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黑结婚》中的小二黑形象再谈

◎张丽莉

选入统编的高中语文选择性必修中册的《小二黑结婚》，是我国著名作家赵树理的名作。相对于其他的文学作品而言，赵树理的这篇名作有其独特之处，这篇小说的创作是有生活原型的，小说中所发生的事情，在现实生活当中也是真实事件。在抗日民主政权建立之后，当时部分农民群众由于受到原有生活习惯的影响，而另一部分新农民思想则明显进步，于是两者在实际生活当中仍然表现出显著的矛盾。随着这些矛盾的出现与化解，小说里就有了丰富的故事情节，而在这些故事情节当中，一个又一个人物形象就慢慢凸显出来。

毫无疑问，小二黑是这一小说中的主角，也是主要的人物。对于这一人物形象进行深度分析，无论是对于课文理解来说，还是对于人物形象的把握来说，都有着提纲契领的作用。事实上自从这篇小说诞生之后，关于小二黑的人物形象，就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分析过，并且形成了普遍共识。应当说这是一个重要的作品解读基础，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普遍共识，那么后来者在研究的时候，就可以保证大的方向不会发生偏离（除非是过于标新立异）。那么是不是说后来者对于小二黑这个形象的解读就不需要创新了呢？但自然也并非如此。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从宏观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个经典作品中的经典角色，既会因为创作者所表现出来的时代特征，而表现出经典的一面，同时又会因为解读者的时代特征，而表现出与时代节拍相吻合的一面。换句话说，如果一个经典角色不能在后续的时代当中表现出生命力，那么这样的经典就不是真正的经典；二是从微观的角度来看，在后来者当中，无论是解读者个体还是一个群体（比如说高中语文教师），在解读经典人物形象的时候，都不可避免地带有自己的目的以及自身的视角，于是当解读者与人物形象之间发生“互动”的时候，往往就会有新的解读结果。以此可以得出的一个结论是：对于小二黑这个人物形象的分析，应当是常研常新的，在每一个区域范围或者在每一个时代的背景之下，小二黑都应当以一种与区域、与时代更为匹配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一、小二黑形象的传统解读

在传统的认识当中，关于小二黑形象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新农民的代表”。小二黑（包括小芹）认定是新一代农民的典型形象，认为是解放区新时代农民的典范，既有其直接原因，也有其间接原因：从直接原因角度来看，小二黑原本就是农民，与此同时小二黑的思想与其父辈（可以称之为旧农民）又有着巨大的差别，其代表着解放区新时代农民思想发展的方向，因此可以说是新农民的代表；从间接原因的角度来看，在小二黑的生活当中，表现出与旧农民之间的显著差异，他们反对传统的家长制度，不接受旧式婚姻的方式，他们希望在自己开辟的生存空间里获得发展，追求更加理想的、不受束缚的新生活，他们接受自由恋爱，相信政府支持他们与旧的生活方式之间的斗争。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即使在他们遇到挫折，也就是被封建旧势力阻击甚至是打击的时候，也表现出坚毅的一面。很显然只有新时代的农民，才具有这样的特征。

再站到作者的角度来看小二黑这一形象的创作。从整个行文的角度来看，《小二黑结婚》的通俗化写作主要表现为语言文字的通俗化表达，乡土文化的多元化书写以及赵树理农民身份的归属感认同等，从表面的通俗形式到内部的乡土文化内蕴，都饱含着赵树理真挚的乡土情感。[1]如果把一个作家的创作比作生产的话，那小二黑就是赵树理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征，其实就是当时解放区新时代农民的综合表现。非常值得强调的是，赵树理并没有将小二黑描述成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物，在小二黑的身上既有着传统农民的纯朴，同时又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当然在追求自己理想目标的过程中，小二黑的表现也有一些与常理相违背的地方，比如当“二诸葛”给小二黑找了一个“千合适万合适”的童养媳之后，小二黑直截了当地表示“不认账”，而且直接说出“你愿意养你就养着，反正我不要”。这种直截了当，其实也反映了小二黑在处理相关事情的时候，缺乏迂回的思考，客观上有时候容易激化矛盾，不利于自己目标的达成。但是总体而言，赵树理所创作的这样一个人物形象，在当时具体的社会背景之下，依然代表着农村年轻人发展的方向。

此处需要深究的是：为什么在小二黑身上能够表现出进步性？这实际上也是认识小二黑这一人物形象所不可回避的话题。对于这些问题，笔者的答案是：小二黑可以作为一个年轻人，其本身容易接受新事物（小芹也是如此）；在接受新事物的时候，新事物所表现出来的进步性与小二黑的追求是一致的，因此后者对前者的接受就显得顺理成章。这也就给上面的问题进一步明确了答案，那就是当社会的主导者也就是政府，能够给社会中的某一阶层的人提供积极向上的环境，且能够满足他们的需要，那么这样的政策就能得到人心。尽管在政策推进的过程当中，不同阶层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但是如果政策能够满足年轻人的需要，能够代表更多人的利益，能够代表社会进步的方向，那么在这样的政策滋养之下，就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像小二黑这样的人。

所以从传统意义的角度来看，小二黑这样一个个体所代表的是新农民的形象。要出现越来越多的像小二黑这样的人，既需要个体实现转变，同时又需要外界提供助力，当两者之间达到一个良好的契合关系时，小二黑所代表的人物形象会有着更多的体现。

二、小二黑形象的创新解读

在追求对小二黑形象进行创新解读的时候，既需要注意到小二黑的人物性格尤为鲜明突出，人物形象深入人心，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2]同时也需要注意到，对小二黑这样一个人物形象的创新认知，既与小说创作的背景有关，也与解读者所站的社会角度有关。站在今天的时代背景之下认识小二黑这个人，首先应当认识其勇敢的一面。

勇敢是一种重要的品质，任何一个人在尝试自我突破的时候，首先需要的就是勇敢之品质。对于小二黑而言，他的勇敢有着独特的地方，而且这种勇敢既有与生俱来的一面，又与后来的环境熏陶有一定的关系。小二黑之所以反抗包办婚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自由恋爱是合理合法的，是能够得到政府支持的。因为“有恃”（文中区长道：“给他订婚不由他，难道由你啦？老汉！如今是婚姻自主，由不得你了，你家养的那个小姑娘，要真是没有娘家，就算成你的闺女好了”这样的一段，就是小二黑所恃）才能“无恐”，才会勇敢，所以无论二诸葛怎么能掐会算，小二黑确实一直坚持“不认账”，而且在二诸葛提出“非养不可”这样的压制性语言的时候，小二黑却不为所动，而且勇敢反抗（无独有偶的是，小芹也表现出这一特征），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小二黑在新政府的领导之下，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权利，可以拒绝哪些不合理的要求……应当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外部条件。

除了外部条件之外，小二黑自身的禀赋也决定了他具有勇敢的品质。尽管从全文的描写角度来看，直接写小二黑的文字并不多，但是从他人对小二黑的描述，以及在整个故事情节当中小二黑所充当的角色，还是可以看出在整个事件发展的过程中，小二黑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又或者说，整个社会发展的突破口能够体现在小二黑结婚这件事情上，本质上也是因为小二黑作为故事的主角，其自身所具有的反抗精神以及勇敢品质。

除了勇敢的品质之外，在小二黑这个人物形象身上，还有着一个相对隐性，但是有极其重要的品质，那就是朴实。笔者以为在认识这一人物形象的时候，不能忽视这一点。小二黑本身是一个农民，就算其是新农民的代表，也无法回避朴实这一本质。对于农民而言，朴实是最重要的品质，而当强调朴实的时候，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小二黑所处的时代，更多的依然是耕种，农民耕种要想求得收成，除了外在的天气等要素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农民自身的辛勤劳作。有耕耘才有收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这一真理是如此的简单，以至于每一个农民在劳作的过程当中都能通过自身的体验而获得，当耕耘与收获之间形成了简单的线性对应关系的时候，留在农民大脑当中的就是：要想有所收获就必须辛勤耕耘。当这种认识根深蒂固之后，就可以升华为农民的朴实认识。

因为朴实，所以即使小二黑拒婚，也没有出现矛盾高度尖锐的情形；因为朴实，所以小二黑从拒婚到结婚，所经历的更多的是在与二诸葛和三仙姑互动的过程中，在代表政府的区长以及交通员的作用之下，逐步扭转二诸葛和三仙姑观念的过程。这样的解读与上面提到的“小二黑不会迂回”并不矛盾，不会迂回更多的是策略问题，而朴实却是小二黑的真实品质，两者的结合让小二黑所表现出来的结婚进程，表面上看起来具有一定的戏剧性，但是在人与人的互动当中，真实的变化却又发生了。所以小二黑结婚的进程，某种程度上正展现了当时的社会进程，在这个进程发生的过程中，有着多重要素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性，同时也有着先进观念引导下的、包括结婚在内的事物发展的进步性。由此可以认为小二黑结婚这样一个过程中，小二黑所展现出来的形象，既是新农民的形象，同时又是中国农民所固有的勇敢与朴实的品质，在新时代的背景之下所展现出来的智慧、勇敢、有法治意识的形象。

在这样的形象当中，法治意识是一个新的概念，用这一概念来概括小二黑，表面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毕竟小二黑所处的环境，与当下的法治环境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正如本文一开始所指出的那样，认识一个人物形象也必须从解读者的时代出发。其实通读全文可以发现，区长多次提到“合法”“婚姻自主”“法令”等，很显然这是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背景，而小二黑也正是接受了这些观念，所以才有了属于他的相对艰难的结婚过程。也因此在小二黑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接受法治认识，是长期以来被遮蔽的人物形象。

三、人物形象解读是面对经典作品的应然态度

作为一篇小说，描写出一个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是最基本的创作要求。而解读者在面对这些小说的时候，既接受作者所创作出来的人物形象，同时又结合自己的理解来赋予这些人物形象以新的意义，这也是面对经典作品进行解读时应有的态度与选择。

赵树理所处的时代正值中国社会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以“区长”为代表的新观念、新力量，正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农村的发展。在这一进程中，出现像小二黑这样的人物，是故事演绎的必然，表征的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相应的对这篇课文的解读，就应当通过对小二黑人物形象的解析，一方面继承传统的判断，另一方面实现创新的解读。

在小说描写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这就是“拿双”。这个环节课文并没有选入，但是课文又是从这个环节之后开始演绎的，在解读这篇课文的时候，对这个环节不应当采取回避的态度。实际上，当小二黑和小芹被金旺抓起来之后，二诸葛和小二黑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二诸葛是跪在兴旺面前苦苦哀求的，而小二黑则说“送到哪里也不犯法！我不怕他！”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反映着两个人（严格来讲是两代人）对同一事情的判断。在小说里这是两个人的不同表现，在故事所暗示的意涵当中，这是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当对小二黑这个人物形象的解读获得这样的认识时，就能体会到作者创作的良苦用心，也能理解到这些人物形象所表征的社会意义。当然不得不提的是，小说当中也有着封建恶势力的人物形象，这就是金旺和兴旺两兄弟。尽管从理论的角度来看，正面人物与反面人物往往是水火不相容的，但是在小说当中，各色各样的人物却又生活在同样的时空里，这就使得这个时空变得更为复杂。这种复杂性也正是当时中国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在这种复杂社会当中，小二黑这样一个人物脱颖而出，代表着一股清流，象征着社会发展的方向。正是因为小二黑的存在，还使得人们在阅读这篇作品的时候，才看到了社会的希望。

《小二黑结婚》这篇课文当中小二黑的形象是生动的、鲜明的，小二黑来自于旧社会，带着勇敢与朴实的品质，在法治力量的帮助之下走向了新社会。通过这样的判断来确定这一人物形象，既坚持了传统与创新相结合，又不脱离原有的解读轨道，因此笔者以为这样的解读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