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仕宇,邓亚晔
(1.景德镇艺术职业大学,江西景德镇 333000;2.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江西南昌 330038)
随着中日两国文化交流的日益兴盛、日本文学在中国译介的不断发展,日本作家中岛敦(1909—1942 年) 的中短篇小说也愈加受到中国读者的关注。现如今,学术界关于其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学价值、人物特征、小说结构、叙事手法等方面,汉译研究学术成果较少,且多集中于代表作《山月记》[1-2]和《李陵》[3]。
近年来,翻译理论指导下的多译本比较研究逐渐成为翻译研究中的热点。生态翻译学是一种新型翻译研究 “生态范式”,具有独立自主的理论体系框架。本文试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出发,以短篇小说《盈虚》[4]为原文本,以2020—2022 年内出版的李默默[5]、梁玥[6]、六花[7]、林非[8]等4 个中译本为研究对象,在“多维度适应与适应性选择” 原则的指导之下,采用多译本比较研究的方式,考察各译本的适应性选择过程及其在各维度下 “整合适应选择度” 的高低。
在 “翻译适应选择论” 基础之上发展而来的生态翻译学是由胡庚申教授提出的中国本土翻译理论[9],是一个以新生态主义为理论主导,以生态翻译的喻指和实指为研究取向,以翻译文本生态、翻译群落生态、翻译环境生态为研究对象,以平衡和谐原则、多维整合原则、多元共生原则、译者责任原则为伦理规范,以 “翻译即文本移植、翻译即适应选择、翻译即生态平衡” 为核心理念的生态范式,致力于求解 “何为译、谁在译、如何译、为何译” 等根本性问题,旨在以生态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来统领和观照翻译行为和翻译研究,是一种从新生态主义理论视角综观和描述翻译的研究范式[10]。
生态翻译学起步探索于2001 年,立论奠基于2003 年,倡学整合于2006 年,全面拓展于2009 年。作为翻译学和生态学相互融合的产物[11],带有跨学科属性的生态翻译学立足于翻译生态和自然生态的同构隐喻,并以生态整体主义为理念、以东方生态智慧为依归、以 “适应/选择” 理论为基石,具备深刻的理论内涵和丰富的研究价值。现如今,富有生命力的生态翻译学已经成为广为人知的翻译研究范式,广泛见于各类翻译研究成果中。
具备深厚汉学造诣的昭和初期小说家中岛敦于1942 年创作《盈虚》一文,原与《牛人》一同以 “古俗”为题,发表于《政界往来》昭和十七年(1942 年)七月号之上。该作品取材自编年体史书《左传》中 “定公十四年” 至 “哀公十七年” 有关卫庄公的事迹记载[12],描写了春秋时期卫国太子蒯聩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从身为太子仓皇出逃、流离失所,到回归故国即位为君,再到最终横死于己氏之手,读来令人唏嘘不已。《盈虚》涉及故事角色众多,刻画人物鲜活生动,故事情节精彩,作品构思巧妙,语言表达优美典雅,是日本近代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佳作之一,具备较高的研究价值。
随着中国读者对于日本文学关注的日益加深,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译者选择重译小说集《山月记》(《盈虚》收录其中),推出一个个优秀的中译本,以飨读者。本文选取2020—2022 年出版的4 个各具特色的中译本作为研究对象,分别为李默默译本(以下简称 “李译”)、梁玥译本(以下简称 “梁译”)、六花译本(以下简称 “六译”)、林非译本(以下简称 “林译”)。
选取这4 个译本的原因在于:(1)4 译本发行渠道广、发行量大,且在淘宝、京东、拼多多等国内知名电商平台均有发售,拥有深厚的群众阅读基础;(2)4译本成书时间较新、均在近年来出版,它们是在新时代中日文学交流日益繁盛的物质表现;(3)4 译本均为新生代优秀译者所译,能体现新一代日本文学翻译者的翻译理念和翻译思想。
生态翻译学认为,翻译活动应以译者为主导、以文本为依托、以跨文化信息转换为宗旨,翻译是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而对文本进行移植的选择活动。这里,译者 “适应” 的是原文、原语和译语所呈现的“世界”(即翻译生态环境);译者 “选择” 的是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度和对译本最终的行文[13]。
在 “多维度适应与适应性选择” 原则指导下,译者应当合理运用三维转换法,即在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完成译文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构建出译语的翻译生态环境,使得译本具备较高的 “整合适应选择度”(即译者产生译文时,在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等多个维度的 “选择性适应” 和继而依此照顾到其他翻译生态环境因素的 “适应性选择” 程度的总和),并且自然地融入译语生态之中。
下文基于 “三维转换” 视角,采用多译本比较研究的方式,考察各译本在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探讨 “语言生态”“文化生态”和 “交际生态” 在原语和译语之间的转换方法与不同译者构建译语翻译生态环境的方式。
语言维聚焦于文本的语言表达,侧重点在于翻译过程中语言层面的转换,要求译者应当从词汇、语法、修辞方式等不同层面完成适应性选择转换,不仅要尽可能地忠实原文,还务须使得译文通顺流畅、具备较高可读性。
例1:父·霊公の夫人(といっても太子の母ではない)南子は宋の国から来ている。容色よりも寧ろ其の才気で以てすっかり霊公をまるめ込んでいるのだが、……
李译:父亲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并不是太子的生母,她是从宋国来的。比起容姿来,南子更是凭借其卓越的才干,将灵公玩弄于股掌之间。
梁译:他父亲卫灵公的夫人(并非太子的生母)南子出身于宋国。她不以色事人,而是凭着出众的才华将卫灵公完全玩弄于股掌之间。
六译:父亲灵公的夫人(并非太子的母亲)南子来自宋国,她凭借出众姿色及过人才气,彻底笼络住了灵公的心。
林译:父亲灵公的夫人(此人并非太子生母)南子是从宋国来的,不仅姿色出众,而且才智过人,哄得灵公对她言听计从。
这段话介绍了南子的基本情况,为后面蒯聩伙同家臣戏阳速预谋刺杀南子交代了故事背景。原文中用到了「~よりも寧ろ~」这一句型,表达 “前后两者对比,后者更为恰当” 之意,直译为 “与其……莫不如……”“与其……宁可……”,重点在于突出强调后者的作用、功效等。
李译采用直译的翻译方法,选用 “比起……更是……” 的句法结构,较为忠实原文。梁译采用了 “不是……而是……” 的句法结构,突出强调南子的出众才华,但否定了她美丽的姿色对灵公产生的作用。六译译作 “她凭借出众姿色及过人才气”,将 “出众姿色” 和 “过人才气” 并列在一起,表达这两者都对灵公产生作用。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的描述,“及” 可用作连接并列的名词性词语,例如:图书、仪器、标本及其他等。但在使用时,连接的成分多存在意义之上的主次之分,主要的成分放在 “及” 的前面。因此,六译在此重点强调南子的 “出众姿色”。林译选用 “不仅……,而且……” 的句法结构,表达递进关系,重点强调南子才智过人,在忠实原文的基础上保证了行文的通顺流畅。
综上所述,针对例1,4 位译者虽然强调的重点各有不同,但都传递出了原文蕴含的信息,实现了语言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梁译重点强调南子的 “出众才华”,六译重点强调南子的 “出众姿色”,而李译和林译则采用了与原文相对应的句法结构并传递出了其中的递进关系,较好地完成了语言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例2:此の態を見た太子は、いきなり良夫に躍りかかり、胸倉を掴んで引摺り出すと、白刃を其の鼻先に突きつけて詰った。君寵を恃んで無礼を働くにも程があるぞ。君に代って此の場で汝を誅するのだ。
李译:太子见状,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他衣服前襟将其拖了出来。太子把明晃晃的刀子抵在他的鼻尖上,质问道:“就算仗着君宠狂妄无礼,也该有个限度! 今日我便替主君杀了你! ”
梁译:太子疾见此情景,冷不防猛扑向浑良夫,揪住其脖领将其拖到众人面前,又将白刃架在他脖子上发难道:“你恃宠而骄也要有个限度吧! 今日我便要替父君了结了你! ”
六译:太子疾见状,突然跑到浑良夫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硬生生将他拽到外边,还将刀抵上他的鼻尖,责问道:“恃宠而骄也该有个限度!我今天就要替国君杀了你。”
林译:太子见状,一下冲到他的座前,一把将他揪住,用长剑指着他的鼻尖,呵斥他恃宠而骄、不讲礼数、无法无天,还说要替庄公杀了他!
例2 讲的是此前浑良夫曾与庄公密谋召回前任卫候太子,此事被太子疾耳闻,太子疾便有诛杀浑良夫之心。在庄公即位后的第二年春日,庄公召开盛大的宴会宴请卫国名流,太子疾和浑良夫都参加了此次宴会。会上浑良夫触犯礼法,太子疾觅得良机,挺身而出,将浑良夫毙于宴会之上。
原文「白刃」表 “脱鞘的刀” 之意。李译、六译均将「白刃」译作 “刀(子)”,梁译按照日本汉字直译为 “白刃”(锋利的刀),而林译则译作 “长剑”,与原文词义不符。「引(き)摺り出す」表 “强行拽出去、拉出去” 之意,李译、梁译和六译分别译作 “将其拖了出来”“拖到众人面前”“硬生生将他拽到外边”,而林译则漏译了该词,在译文中未出现太子疾拖拽浑良夫的动作。「鼻先」表 “鼻子尖儿” 之意,后引申出 “眼前” 之意。梁译将「白刃を其の鼻先に突きつけて詰った」这句话译作 “(太子疾)又将白刃架在他脖子上……”,将「鼻先」误译为 “脖子”,与原文语义不符。「突きつけて詰った」由「突き付ける」和「詰まる」组合而成,「突き付ける」表 “(将凶器等物)摆在对方面前” 之意,而「詰まる」则表 “没有任何空隙,充满、挤满” 之意。李译与六译均译为 “抵”,即用刀触碰着浑良夫的鼻子,较为生动形象地传递出了太子疾在会场之上对于浑良夫的威慑和压迫。林译则译为 “指着”,这仅表明刀的指向,即将「突き付ける」的词义翻译到位,而未能翻译出「詰まる」的词义,未能展现出刀与浑良夫的鼻子毫无间隙,太子疾的威慑力也未能较好地体现于译文中。梁译将动词译为 “架”,表 “以一物加在另外一物之上” 之意,虽将词义翻译到位,但因前置动词对象翻译有误,仍与原文语义不符。
由此可见,例2 中,林译和梁译出现了明显的误译和漏译问题,李译和六译则保证了原文语词的准确翻译,在忠实的基础上赋予了译文流畅性,完成了语言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使其具备较高的 “整合适应选择度”。
文化维关注于翻译的语境效果,两种语言背后文化内涵的传递和阐释是译者应当着重考虑的要点。通过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译者务须完成文化意象和文化内涵的转换,将原语 “文化生态” 转换至译语“文化生态”,构建出优质的译语翻译生态环境。
例3:丸坊主にされて帰って来た妻を見ると、夫の己氏は直ぐに被衣を妻にかずかせ、まだ城楼の上に立っている衛侯の姿を睨んだ。
李译:看到被放回来的妻子被剃光了头发,丈夫己氏立刻给她罩上一件斗篷,他狠狠盯着站在城楼上的卫侯,……
梁译:丈夫己氏看到自己的妻子回来时被剃光了头发,立刻将衣物披在妻子头上,并对仍站在城楼上的卫庄公怒目而视。
六译:己氏见妻子回来时被剃成了光头,立即帮她遮盖住头部,怒视仍然站在城楼上的卫侯的身影,……
林译:己氏见到被剃光头发的妻子,赶忙拿出斗篷蒙在她的头上,横眉怒目地看向高高站在城楼上的卫侯。
例3 讲的是庄公在城楼上驱逐西方戎人部落时,无意间看到了戎人己氏的妻子,并将其秀发连根剃除,为后宫宠妃制作假发。己氏由此与庄公结下了深仇大恨,为文末庄公之死埋下了伏笔。
《左传》 中并未记述己氏遮盖妻子头部一事,而中岛敦在改编过程中则创造性地使用「被衣」一词,将日本传统文化要素融入其中。在汉译过程中,译者应当考虑到中国春秋时期的故事背景,基于两国文化的差异性,选择合适的语汇将之译出,实现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在此不妨选用春秋时期常见服饰,如续衽、长衫,体现译者主体性的同时亦能彰显出中国服饰文化深厚的底蕴和内涵。中国古人认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遭受剃发是对人极大的羞辱。此例己氏为了遮掩爱妻的光头,用「被衣」为其遮掩。「被衣」(かずき)同「衣被」(きぬかずき),直译可译为 “蒙头外衣”,是日本古代传统服饰,从头部覆盖而下,用于遮掩头部和面部以避人眼目,一般为女性所穿着使用,其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平安时代。
李译和林译都将其译为 “斗篷”,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的解释,“斗篷” 意为 “披在肩上的没有袖子的外衣”,这与日本服饰「被衣」相差甚远。「被衣」有袖,主要用于覆盖头部和面部,使用对象为女性,主要用于遮掩自己的面容不被外人看见;而 “中式斗篷” 是清代的产物,不连帽、无袖,主要覆盖在肩上,往往搭配风帽、风兜共同使用,使用对象不限男女,只在冬季为防寒而用。两者之间衣着形态、使用对象、使用场景、功能用途都大相径庭。六译译为“(己氏)立即帮她遮盖住头部,……”,省略了己氏为妻子遮掩头部的方式,有可能会使读者误解为 “己氏用自己的身体为妻子遮掩头部”。梁译译为 “衣物”,选取了「被衣」的上位概念,扩大了词义范围,基本符合原文情节中的场景描述,但未能体现出春秋时期的服饰文化,在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程度略显不足。综上所述,4 位译者在文化维方面均有欠缺,未能选取合适的语汇进行替换,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完成度仍有所缺失,原语中的 “文化生态” 未能转换至译语的 “文化生态”。
例4:公は改めて卜した。その卦兆の辞を見るに「魚の疲れ病み、赤尾を曳きて流に横たわり、水辺を迷うが如し。大国これを滅ぼし、将に亡びんとす。城門と水門とを閉じ、乃ち後より踰えん」とある。
李译:庄公再度占卜,这一次,卦辞中说:“如鱼赪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逾。”(注)
注:卦辞意为:如疲病之鱼摆动着红色的尾巴,为急流所阻,徘徊于水畔。在大国旁边,将为大国所灭。闭城门和水门,而越过后墙逃走。
梁译:随后卫庄公又重新卜了一卦,一看卦兆这样说道:“鱼疲病,拖赤尾卧于水中,如同在岸边迷路。大国灭之,濒临消亡。闭城门,闭水门,尔后则逾。”
六译:庄公后来又卜了一卦,卦辞如此写道——“鱼儿疲病,摇曳红尾横在水中,仿佛不知哪是水边。大国来袭,灭亡在即。关闭城门水门,从后边逃遁。”
林译:后来,庄公又卜了一卦。卦辞显示:“如鱼赪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踰。”(注)
注:大意是,像一条浅色红尾鱼,穿越激流的时候彷徨不决。与大国为邻,消灭它,将要灭亡。关好门堵住洞,翻越后墙。
例4 讲的是庄公即位的第二年秋天,他梦见了浑良夫向他伸冤叫屈,醒来后看见红月亮从旷野升起,心下不安,召来筮师为他解卦,但筮师却谎言相告、获得赏赐后便逃往国外。由此,庄公进行了第二次占卜。本次占卜的卦辞象征着庄公日后悲惨的命运,为后面庄公紧闭城门、弃城而逃作了铺垫。
作为中华传统文化要素之一的卦辞,相传为周文王囚禁之时所作。卦辞是对所占卦象的总体评价,涉及内容广泛、语言表达精简凝练,微言大义。庄公在此通过占卜求卦预测今后凶吉祸福。原文卦辞采用日语文言体书写,在进行翻译时必须符合中国古代卦辞的表达特点并体现出其中蕴含的文化特质,以此实现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左传·哀公十七年》 中曾出现该则卦辞,原文为:“卫侯贞卜,其繇曰:‘如鱼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逾。’”[14]。
4 译本中,李译和林译均采用直接引用《左传》原文的形式翻译卦辞,并在卦辞旁附加现代汉语脚注,辅助读者理解。梁译采用文白夹杂的文体自译,而六译则采用白话文文体进行翻译。作为四书五经之一的《左传》是儒家经典,其中对于卦辞的描述较为符合卦辞的语言表达特点,能够体现出中华传统文化特质。李译和林译均通过引用原文文言体的方式,较好地构建出译语的翻译生态环境,使得译文语言表达不仅与卦辞的语言表达相一致,还附带上中国文化色彩、添加上中国文化要素。此外,李译和林译还通过附加现代汉语脚注的形式进一步解释说明卦辞大意和内涵,有助于加深读者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由此实现了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而梁译和六译虽然都复现了原文语义,但因译文文体与传统卦辞的语言表达有所偏差,且较为冗长,与卦辞微言大义的语言特点相悖,因此译文未能展现出卦辞所附带的中国文化内涵,译语的翻译生态环境仍未构建齐全。
交际维重点关注于 “诸者” 的交际意图。其中交际主体和交际对象范畴极为广泛,既包括故事人物,也包括译者、作者、译文读者、译品评论者、译事审查者、译著出版者、营销者、译事赞助者……译者在进行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时,应当尽可能体察到“诸者” 的交际意图,并将之充分展现于译文中,维护和保持好原语和译语间的 “交际生态”。
3.3.1 译者的交际意图
在翻译过程中统筹各方、在翻译行为中发挥着核心作用的译者,其自身的交际意图无疑至关重要[15]。如何将译者自身的翻译理念和思想体现并贯穿在译文之中,实现译者自身交际意图的传递,并且将 “原语交际生态” 转换为 “译语交际生态”,这一点关乎交际维适应性选择转换程度的高低。
例5:荘公は城門を悉く閉じ、自ら城楼に登って叛軍に呼び掛け、和議の条件を種々提示したが石圃は頑として応じない。
李译:庄公将城门悉数关闭(注1),亲自登上城楼向叛军交涉,提出了种种和议的条件,然而石圃十分顽固,不肯接受。
注1:此处呼应卦辞 “阖门塞窦”。
梁译:卫庄公关闭了所有的城门,亲自登上城楼向叛军喊话,提出了一条条议和的条款,但石圃丝毫没有退让。
六译:庄公下令关闭所有城门,登上城楼召集叛军,提出种种议和条件,然而石圃态度坚决,不肯妥协。
林译:庄公下令紧闭城门,亲自登上城楼向叛军喊话,做出种种议和承诺。但石圃态度坚决,根本不为所动。
例6:月の出ぬ間の暗さに乗じて逃れねばならぬ。諸公子·侍臣等の少数を従え、例の高冠昂尾の愛鶏を自ら抱いて公は後門を踰える。
李译:必须赶在月亮出来之前趁着昏暗的夜色逃走。庄公带着诸公子和侍臣等少数几人,照例亲自抱着那只高冠翘尾的爱鸡,从王宫后门翻了出去(注2)。
注2:此处呼应卦辞 “乃自后逾”。
梁译:卫庄公想着必须得趁月亮还没升起时于漆黑的夜色中逃走,于是便携少数几名公子、侍臣从后门翻了出去,手中还抱着他那只心爱的、高冠昂尾的雄鸡。
六译:庄公知道只有趁着月亮尚未升起的傍晚时分才能逃走,于是他带着公子、侍臣等少数几人,又亲自抱着那只高冠昂尾的雄鸡,翻墙出了后门。
林译:庄公很清楚,唯有趁着月亮升起前的黑暗才有可能逃走。因此,他带着诸位公子和少数随从,抱着那只鸡冠高耸、鸡尾昂扬的雄鸡,从宫城后门翻墙而出。
例5 和例6 讲的是庄公即位的第二年秋天,他曾占过卜,卦辞显示出庄公前途暗淡、时日无多,卫国将为晋国所亡,但卦辞中具体的含义,如 “阖门塞窦”“乃自后逾” 却不甚明了。同年冬天,晋国与大夫石圃合谋入侵卫国,庄公关闭城门、亲自向叛军交涉,但最终和谈失败。庄公无法抵挡,只得仓皇从后门出逃。这两件事正呼应着卦辞中 “阖门塞窦” 和 “乃自后逾”。
生态翻译学认为,翻译过程中的交际对象范围十分广泛,包括作者和译者、作者和读者、译者和读者……因此,交际意图的传递不仅局限于作者,译者自身的交际意图也应当包含在内。4 译本中,仅李译添加上了译者注,解释说明前文卦辞在后文中与现实相互呼应。通过添加注1 和注2,使读者能够更加深刻地理解卦辞的内涵,并领悟出作品所蕴含的 “宿命论” 和 “因果报应” 的思想内核。李在《译后记》中曾表示:“我希望这个译本能够淡化翻译的痕迹,使读者尽可能直接地、面对面地与作品和作者碰撞出火花。为此,我虽如履薄冰,但亦全力以赴。” 如其所说,李译通过加注的形式,使得译文更加归化、易于为现代中国读者所理解和接受,并将译者自身的交际意图较好地传递给读者,由此实现了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3.3.2 故事人物的交际意图
在翻译文学作品时,译者除了需要传递出作者、译文读者、译品评论者等诸方的交际意图外,还需要尽可能地贴近故事人物,融入于情节之中,设身处地地从人物自身的立场出发考虑问题,丰满人物形象、传递出人物的交际意图。
例7:其の声に驚いて霊公が出て来る。夫人の手を執って落着けようとするが、夫人は唯狂気のように「太子が妾を殺します。太子が妾を殺します」と繰返すばかりである。
李译:灵公被这声音惊动,走了出来,他握着夫人的手想要她冷静下来,夫人却只是像疯了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喊道:“太子要杀臣妾! 太子要杀臣妾! ”
梁译:她的呼喊声惊动了卫灵公,他出来握住夫人的手想安抚夫人,但夫人只是像疯了一般重复着一句话:“太子欲杀臣妾! 太子欲杀臣妾! ”
六译:灵公闻声大惊,他出来握住夫人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而南子却像疯了一般,只顾反复呼喊着 “太子要杀我,太子要杀我”。
林译:灵公听到动静赶了来,握着南子的手不停地安抚。南子仍旧花容失色地大喊道:“蒯聩想杀我! ”
例7 讲的是卫太子蒯聩途经宋国时听闻乡间歌谣,暗讽卫灵公夫人南子与宋国公子朝有染,归国后便与家臣戏阳速商议,意图刺杀南子。但因戏阳速别有二心导致事情败露,刺客的存在为南子所察知。此时,情绪激动的南子冲进内室,寻求灵公的帮助。
在文学作品中,每一个故事人物都是独立的交际个体,都具备各自的交际意图。因此,译者在进行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时,必须重视故事人物交际意图的传递。只有站在故事人物的立场之上,思人物之所思、想人物之所想,才能在译文中充分展现出故事人物所要传达出的交际意图。
面对蒯聩的胁迫,南子逃进内室、希望灵公保自身周全。原文通过反复的修辞手法将南子的话重复了两遍,展现出其内心的惊慌失措。李译、梁译和六译均沿用原文句式,在译文中同样使用反复的修辞手法,体现出南子的惊恐无助。而林译则对南子的话加以省略,未能很好地体现出人物的交际意图。
原文中,南子将蒯聩称为“太子”,而自称为“妾”。一方面,在春秋时期,太子是储君、是诸侯的法定继承人,地位仅次于君,君主的妾室不能直呼其名,只能尊称之为 “太子”;另一方面,身为妾室的南子意在寻求灵公的庇护,自称为 “妾” 符合所处的身份立场,体现出除灵公施以援手外,本人的孤立无助。李译、梁译和六译均将「太子」直译为 “太子”,这一称谓与南子的立场较为符合,而林译则改译为 “蒯聩”,直呼太子之名极为失礼,体现出了南子的莽撞和不懂礼法,其与原本的交际意图相悖。李译和梁译将「妾」翻译为 “臣妾”,该译法确认了南子的说话对象为灵公,体现出了古代 “妾室” 的从属关系,较好地站在南子的立场上传递出人物的交际意图,完成了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六译和林译则将「妾」翻译为第一人称代词 “我”,“我” 的使用对象不限性别、男女皆可,在此无法凸显出南子作为 “妾室” 的身份和地位,未能传递出南子的交际意图。
综上所述,李译和梁译从人物自身立场出发,通过 “太子” 和 “臣妾” 这两个人称的译文,构建出了南子的人物形象,体现出南子此刻的惊慌失措和弱小无助,重点突出了故事人物的交际意图,由此实现了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而林译和六译则无法传递出南子本人此时的交际意图,在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完成度方面有所缺失,译文总体的 “整合适应选择度” 大打折扣。
本文立足于生态翻译学,遵照 “多维度适应与适应性选择” 指导原则,以短篇小说《盈虚》的李默默、梁玥、六花、林非等4 个中译本为研究对象,基于 “三维转换” 视角,考察各译本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及其 “整合适应选择度” 的高低。
研究发现,4 译本均存在不同程度的翻译选择不适配问题。总体上看,梁译存在明显的误译和漏译问题,六译在故事人物交际意图的传递上有所不足,林译则兼具上述两种问题,而李译的 “整合适应选择度” 和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的完成度较高,在语言维和交际维均完成了译文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构建出优质的译语翻译生态环境。但由于原语的 “文化生态” 与译语的 “文化生态” 并不对应,造成了各译本在文化维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的完成度上存在一定程度的缺失,与此同时,整体的 “整合适应选择度” 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本文探讨了《盈虚》4 个译本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过程,集中考察了各译本 “整合适应选择度” 的高低,以期为中岛敦作品的翻译实践与研究提供些许借鉴,促进该领域译介和研究工作的深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