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游
關鍵詞:姚鼐;淑世情懷;咏史詩;李斯論;翰林論
當我們討論姚鼐的詩文内容和精神世界時可能會受到兩重成見影響,這兩重成見分别是針對桐城派和乾嘉文壇的。
桐城派是清代影響最大的古文流派,然而自其大纛豎起之日起,反對聲就未曾停息。到了新文化運動興起時,它更是被視作文學革新的對立面,遭到了毁滅性的撻伐。在文學革新論者看來,桐城文的一個重要缺陷就是内容狹隘,無關乎社會與民生(1)陳獨秀《文學革命論》中的觀點最爲典型,其文曰:“歸、方、劉、姚之文,或希榮慕譽,或無病而呻……每有長篇大作,摇頭擺尾,説來説去,不知道説些甚麽……雖著作等身,與其時之社會文明進化無絲毫關係。”。此類聲音今日仍時有回蕩。而對於乾嘉文壇,僅就詩歌而論,繆鉞就有量如螳肚、質如蜂腰之譏(2)繆鉞:《黄仲則逝世百五十周年紀念》,《冰繭庵叢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20頁。。加上乾隆朝文網嚴酷,士大夫皆杜口吞聲,鮮有真性情的直白流露,故在後人心中,此期文學易被貼上謹慎而無聊的標籤。
姚鼐很不幸,他既活躍於乾嘉之世,又是桐城派尊奉的古文大師。如果我們帶着上述兩重成見去審視他,他的詩文似乎衹能是充滿着粉飾太平、歌功頌德的氣味,是典雅的、乏味的、膽怯的。也確實有學者直言姚鼐“文章雖多,無一語涉及民間疾苦者”(3)劉季高:《姚鼐論》,《斗室文史雜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93頁。譚家健亦認爲:“姚鼐的散文最大的缺點是思想内容不够充實,這和他所處的時代以及個人經歷有關。生活既少矛盾,愛憎相對淡泊,文章就容易空泛。”譚家健:《中國古代散文史稿》,重慶:重慶出版社,2006年,第518頁。。
這樣看來,姚鼐似與淑世情懷無緣了,而事實果真如此嗎?周中明就曾注意到姚鼐關心國計民生的另一面(4)周中明有《論姚鼐鮮爲人知的一面——民主性和進步性》(《東南大學學報》2008年第4期)、《試論姚鼐對統治者的離心傾嚮和對自我的熱烈追求》(《東南大學學報》2005年第2期)、《姚鼐“不關心國計民生”嗎?——論姚鼐散文的思想和藝術特色》(《安徽大學學報》1996年第1期)等文討論了這一話題。此外,劉相雨《論姚鼐思想的兩面性》(《安徽大學學報》1996年第1期)也涉及了姚鼐與統治階級對立的一面,但論述較爲簡單。自周、劉之後,這一角度的研究便無嗣響。,但他對姚鼐關心民生的方面討論得較爲細緻,在政治態度方面,他所關注的主要是姚氏與政權的疏離(5)他關注的是姚鼐的絶意仕宦以及贊賞科舉考試“意不自得”“絶不就試”者。,而並未深入探討姚鼐對時政的意見以及對君王、顯宦的評價。其實,這類言論廣泛存在於姚氏著述之中,且更爲尖锐。由於内容在當時十分敏感,故而姚氏採取了一種相對隱微的書寫方式,即借助咏史和論古的詩文來表達意見,但也因此不易爲人注意。本文就將以這些材料爲切入點去進一步闡發姚鼐的淑世之情,並考察姚氏此類作品在後世産生的影響。
姚鼐自始至終就不是一個埋首書齋、不問時世的文人,他在詩文中多借古典以刺今事,寄意深遠。《惜抱軒詩集》卷一的《咏古》五首就屬此類,這組詩當是作於姚鼐青年時期(6)《惜抱軒詩集》中古體詩在前,今體詩在後,同一體中的詩是按照時間先後排列的。,錢仲聯認爲其中三、五兩首“寄托時事,有迹可循”(7)錢仲聯:《清詩紀事》,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6023頁。,兹録於下:
其三
鼓枻出大江,回首樅陽渡。中有漢帝臺,言是射蛟處。日夕天風吹,青條變枯樹。上有黄鳥吟,下有寒兔顧。憶昔翠華遊,帆檣隔雲霧。中流造新歌,清音發衆嫭。巡遊既已疲,神仙不可遇。爲念《祈招》詩,廣心焉所務。
其五
高亭發秋吹,廣野多邊聲。誰和羌笛歌,難爲愁士聽。昔應縣官募,稀有絶幕名。奮隨兩校尉,西詣車師城。夷虜衆且桀,漢障懸孤旌。創夷更登陴,回首涕縱横。累月弩鎧,援絶城遂傾。將軍既效命,舊卒皆凋零。歸來室家盡,門巷荆棘平。昨聞漢天子,已拔單于庭。微功不得録,委棄秋草並。(8)(清)姚鼐撰,(清)姚永朴訓纂,宋效永校點:《惜抱軒詩集訓纂》,合肥:黄山書社,2001年,第8—9頁。
有關二詩的本事,錢氏《夢苕盦詩話》説得很清楚:
第三首借漢武南巡衡霍,樅陽射蛟史事,以刺康熙、乾隆歷次南巡……諷意顯然。第五首借漢武用兵西域以指康熙、乾隆征准部、定回疆諸役。……可謂婉而多諷。(9)《清詩紀事》,第6023頁。
從詩中可以基本瞭解姚鼐對康熙以來數次南巡和西征所持的反對態度。這裏的第五首尤其突出了戰事的殘酷與個體生命的卑微。將軍的結局是“效命”,舊卒的歸宿是“凋零”,而戰争必然會徵召無數家庭的男性勞力,也讓民間的賦税變得異常沉重,所以舊卒即便未“凋零”,回到家鄉所見到的也是一片凋敝的景象。值得注意的是,對應“已拔單于庭”的是“漢天子”,這個結構明示了戰争功績是歸屬於最高統治者的。從某種意義上説,姚鼐要表達的已不僅是傳統邊塞詩常哀悼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了,在這首詩中衹有一個勝利者,其餘的衆生,無論是漢是夷,是將是卒,都衹是漢天子武功光輝下的陰影。
説到戰争,下面這首《咏史》同樣暗含諷刺:
將軍猶駐碧油幢,積石河源未盡降。安定有城名第一,隴西出將每無雙。牧民豈謂非良幹,伐叛何教震友邦。憶昔盟書金似粟,百年金鼓不聞。(10)《惜抱軒詩集訓纂》,第383頁。
此據楊鍾羲推測是指雅爾哈善征回部之事(11)(清)楊鍾羲撰,雷恩海、姜朝暉校點:《雪橋詩話全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第1101頁。,這一判斷可能有誤(12)首先,楊鍾羲可能没有考察姚氏作詩的時間。此詩應是作於乾隆四十九年(1784)到五十四年(1789)之間,而雅爾哈善之事發生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如果没有特别的契機,久居山野的姚鼐突然感慨近三十年前的故事,雖非全然不可能,但總讓人覺得困惑。其次,楊鍾羲在猜測此詩本事前還提到了吴省欽爲雅爾哈善所作的詩,其首句爲“賀蘭山外碧油幢”,似與姚詩的開局意境相同,加上姚詩中用的古典都與西北有關,他或許因此判斷姚吴二詩所指相同。但吴詩中還有“錯成一鑄終颺敵,障任三生始殺降”之句,很明顯上句是説雅爾哈善在庫車之役中因指揮失當致使敵酋霍集占夜遁之事,下句則批判他由於内怯而冤殺已經歸附的准噶爾部沙克都爾曼吉夫婦及其部屬四千餘人。此類内容在姚詩中均無法體現,姚詩中衹有“伐叛”二字,而伐叛與殺降終究是兩回事。再次,如果是指征討回疆事,則詩中的“友邦”二字不太恰當。“友邦”二字在清中葉主要是指俄國、日本之類的鄰國,之後隨着與西洋交往密切,“友邦”又多指西方列强。筆者尚未查考到以“友邦”稱呼回部、准噶爾等西北疆土的例子。清廷是否承認它們的獨立主權尚有疑問,“友”字更無從説起,文中所舉的《咏史》其五,則直以“夷”來稱呼准部。。此詩更可能是指乾隆五十三年(1788)朝廷命孫士毅征伐安南的戰役(13)具體可以參考莊吉發:《清高宗十全武功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31—415頁。。乾隆五十一年(1786),安南阮氏叛亂,致使國王黎維祁出走並向清王朝尋求援助,乾隆帝同意出兵,上諭云:“安南臣服本朝,最爲恭順,兹被强臣篡奪,款關籲投,若竟置之不理,殊非字小存亡之道。”(14)《清高宗的十全武功研究》,第349頁。可見此次出師,清廷使用的是春秋興滅繼絶、字小存亡之義。這樣姚詩中“伐叛”二字就與此役尤爲吻合,福康安當時所上的奏摺就明確點出皇上是“以春秋伐叛之義聲罪致討”阮氏的(15)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福康安殘奏摺》,《明清史料庚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上册,第233頁。當然,筆者不是認爲伐叛衹能用於安南之役,廣義的伐叛就是指征討叛逆,而狹義的伐叛則是指春秋中藴含了興滅繼絶意味的征討,是一種帶有儒家戰争道義的征伐。。此外,在他國用兵,“友邦”二字也得到了落實。當時清軍主帥是孫士毅,他過去治民頗有聲望,正是牧民之良幹(16)(清)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6册,卷三三,第10924—10925頁。孫士毅治民之事亦可參看袁枚《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封一等公孫公神道碑》,(清)袁枚著,王英志編纂、校點:《小倉山房續文集》,《袁枚全集新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7册,卷三二,第667—668頁。,且爲官清廉,這與“憶昔盟書金似粟”又可對應(17)《清史稿》論孫士毅曰:“士毅入安南,度重險,寀入其庭。是時諸將多驕侈,士毅獨廉,蓋亦有不可没者。”“憶惜盟書金似粟”典出《後漢書·張奂傳》,文曰:“羌豪帥感奂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遺金鐻八枚。奂並受之,而召主簿於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廄;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爲所患苦,及奂正身潔己,威化大行。”。
如果説平定回疆多少還帶有維護王朝穩定的意味,那麽出兵安南則顯得較爲無謂了。因爲即便是阮氏取代了黎氏,也不會對清朝産生威脅。故而姚鼐在之前的《咏古》詩中主要是對戰争中的巨大犧牲表示同情,而在這首詩中則對戰争的意義都表示了質疑。“牧民豈謂非良幹,伐叛何教震友邦”兩句似乎在暗示:像孫士毅這樣的牧民良幹難道不應該讓他發揮濟世安民的作用嗎,爲何要去管他國的閑事,派他去行所謂的春秋伐叛之義呢?在征討安南之前,乾隆朝已經發動了多次戰争,想必此時,姚鼐對戰争的厭惡比起青年時更爲强烈,全詩的最後兩句也表達了他對長久和平的期待。
姚鼐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南歸後寫有一首《秦帝卷衣曲》(18)《惜抱軒詩集訓纂》,第44頁。從此卷前後詩推測此詩應是作於乾隆二十三年(1758)十月之後到乾隆二十五年(1760)四月因會試不第而回鄉之前。。姚永朴之兄永楷認爲“蓋刺時而作”(19)《惜抱軒詩集訓纂》,第45頁。,筆者也覺得詞意頗堪玩味,聯繫時代背景,或許仍與征討回疆大小和卓的戰争有關。
《晋書·苻堅載記》云:“堅滅燕,納慕容冲姊清河公主。年十四,寵冠後庭。”郭茂倩《樂府解題》有吴均《秦王卷衣曲》云:“《秦王卷衣》,言咸陽春景及宫闕之美,秦王卷以贈所歡也。”詩中所述即爲此事。詩前半部分突出了苻堅的志得意滿,他先後取得了一系列征伐的勝利,並將所滅敵國的公主納入後宫。而從“卷衣空憶可憐宵”之後,苻堅的運勢便急轉直下,甚至過去寵愛的清河公主之弟慕容冲也起兵反抗他。這首詩主要刺的是“女戎亡國志先荒”,是希望君王勿爲女色所惑,荒於朝政。苻堅寵愛的女子身份還比較特别,她來自曾經的敵國,也正是因爲寵愛了敵國的公主,所以苻堅對已經打敗了的敵人就表現得比較寬容,“戎國分居大荔城,降夷盡保長榆塞”應該就是指此,這爲他後來的敗亡埋下了伏筆。那麽,姚鼐用苻堅的典故,並將矛頭指嚮宫闈是想譏刺什麽呢?結合作詩的時代,筆者認爲很有可能是暗示乾隆恩寵香妃一事。香妃即容妃(20)妃最晚以乾隆二十五年(1760)二月入宫承寵,這是依據于善浦的考證,孟森認定的時間則早於此。,她出自回部的和卓家族,雖然很可能與叛亂的大小和卓並非同一支(21)于善浦:《乾隆皇帝與香妃》,收於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唐山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唐山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唐山:唐山市政協印,第109—110頁。,但畢竟是來自叛亂頻發的地區,其家族是否值得信任,皇帝對其過度尊寵是否合適,又是否會因爲對她的寵愛而放鬆對新疆地區的控制,想必在當時也會引起不小的議論。姚鼐在乾隆討平回疆、躊躇滿志之際寫下了此詩,既頗爲大膽,又不能不謂憂深思遠。
除了對戰争的譏刺,姚鼐對當日的其他政策也有看法。本節開頭提及的《咏古》組詩中,除錢仲聯指出本事的兩首外,其他詩的所指也多少有迹可循。如第二首與第四首,筆者認爲是暗諷乾隆對民間利益的追逐,涉及他執政時的斂財手段以及對待鹽商的態度。其中第二首用意尤深:
秦皇服胡越,六合歸懸衡。雄心中不繼,乃築女懷清。漢庭策賢良,褒然儒董生。慷慨公儀子,食禄復何營。如何桑與孔,賈豎充簪纓。富民封丞相,他日悔心萌。已衰不再盛,痛惜此孤惸。(22)《惜抱軒詩集訓纂》,第8頁。
《史記·貨殖列傳》稱:“巴蜀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秦皇帝以爲貞婦而客之,爲築女懷清臺。”(23)(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3957頁。“雄心”二句指此。姚鼐《書貨殖傳後》一文也用了寡婦清的典故,可對讀:
且夫人主之求利者,固曷極哉?方秦始皇統一區夏,鞭箠夷蠻,雄略震乎當世;及其伺睨牧長寡婦之貲,奉匹夫匹婦而如恐失其意,促訾啜汁之行,士且羞之,矧天子之貴乎?嗚呼!蔽於物者必逆於行,其可嘅矣夫!(24)姚鼐著,劉季高標校:《惜抱軒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73頁。
在姚鼐看來,秦始皇尊奉寡婦的真實目的並非嘉其貞,而是覬覦貲財。“人主之求利者”不僅是諷秦皇,也是在譏乾隆。乾隆帝在1738年頒布的聖旨中明確爲國家追逐利潤、充實國庫的行爲辯護(25)美國學者羅威廉指出,16到18世紀的中國已有許多人開始質疑程朱理學對利益的貶斥,而乾隆帝也可以算是其中一個代表。[美]羅威廉著,陳乃宣、李興華、胡玲等譯:《救世——陳宏謀與十八世紀中國的精英意識》,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266頁。,他認爲這是爲了“以百姓之貲財,謀百姓之衣食”,他自己不過是“董率經畫而已”(26)(清)王先謙:《東華續録·乾隆七》,《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71册,第662頁。。而事實上,大量的錢財流入了皇帝自己的錢包,賴惠敏就曾細緻地研究了清代皇室,尤其是乾隆帝如何利用權力介入關税分配,以及如何從鹽商那裏攫取巨額財富來提高皇室收入的(27)賴惠敏:《乾隆皇帝的荷包》,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
《咏古》其四雖然很難實指,但其中“設吏爲繭絲,何以責乾没”兩句,應是暗示皇帝任用很多官吏的目的本就是爲了榨取民間貲財,但表面上又要表示對腐敗的痛恨,要嚴懲貪官,而犯事大臣的家産被抄後,很多仍是充作内帑。這種表裏不一的現象恐怕也是“士且羞之”的吧(28)與姚鼐同時代的錢大昕在《大學論》中也暗諷了清代帝王的虚僞,他説清廷“陰避加賦之名,陽行剥下之計”,此類言論可與姚詩對讀。參見钱大昕著,吕友仁校點:《潜研堂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4頁。。
姚鼐的詩風整體是輕靈而安詳的,王昶稱其“詩旨清隽”,洪亮吉亦稱“姚中郎鼐詩如山房秋曉,清氣流行”。如果不是對姚鼐的咏史詩進行細讀,我們恐怕很難看出姚鼐對乾隆朝最重要的政治、經濟政策都有着尖锐的批判(29)南巡和征伐可以看作乾隆朝政治中最重要的兩類事件,乾隆帝晚年曾言:“吾臨御五十年,凡舉二大事。一曰西師,一曰南巡。”而財政政策則是他維持自己奢華生活以及上述兩類事件的保證。。透過他使用的秦皇漢武意象,我們能看到一個藴藏着巨大危機的時代,他在同樣是咏史詩的《漫咏》中叙述完周秦以來暴君代作,法令嚴苛後感慨道“焉知百世後,不有甚於秦”(30)《惜抱軒詩集訓纂》,第41頁。,寫出這樣欠斫頭句子的姚鼐真會覺得自己活在一個美好的時代嗎?
姚鼐所關心的不僅是具體的政治事件和朝廷的政策,他對現實還有更深的憂慮。
《李斯論》開篇就反駁了蘇軾《荀卿論》中的觀點,蘇文認爲“李斯以荀卿之學亂天下”,姚氏則認爲恰恰相反,李斯其實背棄了師説,他不過是“逆探始皇、二世之心”,然後順君王之喜好而行法家之術,這一行爲是“趨時”的表現。姚氏此文當然不是要與古人争長,他接着寫道:
君子之仕也,進不隱賢。小人之仕也,無論所學識非也,即有學識甚富,見其君國行事,悖謬無義,疾首嚬蹙於私家之居,而矜誇導譽於朝廷之上。知其不義而勸爲之者,謂天下將諒我之無可奈何於吾君,而不吾罪也。知其將喪國家而爲之者,謂當吾身容可以免也。且夫小人雖明知世之將亂,而終不以易目前之富貴,而以富貴之謀,貽天下之亂,固有終身安享榮樂,禍遺後人,而彼宴然無與者矣。(31)《惜抱軒詩文集》,第6頁。
這段議論已明顯超出了討論李斯的範圍,姚鼐對巧宦善候伺人主微意、委曲從俗、苟求富貴的行爲以及心理活動分析得入木三分。清代已有學者看出姚文的别有寄托,王先謙(1842—1917)就認爲是“隱指執政亂國”(32)(清)王先謙:《王氏續古文辭類纂》,上海:世界書局,1937年,第3頁。,袁昶(1846—1900)則明指此文爲“刺于金壇當國而作”(33)(清)袁昶著,孫之梅整理:《袁昶日記》,南京:鳳凰出版社,2018年,第872頁。。説此文隱刺執政當然没有問題,然而此文的矛頭並不僅僅指嚮臺閣,更深的意思爲王、袁二公所未察,或察而未敢明言。我們來看此文首段結尾處的話:
設所遭值非始皇、二世,斯之術將不出於此,非爲仁也,亦以趨時而已。(34)《惜抱軒詩文集》,第6頁。
這等於是説大臣趨時固然失節,但若君王有道,則攀髯者亦將改道而行。一個時代的政治生態與這個生態中所成長起來的個體是互相影響的。那麽乾隆的爲君之道是怎樣的,可以算是有道的嗎?我們來看他不同時期的三段上諭:
朕爲天下主,一切慶賞刑威皆自朕出。即臣工有所建白,而采而用之仍在於朕,即朕之恩澤也。(乾隆三年)(35)《東華續録·乾隆七》,《續修四庫全書》,第371册,第663頁。
本朝綱紀整肅,無名臣,亦無奸臣。何則?乾綱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亦社稷之福耳。(乾隆四十六年)(36)《東華續録·乾隆九三》,《續修四庫全書》,第373册,第657頁。
本朝家法相承,紀綱整肅,太阿從不下移。(乾隆五十一年)(37)《東華續録·乾隆一三》,《續修四庫全書》,第373册,第789頁。
從中可以看出乾隆帝對於權勢從不下移,自己可以乾綱獨斷的自信。在一個君權空前高漲的時代,官員的個性必然受到壓抑,當一個好大喜功、極度自負的君王在位時,自然多了不少柔附凌雲者。在姚鼐心中,他所處的時代怕是不亞於“始皇、二世”之時,這裏又可以和上節所分析的詩歌相呼應。既然“所遭值非始皇、二世”,那麽臣子豈能不爲李斯、趙高之徒!在這樣的時代,朝中最應遇事直諫的翰林也多噤口不言。姚鼐在《翰林論》中亦曾感慨:
今之翰林,固不可云皆親近居左右,然固有親近居左右者。且翰、詹立班於科、道上,謂其近臣也。居近臣之班,不知近臣之職可乎?明之翰林,皆知其職也,諫争之人接踵,諫争之辭運筴而時書。今之人不以爲其職也,或取其忠而議其言爲出位。夫以盡職爲出位,世孰肯爲盡職者?(38)《惜抱軒詩文集》,第5頁。
如果我們熟悉歷史,就會發現漢唐以來名臣多因敢諫而成名,而乾隆既然有了“本朝無名臣”的觀念,就在某種程度上阻斷了諍諫之路(39)魯迅《買〈小學大全〉記》對乾隆“本朝無名臣”觀念解釋得通俗生動:“乾隆是不承認清朝會有‘名臣’的,他自己是‘英主’是‘明君’,所以在他的統治下,不能有奸臣,既没有特别壞的奸臣,也就没有特别好的名臣,一律都是不好不壞,無所謂好壞的奴子。”,因爲大臣直諫的動機很容易被視爲“居功干譽”(40)《東華續録·乾隆七》,《續修四庫全書》,第371册,第663頁。。於是“取其忠而議其言爲出位”就不難理解了,清代的翰林不如明代盡職也是勢所必然。萬仲文研究中國專制政治,曾對明清閣臣差異有一判斷:“明史閣臣對百官行政之權,雖極微末,而對君主諷諫之風,直追兩漢,反觀清代宰相在帝前拘束如轅下駒。”(41)萬仲文:《萬仲文文集》,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年,第452頁。這一評價與姚鼐如出一轍。
在乾隆朝這種政治風氣的籠罩下,除了會湧現不少“李斯”外,其他不那麽汲汲於富貴,尚保有一定操守的大臣也是進退維谷。姚鼐在《贈程魚門序》中説:“夫士處世難矣!群所退而獨進,其進罪也;群所進而獨退,其退亦罪也。”(42)《惜抱軒詩文集》,第112頁。不獲罪的方式衹有隨波逐流,這導致士大夫們産生了一種畏事的心理,他們會在該仗義執言時集體保持沉默。當時,除了當軸承風希旨、翰林尸位素餐外,史官也不敢秉筆直書。姚鼐就指出:“今史館大臣傳,率抄録上諭吏牘,謂以避黨仇譽毁之嫌,而名臣行績,遂於傳中不可得見。”(43)《方恪敏公家傳》,《惜抱軒詩文集》,第312頁。姚鼐對這種現象深表痛心,因此他在自己所寫的文章中會特别批判大臣們在關鍵時刻的集體失聲,而頌揚那些敢於逆勢而動的士人。在《張逸園家傳》《贈程魚門序》《朱竹君先生傳》等文章中,我們都能看到這類傾嚮。
在面對古人時,姚鼐同樣以立身操守作爲最重要的評價標準。比如,他在《漫咏》(44)《漫咏》:“將死勸封禪,佞諛以爲工。”《惜抱軒詩集訓纂》,第42頁。、《題子潁所作〈登日觀圖〉》(45)《題子潁所作〈登日觀圖〉》:“前身定結名山侣,到死羞爲封禪文。”《惜抱軒詩集訓纂》,第349頁。中都譏諷了司馬相如上《封禪書》來迎合武帝之事。又如他在《跋褚河南聖教序》中説:“唐中書令尊於晋中書令,王獻之不書太極殿榜,而登善不免書碑。觀此,令人有世道升降之感矣!”(46)《惜抱軒詩文集》,第284頁。大臣如像書匠那樣懸凳爲大殿題榜,是有失體統的,故而王獻之不爲,但唐代褚遂良却不得不爲。在姚鼐的評價中,王的行爲顯然是高於褚的,但姚鼐從中也看到了士大夫在皇權壓迫下不得不自降身份的無奈,因此有世道升降的感慨。他在給好友王禹卿的詩中也用了這個典故。當時高宗南巡,愛王氏書碑,欲招之出山,王氏不應,姚鼐爲詩贊揚,其中有兩句云:“練裙團扇名皆貴,豈必凌高署殿檐。”(47)《聞王禹卿以書名上達幾更出山而更止因寄》,《惜抱軒詩集訓纂》,第373頁。從中我們也能看出姚鼐的心意。
自四庫館南歸後,姚鼐絶意仕宦,投老山林,在東南執教達四十年,但他對時局仍然保持關注,這類關注在《惜抱軒尺牘》中多有體現,在他去世前兩年(48)1813年冬。給高足陳用光的信中還提到:“當今時事艱難,士大夫惟有痛自刻苦而已。……方今人乏財匱,上下以文相承,無實心固無實政。慷慨建言,真有裨於國,此豈易言哉。”“臣子陳言,爲國而已,余亦曷足計哉。”(49)(清)姚鼐撰,盧坡點校:《惜抱軒尺牘》,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22—123頁。其憂世之心,可謂至老不變。
近年來,對桐城派的研究大多聚焦在他們與時代的關係以及他們的古文思想是如何發展的,而對後世文人究竟能否從方、姚等人的文章中獲得精神力量,這些精神是否影響了他們的生活等問題則不太重視。那麽,這類文字真有巨大的力量嗎?就以姚鼐而論,他的感時憂國真的觸動過世人嗎?如果這種觸動真實存在,無疑會讓我們更深地感受到桐城文章的價值,而假使我們發現古文大家的文章都不能影響後世,那實在是會灰萬千文人之心。因此本節就以文人對姚鼐《李斯論》《翰林論》的閲讀爲綫索,來考察文字的影響力。
真正理解姚鼐精神的人,主要還是來自桐城派或至少與古文圈關係密切。其中一位就是朱琦(1803—1861),他曾從吕璜、梅曾亮習古文,是桐城派在廣西的代表。他的時代“天下承平久,上下習爲容默,士氣委靡,而言官尤不稱職”(50)(清)方宗誠:《朱伯韓先生傳》,收於(清)繆荃孫:《續碑傳集》,南京:江楚編譯書局,1910年,卷七九。,可以説士風的墮落情况與乾隆時相比並没有好轉。因此,他在《雜咏》中感慨:“惜翁舊有《翰林論》,衹惜清班少諫章。”(51)(清)朱琦:《怡志堂詩初編》,《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530册,卷三,第156頁。他通過對姚鼐憂思的强調,跨越了時空將自己的憂慮與之連接了起來。
除了這首詩外,朱琦還在《名實論》中指出:“大人之職在於經國家、安社稷,有剛毅大節爲人主畏憚,有深謀遠識爲天下長計。……今也不然,曰:吾爲天下長計則天下之爨必集於我,吾爲人主畏憚則不能久於其位,不如謹厚、廉静、退讓。”(52)《怡志堂文初編》,《續修四庫全書》,第1530册,卷二,第218頁。他在《答客問》中則表彰了歷代直諫之事,尤其提到“明言路較廣,自翰林臺省以迄郎屬皆得諫,廷杖誅斥相繼,言者不少挫,蓋是時舉措雖乖於上,而公義猶伸於下”(53)《怡志堂文初編》,《續修四庫全書》,第1530册,卷二,第224頁。。如果我們仔細玩味這兩篇文章的立意與措辭,如其中對小人立朝心理活動的模擬以及對明代士林風氣的嚮往,也能發現與姚鼐《李斯論》《翰林論》有諸多相似之處。我們甚至可以猜測當他寫作這些文章時,姚鼐的前代諍言就在他的腦中回蕩。
朱琦在當時可以算是知行合一的典範,他自己立朝爲官就以直諫聞名。結合上兩段的分析,我們雖不能説朱琦的所憂與所爲全然是姚鼐啓之,但可以相信姚文一定時時激勵着他,朱琦的奏章後來又影響了更多的有識之士,從中我們亦能感受到文字的力量與精神的傳遞。
下面來看晚清的袁昶(1846—1900),他在閲讀中也感受到了姚鼐的淑世之情,其1890年5月(54)庚寅四月。的日記中寫道:
錢竹汀先生《梁武帝論》義存風諫,即孫文定公《三習一弊疏》之用意,於今日時病,尤切。姚鼐《李斯論》刺于金壇當國而作,此皆足以當諫書者。(55)《袁昶日記》,第872頁。
袁昶能將《李斯論》當做諫書看,姚鼐若地下有知,應該會許爲異代知己。他在《致仕瑞安黄丈壽宴十有四首》(其二)中還有這樣兩句:
試讀姬傳《翰林論》,要令金石在波中。(56)(清)袁昶:《安般簃集》,《清代詩文集彙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761册,詩續辛,第371頁。
“金石在波中”爲黄庭堅詩句,指文人志行堅貞,不願隨時俯仰。而作詩的對象瑞安黄丈乃黄體芳(1832—1899),他曾頻頻上書言事,糾劾大臣失職,直聲震於中外,與寶廷、張佩綸、張之洞並稱爲“翰林四諫”。其行正合於“金石在波中”,袁昶以黄詩喻黄丈,十分巧妙。而詩中“要令”兩字給人一種暗下决心的感覺,是什麽讓人下定决心去堅持正道?是因爲讀了姚鼐的《翰林論》。再三玩味這兩句詩的語氣,可以認爲這兩句詩一方面表達的是袁昶對黄體芳的贊揚,而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他對自己的期許呢?與朱琦、黄體芳一樣,袁昶亦以慷慨建言聞名於時,後竟因直諫而獻出生命。結局令人唏嘘不已,但他的精神亦通過自己的犧牲而觸動了世人。
和《翰林論》相比,《李斯論》的内容更爲豐富,其中對小人爲官時的典型心理狀態剖析得細緻到位,很容易讓不同時代的人都産生共鳴,從而引發更深的思考。
嚴復(1854—1921)於1895年二月在天津《直報》發表了《論世變之亟》,文中指出中國已經處於一個自秦以來未曾有過的大變革時代,在這樣的時代中國必須向西方學習纔能够生存并發展,這已是世人的共識,即便是那些保守派官僚亦不會不知這一道理,但他們對用西洋之術仍然要百般阻撓,這在嚴復看來就不是囿於無知,而是别有用心了。嚴復在這篇洋洋灑灑的雄文結尾處嘆息道:
善夫!姚郎中之言曰:“世固有寧視其國之危亡,不以易其一身一瞬之富貴。”故推鄙夫之心,固若曰:“危亡危亡,尚不可知;即或危亡,天下共之。吾奈何令若輩志得,而自退處無權勢之地乎?”孔子曰:“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故其端起於大夫士之怙私,而其禍可至於亡國滅種,四分五裂,而不可收拾。(57)(清)嚴復著,汪徵魯、方寶川、馬勇主編:《嚴復全集》,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卷七,第13—14頁。
這裏引用的並非原話,但可以肯定是《李斯論》中的觀點:“小人雖明知世之將亂,而終不以易目前之富貴。”此時距姚鼐已去百年,世間萬物幾經變遷,但人心並没有多少變化,因此姚文並没有過時,諷刺的人與事仍然存在,且愈演愈烈。嚴文發表近二十年後,章士釗(1881—1973)又作了《政本》(1914)一文,其中將當時的政治人物分成四類。分别是:不賢而得勢者、賢而依勢者、不賢而失勢者、賢而無勢者。他對前兩類加了注釋來補充説明:
此兩種人,前者可求之姚姬傳《李斯論》,後者可求之歐陽永叔《與高若訥書》。……愚讀二文,至於垂涕泣矣。(58)章士釗:《章士釗全集》,上海:文匯出版社,2000年,第三卷,第4頁。
章氏面對北洋政界亂象,同樣想到姚鼐此文,讀之至於垂涕,可見觸動之深。
筆者還發現了早期共産黨人楊賢江(1895—1931)也曾對這篇桐城派文章情有獨鍾。他在1915年底的日記中多有“讀《李斯論》”的記録(59)楊賢江:《楊賢江全集》,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四卷,第172—180頁。。那段時間他常閲讀的書主要是英文講義和《物理學》《倫理學》,一篇不那麽“新”的文章廁身其中,且出現頻率之高很容易讓人詫異。今天雖很難猜測楊賢江當年的心態,但這篇僅數百字的文章既然值得他花費數日反復閲讀,一定是有特别的魅力感染了他,結合他後來的事業和選擇的道理,或許可以猜測他的閲讀心態與嚴復、章士釗是類似的,是帶着對國家深深的隱憂去閲讀的。
時間推移到1939年,時值抗戰中期,位於湖南藍田的國立師範學院剛剛開辦。由於戎馬倉皇,學校缺少國文教材,於是錢基博(1887—1957)遴選古今文章若干,編成《國師文範》一書以供教學使用。其中的選文帶有很强的現實意義。僅以論體文而言,錢先生共選了四篇,分别是:柳宗元的《封建論》、蘇軾的《倡勇敢》、姚鼐的《李斯論》和他自己的《日本論》(60)錢基博:《文範四種》,武漢: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393—401頁。。選《封建論》應該是希望當時各地的軍閥能够拋棄成見,和衷共濟以拯國難,而不要試圖分裂國家,渾水摸魚。選《倡勇敢》和《日本論》則是希望國人能够知己知彼,勇敢地面對當前的危機。而選《李斯論》則是希望在“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人們能够捨棄自己的私利,去盡自己的力量挽救危亡。總之,錢基博看重的是這些文章中所藴含的精神。在此,我們也能看到《李斯論》在抗戰中起到的作用。
至此,大致梳理了《翰林論》《李斯論》在晚清、民國的影響。精神力量的傳播往往很難勾勒出綫索清晰的脉絡,因爲當一個人在青燈下與前人精神相遇時,這種感受未必會向外人表露,亦未必會在自己的文章中反復陳説。本節的叙述多少有些瑣碎,但通過這一個個片段,我們多少能够感受到姚鼐的憂世精神如何在諸人中流淌。當我們隔着文字感受到朱琦、袁昶等人的决心,感受到章士釗的啜泣,感受到楊賢江在《李斯論》前停駐的目光時,我們應該也能感受到一種力量。
本文初步得出以下結論:
一、 姚鼐對現實關注很深,他的詩清麗自然,看似不沾人間烟火,但對當時最主要的政治事件都有譏刺,是暗藏鋒芒的。
二、 姚鼐的《李斯論》《翰林論》等文明確表達了對當時政治生態以及士人處世態度的極度失望,憂世之情躍然紙上。
三、 《李斯論》《翰林論》在晚近的流傳中,受到了朱琦、袁昶、嚴復等人的重視,姚鼐的淑世情懷觸動了他們去爲改變社會做出自己的努力。
牟潤孫曾考察了錢大昕如何在著作中暗藏自己對時局的諷刺(61)牟潤孫:《錢大昕著述中的論政微言》,《注史齋叢稿》,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641—662頁。。錢氏是乾嘉考據學者中的翹楚,姚鼐與他雖有學術上的分歧,但他們對社會的關懷是一致的,筆者相信姚鼐、錢大昕這樣的人在乾嘉時期絶非少數,他們雖非那個時代最勇敢的人,但也絶不是閉目塞聽、曲學阿世之徒。筆者希望通過本文讓世人對姚鼐有更爲全面的評價,也希望能够對乾嘉士人多一些寬容與理解。在本文的第四節中,我們能够感受到一種精神力量從姚鼐傳遞到晚清以來的一些士人心中,並通過他們傳遞到更多的人那裏。筆者無意放大姚文的影響,但這種影響力是實實在在的,這多少也能給我們一些安慰,今後,如果我們仍自詡爲文人並覺得有責任面對現實與未來,那麽拿起筆的我們應不必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