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洋,朱嘉麒,邵苏晨,李 晶
破除“唯论文、唯帽子、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的“破五唯”评价改革是我国科技评价事业的重点任务之一。国务院于2018年7月提出的三评改革意见[1]要求提升科研绩效,并以创新、质量与学术贡献为中心导向[2],同年10月科技部下发“破四唯”通知[3],11月教育部办公厅印发开展清理“破五唯”行动通知[4]。在人文社科领域,由于学科复杂性、评审专家的认知偏差、学科边界模糊、同行选择和人情关系等因素共同影响,破除唯论文导向后如何建立新的评价体系成为新的主要矛盾[5-6]。而人文社会科学作为以社会现象为研究对象,关注人类活动在意义社会系统中的功能和功效,着重研究社会生活各领域或各方面社会行为现象和社会发展规律的学科[7],研究范式同样会受到细分学科特性影响。其中,既包含以实证主义为理念,偏好实验性和定量化研究的细分学科[8],如情报学与管理学,是本研究关注的主体;也包括以人文主义为理念,围绕人类所创造的,涉及人类存在意义及精神寄托的文化形态,探索人类活动对人的生存价值研究的细分学科,如宗教学、文学。不同细分学科间研究范式差异明显,成果种类多样,不同类型成果的学术价值与社会价值和现有计量指标缺乏直接相关性,也因缺乏可直接量化的经济属性难以直接测度。基于此,如何确定在不同社会科学细分领域中,不同类型成果的价值贡献情况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当前相关实践与研究集中于破除“唯论文”方向,而面向另外4个维度的研究较少,主因是对论文这一知识载体的相关研究相对丰富,具有比较扎实的研究基础。事实上,另外4个维度的相关研究也具有相当的研究意义。比如,本研究选取的研究对象国际权威奖项,指的是学科领域中享有较高声誉、受到领域学者公认的国际学术奖项,其奖励实质为对领域作出重要贡献个体的“认可”与“分配”。国际权威奖项具有科技工作者的民意代表性[9],是科技奖励制度化的重要形式,同样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国际权威奖项既具有对作出突出贡献的科研人员进行奖励的评价属性[10],也具有引导学术价值观的“指挥棒”属性。20世纪初诺贝尔奖的颁发使得学术奖项跨越国门走向世界,其后国际科技奖项迅速增至几百个[11],促进了科技全球化及人类科学共同体的形成。国际权威奖项既能反映获得者的学术声誉与社会影响力,也能反映其对学科知识体系的贡献。对国际权威奖项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深入理解不同学科奖项得主的科学成果与影响力变化规律,也有助于在尊重客观事实的基础上为科研人员开展科学评价提供依据,更好地实现破除“唯奖项”事业。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如下问题:(1)社会科学国际权威奖项获奖者发表的成果类型具有怎样的特征?获奖前后的学术影响力是否会发生显著变化?(2)不同学科间获奖者的成果发表偏好具有怎样的差异?(3)奖项得主共有的成果发表特征对科技评价事业具有怎样的参考意义?
国际权威奖项大都拥有悠久的历史,具有清晰的评选制度体系,象征着各学术共同体的范式认同。Merton认为国际权威奖项的本质是科学共同体根据科学家的角色表现来分配认可度[9]。目前国际针对国际权威奖项的研究脉络比较清晰。
(1)关于国际权威奖项的基础概念研究,包括对奖项的历史追溯梳理、类型划分、价值与影响力探索等。Schögler通过创建者、奖励内容等指标对奖项进行类别划分,认为社会与行为科学领域最早的国际学术奖项是1950年由意大利科学院颁发的安东尼奥·费尔特里内利奖(the Italian Antonio Feltrinelli Prize)[12]。国际权威奖项具有重要价值,奖项代表的认可和荣誉对学者有着重要的激励作用[13];奖项能对获奖者之后的学术生涯产生正面影响[14];相较经济奖励,名誉奖励相对隐性但更有价值[15-16];国际权威奖项在文化传递中的价值同样突出,对获奖者、赞助者等相关方均有积极作用[17]。国际权威奖项影响力研究方面,包括对奖项影响力的量化研究、奖项与声誉的关系研究等,普遍认为诺贝尔奖的影响力最突出[18-19]。声誉研究方面,庄丽以诺贝尔奖为例,阐述奖项声誉的建立及影响因素[20]。Schögler认为评奖流程和颁奖机构的国际声誉都对国际奖项的声誉有重要影响,但以菲尔兹奖为例否定奖金额度与声誉的正相关关系[15]。
(2)通过引文视角对获奖者成果产出的规律研究和预测研究。产出规律研究方面,Gong基于第六届中国社科院优秀成果论文的实证分析,构建学术论文评价指标体系,包括论文学科影响因子、学科平均引用率、论文平均下载率等新指标,验证该指标下的论文排名与奖项级别基本相吻合[21]。Bjork等用Bass模型拟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引文曲线[22]。Coupé统计分析7种经济金融期刊年度最佳论文的被引,比较通过同行评议及文献计量方法进行评奖各自的优劣势,认为拥有文献计量指标优势的文章是获奖的重要潜在标志[23]。预测方面,Foss将奖项作为评价指标,预测学者学术发展前途[24];科睿唯安设立引文桂冠奖,通过对引文的定量分析,寻找优秀学者进行定性评价,以此预测诺贝尔奖获得者[25]。还有一类研究通过拓扑网络探索国际权威奖项各要素关系研究,包括内部要素研究与外部要素研究、获奖者之间的合作网络关系研究、奖项之间的等级关联等。郑俊涛等以奖项间的共同获奖人为基础,绘制265项国际奖项图谱,体现了奖项权重与相对亲疏关系[26]。李奕嬴等基于24项经济学国际学术奖项,使用Node XL绘制经济学国际学术奖项关系图谱[27],挖掘奖项间关系。通过成果产出规律进行预测是情报学的重要研究方法,也是对社会科学奖项得主成果规律探索的基础。
(3)对国际权威奖项本身的评价研究,包括评价指标研究与人才评价研究。研究焦点在于探索两个关键问题:一是探索国际权威奖项与学术奖励的因果关系。二是研究国际权威奖项为什么以及如何应用于科技评价实践活动。目前看,借助国际权威奖项开展评价既有学理讨论也有实践应用。Braun等比较诺奖得主数量国家排名[28],Charlton基于NTLT指标(诺贝尔奖-菲尔兹奖-拉斯克奖-图灵奖)对获奖国家与机构分布进行分析,提出奖项作为优秀科学机构分辨指标的重要作用[29]。Badri等利用层次分析法测量奖项在大学教师评价中的指标权重,得出0.545的理论权重[30]。实践中,上海软科在多项世界大学学科排名中也使用了教师获权威奖项数作为评价指标[31]。
综上所述,国内关于国际权威奖项的研究少,也缺少系统性。现有研究多为对特定奖项进行文献计量分析或社会网络分析,而基础性的量化研究不足。从学科领域看,社会科学成果形式更为多样复杂,而现有文献多为经济领域的单样本、单案例研究,缺少对多学科的比较研究。基于此,本研究聚焦社会科学领域不同细分学科的国际权威奖项获得者,通过研究其成果的特征规律,探索获奖者的共性与差异,为社会科学领域国际权威奖项的研究提供数据支持。
本研究是基于结果推论过程研究逻辑下的实证研究。研究基于世界大学学术排名中的社会科学细分学科的划分标准以及对应的“学术卓越调查”[32]指标,选取社会科学子类下包含“权威奖项指标”的全部5个细分学科:经济学、统计学、政治学、旅游休闲管理(以下简称“旅管”)与图书情报科学(以下简称“信管”)的权威国际奖项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奖项官方网站的检索获取逐年获奖者名单,借助统计学与文献计量等定量方法开展分析,以回答本文提出的研究问题。
(1)学科国际权威奖项数据。研究基于上海软科世界大学学术排名中的“学术卓越调查”,得到社会科学领域经济学、统计学、政治学、旅管和信管5个学科认可度较高的国际奖项作为数据来源,见表1。5个学科的权威奖项均为该学科认可度最高的奖项之一,且各奖项的官方网站均明确指出该奖项用于表彰该学科的“杰出贡献”学者,可以认为与目前科技评价中的“贡献”维度的评价导向基本一致。
表1 软科“学术卓越调查”社会科学领域五学科的权威奖项
考普斯总统奖(COPSS Presidents’Award)由统计协会主席委员会设立,以表彰对统计专业作出杰出贡献的学者。成立于1976年,每年颁奖1次,每次授予1人。本文根据考普斯总统奖官网公示的40位获奖者确定统计学的荣誉奖项获得者名单[33]。
约翰·斯凯特政治科学奖(The Johan Skytte Prize in Political Science)由约翰·斯凯特基金会设立,始于1995年,截至2019年有25位政治科学家被授予奖项,以表彰政治科学领域中最杰出的成就[34]。
尤利西斯奖(Ulysses Prize)由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设立,始于2003年,每届授奖1人,共举行15届,旨在表彰旅游业中在创造和传播创新知识方面作出杰出贡献的学者。本研究根据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官网公示的15位尤利西斯奖获得者确定旅管领域的荣誉奖项获得者名单。
ASIS&T荣誉奖(ASIS&T Award of Merit)由信息科学与技术协会(ASIS&T)设立,学科范围在ASIS&T章程细则中被界定为所有通信活动和信息科学与技术领域。每年颁发1次,每届1人。本文根据ASIS&T官网公示的56位ASIS&T荣誉奖得主,确定信管领域的荣誉奖项获得者名单[35]。
(2)获奖者成果特征数据。确定各荣誉奖项获得者名单后,从Scopus数据库中通过作者检索进入作者记录页,导出文献列表以获取所有成果的类型,以及对应的引文记录(成果统计截至2020年)。对收集的获奖者成果数据依照成果类型进行划分,将导出的文献列表中的文献类型匹配至引文记录,得到所有类型成果的引文数据。为保证数据源统一,所有获奖者数据均来自Scopus数据库,但因存在部分获奖者无法在数据库中检索到的情况,故仅对在库中已建立作者档案的获奖者展开研究,实际统计人数见表2。
表2 各学科奖项实际统计人数
成果特征:本研究对成果特征界定为某一学科奖项获奖者发表的全部可检索成果的数量、比例与引文情况。考虑到成果特征的概念较广泛,已的奖项研究中包含对获奖者年龄、社会网络关系等许多特征的探索。为改变期刊论文Article数量至上的现状,研究扩充了成果类型作为新型特征变量。
发表覆盖率:指对于某个获奖者群体,占比多少的获奖者曾发表过特定类型的文献。
学术影响力:B.Van Houten认为学术影响力主要来自同行对学术成果的评价[36],学术影响的深度与广度主要取决于其研究成果被他人认可和引用的情况。基于此,研究以“引文量”指标表征他人对学者研究成果的重视度和认可度,用以测度得奖前后的影响力是否存在显著差异。
成果偏好:由于本文不涉及提名学者或普通学者,在均为获奖者的样本中,只有获奖这一种结果,因此统计获奖者不同类型成果的发表数量和引用规律分析。通过数量分析能够获得不同类型成果在发表中的比重,体现获奖者本人对不同类型成果的主观重视程度;通过引文分析能够获得不同类型成果在同行中的引用偏好,体现不同类型成果的客观影响力;二者相结合,即可从主观和客观两个角度探寻获奖者对不同类型的成果偏好。
本文采用数理统计分析等定量方法,对获奖者的成果特征开展定量分析。具体地,从成果特征识别视角展开不同类型文献的发表数量、发表覆盖率和篇均引用量的分析;从学科差异分析视角对获奖者的发表偏好与引用特征进行比较;通过t-test的方法对不同学科学者获奖前后差异进行检验,以验证获奖本身是否会提高学者的引文水平。此外,本研究还通过绘制雷达图、箱型图等数据可视化方式直观表现了不同学科获奖者在不同类型成果上的相关研究数据分布情况。具体分析方法见图1。
图1 本研究的分析方法
在数据层面上,(1)进行文献类型特征识别时,从不同类型文献在获奖者群体中的发表数量、成果的发表覆盖率和文献引用量的指标分析3方面研究。在该视角分析中,将所有学科的获奖者看作一个整体。其中,发表覆盖率能够表征不同类型文献在获奖者中的选择偏好,偏宏观;而发表数量和篇均被引量分析,则是对已有发表成果的文献计量指标分析,偏微观。本研究将二者结合分析是基于预试验中的发现:存在某类型成果的实际发表人数不多,但有过发表的获奖者其发表数量和相应引用数均较高的个例情况(如editorial),如简单归纳为该类型文献是获奖者的发文偏好存在逻辑局限。(2)从不同类型文献的篇数和篇均被引量两方面进行学科间的比较,采用箱型图进行可视化,分析的侧重点在于分析学科间差异以及个体差异。(3)目前研究表明名誉奖励会为获奖者带来地位、声誉,对学术影响力的影响一直存在[37],并可能通过马太效应的形式作用于整个学术界。本文通过独立样本t检验的方法,分别探索旅管、政治学、统计学3个学科,以获奖前后1年、3年、5年作为时间切分,检验领域奖项得主在获奖前后的引文表现差异。
(1)不同成果类型的发表覆盖率。以期刊论文为载体的Article类型文献是学术界最主要的成果形式,覆盖率达100%。其他成果形式呈现出明显的个人选择偏好与学科偏好。其中,Review普遍存在于每一个学科的获奖者成果中,而Book、Book Chapter、Conference Paper等成果类型呈现显著的学科差异:Book及Book Chapter方面,信管学科(前者13.46%/后者40.38%)与统计学科(48.65%/72.92%)的获奖者撰写的比例均远远低于其他学科(66.94%/94.35%),会议论文则完全相反。此外,3类在我国学术评价活动中使用相对较少的成果类型Note、Editorial、Letter(70.42%/58.22%/43.66%)的发表比例接近或已经超过一半。Short Survey、Erratum两类成果也具有一定的发表比例,特别是Erratum在经济学领域(25.88%)与统计学领域(35.14%)的表现突出。具体统计结果见表3、图2。
图2 各学科不同类型文献已有发表人数关于相应学科获奖总人数的百分比
表3 获奖者的不同类型成果发表数量统计
(2)不同类型文献的发表数量和引用量。发表数量统计结果见图3,对比其他类型文献,Article的发表数量约多出1个数量级,平均值为55篇,5%剪除后均值为49,中位数为40。第二数量层次是Review、Book Chapter和Conference Paper,三者差距不大,平均发表数都在8篇左右,相较之下Review篇数的中位数稍高且更集中稳定。第三数量层次是Note、Editorial和Book,其中Note篇数的中位数更高,Editorial篇数的上限高,Book的篇数则更为稳定。最后Letter、Short Survey及Erratum的发表随机性强,学科差异性较大。
图3 不同类型文献的发表数量
不同类型成果引用见图4。根据篇均引用量,可分为4个层次。第一层包括Article、Book及Review。Article数量最多,但篇均引用仅略高于Book和Review。Book在数量上属于第三层次,篇均被引量却为最优之一,且Book篇均引用上限最高,表明有一部分极其优秀的著作获得超高引用量,或为学科的开山之作。第二层包括Conference Paper和Short Survey。Conference Paper篇数更多,篇均被引量也更稳定且上限更高。第三层包括Note和Book Chapter。Note篇数虽然较少,但篇均引用上限更高,表明Note中受到认可的高质量文献占比更多。最后一层是Editorial、Letter和Erratum,篇均引用的中位数均小于1篇,上下限差异明显。
图4 不同类型文献的篇均被引量
(1)不同学科获奖者的发表偏好分析。图5对比不同学科的成果发表数量,细粒度地展示不同学科获奖者的发表偏好。总体看,不同类型成果数量存在量级差异,其中Article数量远超其他类型,因此各学科Article的数据分布基本反映整体分布特征。统计学获奖者发文最多,旅管、政治学和经济学获奖者处第二梯队,信管获奖者发文数相对较少且方差较大。其他成果类型方面,经济学获奖者发文偏好差异不明显,在所有类型的文献发表篇数中均处中间层次。统计学获奖者发表偏好Note类型成果,发表数量较其他学科更多,与之相对的是其在Review和Book Chapter篇数上明显落后。旅管获奖者偏好Editorial,在篇数上显著高于其他学科。政治学获奖者Book及Book Chapter的平均发表篇数最多,Conference Paper篇数最低。信管获奖者的Book和Book Chapter发表数量较少,但Conference Paper和Letter的数量明显高于其他学科。从异常值视角分析,发现Article、Review、Book的发表数量上下界相对集中,但对Book Chapter、Note、Letter、Editorial、Erratum、Short survey等类型成果则存在一定数量的异常点。这一现象普遍存在于5个学科中,表明各个学科的获奖者中均存在少数个体对某类型成果的高度偏好。
图5 不同学科获奖者不同类型文献的发表数量箱型图
(2)不同学科获奖者的各类文献篇均被引分析。不同学科获奖者的篇均被引水平见图6,其规律与发表数量存在明显不同。从被引量与发表量视角看,以Article、Review、Conference Paper为代表的3种主要文献类型均呈现相同的学科差异:发表篇数并不突出的经济学获奖者,篇均被引量位于第一;与之相反的是旅管获奖者,篇均被引仅高于信管领域的获奖者。
图6 不同学科获奖者不同类型文献的篇均被引量箱型图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不同学科不同类型文献的引用水平存在明显差异,但引文偏好与发表偏好基本一致。经济学获奖者除Article篇均被引量最高,Review、Conference Paper及Note的篇均被引量也居首位。旅管学科获奖者延续Editorial在篇数上的领先地位,篇均被引量也最突出。政治学科获奖者同样在Book及Book Chapter两类成果的发表量和篇均被引量上表现较好。这一发现对破“唯(Article)论文”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也反映出未来或可以通过不同学科获奖者所偏好的成果类型对本学科研究者的贡献进行分类计量与评价。
为探索旅管、政治学、统计学3个学科获奖者在获奖前后的引文情况差异,对3个学科的全部获奖者逐一统计分析1980-2020年间发表全部成果的逐年引文情况,并使用组间样本t检验的方法对前后差异进行分析(t1、t3、t5分别指获奖前后1、3、5年的引文数据),结果见表4。结合Levene检验显著系数与双侧检验的显著系数发现:以1年为观测期,3个学科获奖者获奖前后1年的引文水平不存在显著差异(.69/.61/.76);以3年为观测期,前后的引文水平同样不存在显著差异(.39/.20/.10),但较于1年差异性增强;以5年为观测期,获奖前后的引文水平具有较明显的差异(.07/.00/.00),获奖后显著高于获奖前。尽管3个社会科学细分学科的差异程度略有不同,但均呈现获奖对短期引文水平影响较小,但对长期引文情况具有一定影响的规律。
表4 部分学科学者获奖前后差异的检验结果
相较于已有奖项研究,本研究选取社会科学领域的5个国际学术奖项,对不同学科国际权威奖项获得者的成果进行研究,侧重于探索不同学科、不同类型的成果特征。回顾3个研究问题,本研究的主要结论如下。
(1)研究型论文(Article)是社会科学中最普遍的成果形式,其他类型的成果形式则受到个人偏好与学科特性两个因素的影响,存在明显的差异。此外,获奖者的成果类型非常丰富,Note、Editorial等在我国相对较少的成果类型却遍布于众多国际权威奖项得主的生涯中。然而,目前国内普遍围绕Article类型论文的学术价值、影响力等维度开展评价实践与学术研究,而对Book、Book Chapter等传统类型成果以及Editorial、Letter等特殊类型成果,在评价理论与评价方法研究方面均较为薄弱[38]。此外,以Note、Erratum为代表的成果类型尽管未能得到科技评价的认可,但因其在部分领域中代表着学术共同体对学者贡献的认可,或可作为一种衡量学者贡献的表征性指标,开发应用于后“破五唯”时期的人才评价。因此,在“破五唯”背景下,挖掘不同类型成果的知识属性,明确不同类型成果在各自学科知识体系中的价值,依然拥有可观的价值与研究空间。
(2)不同细分学科的不同类型成果的引用水平差异明显,引用水平与发表偏好或存在一定相关性。比如,旅管偏好的Editorial、政治学偏好的Book与Book Chapter均为同类型各学科中最具学术影响力的成果类型,反映了社会科学领域获奖者在文献产出能力、对各类型成果的价值认知上具有群体层面上的相似性。但引用水平与发表偏好的因果关系仍有待进一步探索,是因为作者的个人风格建构了领域成果的组成类型与比例,还是学科特性影响了作者的发表偏好这一问题具有社会复杂性,未来同样具有较大的研究空间。
(3)在获得权威奖项后,学者短期的学术影响力不会显著提高,长期则会呈现明显的差异。在本研究所使用的观测时间中,获奖后1-3年并不会对原有的引文水平产生明显积极作用,但在5年或者更长的时间积累后,则会对奖项得主的学术影响力产生较显著的影响。这一发现同样需要引起科技管理部门以及奖项设置方的重视。考虑到目前的国际权威奖项已然被赋予了“贡献”“价值”等深层次的社会意义,而在全球化的科技评价背景下奖项更是关乎全球科技工作者的科研资金获取与个人资本的累积,权威奖项存在沦为科学竞争的手段和工具的倾向。另外,权威奖项得主往往已经具备一定的社会资源分配的权力。一些潜在的权威压制与学术垄断,以及获奖后过度的“光环效应”与马太效应,也可能会促使青年科技工作者的成长受到学术科层的限制。这一发现与前人研究得出的“奖项集中在较少的精英学者中,且学科和子学科的联系使奖项产生连锁效应”[39]基本一致。这种现象也可能促使青年学者在选择成长路径时,会过度重视加入具有权威奖项得主所在团队的投机行为,而弱化自身对科学研究本身的追求。此类客观存在的问题反而破坏了众多权威奖励设立的初衷——鼓励对科学前沿的无尽求索。
(4)从评价“贡献”的角度出发,社会科学国际权威奖项得主的成果特征存在学科差异,也存在内部一致性。在本文所选5个学科中,经济学与统计学的国际权威奖项得主无论在成果发表数量还是成果偏好上,都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这两个学科与政治学、旅管、信管均存在明显差异。特别是社会科学细分学科间的独特属性对成果偏好具有明显的影响作用。例如,信管学者偏好发表会议论文,是由于该学科成果(如新型研究方法、算法创新)具有较强的时效性,学术会议相对于期刊可以更快地传播最新知识成果,而学术会议也是信管研究群体所公认的一种学术交流媒介。政治学科因其天生具有的宏观性与系统性,为了整体性地体现研究进展状况,需要依托综述,或是书籍一类篇幅较大、系统性较强的知识载体[40],因此杰出学者需著有较高价值的专著或是综述是这一学科的普遍认同。再如,旅管学科具有极强的实践性,且尤利西斯奖为联合国旅游组织声誉背书,因此格外强调道德(ethics)、文化与社会责任(culture & social responsibility)相关问题[41],对学者时评、社论类成果具有较高的认可度。学科的范式差异以及学科学术共同体对领域的认知不同,可能是造成这一结果的重要因素之一。这也表明在社会科学中,通过奖项对人才评价具有分类评价的必要性,虽然分类评价并非越细越好,但是在综合考虑成本与可操作性的基础上,如果可以在对社会科学开展整体性基础研究的前提下,依据国际权威奖项得主的成果特征与影响力规律,对社会科学细分学科进行进一步的细分,也可以增强我们对社会科学内部学科细分差异的认识,提高评价的科学性。
上述结论可以为社会科学领域国际权威奖项的价值评价提供一定支持,研究贡献主要包括3点:其一,研究结论有利于社会科学学者了解本领域获得名誉奖项的顶尖学者的成果特征,从而启发学者规划未来的科研发展路径;其二,本研究发现的不同学科国际权威奖项得主成果特征,有助于提高学科建设者对国际权威奖项的认识,在促进成果多元化的同时提升国际影响力,促进学科发展;其三,本研究有助于明确各社会科学细分学科中国际权威奖项在人才评价中的价值,能够为科技管理部门制定奖项提供科学依据。在破除“唯奖项”的同时,深入国际权威奖项的内涵,为新时期评价学者贡献提供论据。最后,局限性方面,本研究选取的五个社科国际权威奖项存在一定的学科局限,未来仍可进一步扩充。选用数据是来自搜索引擎的搜索结果,无法避免的错检、漏检现象可能会对评价结果有轻微的影响。最后,成果引用情况可能会受引文窗口期与光环效应的影响,也可能对结论的客观性造成一定影响。
权威奖项普遍具有较长历史,设立国际权威奖项的初衷是肯定学者为科学研究作出的贡献,并非将其作为具有行政属性的科技奖励。然而在我国科技评价事业发展过程中,过去相当一段时间内对机构排名、学科排名过度关注,外加主流评价体系对权威奖项得主的高度认可(如在上海软科的世界一流学科排名中,共有32个学科评价明确使用名誉奖项得主数量作为评价指标),致使国内诸多学科对国际权威奖项的追捧近乎扭曲。因此,名誉奖项本身是否具有价值并非“唯奖项”的核心问题,而依托“以刊评文”“以奖评人”逻辑开展的“唯”式行政评价手段才是“破五唯”,特别是“唯奖项”方面的核心矛盾。
国际权威奖项研究的定量发现有助于为科研管理提供决策支持,除本研究外,已有研究还关注学科领域科学发现特点、最佳科学创新年龄、科学成果产生规律、科学合作规律等方面[42]。本研究在回答现有研究问题的同时,也对未来研究作出展望:(1)在社会科学内部,不同细分学科的成果组成存在明显差异,但进一步分类是否必要,分类的粒度控制在何种水平依然有待进一步探索与论证。(2)国际权威奖项本身的机制是建立在同行评议这一定性评价基础上的,如何结合定性的国际权威奖项与定量的科学计量指标构建适用于我国科技评价体系?国际权威奖项本身既是评价所产生的结果,是学术共同体对重要科学发现贡献者公开承认的一种途径;又是科技人才评价的一项重要指标。这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依然有待进一步论证。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自1980年代以来,新公共管理逻辑下的量化评价越来越多地支配着科研人员招聘、晋升、奖励、配置等决策问题,这一现象可能会遵循古德哈特定律(Goodhart`s law)。当将国际权威奖项作为长期的科技人才评价标准时,这一指标是否可以保持长期客观性与真实性有待时间检验。因此,在对国际权威奖项进行评价的同时,仍需警惕科研评价对国际权威奖项本身造成的负面影响。