要是没有他的大力提携和引领,我要在原来中学教师的岗位上取得现在这样较大的学术成就,是绝对不可能的。
樊先生对我们的真诚提携和扶持,完全出于公心,无我无私。他严格按照上级党、政组织规定的选拔人才的标准和条件,优先推荐有才干的贫下中农子弟跨越龙门,提干履新,这是一片赤诚的大公之心;他也有偏爱,对那些积极上进勤奋好学的青年们情有独钟,他提拔这些青年是在尽职尽责,是为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选拔合格的人才,毫无利己之心。这既折射出他个人的高尚品德,也体现了他作为一个合格的人民公仆一贯秉持的清正廉洁的工作作风和职业道德。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培养造就的高贵品格,在他的思想深处深深地打上了伟大的毛泽东时代的精神烙印。从樊先生的个人品德和作风中可以管窥毛泽东时代的总体精神风貌和光明气象。
那是一个政通人和风清气正的时代。毛泽东时代,尤其是在20 世纪70 年代,政令十分畅通,党和政府的最高政治路线、方针和政策,包括选拔、任用人才方面的政策方针,都能从上到下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到基层。其政治前提是:为政以道朝纲正。这个“道”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个宗旨,这个“纲”就是以工农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有了这个道,立党为公,立国为民,以公天下之心治国理政,朝纲就正;失去了这个道,立党为私,将国家公器作为牟取个人或小集团私利的工具,朝纲就倾斜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会有徇私枉法,整个国家就会颠倒错乱,人心离散,一盘散沙。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众星拱焉。”毛泽东时代的国家政治更进了一步:为政以道,广大干部和群众像群星一样拱卫着北斗运行,井然有序,天盘不乱,呈现出一片大清明景象。在毛泽东建立的人民真正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里,上自党中央,下至人民公社生产队,党、政各级干部千百万,人人都坚守同一个道——为人民服务,个个都卫护着同一个纲——人民民主专政。于是国家上下和合,官民一体同心,政令畅通无阻,风气平和清明。樊骏璋先生就是在这样的政治氛围中工作生活、恪尽职守的,他像当时千百万基层干部一样,不能不受他置身于其中的时代精神的熏陶和淬炼。明白了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今天的人们或许很难理解的一个问题:他作为公社教育干事,级别相当于股长,权不大位不高,但是他的建议和点子,上级听从采纳,下级赞成拥护,故能为大家成全许多大事与好事,为什么?其实个中原因很简单:他与上下左右的同志们坚守着同一个道——为人民的教育事业选拔合格人才;卫护着同一个纲——为确保工农在国家基层政权中的主体地位,优先选拔、任用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子弟升学提干。所以大家不论职位高低,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同心同德,齐心合力为人民办实事,办大事,办好事。
那是一个廓然大公、遍地君子的时代。特别是在上世纪70 年代,“斗私批修”不是停留在宣传机器里的空洞的政治口号,而是由亿万革命群众自觉参与的声势浩大的普及全国的政治思想运动。它像浩荡东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它以雷霆万钧之力、摧枯拉朽之势荡涤神州大地。那个时代既是革命群众(君子)扬眉吐气的时代,又是牛鬼蛇神(小人)惴惴其栗的时代。人人羞于言私,官官不敢谋私。为什么同是一个天,同是一个地,同是一个太阳当头照,彼时君子遍布大地,而今小人横行天下?时势使然也。毛泽东时代大道盛行,人人以义相交;当今私欲横流,个个以利相用;以义相交皆君子,以利相用尽小人。先贤邵雍有言,其大意是:一时代之社会人心,有正有邪,其根由在上不在下,在官不在民,上行道义民自正,上好奸佞民自邪。唐尧之世君子多,并非无小人,而是当时的小人不好活,活不好;桀纣之世小人多,并非无君子,而是当时君子不好活,活不好。
时势造君子,时势也造小人。樊骏璋先生就是毛泽东时代塑造的一位彬彬君子,是那个时代千百万君子的代表。他廉洁奉公的工作作风和高尚人品,集中体现了毛泽东时代的精神风貌。他是那个伟大时代的见证人,也是那个时代的伟大精神的忠实践行者。
随着毛泽东的逝世,那个时代已渐渐成为历史。但她是亿万工农心中永远不会磨灭的伟大时代,是值得我们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永远怀念、肯定和礼赞的伟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